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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dm (千江月), 信区: Emprise
标  题: 冰川天女传(40-3)
发信站: 紫 丁 香 (Sat Sep 18 23:25:11 1999), 转信



            第三回   为避强仇  逃生来塞外
                     欲寻侠士  冒险上冰峰


     萧青峰平日喜怒不形于色,这时显见心情激动,接着说道:
“谢云真人既美艳,武功又高,性情亦甚和蔼。我与她师门本有
 交情,武林之中,又本无男女之见,是以在冒大侠开山结缘之
 期,我便常与她亲近。”陈天宇虽然还不大懂男女情事,见师父
 说话的神情,心中也自明白,师父想必甚是欢喜那个谢云真。
   萧青峰道:“一日,我与她谈论各派武功剑法,她说,当今
之世,武当剑法,虽然名闻海内,独步中原,但论到奇功妙技,
玄门正宗,那却还要数她峨嵋这派。至于其他各派,那是自都
以下,不足论矣。我料不到她竟是如此自负,当时少年意盛,便
道:‘此论似不恰当,须知各派都有独特的武功,武学似无天下
第一之理。’她听了微微冷笑,便不再言。
    赴会诸人,雷震子是武当高手,崔云子是倥侗高手,王流
子则是汝南武师郑平的弟子,崔云子还有一个弟弟崔雨子也是
峨嵋派门人,不知因何缘故,被赶出师门,这次也到山中听
讲。这四人常在一起,与我亦甚为相得。一一日,又是谈论各派
武功,雷震子道:他们的掌门冒大侠武功盖世,当然是武当派
的武功最强。我听了不服,驳他道:各人资质不同,功力火候
不同,师父天下第一,不见得门人都是天下第一。雷震子当场
便要和我比剑,说是点到为止,胜败不论,一比之下,我是输
了,但其中我有一招‘星落高原’,却是青城派独创的招数,那
一招突然使出,也把雷震于的衣袖刺穿,所以输是输了,却也
不算得全输。比试之后,雷震子哈哈大笑,对我再三称赞,我
见他胜而不骄,毫无芥蒂,更是衷心和他结纳。
  “我经了此次之后,便决心不再与人比剑,谁知世上之事,
更是料想不到,我刚下了决心,不过三日,又再与人比剑啦。”
   陈天宇插口问道:“又是哪派的高手自夸武功,你听了不服?”
萧青峰道:“不是,那是冒大侠讲坛散会的前夕,王流子
忽然一个人走来,悄悄地拉我至“僻静之处说话,说峨嵋女侠谢
想见识见识我的武功,因此暗中示意于他,让他代约我去比剑。
并约定大家都戴上面具,在三更时分,到山后比试,比
完后,大家便走,当做没有这回事,这样谁胜谁败,郡不会
不好意思。我本来不允,王流子笑道:‘哼,你这傻子,谢云真
对你甚有意思,你竟然一点也不知道吗?她对你的人品佩服极
了,有一条就是不知你的武功深浅,所以还不放心。呀,我说得如此,
自已你难道还不明白她的用意吗?’我听了心旌摇摇,不可止
歇,哪里知道,这其中藏有诡谋。”
   陈天宇道:“怎么?”萧青峰凝目夜空,自顾自的说道:“须
知江湖之上,男女相悦,最喜较量对方的武功,就如那些博读
诗书的才女,选择夫婿,也要先看对方的诗文一样。我听了自
是喜不自胜,但想到谢云真武功,号称峨嵋第二代第一高手,盛
名之下,料想无虚,心中又是踌躇难决。
  王流子似是知道我的心意,笑道:‘论到武功剑法,你也
略逊于她,只是数十招内,断乎不会落败。她惯使“灵禽敛
翘”这招,数十招内,必然会有一次出现。你那招‘星落高
原:正是她这招的克星。青城派脱胎峨嵋,其中甚多招数,乃
针对峨嵋派的招数而加以变化的。所以王流子之说实是不假。
  “第二日夜间,我依约到后山去,那晚月黑风高,十步之外,
不见人影,我到了后山,果然见着一个黑衣人影,戴着面具,身
材与谢云真相若,我紧张之极,不敢说话,拔剑出鞘,挥动两
下,就向她进招。
   “这黑衣人影手舞足蹈,听到我的剑环作响,突然一跃而前,
一口剑泼风似的,连走险招,着着向我要害之处招呼,竟是状
若疯狂,如同拼命,我这一惊非同小可,难道谢云真要取我的
性命?但转念一想,也许是她故意如此,来迫我献出真实功夫。
    但这些想法,在心中一掠即过。她的剑势来得大猛,我已经无
暇再想啦。没奈何只得施展全身本领,与她相斗,霎忽斗了三
五十招,非但‘灵禽敛翅’这一招不见出现,即她所使的剑法
也不似是峨嵋剑法,倒像是武当派的,我惊骇莫明,正想出声
相问,忽地跳出三条黑影,一齐向我进攻。我对她一人已是吃
力,多添了三个强敌,立刻险象环生。
   “我大叫道:‘喂喂,我是青城派的萧青峰,你们是谁?”那
三人一齐冷笑,笑声未歇,忽听得又是一声娇笑,一个青衣少
女,从树梢上突然飞下,她既不戴面具,也不穿黑衣,竟以本
来面目出现。”
    陈天宇道:“她是谢云真!”萧青峰道:“不错,她是谢云真,
我惊得呆了,忽听得侧面金刃劈风之声,一条黑影向我扑来,一
口明晃晃的利剑已递到面前,使的正是‘灵禽敛翅’的招数,我
神智已乱,急于救命,无暇思索,随手一招,剑锋一落,使的
是‘星落高原,,那黑影大叫一声,一条臂膊给我削了下来,谢
云真运剑如风,涮的补上一剑,把他杀死!
    “我骇得大声呼叫,不知说话。只见谢云真又是两剑,在先
前和我对敌的那人脸上划了两下,僻啪有声,敢情是这人的面
具已给剑锋割破,虽是黑夜,也见鲜血泊旧流下,那人痛得双
手乱抓,抓落面具更是惊人!”
     陈天宇道:“他脸孔一定伤得极为难看,所以师父看了吃
惊。”萧青峰道,“不错,他的脸孔给利剑划成一个十宇,左边
眼珠,也给剑尖刺得凸了出来,面目狰狞,有如恶鬼。但他本
来面目,更是惊人。你道他是谁?”陈天宇听师父说得极为可怕,
虽然未经目睹,但觉心胆皆寒,茫然反问道:“他是谁?”
    萧青峰顿了一顿,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他是雷震子!”陈
天宇道:“呵,怎么是雷震于?”萧青峰续道:“谢云真出手快极,
伤了雷震子后,一声娇笑,右手长剑一落,左手暗器一扬,
喇的一声,‘嗤’的一响,两条黑影,同时仆地,与我对敌
的那四人,一死三伤,全都垮啦。我惊魂未定,只听得谢云真
笑道:‘你本该也受我一剑,瞧你助我的份上,饶了你吧!,身
形一晃,便即不见。
  “我擦燃火石,解下那三人的面具,更是吃惊,死的崔雨子,
给暗器打伤的是王瘤子,被剑刺伤的是崔云子。雷震子在地上
挣扎,双手挥舞,我上去想替他裹伤,只听得他厉声喝道。‘滚
开!王瘤子和崔云子也都怒目而视,三双眼睛在黑夜之中闪闪
发光,好像受伤的野狼怒视猎人一样。我给他们吓得毛骨惊然,
糊里糊涂,反身便跑,连冒大侠处,也不去告辞。”
  陈天宇道:“如此说来,似是那雷震子有意害你、但为何却
扯了峨嵋女侠谢云真?”萧青峰道:“你只猜得一半,后来我才
知道,那雷震子和崔雨子都曾向谢云真求婚不遂,雷震子给羞
辱了一番,崔雨子因想用强侮辱师姐,因此被逐出山门;那晚
是雷震子约谢云真比剑,雷震子与她约定各戴面具,又暗中
埋伏了崔云子三个高手,仍怕敌她不过,于是又用计叫王流子
叫我出来,想我与她先斗、他好从中取利。哪知谢云真不晓得
用什么法儿,未到时候已把雷震子骗了出来,施用毒手把他震
的经脉逆行,神智昏乱,偏偏我又心急,也是未到三更,便
至山后,风高月黑,雷震于身材又与谢云真略略相似,于是糊
弄里糊涂动起手来,后来崔云子三人一到,以为我已看破,反过
与谢云真结纳,伤害他们的大哥,于是一涌而上。那崔雨子
本是峨嵋派的,神差鬼使,恰恰又使出了‘灵禽敛翅’那招,丧
了性命,那晚若非如此阴差阳错,谢云真武功纵高,恐怕也不
是他们四人之敌。
  “雷震子本来号称玉面狐狸,给谢云真利剑毁容,又砂一目,
把谢云真和我恨到极点,崔云子有杀弟之仇,王流子给谢云真
的毒针所伤,伤好之后,结了个瘤,武功也再练不到原来地步。
谢云真经那晚之后,便不知踪迹,这三人尽都迁怒于我,十余
年来,到处追踪,立誓要把我置于死地。”
   陈天宇听得毛骨惊然,心道:“原来师父是为了逃避他们,
才到我家教书,与我们同来西藏的。”只听得萧青峰又叹了口气,
说道:“这真是无妄之灾,那晚过后,我忧急交煎,尚在盛年,
发先白了。只是我还有一事未明,那王流子不知是因何缘故,替
他们布下这恶毒的隐阶?”陈天宇问道:“是不是给师父一脚踢
下冰渊的那个人?”萧青峰道:“正是那人。呀,我迫于无奈,又
杀了王流子,这冤仇结得更深了。听说雷震子那次挫败之后,苦
心练功,已到炉火纯青之境,当年我已不是他的敌手,今后相
逢,只怕更难幸免!”陈天宇道:“听了此事,我觉得雷震子那
几人固是不该,谢云真也未免太过心狠手辣!”
    萧青峰嘘了一声,帐外寒风怒号,忽听得“嘿嘿”冷笑之
声,混杂在风声之中,声音不大,却是极其清峻,萧青峰一跃
而起,只见一片东西,轻飘飘的扑面飞来,萧青峰无暇理会,一
闪闪过,奔出帐外,只见喷泉溅珠,冰河映月,山头银白,冷
冷清清,萧青峰心头一震:这人的轻功怎的如此高明,竟然在
这刹那之间,就逃得无踪无影。
    萧青峰心头怔忡,返身入帐,陈天宇道:“师父你看!”声
音颤抖,萧青峰朝他手指之处一望,只见一片牛皮,上端牢附
在帐幕帆布上,下边两角,却卷起来,飘飘荡荡。萧青峰心中
一凛,这片牛皮虽比普通的纸质为厚,到底是不受力之物,来
人竟然用暗器的手法,将它弹了进来,附在帐上,内劲之神妙,
实是不可思议,那片牛皮上端用两口小钉钉住,陈夭宇展了开
来,只见上面划有两行小宇,宇迹棱角四露,一看便知是用指
甲划的,不觉又是一惊,念道:“湖海飘蓬十数年,江南漠北每
浪连,请君早到天湖会,问讯当年铁拐仙。”
  萧青峰目光闪动,自言自语道:“我还以为是雷震子,谁知
却是铁拐仙,咦,这倒奇了!”陈天宇道:“谁是铁拐仙?”萧青
峰道:“铁拐仙是二十年前纵横湖南的一位怪侠,听说是江南大
侠甘凤池前辈的徒弟,甘风池把他师兄了因的铁拐,在岷山石
壁上取下来,传授给他……”陈天宇插口间道:“了因的铁杖,
何以会插在邮山石壁上叶萧青峰道:“了因当初是江南八侠之
首,与甘凤池有半师之份,后来了因背叛师门,江南七侠在岷山
师父墓前,联剑诛凶,由女侠吕四娘杀了他,了因斗败之后,
临死之前,把铁拐一掷,插入岷山石壁,(按:此段情事详见拙
著《杠湖三女侠》,此处不赘。)甘风池后来将它取下,传与爱
徒,想是为了念及当年了因代师传授之情,所以让他的禅杖传
作本门之宝,甘凤池的徒弟本名叫做吕青,得了师伯的禅杖之
后,改为铁拐,由甘凤池授他一百零八路披风拐法,故此号称
铁拐仙。”
   陈天宇道:“这铁拐仙和师父交情怎样?”萧青峰道:“我出
道之时,他已名满江湖,我虽然慕他之名,却是无缘拜见。”陈
天宇奇道:“如此说来,师父与铁拐仙并无一面之缘,何以他又
约你到天湖相会?”萧青峰道:“是呀,此事我亦百思不得其解。
反正我要到天湖去找一位异人,若能在那里遇见铁拐仙,倒是
一件幸事。”
   陈天宇想起了那神秘的藏族少女之言,忽然问道:“师父找
的异人,可是冰川天女么?”萧青峰诧道:“什么,冰川天女?这
名宇好怪,我可从来没有听过。冰川天女是什么人?”陈天宇道:
“我也不知道,只听得那藏族少女说,冰川天女也住在天湖。”遂
把上半夜在冰岩上遇见藏族少女等之情事说了一遍,又问道:
“那么师父所要找的异人又是谁?”
  萧青峰道:“我听说冒川生大侠的弟弟桂华生,少年之时,
因与天山派的唐晓澜夫妇较量剑法,输了一招,负气远走西藏,
隐居天湖,此事得于传闻,不知是否属实。但如今我受强仇追
逐,那雷震子的武功又是武当第二代第一高手,远非我所能敌,
在此僻壤穷边,又无人可以援手,想来想去,只有希冀桂大侠
尚在人间,可以为我解此因厄。”陈天宇道:“怎么冒大侠的弟
弟却又姓桂?”萧青峰道:“桂仲明前辈与冒烷莲女侠结为夫妇,
共生三子,一依父姓,一依母姓,一依义父之姓,各各不同,大
哥叫冒川生,二哥叫石广生,三弟叫桂华生。三人之中冒川生
内功最高,桂华生剑法最好。他辈份极高,若然他肯伸手,雷
震子绝对不敢逞强,呀,只不知道他是否尚在人间?”陈天宇道:
“那铁拐仙的武功比雷震子如何?”萧青峰道:“一别十余年,我
也不知雷震子的武功又到了如何神妙之境?只是看适才铁拐仙
所露那手,雷震子谅也不能胜他。”沉吟半晌,道:“铁拐仙与我
素不相识,约我到天湖,不知是何用意?雷震子是武当派的人,
武当派交游广阔,若然铁拐仙是雷震子约来的人,那我就更糟
了。”陈天宇本想建议师父请铁拐仙相助,见他如此说法,心中
更是不安。
  师徒两人在破烂的篷帐中住了半晚,寒风透骨,冷得陈天
宇牙关打战,好容易熬到天明,收拾行李,却见昨晚那伙人的
篷帐,仍然留在当地,想是因为逃走匆忙,来不及带走。陈天
宇也不客气,便将篷帐卷了,萧青峰瞪他一眼,忽而叹了口气,
道:“你内功未到火候,难受严寒,好,就让你将这篷帐带走吧。”
  萧青峰把喷泉的热水,经过过滤冷却,又盛满了三个水囊。
两师徒跨上马背,续向前行,第一日天气尚好,第二日却下起
靡靡的雪雨来,冷得陈天宇好不难受。
  第三日天虽放晴,积雪融化,更是寒冷。日头过午,两人
刚出山口,地势开阔,日喀则城隐隐在望,萧青峰喜道:“今日
晚间可以赶到日喀则了。”忽然“咦”了一声,面有异色。陈天
宇眼利,只见在山口斜坡之上,睡着一个乞丐,那乞丐发如乱
草,半面脸埋在积雪之中,头枕在一技铁拐之上,身上衣服破
破烂烂,露出来的肌肉冻得通红,陈天宇生了怜悯之情,上去
将他轻轻一推,道:“喂,喂,不要睡在这儿!”那怪叫化侧了
侧身,几乎滚下,陈天宇急忙将他扶住,那怪叫化一伸懒腰,忽
道,“不要碰我。”陈天宇这才发现他左足长右足短,原来
是个瘸子,连忙道歉,问道:“你可要东西吃么?”那叫化缓缓
拾起头来,陈天宇月光与他相接,不觉吃了一惊,只见他面如
锅底,配上满头乱发,奇丑无比,眼光冰冷冷的射住陈夭宇,陈
天宇打了个寒战,那乞丐有气没力的道:“放下。”陈天宇放下
一袋干粮,他毫不道谢,侧了侧身,脸孔又埋人积雪之中。陈
天宇偶一抬头,忽见师父目光充满忧虑之色,示意叫他快走,陈
天宇解下身上的驼绒外套,轻轻盖在他的身上,回到师父身旁。
两师徒驰出了山口。走下平地,萧青峰这才长长吁了口气。
   陈天宇问道:“师父,可有什么不对么?”萧青峰道:“你有
没有注意他那枝铁拐?”陈天宇心头一震,道:“他是铁拐仙吗?”
萧青峰道:“我没见过铁拐仙,我也未听说过铁拐仙是个瘸子。
这怪叫化的那支铁拐,粗如碗口,看上去总有五七十斤,寻
常的叫化哪能提得它动?何况他居然睡在斜坡之上,积雪之中,
便可断定他不是寻常之人。”陈天宇道:“若然他是铁拐仙,师
父和他套个交情,岂不甚好?”萧青峰摇摇头道:“你初走江湖,
不知江湖的规矩?若然他是铁拐仙,我就更不能在此际与他
招呼!”陈天宇道:“这是为何?”萧青峰道:“他约我到天湖相
会,是友是敌,尚未分明。依江湖上的规矩,我就应到天湖才
能与他相见,我若道破他的行藏,便是江湖之忌。”陈天宇道:
“若然不是铁拐仙呢?”萧青道:“似此江湖异人,不明底细,更
是不宜招惹,你没忘记三日之前,你招惹来的那伙强人吗?”陈
天宇默默不语,心道:“我招惹了那伙强徒,虽是引狼入室,难
辞其咎,但结纳了那个书生,却也得了意外之助。师父可是太
过谨慎小心了。”虽有此想,却不便与师父辩驳,只有随着师父,
快马加鞭,趁着日头未落,匆匆赶路。
    黄昏时分,果然赶到了日喀则城,日喀则虽是西藏的一个
名城,但边荒之地,旅人来往不多,城中只有一间像样的客店,
两师徒走入客店,店保见他们衣衫不俗,急忙引进,刚刚步上
台阶,忽闻得里面一阵喧闹之声。
    萧青峰把眼一看,登时大吃一惊,只见一个鹑衣百结的化
子,右足翘起,铁拐撑地,支持身体,气呼呼地道:“你们开客
店的怎么不让我进来住宿,哼,哼!你们狗眼看人低,先敬罗
衣后敬人,见大爷衣裳破烂,就不招待吗?”铁拐一顿,一块方
砖登时裂了。掌柜的心中一慎,道:“这位大爷休要动怒,小店
资金短少,向来规矩,房钱饭钱,要请客人先惠。”那化子哈哈
大笑,道:“你何不早说,你怕大爷没钱吗?”伸手一摸,竟然
在身上摸出一锭元宝,他衣裳破烂,也不知这元宝是怎样藏的?
只见他将元宝啪的一声,搁在柜上,道:“给我一问上房,打两
斤酒,宰一只肥鸡,好好服侍你的大爷。怎么?你瞪大眼睛看
我做什么?钱不够吗?”掌柜的哪料得到这叫化子居然有一锭大
无宝,又惊又喜,忙道:“房钱饭钱二两银子已经够了,小二,
拿把秤子来,秤一秤这个元宝,多余的找回这位大爷。”那化子
又是哈哈一笑,挥手说道:“不用找啦,多余的给你。你大爷明
日一早便走,你们以后‘招子’(眼珠)放亮一些,别见到像大
爷一样的穷朋友,就赶忙的要推他出去。”掌柜的大喜说道:
“不敢,不敢,小店招待不周,你大爷多多包涵!”忙叫店小二
开了一间上房。
    这化子正是他们日问所见的怪丐,萧青峰心内暗暗嘀咕,他
们骑的是马,这化子居然比他们先到,就算是他另抄捷径,这
速度也是快得骇人。萧青峰本待退出,但已上了台阶,退下去
太露痕迹,幸好那化子眼角也不瞟他们一下,便随店小二进房
去了。
    萧青峰要了一间大房,关上房门,两师徒面面相觑,心中
正在发愁,萧青峰要了一些饭菜,胡乱吃了一顿,忽听得马声
长嘶,又来了两个客人,一进门便呼喝掌棺的给他们开房备饭,
从窗口望出,来的却是两个军官、前行的那个胁下挟着一个
红漆木箱,似乎十分宝重,他们要的房间,恰好在萧青峰
碰面。
    萧青峰斜眼一瞥,忽见斜对面那间房子,也有两个人探出
头来,头上缠着白布,碧眼红须,一看就知是西域人。这两人
一探头就缩了进去,面上现出诡异的笑容,萧青峰又是一惊,待
小二来收拾之时,萧青峰给了他一两银子赏钱。问斜对面房
的那两个番客是什么人,店小二道:“他们叽哩咕嗜的说话我
听不懂,听掌柜说,他懂得许多种活,他说这两人是从尼泊尔
来的武士。”
   店小二去后,陈天宇道:“去年尼泊尔国的廊尔喀族侵入西
藏,杀了许多牧民,抢了不少牛羊,后来给朝廷派兵打退了,差
不多一年,他们的人不敢再进西藏,最近我听爸爸说,他们见
事情已淡,又蠢蠢欲动。这两个尼泊尔武士,只怕不是什么好
路道。”萧青峰道:“两国接壤,本来不应互相敌视,恢复往来,
乃属正常。尼泊尔的武士,也有侠义之人,倒不可一概而论。”
陈天宇点了点头,萧青峰又道:“就算你瞧出有什么路道不对,
也不宜动手。”
   两师徒正在闲话,窗外人影一晃,陈天宇从窗隙瞧出,只
见一个红面老头,虬髯如载,在庭院中踱来踱去,忽而仰天歌
道:“贺兰山下阵如云,羽檄交驰日夕闻,试拂铁衣如雪练,
聊将宝剑动星文。愿得燕弓射大将,耻令越甲鸣吾君。”歌声未
了,对面房的军官骂道:“什么人在外面乱唱,吵得老子不能安
睡,再唱俺就出去揍你一顿,让你叫个痛快!;’那老头哈哈一笑,
并不动怒,也不回嘴,走回自己房间去了。他的房间正在萧青
峰的右手边。
   陈天宇回转头来,只见师父双目闪闪放光,露出又惊又喜
的神色,陈天宇问道:“这老头是什么人?”萧青峰道:“我有了
救星了”陈天宇道:“怎么?”萧青峰道:“这位老英雄名叫麦
永明,是陕甘两省最负盛名的大侠,武功精深,人莫能测;而
且古道热肠,喜欢替人排难解纷,和我师门颇有渊源,只不知
他为何也会至此?”沉吟半晌,正想开房前去拜访,忽见左手边
那问房间,那个怪叫化露出头来,朝着萧青峰的房间笑了一笑,
萧青峰凝思一阵,忽地一口气吹熄灯火,和衣睡了。
   陈天宇诧道:“师父为何不去?”萧青峰道:“这间客店,今
晚来了这么多能人,看来定会闹事。我暂时且不露面,看看再
说。”陈天宇心情紧张,伸手将搁在几上的暗器囊一拉,放在枕
头底下,萧青峰道:“宇儿,今晚不论外面闹得地覆天翻,都不
准你起身。”
  陈天宇听师父如此说法,心情更是紧张,辗转反侧,合不
上眼,可是外面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转瞬听得敲了三
更又敲了四更,仍是毫无动静,陈天宇熬不住了,昏昏思睡,忽
见黑影一晃,原来是师父起身,陈天宇吓了一跳,萧青峰在他
耳边轻轻说道:“你不要动,我出去瞧瞧。”
   陈天宇并不知道,外面屋顶上正有人掠过,只是此人轻功
太高,身形过处,只是微风飒然,陈天宇听不出来,萧青峰却
已听出,这是形意门的上乘身法,麦永明正是形意门的名宿,想
杂除了是他,更无他人。
    萧青峰早换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服,一窜身从窗口飞出,只
刀条黑影,已附在对面房间的屋檐,探头内望。萧青峰也飞
多少屋,那黑影忽然回过头来,正是陕甘大侠麦永明。
    萧青峰急忙连打手势,示意是同道中人。麦永明十余年前
见过萧青峰,此时依稀记得,举起右手摇了两摇,示意叫他不
可多管闲事。萧青峰在屋顶的凹处一伏,张眼一瞧,只见那两
军官所住的房间,房中点着一支粗如儿臂的大牛油烛,窗门
大开,房内鼾声如雷、竟似是开门揖盗。萧青峰心道:“这样的
布置,非有大本领之人不敢如此,江湖上的夜行人,若然不知
对方虚实,见了这等布置,定然悄悄溜走,不敢侵扰。想不到
这两个军官,竟然也是江湖上的大行家。”
   麦永明大约也是如此想法,在窗外张望好久,踌躇未决。房
内鼾声越来越响,麦永明忽似突然下了决心,一抽宝剑,如
燕子穿帘,飞身直入。
   萧青峰身形急起,窜到了麦永明适才的位置,这只是电光
石火般的瞬息之事,只见麦永明一入房中;伸手就取搁在床边
红漆木箱,说时迟,那时快,那两个军官一跃而起、双剑齐
刺麦永明双胁大穴,剑势迅捷,而且是以有备攻其无备,
不差毫厘。
   麦永明“噫”了一声。他也真不愧是陕甘大侠,只见他在
绝险之中,身形笔直窜起,长剑横空一格,叮哨两声,把两柄
剑都荡了开去。身形未落,就竟而一个盘旋,先踢左足,后
右足,这正是形意门中的“连环夺命鸳鸯脚”与“流星赶月
追风剑”两个绝招的联合动用,顿时之间,把那两个军官迫到
屋角。
   麦永明一转身又待取那红漆木箱,那两个军官喝道:“好大
胆子,今晚咱们是安排香饵钓金鳌,你还想动手吗?”麦永
明刚刚伸手,金刃劈风之声,又已到了背后,麦永明腾的一脚,
把红漆木箱踢到门边,反手一剑,与那两个军官相斗。
  麦永明一剑横披,倏上倏下,瞬息之间,连进四招,招招
都是杀手。那两个军官也好生了得,双剑一分一合,竟然把门
户封得十分严密,瞬息之间,也还了四招,与麦永明打得难分
难解。
  萧青峰心中暗自寻思:“这红漆木箱之中不知藏的是什么物
事?但既然是麦大侠所要取的,我就该替他取了。”正想飘身飞
入,忽听得“轰隆”一声,房门给人一脚踢开,只见那两个尼
泊尔武士,凶神恶煞一般的直闯进来,其中一人,一弯腰就将
那红漆木箱拾了!
  那泥泊尔武士正待夺门奔出,萧青峰忽地飘身飞入,拂尘
一展,迎面一拂,那尼泊尔武士喇的反手一刀,他的刀形如月
牙,刀锋内弯,锋利异常,不但是一件伤人的利器,而且可以
勾拉锁夺敌人的兵刃,却不料萧青峰的铁拂尘更是武林罕见的
异宝,可柔可刚,那泥泊尔武士一刀劈去,忽觉软绵绵、松散
散的全不受力,吃了一惊,顺手一拉,萧青峰的拂尘已趁势缠
上,那武士一拉,截之不断,却给萧青峰借力一送,喝声:“脱
手!”那武士珍惜宝刀,把劲力全运到右臂之上,与萧青峰相持,
哪知萧青峰正要他如此,突然横肘一撞,左手一探,把那武士
左手抱着的红漆木箱夺了回来。这是声东击西之计,那武士全
神贯注宝刀,左边门户大开,一下子就着了道儿。
  那尼泊尔武士猛的醒起:这木箱中所藏之物,比他的宝刀
不知贵重几千万倍,这一惊非同小可,萧青峰趁他心神大乱之
际,拂尘一挥,月牙刀登时脱手飞出。
  当那尼泊尔武士拾起木箱之时,房中的形势已是突变,那
两个军官与麦永明立即停手,三口长剑同时转了过来,向新的
敌人冲刺,这几下子都是快捷非常,待他们剑尖刺到之时,萧
青峰已把木箱夺到手。
  那尼泊尔武士也好生了得,只见他横里一跃,把手一抄,又
把月牙刀接到手中,同时右足卷地一扫,踢萧青峰的下盘,他
的同伴,另一个尼泊尔武士,也揉身急进;唆,唆,唆向萧
青峰连劈三刀。
   萧青峰抱着木箱,身形滴溜溜一转,闪开了第一个尼泊尔
武士的突袭,拂尘一挥,又把第二个武士的宝刀荡开,猛听得
背后金刃劈风之声,那两个军官忽地改了目标,双剑同时向萧
急刺。萧青峰反手一招,一个疏忽,箱子又给第二个尼泊尔武士
抢了回去。
 “叮当:一声,麦永明伸剑将两个军官的长剑格开,这刹那
间,尼泊尔武士已夺门出,麦永明一怔,低声喝道:
“追!”飞身先出,萧青峰和那两个军官,停止争斗,也赶着追
出去。
   六个人穿房过屋,风驰电掣,霎忽到了城外,六人之中,麦
永明轻功最高,首先追及,与那两个尼泊尔武士打了起来,萧
青峰次之,不久,也接着追到。那两个尼泊尔武士,双战麦永
明还差不多,一加入了萧青峰,立感处在下风,麦永明长剑左
落;一连削了四下,攻得那两个武士透不过气来,萧青峰
拂尘盘旋一舞,护着身躯,腾出手来,就要夺那红漆木箱;
,猛听得有人喝道:“把木箱给我留下!”原来是那两个军官
赴了上来,两柄长剑左右分进,一齐刺那抱着木箱的尼泊尔
武士,想抢在萧青峰之前,先把那木箱夺下。
  四个高手同时进招,那尼泊尔武士看来万万逃避不了,却
听他忽然大喝一声,陡地将红漆木箱向麦永明劈面一摔,麦
永明慌忙伸手去接,这一来,军官武士,又联成一线,双刀双
又改了目标,改向麦永明进袭。
   剑似游龙,刀如飞凤,叮叮哨吗的此来彼往,杀得个难解
难分,那两个军官与那两个武上,若然以一敌一,都不是麦永
明与萧青峰的对手,但联合起来,以四敌二,却是大占上风,更
兼麦永明一手抱着木箱,要分心照顾,实力更是打了折扣,三
五十招一过,麦、萧二人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军官与武士越攻越急,麦永明忽地也大喝一声,将红漆木
箱抛回给尼泊尔武士,那两个军官一怔,麦永明长剑一挥,涮
喇两剑,滚滚而上,大声喝道:“先把这两人杀了再说。”那两
个军官也跟着剑锋一转,待向那尼泊尔武士进招,却又似犹疑
不决,那尼泊尔武士一声长笑,架了一刀,又把红漆木箱掷出,
萧青峰站在附近,只得接过,霎时间军官的长剑,与武士的月
牙刀,又纷纷向他身上招呼。这红漆木箱本来是各方争夺之物,
而今却似变成一个祸胎,到了谁的手上,谁就遭殃。
    萧青峰挡了几招,险象环生,也跟着依样画葫芦,振臂一
抛,将木箱向军官掷去,却不料那军官“嘿、嘿”冷笑,忽地
抢上一步,呼的一掌,竞迎着木箱径劈。麦永明大吃一惊,急
迫之际,无暇思考,一伸手又将那木箱接过,不敢再抛,这一
来,立刻又隐入了军官与武士的联合包围之中。
   正在吃紧,忽听得一声怪笑,尖锐之极,笑声未停,人影
倏地出现,萧青峰定睛一看,正是那个怪丐,只见他旋风般直
卷进来,铁拐一招“力划鸿沟”,将诸般兵器一齐挡住,忽而攻
那武士,忽而攻那军官,又忽而攻麦永明,竟不知他到底是友
是敌。这一来更成了混战之势,那怪丐的铁拐呼呼挟风,扫到
谁的跟前,谁就要被迫得退后几步。
   萧青峰心中一动,想道:“他如此打法,分明是想把各人都
弄得累了,然后好收渔翁之利,独占这木箱。”正想喝破,忽听
得又是一声长笑,场中突然多了一人,这人来得更是神奇,刚
才那怪叫化来时,还是先闻声而后见人,而今此人,却是声到
人现,就如飞将军从天而降,满场高手,竟无一人在事先发现
他的踪迹。
   冷月疏星之下,萧青峰看得分明,此人非他,正是前几日
用一把金计救他性命的那个书生,只见他一手叉腰,一手挥了
半个弧形,一副懒洋洋的神气,慢吞吞的道:“什么希罕东西,
值得你争我夺?”
    这书生突然出现,满场高手,无不愕然,不约而同,停了
战斗。怪叫化嘴角噙着冷笑,倒提铁拐,看似毫不在乎,其实
却是全神贯注,暗中准备,蓄劲待发,麦永明见多识广,知这
书生必是大有来头,当下手抚剑柄,施了一礼,朗声说道:“俺
宝鸡麦永明要在这两个鹰爪孙手中取一件东西,天下红花绿叶,
同是一家,阁下若是武林同道,俺不敢求助,但请置身事外,则
他日山水相逢,定当报答。”要知麦永明乃陕甘大侠,在四北数
省,正是响当当的脚色,提起来无人不识,这一番自报名头,说
话又非常漂亮得体,这少年书生看来不过二十多岁,辈份无论
如何不会在麦永明之上,麦永明这番说话,丝毫不以前辈自居,
但却在暗中责以江湖大义,以为这少年书生听了,定必动容,也
许就会拔剑相助用)知这少年书生只是冷冷说道:“哈,知道了!”
竟好像从来没有听过麦永明的名宇一般,连萧青峰也觉得这少
年书生未免过份。
    那两个军官见状大喜,也抱拳说道:“咱们在御林军当差,
奉万岁爷之命,送一件东西到拉萨,却给这老混蛋劫了,不敢
请阁下相助。”那少年书生又“哼”了一声,冷冷说道:“晤,知
道了!”
    怪叫化冷笑一声,就待发作,那少年书生迈前两步,也不
见怎样作势,忽然一伸手就从麦永明手上将红漆木箱夺了过来。
试想麦永明是何等本事,竟然连招架也来不及,宝箱便告易手,
不但萧青峰觉得惊诧,军官、武士也都不约而同地“呵啊!”一
声,各退几步。
   少年书生的手法快到极点,那怪叫化的铁拐也快到极点,几
乎就在同一瞬间,那怪叫化手腕一翻,铁拐呼的一声,已砸到
书生背脊。这少年书生对萧青峰有救命之恩,萧青峰见此险状,
不自禁的“呵呀”一声叫了出来。
   忽听得“铮”的一声,那少年书生头也不回,反手一弹,身
形立刻倒纵出一丈开外,身法美妙之极,怪叫化的铁拐翘了起
来,未及收回,已听得那少年书生朗声笑道:“铁拐仙果然名不
虚传!
   萧青峰心中一惊,这怪叫化果然是铁拐仙!忽听得那少年
书生又是一声笑道:“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希罕的东西,值得你争
我夺。”一掌劈下,将那红漆木箱震开,伸手一掏,向地下一摔,
只听得一片响声,木箱里的东西已给他摔成八片!
   麦永明一声惊呼,叫道:“呀,这不是金瓶!”怪叫化也似
甚为惊诧,提杖茫然,做声不得,萧青峰仔细看时,被摔破的
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瓷瓶,不知他们何以要你争我夺,也是茫
然不解!
    那少年书生摔裂瓷瓶,仰天一笑,朗声说道:“祸根已灭干
戈止。笑杀当今鲁仲连。哈哈,不亦快哉,不亦快哉!俺少陪
啦!”袍袖一拂,身形一起,翩如巨雁,便向茫茫无际的草原
“飞”走,麦永明忽然大吼一声,喝道:“你阁下既来沾这趟浑
水,哪能如此容易便止了干戈?”声发人起,挺剑疾追,那两个
军官和那两个尼泊尔武士也跟踪追去,一片呛喝之声,震荡草
原。
   那怪叫化铁拐支地,木然毫无表情,萧青峰本来也待追去,
见此情状,心中一动,拂尘一挂,正想招呼,那叫化怪眼一翻,
冷冷说道:“哼,你追得上吗?留些精力,以待天湖之会吧!”摹
然一拐挟风,向萧青峰拦腰疾扫。
   这一下事先毫无朕兆,实是大出萧青峰意料之外,而且怪
加化这一拐手法妙极,竟是从他绝对料想不到的方位打来,纵
K武功再高,像这等变起仓淬,也难逃避,只听得“卜”的一
声,怪叫化的铁拐,已在他的臀部重重的敲了一记,
   试想这怪叫化是何等功力,萧青峰见铁拐以排山倒海之势
扫来,心中以为准死无疑:“不料我萧某人不明不白丧生于
此处!”岂知铁拐击来,却似有一股弹力,忽的把萧青峰弹了起来,
平空抛出数丈,毫无损伤!
  把眼看时,那怪叫化已经没了踪迹。萧青峰不禁大为奇怪,
“咱们这怪叫化与自己有仇,何以他这一拐不施杀手?若说无仇,
又何必要吓唬自己,迹近侮弄?”萧青峰虽是久历江湖,也是
百思不得其解。
   那客店半夜里一场大斗,乒乒乓乓的从店内打到店外,店
主和住客都吓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桨,蒙起头来不敢出外,待
得打斗的声音已远之后,再过了好久,店主人才敢出来,提
灯笼察看,只见麦永明、军官武士以及那怪叫化的四间房门
打开,人影渺然。店主人倒抽一口冷气,道:“罢了,罢了,
早知道那叫化子不是善类!”他不敢骂军官,不敢骂武士,更
不敢骂陕甘大侠麦永明,一口咬定是怪叫化闹事。
  店小二倒有点良心,道:“可是他给那锭元宝,足有十二两。
我称过了。”店主人听了此言,面色大异。忽然跑回去,过了一阵,
又跑回来,大叫道:“这天杀的化子,偷了我的银子来戏弄我!”
店主人哀哀咒骂,甚是伤心。
   陈天宇心中想道:“这怪“叫化手段确是高明之极,但要店主
人贴房饭钱,却也未免太过。”他少年热情,凡事不计利害,于
是走出房来,道:“店主人你不必伤心骂骂,这锭元宝我赔与你
吧。那位叫化子伯怕是我的一位长辈,他生性滑稽,想是故意
作弄你的。”店主人虽然奇怪像陈天宇这般衣服华丽的贵公子竟
然会与叫化子相识,但听得他肯赔钱,喜出望外,千恩万谢,不
敢多问。
    陈天宇回到房中,见天色已将拂晓,师父尚未回来,心中
自是焦急,忽听得窗外有人笑道:“你这娃儿倒好心肠!”陈天
宇一惊问道:“哪位前辈?”推窗一望,不见人影,回头看时,只
见床边小几,已多了一包东西,折开一看,正是自己送与怪叫
化的那件驼绒外衣,里面还有一锭元宝。
    待得天明,萧青峰悄悄回来,两师徒说起昨晚之事,都感
怪异,那叫化子是敌是友,仍未分明,对麦永明与那军官、武
士何以要争夺一个普普通通的瓷瓶,也是不解。两师徒疑团满
腹,吃过早饭,又再登程。
    从日喀则出发,走了半个月,来到拉萨西北,又见一座大
山,高耸云表,挡着去路,这是西藏境内高度仅次于喜马拉雅
山的念青唐古拉山。其时已是仲夏,山脚百花绽开,山腰流泉
呜响,恰似江南初春,但山顶仍是雪花纷飞,构成了独特的景
色。萧青峰道:“听说桂华生桂老前辈就住在此山之中,但愿他
尚在人间,为我解此困境。”
    两师徒早已准备了登山用具,攀藤附葛,走了三日,方到
山腰,纵目四望,但见冰川交错,严若银龙,又是一番奇景。冰
川的冰层,虽因受到初夏的阳光,已有部分融化,但山顶的雪
花,一片一片轻飘飘地下着,就好像白纸屑,水晶未一般,落
到冰川之上,逐渐结晶冻结,最后转化为冰层。所以山上的冰
川,亘古不化。由于太阳光的折射和散射,整个冰层都变成浅
蓝色的透明体,端的是奇丽万状,难以形容。暮春初夏的雪比
较润湿、观重,这种雪里面水份较多,落在冰川上,未冻结成
为冰层之前,就像一朵朵梅花。有诗为证:“春雪满空来,触处
似花开,不知山里树,若个是真梅?”所咏叹的就是这种人间罕
见的奇景。
   两师徒正在纵目冽览冰川奇景,忽听山腰底下,喇啦啦的
一片响,两个穿着一身灰色箭衣的人,窜上斜对面的山峰。念
青唐古拉山,山峰错杂,虽然所隔不过里许之遥,但那两条人
影,一转入山口,已被岩石遮着,不可复睹。
   两师徒相继愕然,忽又听得一阵琴声缓缓传来、
   两师徒向着琴声来处追踪,陈天宇越走越觉气候暖和,奇
怪问道:“前几日我们一路登山,越走越觉寒冷,何以如今到了
山腰,反觉比下面暖。”萧青峰道:“可能我们所站之处,便有
地下火山,那道理就如雪山上常有温泉一样。”
  他们边走边说,前面的琴声更是清晰,陈天宇知音审律,听
出那是一种五弦的胡琴,声调苍凉之极,而且这琴音竟似以前
曾听过一般,陈天宇方觉心头一动,忽听得前面有人歌道:
      “冰川下面有只小黄羊,
        它失了爹又失了娘,
        天上的兀鹰在追着它,
        要将它抓去充食粮。
        冰川天女——我的好姐姐呵!
        你听不听见它的哀鸣,知不知道它的忧伤?
        你替它赶掉凶恶的兀鹰吧,
        它终生不会忘了你的恩典!”
    这歌声正是那个假名桑玛,真名芝娜的藏族少女唱出来的,
陈天宇又喜又惊,道:“师父,你听,这歌声分明是向冰川天女
求救的,原来冰川天女就住在这里!呀,这藏族少女也真是多
灾多难,你听她这歌声示意,分明是又有恶人追赶她了。”
    陈天宇不待师父吩咐,立刻掌心暗扣飞刀,赶上前去,转
过一个山拗,忽觉眼睛一亮,群峰环抱之中,竟然是白茫茫的
一片湖水。原来这个大湖,便是世界的第一高湖,藏名叫做
“腾格里海”,它的湖面海拔在四千六百七十二公尺以上,比世
界著名的高湖——“的的喀喀湖”(在南美洲玻里利亚高原)还
高八百多公尺,也就是说约相当于三个泰山高,真是世界唯一
无二的奇迹!
      陈天宇一眼望去,但见湖水清澈,碧波荡漾,湖中有片片
闪光的浮冰,湖边水连天,天连水,恍如湖泊就在天上。陈天
宇心道:“怪不得藏胞称它为‘纳木错’(即是汉人所说的‘天
湖’,不知冰川天女是不是住在这儿?这倒真是个世外桃源之
境。”
      湖边绿草如茵,杂花生树,有白纱头巾迎风飘拂,陈天宇
叫道:“芝娜江玛古修,我在这儿!”那藏族少女转过头来,刚
一照面,忽听得有声叫道:“芝娜江玛古修,咱们也在这儿!”声
到人到,树荫下突然扑出两条大汉,一身灰色箭衣,满面狞笑,
伸手朝芝娜就抓。
   陈天宇大喝一声:“恶贼休得逞凶了!”脱手两柄飞刀,那
两个灰衣人解下腰带,迎着飞刀一抖,立见两道银光,射入湖
心,陈天宇的飞刀,竟然被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卷飞了去。
    陈天宇吃了一惊,忽听得那两人“哎哟”一声,一个滚地
葫芦,从山坡直滚下去,原来是萧青峰飞身赶至,折了两伎树
伎,打中了那两人的穴道。那两人本来也非庸手,只因全神拨
开陈天宇的飞刀,冷不防着了道儿。
    那藏族少女仓皇奔走,陈天宇叫道:“没事啦,敌人已经被
我的师父打走了。”萧青峰微微一笑,从徒弟的言语、行动、神
情,不由得想起自己当年情窦初开之时,暗恋谢云真的光景。当
卜放慢脚步,不去打搅他们。忽见花树丛中人影一闪,有个极
其冷峭的声音说道:“好手法,好手法,咱们老朋友又见面啦!”
萧青峰这一惊非同小可,只见前面现出两人,走在前面的那人,
面上交叉两道刀痕,圆睁独眼,似笑非笑,在湖光山色掩映之
下。更显得诡秘之极,可怖非常。此人非他,正是令萧青峰日
夜担心,魂梦不安的强仇大敌,武当派第二代的第一高手雷震
子。后面的那人则是崔云子,他吃了雪莲,过了多日,身体已
是完全恢复,这时提着一张大弓,那被萧青峰拂尘毁了的弓弦,
又已重新补上。随手一弹,挣挣作响,也在冷冷的盯着萧青峰。
     陈天宇衔尾追那藏族少女,只见那藏族少女从崔云子的身
旁奔过,崔云子裂嘴一笑,道:“桑玛,多谢你的雪莲广并不
拦阻,却把弓弦一拨,转过来迎着陈天宇,萧青峰急声叫道:
“宇儿,回来!”陈天宇退回师父身边,只见那藏族少女绕着湖
边急奔,已跑出半里之遥。
    雷震子嗖的一声,拔出长剑,左右挥动,咧涮有声,一步
一步,向萧青峰迫近,萧青峰道:“当年之事,实是出于无意,
雷大哥你何必耿耿于心。”雷震子“哼”了一声,脸上肌肉扭曲,
更是难看,只听他冷冷说道:“要我不耿耿于心,那也容易,你
走过来,让我照样的在你的面上划上两刀,再剜掉你的眼睛,那
就了结啦!”萧青峰道:“这事情又不是我干的,我只是无意之
中助了谢云真一臂之力罢了。”雷震子独眼一瞪,面色越发难看,
萧青峰不提谢云真也还罢了,提起了谢云真更是令他悲愤于心,
他本是个美男子,而今却变了这样的一个丑八怪,追源祸始,他
寻不着谢云真、满腔怒气都发泄在萧青峰身上。
   只见雷震子一步一步的迫近,长剑一指,冷笑说道:“老朋
友,你的技业没有退减,我雷某人也练了几手功夫,咱们十几
年前曾比过一场,而今我又要向你献丑啦!”长剑一挥,咧的一
剑,立刻向萧青峰施展杀手!
  萧青峰苦笑道:“雷大哥,你实在挤得小弟没法啦!”说话
之间,连闪三剑,雷震于一剑快似一剑,第四剑一招“白虹贯
日”,直取萧青峰胸膛的“期门穴”,剑势雄劲,万难闪避,萧
青峰忽的一个转身,拂尘一挥,千缕玄丝,立刻缠住了雷震子
的长剑。原来萧青峰心怯强仇,十数年来,苦心思索破敌之法,
雷震子的剑法武功,都远远在他之上,因此只能计取,不能力
敌,他适才连闪三剑,故示怯态,待雷震子剑势放尽,这才一
举将他长剑缠着,须知萧青峰的拂尘,乃是一件武林异宝,佛
尘看来似是尘尾,其实却是乌金精炼的玄丝,坚韧之极,刀剑
所不能断,一被缠上,兵器纵不脱手,也难解脱。萧青峰见十
几年来苦心思索的破敌之法,果然得心应手,不禁大喜,心道:
“你的剑法再凶,也施展不开啦!”
   忽听得雷震子一声冷笑,嘘气一吹,剑把一颤,铁拂尘的
千缕玄丝,竟如风中游丝飘飘飞扬,萧青峰这一惊非同小可,想
不到雷震子的气功竟然炼到如此境界,说时迟,那时快,雷震
子长剑一抖,涮涮涮又已连进三招,萧青峰拂尘挥舞,只能封
闭门户,更无余力进招。
  雷震子越攻越急,一口剑使得神出鬼没,剑剑指向敌人要
害,萧青峰连连后退,头上冒出腾腾热气,心中暗暗叫苦。再
斗了三五十招,只见雷震子又运气一吹,横剑一削,萧青峰的
拂尘登时断了一缕,如乱草般飘荡空中。萧青峰的拂尘,尘尾
若然聚在一处,那是天下最利的宝剑也不能截,但被雷震子运
气吹散,再把内家真力运到剑上,那就如一束筷子拆了开来,容
易折断一样。萧青峰心痛之极,不敢再斗,凄然说道:“好,我
认命啦!”雷震于一声狞笑,迈前两步,眼光盯着萧青峰的面孔,
利剑一晃,道:“好呀,我这两剑要在你面上划出交叉两道伤痕,
与我面上的一模一样。崔贤弟,你也来看看,看看为兄的手法
如何?”
  萧青峰只感寒意直透心头,闭了眼睛,不敢看雷震子手中
利剑,忽听得“叮”的一声,雷震子大喝道:“何方小子,敢施
暗算?”萧青峰睁眼看时,只见雷震子的剑尖歪过一边,颤动不
已,嗡嗡作响,显是被什么暗器打中,不禁大奇:谁人有此剪
力,竟然能把雷震子的长剑打歪?
  雷震子话犹来了,立刻有人接声应道:“你老子就在这儿,
你眼睛瞎了吗?”雷震子扭头一看,只见右方身侧,突然多了一
人,脸如锅底,发如乱草,鼻孔朝天,身上鸦衣百结,竟然是
个叫化。萧青峰又惊又喜,心道:“铁拐仙此来,不知是友是敌。”
厘他现在已是雷震子砧上之肉,反正只有等死的份儿,即算铁
拐仙是敌,也不过如是而已,并不增加忧虑;雷震子却大是惊
疑。正是:
    天湖来怪客,剑气映冰河。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口分解。

--

                     
       
         万古长空
                   一朝风月

※ 修改:.cdm 于 Sep 19 01:43:41 修改本文.[FROM: 202.118.160.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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