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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五胡战史之琅琊狂人
发信站: 紫 丁 香 (Fri Aug 13 18:42:53 1999), 转信
五胡战史之琅琊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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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丐帮的怪人 第六章 复活
第二章 乞丐战太监 第七章 连环暗算
第三章 刘聪的险谋 第八章 王绝之
第四章 视人如狗 第九章 六丁六甲现身
第五章 杀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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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丐帮的怪人
招婿馆外,芳草绿树,早雨歇后,空气更爽,黄鹤一、二鸣声,夹杂于嫣红翠绿之间,
令人酣畅如醉。
东方岳问道:“哥哥,这里好玩的东西甚多,樗蒲、弹棋、握槊、藏钩、戏射、投壶、
围棋、象戏、四维、应有尽有,为何快快便走?”
东方山叹道:“好玩的东西虽多,可是要命的东西更多!先是田麒麟、卢播,跟着是杀
胡世家、石虎、王璞、谢天、小师君,来者个个均是杀人不眨眼之辈,天天死人,你难道嗅
不出杀机四伏的味道?”
东方岳摇头道:“嗅不到。”
东方山道:“这也难怪,从小你的鼻子一向不灵。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玩儿虽然有趣
,怎及得上命儿重要,速走为上!”
东方岳问道:“难道我们真的不娶崔三小姐,滚回蒲州孵鸭蛋去?”
东方山道:“老二,你说了两句话,倒犯上三个错误。第一,来比武招亲、想要天下无
双的崔三小姐当老婆,是我,而不是我们,你只是我的跟屁虫,趁此机会扯着哥哥的衫角出
来见见世面而且。”
东方岳问道:“第二个错误呢?”
东方山道:“我不是不娶崔三小姐,而是没有这个本事。王璞、谢天、小师君,还有那
个突然大出风头的弓真,哪个是省吃的果子?如果我胜得了他们,老早就名扬江湖,与石勒
争雄中原了,崔桓还不把漂亮女儿乖乖奉上……甚至出嫁了的大女儿、二女儿,及年岁尚稚
的小女儿一并奉上,也说不定。”
东方岳大点其头道:“明白了。哥哥不娶崔三小姐,非不为,实不能也。”
东方山道:“第三,滚回蒲州孵鸭蛋的是你,不是我。难得离开了猗顿坞这个闷蛋十八
年的鬼地方,爹和叔伯们也嘱咐我多见世面,多开眼界,岂有不大玩一顿,才回家乡的道理
?”
东方岳道:“我也想跟你一起多见世面,多开眼界,大玩一顿。”
东方山道:“你也不想回乡?”
东方岳道:“那还用说?出来到这花花世界,方知猗顿坞的生活是多么的闷,我现地不
想回去了。哥哥,我要跟着你闯荡江湖。”
东方山眼珠子一转,佯装为难道:“这个嘛……你年纪还小,我带着你到处走,出了什
么岔子,只怕爹会怪责于我。”
东方岳央求道:“哥哥,你想一想办法,我再也不想回到那花不香、鸟不叫的猗顿坞,
我要……”
顿了一顿,说了下去:“我要闯荡江湖,像石勒、祖逖一般,闯上一番大事业来!”
东方山踌躇道:“这个……这个嘛,……我答应过爹平平安安的送你回坞,如果带你闯
荡江湖,中途出了岔子,怎么向爹娘交代?”
东方岳道:“有什么岔子,我自己承担,绝不用哥哥你劳心。”
东方山还在犹疑,心中暗忖:为啥我这样聪明的哥哥,居然有个笨得要死的弟弟?兜了
这许久圈子,还不懂得说出该说的话来?
东方岳终于道:“哥哥,假如你带我到江湖见识,我便把三伯送我的龙渊剑送给你!”
东方山想起离坞之前,父亲在书房对他的叮嘱:“山儿,这番你离坞出清河,我也不指
望你能娶到崔三小姐当媳妇,只盼望你能带着岳儿,在江湖多加磨练,多结识江湖上的英雄
好汉,几年后回来,光大猗顿坞,为父便心满意足了。”
其实,他根本没想过送弟弟回坞,这番大敲其竹杠,不免心里偷笑,继续假装为难,说
道:“这个,这个……”
东方岳见哥哥不肯,更急了。
“我连那块嫣红玉佩和奇寒黑木也送给你。哥哥,求你应承我吧。”
东方山叹了气,说道:“这件事真是为难得很,唉,你先把龙渊剑、嫣红玉佩和奇寒黑
木交给我。我们先离开崔府,再作商量吧。”
忽听一人道:“任何人均不得离开崔府。”
一看此人,却是崔家的二爷崔相。
崔相守在大门前,身后跟着数十名护院,个个手持兵刃,神色凶猛,拦在崔相身后来的
大门前。
东方兄弟对望一眼,均想:发生了什么事,莫非又死了人?决意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他们大可不动声色,因为崔相那句话并非对他们所说,而对着走在他们前面的一名少年
。这几天来,招婿馆事变多端,人同此心,陆续离去的人当真不少。
少年不服道:“我只是来招亲的,又不是来坐牢的,如今发现夺魁无望,当然就走,难
道留在这儿孵鸭蛋乎?你拦着门口,这算哈子道理?如果你把三小姐嫁给我,纵使你拿破扫
帚来赶我,我也不走!”
崔相道:“你先回馆中,听我说一番话,听完之后,你要走便走,我保证绝不阻拦。”
少年道:“真的?”
崔相悠然道:“就算不是真的,你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有听我的份儿。”
少年看看崔相身后的人马,一言不发,走回招婿馆。
东方岳向长兄打了个眼色,询问:冲过去?
东方山微微摇头。拖着弟弟的手,大摇大摆走回了招婿馆,仿佛只是饭后的一场散步,
散步过后,又回来玩乐休息了。
离开了崔相的视线,东方岳忍不住道:“为什么不硬闯出去?难道我们怕了他不成?”
东方山道:“是。”
东方岳不服道:“我看那批护院,也没有什么高手,我们出坞多日,没有好好打过一场
架,正好拿他们祭四旗。”
东方山道:“你不怕,我怕。你再罗唆半句,我不把你送回猗顿坞,便不姓东方。”顿
了一顿,补上一句,“跟你的姓。”
东方岳这才闭口不言。
东方山倒非真的怕了崔相,而是崔家毕竟是北方一大家族,非到必要时,犯不着与他们
冲突。再说,他也好奇崔相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极想听上一听。反正要以武力冲出崔家,
什么时候也可以,不必急在一时。
兄弟二人回到招婿馆,玩了一会儿弹棋,崔相终于到来。
崔相满面堆笑,清清喉咙,大声道:“各位少年英雄,多谢赏面,远来参加敝家三小姐
的比武相亲。三小姐知道这么多武功高强的少年豪杰对她心有倾慕,也是高兴得不得了。”
众人一听,俱皆笑了。有人道:“她知道我们的心意,那就好了。”
崔相道:“可是崔三小姐也有一个为难之处,就是参加招亲的少年英雄这么多,又是个
个年少有为,她却只得一个身子,却嫁得哪一个啊!”
众人哄堂大笑。有人道:“嫁给我,嫁给我最好。”
另一人道:“呸,你有什么好?”
那人冷冷道:“我有万般不好,但比起阁下上来,模样比你俊,武功比你高,家中也是
高门世代,荷包里的金子嘛,总比你来得多,你倒说呢?”
另一人怒道:“他妈的,你这狗种,定是找架打来着了!”
崔相做了一个“静下来”的手势,继续道:“大哥和我左思右策,其他人岂不空走一场
?我们兄弟两个具皮匠再三商量,终于想出一个皆大欢喜的办法来。”
众人纷纷道:“什么办法?”
一人轻声道:“崔三小姐虽然只得一个,可是天天换新郎,一年半载之后,保证这里的
少年英雄皆大欢喜——”突然停口,却是被人捂住了嘴巴。
崔相道:“相信大家亦知,崔家乃系高门大族,房口众多,适婚的崔小姐嘛,没有二百
,也有一百,难得这许多少年英雄在此,岂有不想挑位如意郎君之理?”
众人听到这儿不禁莞尔,原来是为崔家未嫁的姑娘找新郎来着,失之东榆,收之桑榆,
娶不到崔家三小姐,娶上别位崔家小姐,也足以光耀门楣,在乡里面前大大风光。
崔相道:“俟得招亲过后,我便会为各位逐一安排相亲,总之崔家小姐甚多,必有一位
合上阁下的心意。”
其实崔家纵使房口众多,但哪有这许多的适婚女子,再说,崔家的小姐血裔高贵,哪能
随便嫁给这许多良莠不齐的少年“英雄”?崔桓和崔相想出来的妙计,却是鱼目混珠,把容
止端庄的奴婢成批收做义女,别说是多出一、两百位“崔家小姐”来。纵是再多,也尽可张
罗得到。
当时崔相问崔桓,“我们自然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她们是假的‘崔小姐’。可是假如她们
口疏,终于透露了给丈夫知晓,那怎么办?”
崔桓的回答是,“那又如何?都说娶了个西贝货回家,这个哑巴亏是吃定了。”
崔相道:“我们把女子嫁给这群少年,不过是为了笼络天下英雄,捍护崔家。如果他们
知悉内里乾坤,反来恼怒崔家,岂不是弄巧成拙?”
崔桓摇头道:“他们不会声张的,也不会恼怒崔家。”
崔相不明道:“为什么?”
崔桓答道:“第一,我们认了婢女做干女儿,她们就是名正言顺的崔家小姐,难道干女
儿不算是女儿吗?要说道理,他们决计说不过我们。第二,他们娶了西贝崔小姐回家,反而
更不敢让人知晓,难道不怕说了出来丢人吗?第三,他们名义上是崔家的女婿,崔家有求,
于请于理,如果推却不帮忙,传给外人知道,也是面子无光。”
崔相叹服:“大哥所言极是。”
却得一人忽道:“崔二爷,在下有一事相询。”
崔相道:“郭少侠,请问。”
问的人是郭陈杨坞的郭少彪。
郭陈杨坞由郭、陈、杨三家合建聚居,子女互婚,盘据太行山已有百年,戟法和暗器在
武林颇具威名。
郭少彪道:“我满脸麻子,武功又不算挺高,能不能够娶到一位崔小姐回家?如果娶不
到老婆,倒不如立刻离开算了。”
崔相笑道:“郭少侠何必自谦?以阁下的人品武功,岂有无妻之虑!如果郭少侠不嫌弃
,我便把小女儿嫁给少侠,未知意下如何?”
郭少彪大喜,扬声说道:“多谢崔二爷!”忽地脸露踌躇之色。
崔相知他心意,扬声说道:“婉清,进来向各位英雄请个安吧。”
一名少女由家丁簇拥,莲步款款,走进招婿馆,裣衽半圈,向各人行了个礼,娇声滴滴
道:“小女子见过各位英雄。”
众人看见这崔婉清眸子清朗,朱唇若丹,一副飘逸绰态,心中不禁大动:“这位姑娘长
得好美!”
崔相微笑道:“婉清,你先回房,爹待会儿有话跟你说。”
转身回房,腰肢摆动,竟是说不出的媚态,在场众人纵是方正君子,也均是心头一荡:
这位崔姑娘恁地迷人!
崔相道:“郭少侠,这位便是小女,不知你可中意否?”
郭少彪见到婉清的容貌,早就迷得三魂不见了七魄,听见崔相此言,忙不迭道:“中意
,中意,太好了。”
崔相含笑道:“那我便把五姑娘今后的幸福,托付给少侠了。”
郭少彪喜出望外:“多谢崔二爷。”
崔相道:“少彪,你还叫我崔二爷。”
郭少彪呆了一呆,忽然福至心灵,挨地拜道:“郭少彪拜见岳父大人。”
崔相大是得意,掀髯微笑,崔婉清非但不是他的亲生女儿,甚至连婢女也不是,只是他
的一名舞伎而已。他故意挑出最美的伎人,许配给郭少彪,以收震慑全场之效。
至于这名“女儿”,与“父亲”有染,兼且染得色彩斑斓兮夺眼眸,不在话下。
众人见到郭少彪娶得美人,果然均如崔相所料,又羡又妒,都想:连郭少彪这货色也能
娶到此等美人,我的条件高出他百倍,更不在话下了。
一人问道:“崔二爷,在下我倒想再问一句,是不是人人有分,永不落空?”
崔相一看此人,心头一嗤,你这等龌龊人物,也妄想娶得崔家姑娘?当真是把崔家这块
招牌瞧得不值钱了。
只见那人獐头鼠目,年虽少而形容猥琐,却是江湖声名狼藉的“人如狗”黄仁。此人横
行巴蜀,专门杀人越货,兼且奸淫掳掠,对女人永不放过,为武林人士所不齿,由于他武功
甚高,从来只奸淫劫平民百姓,不敢招惹有势力的高门全家,故倒也无事。至于他的绰号,
却是出自《老子》:“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以讽刺他名字中的“仁”字。
崔相进来之前,早已对馆内各人的身分来历调查清楚。他涵养甚深,只道:“我可以保
证,这里的少年英雄,十之七八都可以找到合适的崔家姑娘,做为新娘,只是话说回来,崔
家的姑娘虽多,倒也得挑有分量的少年英雄才肯下嫁。难道我们身为长辈的,会把崔家女儿
嫁给七老八十的老人家,又或是行止不端的大恶人、大坏蛋,又或是残缺不全的废人吗?便
是我愿意,女儿也不肯啊!”
众人大笑,黄仁“哼”了一声,却不言语。
一把嘶吼的声音忽道:“如此说来,老子没条件娶上崔家的其他姑娘,只有娶崔余清算
了。”
这人一身邋遢,衣裤褴楼,箕踞而坐,坐姿甚是不雅,却是一名叫化子。招婿的人虽然
良莠不齐,无论如何,一名臭气熏天的叫化子潜了进来,总是一件惹人注目的事情,然而他
何时进来,场中竟然无人得知。
崔相心知遇上了奇人,不敢怠慢,抱拳道:“请问兄台高娃大名,光临敝府,有何赐教
?”
蓦地听见“噗,噗,噗”三声大响,臭气四散,叫化子捏住鼻子哈哈笑道:“好香,好
香!”
崔柏心下大怒:好哇,你这是存心来找崔家的碴子来的。按捺怒气,说道:“兄台……
”因臭气太盛,吸入几口,差点连刚吃下的山珍海味也呕吐出来,这下半句都说不下去了。
叫化子道:“你既然问起,老子亦不妨告诉你。老子姓连,名三滔,行年三十五,家有
妻室一名。此来清河,有两个目的。第一个就是娶崔余清做小妾。”
崔相涵养再好,也不禁勃然大怒,“兀那化子,你是专来找崔家的麻烦来着了!”
正待叫人动手称量一下连三滔,郭少彪已先一步抢出来,说道:“区区叫化子,何劳岳
丈劳心?让小婿教训他便成了!”
敦少彪一心在未来岳丈面前献功,凌空翻了三个肋斗,姿势极是美妙,短戟送出,指向
连三滔胸口、脐下、小腹三处要害,却是郭家戟法最得意的一记绝招,使出来果然虎虎生威
,不同凡响。
连三滔待得戟尖送到胸口,“呸”的一口浓痰,喷在郭少彪眉心,郭少彪闷哼一声,翻
身反倒。
招婿馆中众人瞥见,无不骇然:郭少彪的武功虽然未臻一流境界,但也绝不是弱者,竟
然给一口浓痰击倒,这叫化子的武功之高,非但见所未见,也是闻所未闻!
连三滔怪声怪气道:“崔相,我连三滔有没有资格当崔余清的老公哪?”声音嘶哑难听
,极是刺耳。
崔相检查郭少彪的伤势,只见他眉心流血汩汩,却只是皮肉之伤,并无大碍。
连三滔道:“放一百二十万个心吧,老子可没有伤上你的宝贝女婿分毫。要知道老子娶
了崔余清后,这小子可是老子的襟弟哩。一场亲戚,老子怎好意思杀他?”
他口中说话,手上却没有闲着,崔家的护院见有人捣乱,不待崔相下令,纷纷上前围攻
,却给连三滔指东打西、指南打北,不到片刻,唉呀唉呀之声连响,六,七人已给打倒。
在场众人连他的手法招式还瞧不清楚,吃惊之余,心中均在搜索枯肠:哪里钻出来这名
绝顶高手,怎地自己居然从来没有听过他的名字。
连三滔打倒了众护院,见到身前站着一名少年人,形容出众,神态镇定从容,不禁停下
手来,问道:“你是谁?干嘛拦在我的面前?”
少年道:“在下弓真,拜见连前辈。”
弓真是内府贵宾,怎会来到招婿馆?原来他却是闲着无聊,走过来找史迁世聊天,谁知
见到连三滔到来大闹,他受了崔相的黄金布帛,焉能不挺身而出,为之出头?
连三滔翻起白眼,上下打量了弓真数眼,说:“那位剑法很高,杀掉方山、杀掉五斗米
教多名治头大祭酒的少年,便是你吗?”
弓真道:“前辈夸奖了。”
连三滔道:“那你也是想杀我呢?”
连三泥道:“不敢。前辈武功高强,晚辈焉是您的对手?晚辈只是想跟前辈说道理。”
这些日子来,弓真多历凶险,眼光比诸初到招婿馆时,已不可同日而语。他看了连三滔
出手数招,对他的武功,心中有了一个大概。
此外,穗儿身为崔府丫环,亦读过数本书,知晓一点礼仪,弓真给她悉心教导,谈吐亦
较之前谦逊有礼。
连三滔道:“老子向来自把自为,从来不讲道理。不过见你小子容貌英俊,剑法高超,
很讨老子胃口,作为闲聊说来听听,也是无妨。”
弓真道:“前辈既然早有妻室,崔小姐却是名门闺秀,若是嫁给你为妾,岂非委屈?”
连三滔摇头道:“非也非也,弓小子有所不知,老了非但是圣人门徒,家乡还是在齐鲁
临淄。”
弓真听得一头雾水,“前辈所言太过高深,晚辈实不明白。”
连三滔摇头晃脑道:“孟子曰:‘齐人有一妻一妾’,老子既是齐人,又是乞丐,自当
多娶一位妾待,才算听了圣人之言啊!”
弓真完全听不明白这一派“圣人之言”,瞠目结舌,答不上话来。
崔相驳道:“一派狡辩,孟子所言,并非这个意思——”说到这里,给连三滔的眸子暴
射一眼,心底一怯,登时说不下去。
连三滔冷笑道:“老子平生只说歪理,不讲道理,你要听老子说理,可还没有这个分量
!”
却听得一人道:“连帮主,那么朕够不够分量呢?”
第二章 乞丐战太监
一列人走进招婿馆,怕不有百数十人。中间一人约莫五十来岁,高鼻深目,却是一名匈
奴人。
他头戴金冠,身披龙袍,身后跟着的人服色,不是羽林军,就是宦官,不是宦官,就是
宫女,崔相见到,伏地拜倒,恭声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人当然是当今天子,汉王刘聪。
其余人得知皇上驾到,纷纷跪地,连连说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只有两人昂然直立,没有行跪礼,一人是连三滔,另一人却是弓真。
一名宦官喝道:“小子,你见到皇上,还不下跪,难道不怕犯上死罪!”
弓真问刘聪道:“你是胡人皇帝,还是汉人皇帝?”
当时中原共三位皇帝,其一是晋五司马睿,偏安江左;其二是匈奴人汉王刘聪,得石勒
之助,席卷了整个北方;其三是氐人成都王李雄,独立于巴蜀一带。是以弓真有此一问。
刘聪呵呵笑道:“朕是汉王刘聪,你倒说朕是胡人,还是汉人?”
弓真道:“汉人官吏杀掉我许多族人,我是决计不会拜他们的皇帝的。”跪拜下地,说
道:“弓真参见皇上。”语气似乎也有点生硬,不怎么恭谨。
连三滔道:“刘聪,你来得正好。我来崔府的第二目的,正是要找你。”
宦官见他直呼皇帝名字,面上变色,正欲拿下这名狂徒,却见刘聪摆一摆手,止住他们
妄动。
刘聪问道:“七天前丐帮的君山大会,选出一位年轻有为的帮主,那便是阁下罗?”
连三滔傲然道:“不错,我连三滔便是丐帮帮主!”
此言一出,众人皆哗然。
八百年前,楚人伍子胥全家为楚平王所杀,他孤身逃出楚国,披发显足,化为乞丐,会
吴楚百万乞丐于君山,创立了丐帮,成为第一代丐帮帮主。
伍子胥支持吴国的公子光,并派出帮中第一杀手专诸,以匕首藏于鱼腹,刺杀吴王僚。
伍子胥遂倾丐帮之力,助吴光夺取吴王宝座,并立伍子胥为相。
九年后,吴、楚决战。伍子胥号召天下百万丐帮帮众,在楚地里应外合,一举破楚,其
时楚平王已死,伍子胥将他的尸首从坟墓掘出来,鞭尸三百,以为父亲和兄长报仇。
又十八年后,当时吴光已死,由儿子夫差继位。他见到丐帮日渐强大,恐怕成为心腹之
患,设法杀害伍子胥,以挫丐帮气焰。
丐帮遂倒转抢头,支持越王勾贱,十年破吴,杀夫差,为首任帮主报仇,自此丐帮声威
震遍宇内,奠定了天下第一大帮的地位。
自从十七年前,八王的司马伦起兵入长安,天下混战,民无宁日,叫化子日少,丐帮一
蹶不振,开帮八百年未有之衰。
天下大乱,反而叫化子日少,此事说来岂非甚奇?
原因一说便明:现今四方民不聊生,饿争多得数也数不清,哪里找到善长仁翁施舍给叫
化子?既然没有施主,也就当然没有乞丐了——本来的叫化子,一个一个落草为寇,当贼算
了。
饶是如此,丐帮还是天下第一大帮,势力不在杀胡世家、五斗米教之下,如今这名连三
滔年纪轻轻,不到四十,居然是丐帮帮主,难免教在座诸人震惊!
连三滔盯着刘聪,说道:“老子此来清河,有两大目的。第一,是为了娶第一美人崔余
清做老婆。第二,你可猜到是什么?”
刘聪道:“是要杀朕,对不对?”
连三滔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刘聪道:“是石勒派人告诉朕的。贵帮之中,自然有我们的线眼。你在君山大会那一番
慷慨陈词,朕已听过十七、八遍了。”
连三滔喝道:“那么便纳命来吧!”竹棒直指刘聪的胸膛。
刘聪气定神闲,身后突然闪出一人,持一把长枪,疾点连三滔咽喉,枪至中途,手腕一
抖,长枪竟然变成一张巨斧,便要将连三滔自咽喉以下分成两片。
原来这人持着的并非长枪,而是一张大旗,那人以内力抖开旗帜,其气到处,旗帜利若
白刃,若然给之劈中,切口跟利斧一般光滑无异。
连三滔的竹棒只长三尺,那人的旗竿却长一丈有余,后发先至,连三滔的竹棒非但送不
到刘聪身上,反而更要想法子避开这势若奔雷的巨旗一劈。
他松开竹棒,竹棒坠地,此时那张大旗距他的身躯不及半尺,他不慌不忙,从怀中拿出
一枚瓦钵,及时挡住了这破身一击。
“钨”的一声清脆声音,响彻全厅。旗帜是布、钵头是瓦,布瓦交锋;竟然发出金铁交
鸣之声来。
连三滔大笑道:“羽林左监武峥嵘,果然有点鬼门道,怪不得当上了胡人皇帝的第一号
走狗。”
蓦地把钵头向上一抛,倒转身子,头下脚上,像陀螺般打着圈儿。
众人大奇,均不知他在搞什么鬼。忽听得“喀啦”声响,循声望去,一名宦官拦在刘聪
身前伸出手掌,抵住一根疾飞过来的竹棒。竹棒给他掌力一逼,裂成无数竹条。
适才连三滔抛下竹棒,使了一道巧劲。竹棒坠地之后,顿了一顿,才向刘聪射去。如果
刘聪身后的宦官也被连三滔倒转身子的怪行吸引过去,这一刻竹棒已然插在刘聪的胸膛了。
在场均是练武之人,见到连三滔这一巧劲之妙,均是心惊肉跳:这人年不满四十,居然
能够当上丐帮帮主,果非幸致。单此一招,内力先发而后顿,后顿而再后发,运用之巧妙,
已达化境,我便是练上十年、一百年,也及不到这个造诣。
武峥嵘身为羽林左监,统率一万羽林军,专责保护皇上,武功之高可想而知,当然不会
为连三滔怪招所扰,旗帜投挥,旗尖利刃点遍了连三滔前身十四处要穴。
他的旗帜乃是笨重的长兵器,使出时却是小巧腾挪的短枪抢法,把式之巧之高,令人叫
绝。连三滔武功虽妙,众人碍着刘聪,只能在心中喝,如今见到武峥嵘的旗法,大家均不禁
发出震天价响的喝采声来:“武左监,好旗法!”
连三滔头颅着地,咚、咚、咚、咚、咚,连“跳”五记,避开了武峥嵘这招,蓦地张开
腿子,汉人穿的是开裆裤,他倒转身子张开大腿,不雅之物露了出来,一道尿液便向武峥嵘
射出,连三滔怪叫道:“左监先生,本帮主赏你一顿饱尿!”
武峥嵘知道这道尿液灌注内力,若给射中,虽然不致受伤,一番疼痛却也难免;更何况
,他是堂堂的羽林军左监,若是在皇上、手下及外人众目睽睽之下,给尿箭射中,只怕再无
面目在江湖上混下去了。虽然知道若强捱这一“尿”,继续出招攻下去,必能伤了对方,但
终究还是丢不下这个脸来,便以旗帜回挡,封住了尿箭。
连三滔正是等着这一回招一挡。旗帜被尿液湿了,不免软下,旗招慢了一慢,连三滔急
弹起来,在空中打了三个空心肋斗,钵头饶过后脑,朝武峥嵘的头颅狠狠砸下。
武峥嵘旗竿在外,不及回过兵刃挡架,只有运起桥手,钵来臂挡,蓬蓬之声不绝于耳。
刘聪皱眉道:“北宫出,你去帮他一把。”
身旁的宦官应了一声,飞身而出,出掌便往连三滔背后击去。
众人适才见宦官一掌破竹,掌力大是不凡,却无人知他身分来历,只有崔相三年前到平
阳“朝圣”见过这北宫一面,知道他是刘聪的贴身护卫,从来不离开刘聪半步,是刘聪最亲
信的人,武功不在武峥嵘之下。
连三滔回过头来,用钵头捞住北宫出这一掌,二人内力胶着,一时相持不下。
武峥嵘喘了口气,举起手臂一看,见到淤痕处处,许多地方更已裂开流血,暗暗心惊:
这家伙使一个破钵头,竟然挡我旗尖,破我桥手,内力好不厉害。今日不把你除掉,后患无
穷!趁着北宫出缠住连三滔,旗尖疾出,便往连三滔背心戳去。
北宫出见状,加紧内力,稳住连三滔,心道:“你内力虽强。顶多不过比我高上一筹半
筹。你要摆脱我,少说也得一炷香时分,到时你只怕已中了十七、八枪,在黄泉路上,连孟
婆汤也喝完了。”
连三滔蓦地高声喝歌,歌声凄惨欲绝,直入在场所有人的心窝,许多内力低浅者,难免
受其影响,悲从中来。
战国末年丐帮第八任帮主韩娥出身于齐地,一天游丐时,遭人侮辱,她一气之下,曼声
哀哭,里中所有老幼无不悲愁垂泣,之后三日,悲声仍存心头,不能吃喝,后人称为“余音
绕梁”。
连三滔这记长哭,却是韩娥传下来的绝艺。
北宫出和武峰峰听见哭声,心头均是一动。
连三滔乘此良机,真气逼咄,震返北宫出,拔起身形,直穿屋顶而出,声音远远传来,
“刘聪,你身旁高手众多,老子杀不了你,你过了第一关,还有两关未过,明天老子迎娶崔
余清之日,便是再来考核你之时,你好好准备了!”
声音迅迅速飘远,说到最后一字时,已然细若蚊声,却依然听得字字清楚,众人一方面
惊骇于其武之高,一方面惊骇于其内力之强,另一方面疑惑不定:连三滔口中所说的两关、
三关,究竟意指为何?
第叁章 刘聪的险谋
刘聪浑若无事,说道:“弓真,你跟我过来,肤有话跟你说。”
弓真指着自己的鼻子,奇道:“我?”
刘聪点头,弓真只有跟他走。
众人见到弓真受到圣宠,均是露出又羡又炉的神色,以前庆幸身为汉人,如今反倒怨自
己不是胡人了。
崔家早就腾出了一大片园子,给刘聪作为行宫。崔相把刘聪,弓真领到偏厅,拜倒退出
,武峥嵘则率领羽林军,守在厅外,偏厅只剩下刘聪、弓真相对而坐,至于北宫出则是长伴
刘聪左右的贴身护卫,垂手恭立在他身旁。
刘聪道:“弓真,听说你的剑法极高,连石虎这样的武功,也幸亏得你相救,才能保住
性命,对不对?”
弓真道:“石将军的确是我所救,不过其中另有曲折。”把当晚力战方山、直阴的经过
,源源本本的告知。
刘聪沉吟一会,说道:“你能剑杀方山,还连五斗米教的治头大祭酒也杀掉五、六名,
剑法也算是极高明的了,究竟是从何处习得?”
弓真道:“启禀皇上,弓真学剑之时,答应过绝不泄漏剑法来历,请皇上恕罪。”
刘聪道:“连朕也不能讲?”
弓其道:“请恕弓真不能直言。”语气坚定不移。
刘聪心下愤怒,怒气一闪即逝,和颜道:“你此来清河,究竟为了何事?”
弓真坦言道:“男儿志在四方,当创一番大事业,名震天下!”
刘聪道:“你是氐人,是不是?”
弓真道:“是。”
刘聪一字字道:“今日巴蜀,由氐人李雄所统治。你既是氐人,就算要成名,也该投靠
于他,为何千里迢迢来到清河?”
刘聪目光炯炯,盯着弓真。只要弓真答错一句话,他一声令下,北宫出便会一掌击下,
拍碎弓真的头颅。弓真就算打得过北宫出,但偏厅外面的羽林精英一哄而人,纵是有三头六
臂,也非得给乱刀分尸不可。
弓真道:“李雄暴虐无道,百姓恨他入骨,就算我们氐人,也恨不得欲其立死,我弓真
是堂堂男子汉,岂能投靠于他?”
刘聪道:“你想投靠于我?”
弓真心想:如果我应承的太过容易,反倒令他怀疑。踌躇一会,才道:“本来确有此意
,此刻却不想了。”
刘聪大奇:“为什么?”
弓真这句却是老实话:“我怕杀人。”顿了一顿,补充道:“我见过石虎杀人,自己也
杀过人,滋味实在不好受。如果投靠于你,今后必定要杀更多的人,我受不了。”
刘聪诧道:“你不愿杀人,如何能成名,如何能闯一番大事业?”
弓真苦笑道:“这个我也想不通。看来我的心愿多半难了,还是回乡,继续当一名无名
小卒,终此一生算了。”
刘聪缓缓道:“朕答应你,封你为大将军,让你名扬四海,更答应让你挥军入蜀,杀暴
君李雄,救巴蜀氐人脱离苦海,只需你答应朕一个条件。”
弓真道:“什么条件?”
刘聪道:“杀一个人。”
弓真摇头道:“我早说过,我不想再杀人了。”
刘聪道:“假如此人是个不忠不孝、滥杀无辜的坏人,你杀不杀?”
弓真怔住,一会儿方道:“我如何知道这个人是个不忠不孝,滥杀无辜的坏人?”
刘聪悠然道:“这个人嘛,你也认识的。如果你见到他后,认为他并非不忠不孝之徒,
大可饶他不杀。”
弓真道:“这个人是谁?”
刘聪道:“你见到他时,自然知道了。你先回答朕,你杀他,还是不杀?”
弓真道:“我杀了他之后,便是大将军?”
刘聪道:“君无戏言!”
弓真道:“好,我应承你,但那个人必须是名不忠不孝,滥杀无辜之徒,否则我绝不杀
他。”
刘聪道:“正是如此。然而假若此人是不忠不孝、滥杀无辜之徒,你却不杀,那又如何
?”
弓真道:“我一言既出,从来没有反口的。”
刘聪道:“朕既许你大将军,你也该许诺朕一句话,方算公道。”
弓真道:“好,假若我不杀这名不忠不孝之徒,我弓真自刎于皇上面前!”
刘聪道:“好,就这句话!”
弓真道:“人在哪儿?”
刘聪道:“你不用急,总之待会儿进来的第一人便是了。”
弓真大奇。不多久,见到一人步入偏厅,伏地跪道:“微臣参见皇上。”
这人身上裹满白布,显然受了重伤,却正是谢天!
刘聪大笑道:“谢天,你身为汉人,世代衣食司马氏俸禄,背叛晋朝,是为不忠;背叛
家人,北上变节,是为不孝,你这名不忠不孝之徒,倒来投靠于朕?”
谢天道:“乱世江湖,宁为不忠不孝,总比不识时务为佳。如今皇上已破长城,指日南
下,一统宇内可期,我谢天不来投靠皇上,还称得上是俊杰吗?”语声卑躬恭谨,狂傲之气
尽失。
弓真知道刘聪那一番话却是为了证实谢天不忠不孝的罪名,他赶紧握着拳,心下纷乱,
谢天曾与自己并肩作战,更何况,腰间这柄少阿剑也是谢天所送,怎能以他所送之剑夺他性
命?至于武功方面,倒是不必忧虑,谢天剑法纵高,却已受了重伤,自己自信那一剑就可夺
他性命。
然而,自己若不杀谢天,便得自刎以偿。谢天的性命虽重要,却哪里及得上自己的性命
重要?
自己还年轻,还未成名,还未闯出大事来,怎能便死!
刘聪道:“谢天,你是谢家子弟,武功又高,于朕霸业大有帮助。”
谢天道:“承蒙皇上夸赞,愧不敢当。”
刘聪道:“所以,你一定猜不到,朕居然要杀你!”厉声道:“弓真,还不动手?”
弓真的手已握住少阿剑的柄,如不杀谢天,便得自刎,无论如何,此剑今日总能饱尝鲜
血的美味!
谢天听见刘聪此话,想也不想,蓦地出手,他身裹的白布之下,竟藏着一柄匕首,直夺
刘聪的眉心。他虽重伤未愈,身手剑法依然快得惊人,不逊于未伤之时。
北宫出身形一晃,拦在刘聪身前,一掌发出,正欲以掌挡剑,牺牲一手,另一掌便可将
谢天的胸膛轰个稀烂。
弓真少阿剑伸出,后发先至,格住谢天匕首,却发觉谢天手上全无内力,一格之下,匕
首飞出,夺声插在正梁。
谢天喝道:“好,这是第四剑,守遍天下的披铁草而邑!”双足一弹,后跃竟能一退七
尺,破窗而出。
却听得门外武峥嵘怒喝之声:“谢天,你往哪里逃!”兵刃交锋之声远远传来,想来谢
天已与羽林军动上了手。
弓真心道:“皇帝出巡,身旁定然高手成群。谢天以一敌众,看来难以身免。”他关心
谢天安危,举步往厅外走去。
却听一阵混乱声音:“停手!你是谁!”然后是谢天长长一声惨叫。
弓真正自奇怪,一人已像风一般飘进偏厅,手一掷,将一团东西掷在地上。
看清楚,那团东西竟是一个人,七孔流血,身体软得像团烂泥,看来已经死了十成十,
赫然是谢天!
武峥嵘紧随来人窜入偏厅,大旗连出七记绝招,大声道:“你是谁,竟敢……”他本来
想指责那人的罪名,可是偏偏一时却想不出杀了谢天,究竟可以安上什么罪名。
那人忽掌忽指,将武峥嵘攻来七招化解得挥洒自如,大笑道:“我为皇帝杀了刺客,该
当是有功才对,你怎么反而来抓我?”
那人不是别人,却是王璞。他运掌成团,使出一招“往来井井”,将武峥嵘的旗帜圈人
“井”内。
武峥嵘帜遭到王璞内力牵引,竟尔投不出来,叫道:“大伙儿,一半人保护皇上,另一
半人上,把这名狂徒砍成肉酱!”
刘聪惊魂甫定。他料不到谢天重伤之余,仍有此等功力,虽然有惊无险,毕竟也是受了
一场虚惊,心道:“朕也是忒也托大了。汉人的武功实在非同小可,以后还得更加倍小心才
是。”大声道:“你们住手!自己人为什么打起来,实在太不成话了!”
听见皇上这番话,那群本来欲把王璞“砍成肉酱”的羽林军不敢再动手,王璞躬身道:
“启禀皇上,王璞查出谢天以投降为名,实是江左派过来的刺客,竟图行刺,王璞得闻讯息
,匆匆赶来,为皇上格杀了这名凶徒。”
武峥嵘忍不住道:“你纵是不来,我还不是一样将他格杀。”
刘聪膘了弓真一眼,心道:“这小子刚才出剑救朕,看来倒非李雄派来的卧底。他剑法
极高,人却憨直,正好多加利用。”
弓真的心情都放在死去的谢天身上,瞧着谢天的尸身,泛起一阵莫名的悲凄,心中却是
疑惑不定:他刚才刺来匕首全无内力,显然无心杀死刘聪,究竟他舍身到此,假装投诚,有
何目的?
他心中还有无数疑问:究竟谢天如何知悉他的剑法来历?他的剑法来历之秘密,甚至连
他自己也不知晓!可惜谢天已死,这个秘密,只能随着谢天长埋于泥土中了。
刘聪道:“王璞,刚才你说谢天是江左派过来的刺客,究竟你是如何得知?”
王璞道:“得悉谢天北上投诚皇上,我已经起了疑心,他人虽狂傲,却一直备受司马家
的宠信,怎会贸然变节?于是暗中派人追查,原来他果然是司马睿派来的刺客,知悉皇上将
会前来观看崔三小姐比武招亲,便欲趁此机会,刺杀皇上。”
刘聪道:“这样隐秘的事也被你查出来,看来你的本事倒真不小。”
王璞傲然道:“我的本事若非不小,又焉能令皇上重用?”
刘聪踱了数步,踢了踢谢天的尸体,得意道:“江湖传闻,你平生自负,连司马睿的帐
也不怎么买,怎会对朕如此卑躬屈膝,哈哈,朕一生谨慎,就算有半分怀疑,也不会放过你
的。”
弓真这才恍然:原来刘聪对谢天早有怀疑之心,怪不得要我杀了他。看来这狗皇帝虽然
暴虐无道,也是一名精明之徒,倒是不可小觑了。
他却不知,刘聪今能够坐上皇帝这宝座,也是经过一番精心险谋夺回来的。如果刘聪不
是这洋的厉害人物,怎能在这诡谲乱世当上九五之尊?况且,自从刘聪在九年前跟轩辕龙的
一场恶斗之后,武功全失,纵是常人的寻常一刀,也得要了他的老命,他如非谨慎多疑,恐
怕活不到今日!
刘聪对王璞皮笑肉不笑道:“你的狂傲自负,似乎也不在谢天之下啊?”
王璞满不在乎道:“是啊,莫非皇上也想杀了我不成?”
刘聪反问道:“你说呢?”
王璞道:“我找上你,是因为司马睿那家伙有眼无珠,竟然以为王敦、王导那两位小子
比我更行,我便倒戈相向,给那老小子一点颜色瞧瞧,如果皇上也是如此不识抬举,那便拉
倒算了。至于你要杀我,那倒未必杀得了,只要给我逃了出去,以后总有无穷无尽的麻烦落
到你身上。皇上你既以‘聪’字为名,自是不会犯上这样的蠢事。”
他这番话飞扬跋扈,听得人人面上变色。
刘聪城府甚深,暗道:“就凭你这一段话,朕便容你不得。不过眼下朕尚有利用你之处
,舍不得杀你。待得朕成就霸业,一统四方,便是你这嚣张家伙的死期。”
刘聪道:“王卿家,说得好,不枉朕封你为勇武大将军。”
王璞懒洋洋道:“什么勇武大将军我可不希罕,我只想问问皇上,那把吕虔宝刀,什么
时候赐给我?”
他提起吕虔宝刀,全场心中恍然,登时明白了狂妄自大的王璞何投入胡人刘聪的麾下。
琅琊王氏的始祖是王祥,便是以“卧冰求鲤”闻名后世的孝子。
魏文帝时,徐州刺史吕虔聘他为别驾,入了政府,自此王家步步高升,成为魏、晋年间
的第一家族。
吕虔有一把吹毛断发的宝刀,点刀者曾为此刀看相,此刀只有福分达到三公之位的人,
方可相得益彰,否则反受其殃,吕虔自知无此福分,便把宝刀送给王祥,而王祥亦不负所望
,终于当了司空、太尉,真的成为了“三公”。
这把吕虔宝刀,从此世代相传,成为王家的家长信物。凭此宝刀,号令王家子弟,莫敢
不从!
六年前,石勒在宁平一战,杀晋军十余万人,手擒太尉王衍,亦即是王家的家长,从此
吕虔宝刀便落入汉王之手。
王璞虽然志不在大将军之位,对于吕虔宝刀倒是在乎得很,他虽然狂妄荒唐,毕竟也是
王家子弟。王家家训基于国法,向以识时务保声名,护族人为主,忠君主,护国家,安人
民为次,是以历尽魏晋两朝,始终屹立不倒。
这柄宝刀,只要是王家子弟,没有不想拿回的。而且有了此刀,他便名正方顺,登上家
长宝座,他一向不和、也看不起的王敦、王导,可有得好礁的了!
刘聪道:“这个容易,宝刀可以立刻给你。”
王璞点头道:“如此正好。我拿刀之后,立刻南下江左,号召王家子弟舍弃司马氏,投
奔皇上!”
刘聪拍掌大笑道:“卿家此言,正合孤意。”
挥手示意,北宫出送上了一个锦盒,打开锦盒,却是一颗鲜红如血的丹丸。
刘聪道:“王卿家,你吃下这颗‘八季爽神九’,朕便立刻把宝刀给你。”
王璞道:“这八季爽神九又是什么玩意?”
刘聪道:“这是毒神配制的灵丹妙药,朕以千金购得。此丸共有八颗,每三月服用一颗
,精神爽利,为朕办事格外用心落力。”
王璞皱眉道:“那皇上何不将八颗都赐给我?”
刘聪笑道:“这丹丸功效神奇,相生相克,必须八颗齐服,方见功效。别说是少服了一
颗半颗,就是迟服了一天半天,头晕身热,七孔流血,只怕是难免的了。”
王璞道:“皇上对我还是放心不过,恐怕我得到宝刀,回到江左之后,便做反口。”
刘聪微笑道:“为人君者,还是谨慎一点好。”
王璞道:“不错不错,有时候,我的右手连左手也信任不过。”举起药丸,往口便送。
刘聪哈哈大笑道:“拿刀来!”
北宫出示意两名宦官捧出宝刀,交到王璞手上。
王璞接过宝刀,只见此刀朴实无华,刀柄,刀鞘均以牛皮缀制,并无镶上宝石之类。这
柄宝刀他只在小时候远远见过数次,觉得神圣无比、高不可攀,想不到今日终于落在自己手
中。
他拔出半截宝刀,只觉冷气扑面,沁面生痛,脱口道:“好刀!”
王璞回刀一挥,还刀入鞘。众人只见冷气弥空,均不由的机伶伶打了个寒颤,无数发丝
在半空袅袅飘下。
一名羽林军忽觉头上凉飓飓的,一摸头顶,赫然发觉秃了一块,秃处光滑如镜,俗云: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头发给剃,该是何等侮辱?但他显然忌惮于王璞的武
功,羽林军不敢发作,只是望着武峥嵘,盼望头领为他出头。
武峥嵘见部下受辱,也觉面子大失。可是目下显然皇上倚仗王璞甚重,怎敢贸然向王璞
发作?
只好不断用眼色安抚受辱的羽林军,心中破口骂王璞的祖宗十七、八代——自然更少不
了那位卧冰求鲤的孝子王祥。
这时一名羽林军走进偏厅,禀道:“启禀皇上,中山王已到城外十里,求见皇上。”
弓真吃了一惊:“什么!连刘曜也到了清河?”
刘汉的江山,囊括了整个北方,几乎全是两个人为他打回来的:一个是赵王石勒,另一
个就是中山王刘曜。
刘曜是刘聪的侄子,自小便由刘聪收养,从小便勇猛绝伦、冠绝三军。北方八州,尽由
石勒所破,刘曜也刚刚攻破长安,生擒晋帝司马业,接收了玉玺典章,使刘聪的汉朝名正言
顺,成为继晋之正朔。从此之后,刘曜声威之盛,足可与石勒分庭对抗。
先是石虎,再是刘聪、刘曜,三大巨头齐集清河,究竟是巧合,还是另有图谋?如果是
有图谋,所图得必定是惊天动地、血流成河的大事!
刘聪道:“中山王带了多少兵马?”
羽林军道:“大约一万左右。”
刘聪道:“叫他屯好兵马,带着那条狗来见朕。”
羽林军道:“遵旨!”躬身而出。
弓真心下奇怪:“狗?什么狗如此要紧,值得皇上特别嘱咐?”
刘聪对王璞道:“王卿家,你还没有见过中山王,今日有机,倒正与他一晤。”
王璞摇头道:“不成,不成,我的色瘾大起,非得赶回房中,去一去火不可,可没空跟
他一晤。”
刘聪道:“莫非你是不想见那条狗,以免尴尬?”
王璞不置可否,只道:“反正明天我娶崔三小姐之日,刘曜自会列席,又何需今日急着
见他?再说,我对此人兴趣全无,不见也罢。”
刘聪道:“你不见他,也就算了。”又道:“连三滔对崔三小姐也有染指之心,明天之
会,你可要小心了。”
王璞居然知道谁是连三滔,说道:“听说连三滔和他的妻子是总角之交,感情甚笃,莫
非他竟要休妻再娶?这可真出奇了。”
刘聪听道:“他也不是休妻再娶,好像是想纳崔三小姐为小妾。”
王璞道:“纳妾?那就更是奇上加奇了。”眼珠子一转,推敲道:“究竟是为了什么原
因呢?”
刘聪笑道:“男人纳妾,天经地义,可不需要什么理由啊。”
王璞道:“皇上,你是明知故问。你我纳妾,自然毋需理由,反而不纳妾,才是天下奇
闻,值得大书特书。可是连三滔的情况大大不同。”
刘聪正色道:“朕从不纳妾。天下佳丽,净是朕的后宫,朕只是宠幸妃嫔而已。”
王璞会心微笑。刘聪的好色,也是天下闻名的,比自己还要厉害百倍。
王璞道:“连三滔是丐帮帮主,身为叫化之首,居然仿效大户之所为,厚颜纳妾,不怕
位子坐得不稳吗?”
刘聪道:“你倒忘了他是凭什么坐上帮主这个位子的。”
王璞道:“当日君山大会,连三滔口若悬河,保证在此乱世江湖,振兴丐帮,带领丐帮
走往一条全新路径,得到帮众一致拥戴,方才得到帮主之职。但这跟纳妾有什么关系?”
刘聪道:“丐帮弟子地位卑贱,给名门大族欺得惨了,假若清河崔家尊贵的三小姐居然
给帮主纳为妾侍……”
王璞抚掌笑道:“那便大大的折辱了高门大院的面子,连三滔正好为弟子出了一口鸟气
。”
刘聪颔首道:“经此之后,连三滔在丐帮的地位便更稳如泰山,牢不可破了。”
王噗道:“很可惜,明天比武招婿,他却决计娶不了崔三小姐。”
刘聪道:“你有把握?”
王璞道:“假如他上台争婚,我王璞保证,要他血溅五步!”
刘聪正色道:“王璞,朕明人不说暗话,你跟连三滔动武,朕固然担心你稍有差池,托
你办的大事尽化流水。同时朕与连三滔亦有三关之约,假如他死你的手上……”
王璞道:“皇上怕我杀了连三滔,丐帮百万弟子非但不会相助于你,反而投靠江左,与
你为敌?”
刘聪直言道:“不错。”
王璞道:“我出手向不留情,他既不自量力,跟我争婚,死了也是活该。皇上此言,恕
难从命。我且便去跟姬妾温存去也!”拂袖而去。他身中八季爽神丸之毒,却也连半分面子
也不给刘聪,端的是狂得可以。
刘聪脸上阴晴不定。他称帝七年,从来没有人这样无礼对他说话,如果不是王璞对他关
系重大,他早已将王璞五马分尸,以泄心头之愤!
他慢慢平复心情,目光移向谢天的尸体,忽然对弓真道:“你没有杀他。”
弓真道:“我没有。”
刘聪道:“你答应过,如果你不杀他,你便自杀。”
弓真道:“我在出手之前,你的人先我一步,将他杀掉了。”
刘聪盯着弓真道:“如果朕的人不杀他,你会出剑杀他吗?”
弓真想了一会儿,说道:“不会。”
刘聪道:“这就成了。”打了个手势。
武峥嵘会意,数十名羽林军立刻将弓真团团围住。
弓真的剑法虽高,却只能一对一的对付敌人,好像如今这样以一敌数十,只需刘聪或武
峥嵘一声令下,非给切成碎片不可!
刘聪喝道:“弓真,你有何遗言?”
弓真道:“只有一句。”
刘聪道:“先说遗言,再死。”
弓真道:“我跟你的协议是,假如那个人是不忠不孝之徒,我方要杀他,对也不对?”
刘聪道:“不错。”
弓真道:“那我便不能杀谢天。”
刘聪道:“为什么?”眼睛居然露出了笑意。
弓真道:“谢天投靠皇上的目的,原来并非为了贪图荣华富贵,而是为了刺杀皇上。这
样,他既非不忠于晋室,也非不孝于先人。弓真焉能将他杀于剑下?”
刘聪拍手道:“辩得好。就凭这番话,朕便应该饶你一条死罪!”
弓真道:“多谢皇上。”
这时,只听得“汪汪”之声从走廊传来,一人拖着一头用铁炼锁着的怪物,进入偏厅。
第四章 视人如狗
刘聪见到此人,说道:“曜侄,你终于从长安赶来了。”
只见刘曜身高九尺有余,白眉赤目,手长垂膝,须长得稀疏数条,却长达五尺,样貌真
是古怪,然而赤目顾盼,却是炯炯生威。
他手中持着一条粗大铁炼,跟着一头四足野吠的颈,看清楚,那竟是一名二十岁不到的
少年少年嘴巴还不断吐出“汪汪”狗吠之声。
弓真心下又是奇怪、又是不忍,暗忖:这人究竟是谁?刘聪见到他给折虐得人不如兽,
非但不加同情,反倒有点得意,真不是人。
刘曜道:“皇上,微臣遵从令旨,已将司马业带到你面前。”
弓真这才恍然:“原来他便是汉人的皇帝!他杀害了这么多的胡人百姓,受到此报,也
是应得之分。”
见到司马业披头散发,衣衫褴楼,还沾满了黄黑黑的泥巴粪土,口中“汪汪”连连,说
是像一名落难皇帝倒不如说更像一条狗。
弓真看见他的惨状,隐隐觉得,他残害人民,视百姓为草芥,固是十死不能赎其罪,然
而刘曜如此折辱他,却又未免辱人太甚,并非大丈夫所为。而且,据说这汉人皇帝登基不久
,而且登基时早已天下大乱,似乎今日百姓的民不聊生,跟他的相干也并不大,倒不能全怪
在他的身上——他不过是一名少年而已!
刘聪道:“曜侄,你三攻长安,今日立下盖世奇功,生擒了这作威作福的汉狗皇帝,为
千千万万胡人出了一口乌气,真是可喜可贺。”
刘曜道:“城外还有王公大臣一百三十七人,微臣斗胆,未经问准皇上,擅自把他们带
来清河。”
刘聪皱上眉头,说道:“干嘛劳师动众带上这许多人,把他们一古脑儿杀掉,岂不更省
米饭?”
刘曜道:“皇上有所不知。这汉人皇帝如今潦倒至此,可谓人不如狗,如不让以往对他
卑躬躬屈膝的臣下看个清楚这狗皇帝的狼狈模样,岂不辜负了我生擒他的一番苦心?”
刘聪鼓掌大笑道:“曜侄此言对极,先让这班文武大官看清楚司马家皇帝的狗模样,再
放他们流回江左,将司马家的窝囊相传遍南方,心寒敌人之胆,也令汉人知道,残害胡人的
汉人皇帝的下场,就是如此!”
刘曜道:“微臣还有一个好玩意。”
刘聪道:“请说。”
刘曜道:“皇上生平最喜欢围猎。不如我们就在清河开围一场,令司马业执戟前导,皇
上赶野兽出来,让他挡在皇上利箭之前!”
刘聪大喜道:“妙计,妙计,我们立刻便行!”
刘吸道:“至于那一百三十七名王公大臣,微臣也请皇叔先恩准,放他们一并出围,好
让他们也为主公的性命安危担心。”
刘聪道:“正当如此。”问弓真道:“我们一起去打猎,你也一起来。”
弓真摇头道:“我有点病,胸口闷闷的,想回房间休息。”
刘聪道:“随你的便吧。”
刘曜见到皇上对弓真如此礼待,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
刘聪知他心意,介绍道:“这位是弓真少侠,他的剑法可高得紧,一剑就杀了杀胡世家
的方山,朕打算收纳他在麾下。”
刘曜漫不经心道:“是。”
在他心目中,方山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杀了方山,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刘聪道:“我们去也!”
他大步走出,北宫出、武峥嵘及一伙羽林军自然紧紧跟在他的周身,寸步不离,再没人
去理会躺在地上的谢天。
刘曜一拉铁炼,司马业的身子飞上半空,给他牵引着走。他走得并不甚快,铁炼始终拉
得绷紧,司马业亦一直留在半空,没有坠下。这名善于奉承、手段阴毒的大将军,竟然也是
一位内功深厚的大高手!
弓真口称有病,倒非说谎,看见堂堂皇帝给人折磨到这个地步,看得胸口发闷,不想跟
着再看下去。
弓真回到房间,穗儿早在等着。
穗儿将一张招成双鲤鱼的方笺送给弓真,说道:“公子,你出去后,有人送了这封信给
你。”
弓真却不接信,笑道:“你该知公子西瓜大的字不认得十个、八个,还是乖乖念给我听
吧。”
穗儿打开方笺,抽出信函,念道:“此地虎狼之地,欲保性命,速走为上。”抬头望弓
真。
弓真道:“没有了?”
穗儿反反覆覆把信函前后再看一遍,说道:“没有了。这封信既没上款,也没下款,没
头没脑的,也不知说些什么。”
弓真沉吟半晌,问道:“信是谁交给你的?”
穗儿道:“你走之后,我到小厨房煮午饭吃,之后回到房间等你回来,便在几上见到了
此信。”
弓真寻思:这人说这里是虎狼之地,谁人不知?单就我到来之后,死的高手便已不少,
连石虎,谢天这样的绝顶高手,也得一个中毒未救,一个命丧当场。如果我弓真怕死,怕危
险,那就不会来清河了。
又想:留书之人究竟是谁,是敌是友呢?他是哄我离去,还是好心示警?想来想去,这
里的朋友除了史迁世之外,实在想不上任何人,可弓真早上出去,正是会晤史迁世,跟他聊
天,史迁世又何需多此一举,神神秘秘来信示警?
他心中忽然浮现一个人,问道:“穗儿,你能不能从信里看出,写信的人究竟是男是女
?”
穗儿“哇”的一笑:“穗儿也不过读了七、八年书,自己的字写出来也是见不得人,哪
里有这样的眼力?不过看这人的笔迹苍劲有力,倒不像是女人的手笔。”
弓真微感失望,心道:“果然不是她。”
穗儿鉴言察色,问道:“公子的心目中,是猜想着某一个人?”
弓真摇头道:“不是不是,我跟她只见过一面,她还是我敌人,哪会来信向我示警?”
穗儿道:“连公子也猜不到是谁,穗儿更猜不到了。”
弓真打了个呵欠:“搞了一整天,我倦了,想小憩一阵。”
穗儿却没有出房,只是望着弓真,神色有点扭捏,有点害羞,又有点紧张。
弓真看见她的模样,笑道:“怎么了?有事跟我说?”
穗儿点点头,又摇头。
弓真道:“什么事情不能说?莫非……崔二爷不舍得你这名漂亮乖巧的丫头,竟要收回
?”
穗儿忙道:“绝没有这样的事。公子对我这么好,便是二爷要回我,我也决计不肯。除
非……除非是公子不喜欢穗儿服侍,不要穗儿了。”
弓真道:“我可怎舍得?咦,这是…”
只见穗儿持着一套衣裤,送给弓真,笑吟吟道:“公子,你试试合不合穿?”
弓真又惊又喜道:“是你缝给我的?”
穗儿点点头,服侍弓真换上衣裤。这套衣裤五彩缤纷、条纹相间,却是氐族富贵人家的
服色。
崔相送给弓真的布帛,质料虽美,却是整块织成,穗儿将之割成一条一条,以细线缝补
成一张大布,方才剪裁成氐人爱穿的条纹衣服。
氐人百姓的衣服通常不是青色、就是白色,富贵人家却爱五彩斑斓,招摇过市,更鲜艳
于高门汉人。
弓真穿起这套新衣裳,活脱便是一个氐族富家子弟,揽镜自照,也觉新颖,捉住穗儿的
织手,欢喜道:“那些汉人衣裤,害得我好不蹩扭。亏得你有这双巧手,为我做出一套氐人
衣服来,我真不知该怎样感激你才是。”
穗儿满面通红,却不敢抽回双手,低头道:“为公子做事,是奴婢份内的事,公子说感
激,可折煞穗儿了。”
弓真见到她低头羞涩的样子,心神一荡,忍不住低头吻下。穗儿不敢反抗,便是要待反
抗,此刻心神皆醉,却哪里有半分气力反抗得来?
过了不知多久,穗儿轻轻挣脱弓真的掌控,说道:“奴婢出去了。”反手带上门户。
弓真舔舔嘴唇,怔立良久,方才就寝。
睡得昏昏沉沉,突然听见“夺”的一声,身前一阵疾风掠过,猛地惊醒,只见一根短箭
插在墙上,相距鼻子不过三寸,假使此箭射下五寸,便已洞穿了自己的太阳穴,那真的是死
得不明不白了。
弓真吓出一身冷汗,拔出短箭,冲出门外,掌中自然不忘带少阿剑。
他出到房外,只见一条黑影身法好快,已在二、三十丈外。此时已是深夜,依稀可见黑
影身形一翻,翻上墙头,再一翻,倏忽无踪。
弓真不懂轻功,却哪里追他得上?心道:好歹也得循他走的路途跟上去,看看有没有蛛
丝马迹留下。
他爬出围墙,沿着脚印一直摸索。那人轻功极高,脚步踩在泥地、踩在草堆,只留下淡
淡痕迹,加上天色已暗,辨认更是困难。追出一段路后,终于再也找不出足迹来。
弓真心道:“此人轻功如此高强,看来武功也是高手。为何适才一箭,竟会失了准头,
杀我不死!偏又不补上第二箭,取我住命?”
心念一动,取上短箭一看,只见箭上系有一短笺。
他拉出短笺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寥寥十几个大字,自己自然一个也看不懂,却觉得有点
眼熟。掏出先前穗儿交给他的信函对照,两信字句竟然完全无二:此地虎狼之地,欲保性命
,速走为上。
弓真思忖:这人两番向我示警,却又神神秘秘的,不敢现身见我,究竟是何意思?无论
如何,他没有一箭射死我总算对我不太坏。
忽听得一阵密如乱麻的草木落叶声音,只见远处一道黑光、一道白光交叉飞舞,犹如两
条矫捷游龙,竟是两人交手过招。
看清楚,过招二人一人衣衫破烂,使用一根竹棒儿,正是连三滔;另一人使的是长剑,
竟是王璞那名剑法奇高的奴仆阿猪。
两人又快又凌厉,招式到处,四处草木如同落英纷纷而下,然而剑棒相交,却是悄无声
息。
弓真心下奇怪:阿猪和连三滔怎会打了起来?嗯,王璞和连三滔争夺崔三小姐,早就恨
不得拚个你死我活。阿猪虽然被送了给崔桓当奴仆,骨子里当然也是为王璞办事的。
连三滔与阿猪交手百招,渐渐占了上风,他武功本就胜过阿猪不止一筹,但忌惮阿猪掌
中宝剑锋利,恐防竹棍被削断,所以招招避重就轻,观准对方的剑脊才掠棒去格,若非如此
,早就胜了。
斗到分际,连三滔竹棒打圈,阿猪宝剑本来刺至半途,忽地发觉对方竹棒的内力犹如漩
涡,直要把宝剑抵进窝心,心下一惊:我以为这厮怪招多多,想不到内力也远胜于我!趁宝
剑陷入未深,连忙抽剑后退。
这一猝然变招,肋下登时露出老大一个破绽。
连三滔却不乘胜追击,反而收招,全身犹如强弓绷紧。
弓真大奇。他不敢让二人发觉自己,屏息静气,蹲在长草堆,自草隙间偷瞥战场。再多
看几眼,方才隐约见到连三滔身后站着一条人影,怪不得他不敢乘胜追击,杀掉阿猪了。
站在连三滔身后的人,赫然是王璞!
连三滔冷笑道:“王璞、陶臻,你们以为联手,便能杀得了老子?”
阿猪杀意大盛:“连三滔,你既自招认上了我的身分,是自己找死!”
他当然便是连三滔口中的“陶臻”。
弓真心道:“原来连三滔已认出了王璞这名奴仆的身分。嗯,陶臻,陶臻,他跟陶侃是
什么关系?”
连三滔懒洋洋道:“老子非但认出了你们的身分,还猜到了你们的意图,是不是更该死
十倍?”
王璞道:“你的企图,我又何尝不知?”
连三滔仰天大笑道:“这太妙了。你们要杀掉老子,免得老子坏了你们的大事;老子也
要杀掉你们,免得你们坏了老子的大事,真是天衣无缝、天作之合。”
弓真越听越是奇怪:他们口中说的大事,似乎并非意指崔三小姐的婚事,莫非他们此来
,竟是另有图谋?
王璞轻弹指甲,悠然道:“那么,最好就是咱们先打一场、拼个你死我活,死掉的人自
然无法复活,坏掉对方的大事了。”
二人对话,站立的姿势全无改换,依然是一前一后,王璞站在连三滔的背后,王璞既没
走到连三滔的前面,连三滔也没转身。
连三滔抬头仰天,上下四方转动了一圈,舒展颈骨,说道:“有时候,死了的人也可以
复活过来的,对不对?”
王璞面色一变:“你知道的事倒真不少。”搓了搓手掌,似欲搓走手里的污垢。
连三滔舒展了颈骨,似乎还嫌不够,索性伸了一个懒腰,背骨“喀啦”作响,懒懒道:
“所以我便更该死了,是不是?”
王璞道:“是!”左足踏前一步。
连三滔道:“那你还不出手?”
刚才他那一记懒腰使力太大,竟尔站立不稳,反而向后跌退一步,与王璞相距已不足三
步之遥。
王璞叹气道:“还用你说?如果我找到机会出手,早就杀了你!”
他说的倒是实话,连三滔看似随便站立,全身上下却没露出一丝破绽,令他攻无可攻。
但他仍然忍不住试了三次佯攻,连三滔均先一步封住他的攻势,令他无法出手。最后一次,
他几乎已经忍耐不住了,那踏前一步,却是易学绝招“进退存亡,不失其正”的起手式,然
而连三滔那后退一步,却反客为方,封住了王璞随后的绝招来势。
王璞暗骂:这丐帮帮主疯疯癫癫的,手底下只怕有惊人的艺业。
非但陶臻不是他的对手,就算是我,恐怕也未必胜得过他!
连三滔做出个惫懒表情,说道:“你杀不了老子,老子可要走了。”
王噗生怕连三滔跑掉,忙道:“我们已知道了你的秘密,难道你不用杀掉我们灭口?”
连三滔叹气道:“老子当然想杀你们灭口,要是单你王公子一人,老子便未必打得过,
再加上陶大剑客联手,老子打也不用打,也知必败无疑,既然天意如此,老子想救司马业那
小子也救不了,只能怨他倒霉罢了。”
弓真听到这里,方始明白:原来连三滔来此目的,是为了营救晋皇帝。这也难怪,他毕
竟是汉人,皇帝被胡人所掳,自然是舍了性命也得相救。若然李雄不是残害氐人百姓的暴君
,他若有难,我也是拚命也要救他的。
王璞冷笑道:“你以为救出司马业。他真的会助你丐帮复兴?新皇帝在江左治理十年,
势力扎根深厚,司马业纵是逃了出来,也是无权无勇,有啥屁用!”
连三滔淡淡道:“他跟我们丐帮合作,那便有权有勇了,再说,立主定国之赢利,以无
数倍计,我们丐帮要复兴,总得下注在落难王孙身上,其利方多。嘿嘿,江左政权早由你两
位族兄把持,丐帮便是投靠司马睿,江左又哪有我连三滔的立足之地?”
王璞道:“这便是你复兴丐帮助大计?”
连三滔道:“不是。”
王噗奇道:“哦?”
连三滔道:“目下老子的投晋大计既已为你所知悉,亦无谓再走下去。倒不如将错就错
,真的跟刘聪履行三关之约,只需他过得了其余两关,证明他确有驾御天下的能力,整个丐
帮一百三十八万帮众,便为刘聪所驱使——老子自然会大放其水,不会让刘聪这老混蛋过不
了关的。”
王璞道:“你要倒转抢头,跟江左对垒?”
连三滔道:“没办法啊没办法,要振兴丐帮,必得找一个大靠山,司马业既然救不成,
只有找刘聪了。”
王璞道:“难道你数典忘祖,忘记了自己是一位汉人?”
连三滔道:“我正是数典忘祖,丐帮弟子已活于水深火热之中,几乎连树皮草根也没得
吃了,搬这汉人祖宗出来,有个屁用?我们宁愿当条饱肚子的胡人狗,也不愿当一个饿死无
人收拾的汉人。”
王璞本来万事皆像满不在乎,听见连三滔这番大逆不道的厥词,也忍不住怒上心头,骂
道:“你这个汉奸!”
连三滔懒洋洋道:“你骂吧,反正我若得逃离此地,为了向新主献媚,也非得告诉刘聪
你们的身分不可。嘻嘻,你们一共有二十一人,刘聪、刘曜两队兵马加上来,却足有五万,
古人不过以一当百,你们却可以一当两千多,倒真是勇者无惧,大胜前人哩!”
王璞听得这番话,面色极是难看,“如此说来,我们非打一场不可的了。”
连三滔摇头道:“老子是不会跟你们动手的。要打,老子打你们不过,要逃,倒有十足
的把握——老子只需逃得出去,见着了刘聪,你们便死定了,哪用得着跟你们拚命呢!”
王璞道:“给你一个机会,我答应你,与你单打独斗,不用陶臻帮手。”
连三滔嘻嘻笑道:“你给老子机会,老子不给你机会,失陪了!”身形一晃,飞身掠高
一丈。
适才三人对峙,大家均不敢妄动,以免露出了破绽,给对方可乘之机。此刻连三滔先动
,陶臻的剑如影随形,刺向他的胯下,招数极其阴毒。
连三滔怪叫道:“乖乖不得了,可别给刺卵蛋,绝子绝孙!”翻了个筋斗,身子竟能在
半空转折,向西斜飞出去。
王璞早在等候,拦腰一掌拍出,却是解卦的一招“其来复往”,这一掌来势乃自中央掌
出,不论前后左右皆无所趋近,只有硬接一招。
连三滔其意本在逃走,不欲硬接,逼不得已扬起了钵头,砸在王璞的掌心。
王璞这一掌蓄劲而发,连三滔却是仓卒出招,硬拚之下,强弱立判,连三滔钵头碎裂,
手掌震得扬起。若非他用钵头卸去部分掌力,腕骨已给王噗震断骨臼。
连三气血翻涌,却藉着王璞一掌之力,飞出七、八丈外,叫道:“王公子,多谢你一掌
相赠,送我一程,再会了!”得意洋洋,飞似的逃跑。
他料得完全不错,他固然不是王璞和陶臻夹攻对手,然而若要逃走,两人也困他不住。
王璞和陶臻心知事关重大,若给此人走脱,非但所谋大事尽化流水,自己也必死无疑,
更不用多说,赶忙提气尾随追去。
三人均是轻功高强,倏忽已无影无踪。
弓真方才松了口气:若给适才三人发觉,不管谁都要杀已灭口,自己非命丧当场不可。
他心忖:这三人轻功不知谁高谁低,只是崔府距此不远,连三滔只需回到崔府,走到刘
聪或刘曜的身边,王璞便一败涂地。单此一点,连三滔的胜算便大大增加了。
想到王璞不可一世,只怕今仗难以身免。他虽对王璞并无半分好感,也不禁叹吁。
第五章 杀侄
弓真回到房间,突然被人七手八脚捉住,按倒地上,然后点住穴道。他剑法虽高,可是
这一着猝不及防,竟无还手之力。
他被人扯着头发,拉起头来,只见按住他的是一班护院,眼前站着一人,却是崔相。
崔相拇、食二指拈着一根金钗,问道:“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个的?”
弓真惊问:“你怎会得到这根宝钗的?”
这根宝钗正是四天前僮仆留下的,弓真一直藏在身上,却怎会落到崔相手中?
崔相道:“那是你今早在招婿馆遗下的。”
弓真心里暗暗叫苦,“这么一来,他们定然以为我是偷东西的贼人了。怪不得二爷如此
愤怒。”
崔相面目凛然,说不出的可怕,他把宝钗对准弓真的眼睛刺去,差一点点沾着眼球,缓
缓道:“我问你的话,你最好老实回答,否则我先戳瞎你的左眼球,再戳瞎你的右眼,让你
一辈子成为盲人,什么也瞧不见。这根宝钗,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弓真心道:“我好歹也算是崔府设法宠络的贵宾,如今崔相劳师动众,这样来逼于我,
可见得僮仆偷走的事物,定然极其重要。嗯,我跟僮仆非亲非故,也毋需为他隐瞒。再说,
我也绝不能背负贼人的罪名。”遂把经过和盘托出。
崔相沉吟道:“你的所言,句句属实?”
弓真道:“我骗你做啥?所有东西,均是那僮仆偷的,与我无涉。”
崔相抽出腰部佩剑,说道:“你既已说了实话,我便给你一个痛快的死吧。”
弓真大叫道:“我既说了实话,你为何还要杀我?”
崔相叹气道:“此事关系一个重大秘密,我不杀你灭口可不成。”
剑刺出,忽地一人挨了出来,叫道:“二爷,别杀公子!”竟然以身挡住这一剑。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穗儿。
只见她肋下中剑,伤口鲜血染满了衣裳,一双眼睛只是望着弓真,极是关心,对于自己
的伤口竟似毫不痛楚。
弓真垂泪道:“穗儿,你何苦为我档剑?”
穗儿微笑道:“公子有难,奴婢先行,这是份内的事……”伤口鲜血泉涌,口中咳出血
来,再也说不下去。
崔相见穗儿舍身护主,又妒又恨,恨恨道:“穗儿,你有了这小子,倒忘了谁是你的真
主人了。”
穗儿本来是崔相妻子崔二夫人的贴身侍婢,崔相生平好色,早对穗儿有了染指之心。一
个多月前,崔相觑个机会,便欲把穗儿奸污,谁知穗儿死命反抗,惊动了夫人。崔二夫人与
刘聪交情甚佳,崔家今日得以在清河安枕,得仗崔二夫人之力甚大,是以崔相惧内如虎。结
果崔相非但“家法伺候”,而且是“大刑伺候”,至于崔家“家法”是跪圈顶唾壶提棍子,
还是另有别种古怪手段,那可不得而知了。
崔相闯下这样的一个巨祸,二夫人下令,无论如何,须得将穗儿送走,遂把这样漂亮伶
俐的丫环送了给弓真。
穗儿道:“二爷既然把穗儿交给了弓公子,我再与崔家无关,弓公子才是穗儿的真正主
人。你要杀他,须得先杀了我。”
崔相看见穗儿坚决护主,妒忌更甚: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对我!说道:“我偏不如你意
。我杀这氐人小子,却不杀你,看你拿我怎样!”
他一剑往弓真咽喉刺去,剑到中途,出尽吃奶气力,也刺不下去。
北宫出不知何时出现,拈住了剑尖。
崔相只觉一段大力从剑身传至,虎口剧震,长剑脱手,竟然片片碎裂,叮叮当当纷落地
上,甚是悦耳——自然在崔相耳中听来,却是难听得有如丧曲。
北宫出皮笑肉不笑道:“皇上召见弓先生,吩咐小人把弓先生带到他的跟前。”
崔相大是尴尬:“这个……这个……”
北宫出道:“莫非崔二爷今日杀不到弓先生,誓不罢休?”随手从一名护院手中夺过长
刀,双手奉给崔相,说道:“崔二爷既然执意如此,我亦无可奈何,请下刀。”
崔相连忙道:“在下绝不是这个意思。皇上要见弓先生,在下哪敢阻拦半分?请大人立
刻将弓先生带到皇上跟前听命。”
北宫出道:“你跟弓先生有什么深仇大很,非得杀他不可,我可管不着。只是皇上要见
的是一位完完整整的弓先生。”
崔相忙辩道:“如今的弓先生,可没短少一根毛发啊。”
北宫出道:“你教我抬着他走?”
崔相这才会意,连忙着下人解开弓真的穴道,暗骂:“你这阉人有心玩弄大爷,以你的
武功,焉会不懂得解穴?你身为汉人,却为胡狗办事,欺侮汉人,有朝一人司马氏重来,汉
人大翻身,老子非得把你抽筋剥皮,榨成肉油不可。”
他一向出口成文,对着北宫出,更是出口恭谨,谦称“小人”,然而在心中却是自称“
老子”,什么脏话也说出“心”来了。
弓真恢复活动,即时扑在穗儿身上,放声痛哭,摸摸她的鼻息,断断续续,气若游丝。
北宫出道:“弓先生,皇上等着你,请速起行。”
弓真道:“北宫先生,请向皇上回覆,弓真身有要事,不能去见皇上了。”
北宫出双眉倒竖,叱道:“皇上你也不见?好大的架子,好大的胆子!”
弓真道:“弓真绝非大架子,也非大胆子,而是我的婢女受了重伤,命在垂危,不得不
立刻找大夫救治。”抱起穗儿,便要出门。
北宫出道:“你知道那里有大夫?”
弓真愕然摇头。
北宫出蓦地欺身过来,手掌略挥,弓真半移身子,怀抱的穗儿已给抢去。
这半个月来多历变故,弓真已非吴下阿蒙。此时虽然变生肘腋,但他心神未乱,手掌握
着剑柄,急地思忖:出剑呢,还是不出?这人的武功比直阴还要高得多,我的身子遭他一碰
,气血未复,出剑难免稍慢,可没把握杀得了他!
北宫出却不理他,把穗儿抱给崔相,淡淡道:“快找最好的大夫,救她性命。如果她小
命呜呼,你也别想活下去了。”
弓真心下一宽,握着剑柄的手不免松了下来,心道:“由崔相来找大夫,当然比由我来
找容易得多,哼哼,如果穗儿有何不测,北宫出不杀他,我也要这奸人血溅偿命!”
崔相哪敢说半句话?生恐耽搁了半分,断送了穗儿的性命,自己的老命也就难免不保,
抱着穗儿,正欲飞步出去找大夫,忽听得北宫出道:“慢着。”
他脚步不得不停下来,惶恐道:“北宫大人,还有何吩咐?”
北宫出道:“你把这小仆安置给大夫医治之后,请通知崔三小姐,叫她今晚见皇上。”
崔相惊道:“什么?”吓得身体打战,差点连怀里的穗儿也跌在地上。
弓真心道:“皇上召见崔三小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为什么他竟吓得面如土色,
比遇见狮子老虎还要惊慌?”
北宫出道:“皇上的圣旨正是如此,你如要违抗,自己跟他说吧。”
崔们脸上露出极度为难、又是极度尴尬的神色,踌躇道:“这个嘛,这个嘛……”
北宫出却不理他,拉着弓真道:“弓先生,我们走吧。”
崔相急道:“北宫大人,请留步!”
北宫出喝道:“还不快去找大夫,你想这小丫头送命!”
崔相听此一喝,吓得心胆俱裂,哪敢多说半句?即时狼奔而出,一众护院自然乖乖跟在
他身后。
弓真到达时,刘聪早已设筵相候。
筵间菜肴极是丰盛,鲜鱼熊掌、山珍海味,尽皆由崔府家厨巧手烹制,再由刘聪的贴身
宦官以银针试毒,方才端来享用。
弓真心念穗儿安危,犹如十五双吊桶,七上八落,菜肴虽美,却哪里吃得下咽?只是看
见刘聪谈笑风生,不好扫他的兴,只好强颜欢笑,凑兴问道:“皇上围猎,这么快便回来了
?”
刘聪道:“扫兴!扫兴!朕派司马业这条狗先行驱兽,谁知他的那班狗官竟然同声大哭
,说什么京都沦陷,皇帝沦落,哭得心烦紊乱,宰了几个人泄愤,然而什么围猎的心情也没
有了,不如索性回来,与弓少侠你大醉一场。”
弓真心想:文武百官拗哭皇帝蒙尘,也是情理之常,怪不得他们呀。
刘聪似乎明白他的想法,微笑道:“你以为朕带司马业出外围猎,连带他的文武百官同
行观看,只是为了侮辱汉人皇帝,一快兽欲,对不对?”
弓真默然,表示默认。
刘聪道:“朕是一国之君,岂会行此无聊意气之事?朕有心要晋室百官观看司马业的狼
狈样子,是想试探他们对于晋室的忠心到了哪个地步。如今他们竟然不怕朕取他们的性命,
也要为司马业而哭,可见得晋室气数未尽,你倒说说,朕的心情怎能好得上来?”
弓真心中一惊:为政之道,竟有如此诡谲,真是令人既惊心、又恶心。虽然讨厌刘聪,
却不得不佩服他的手段,由衷道:“皇上高明!”
刘聪道:“此刻中山王还在逼着司马业围猎,朕却先行回来,找你喝酒,你道是为何缘
故?”
弓真发觉到刘聪的话越说越玄奥,越发不明,摇头道:“不知道。”
刘聪下一句话更是奇特:“你可还想当大将军?”
弓真道:“想,不过……”
刘聪哈哈大笑,接口道:“不过你不打仗、也不杀人,更不做伤天害理的事,对不?”
弓真坦言道:“不错!”
刘聪目光炯炯盯着他,缓缓道:“这次朕许你当大将军的条件,也是要你杀一个人,这
人非但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而且残暴好杀,你杀了他,不啻为万民除了一大祸害。”
弓真默然半晌,说道:“我得先知道他的名字,方能决定。”这次他学乖了,绝不会妄
下承诺,杀“下一个进来的人”。
刘聪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中山王刘曜!”
弓真吃了一惊,打翻了身前酒杯,杯中美酒溅得一身都是。
要知刘聪麾下,以膘骑大将军石勒、中山王刘曜为两大柱石,刘聪的汉家天下,几乎全
都是这两人打下来的。皇帝欲杀功高震主的大功臣,自古皆然,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只
是刘曜乃是刘聪的侄儿,从小为刘聪收养,情同父子;要说功高震主,更是远远不如石勒,
刘聪要弓真杀人,怎会杀到刘曜的头上?
刘聪道:“刘曜是朕的侄儿,自小由朕抚养长大,虽是亲同父子,却飞扬跋扈,对朕早
有不臣之心,是为不忠不孝;他攻晋阳,率兵大掠百姓的珍宝财物,杀投降官家属三万余人
;三战长安,杀无辜百姓无数,将八万平民逐出长安,流离失所,路旁死者枕藉,是为不仁
不义、残暴好杀,你倒说说,这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残暴好杀之人,该不该杀?”
弓真道:“该杀!”
刘聪喝了一杯酒,叹息道:“朕今年六十有三。少年时日日在马背征战四方,能挽弓三
百斤,击剑退千百人,从来未逢过敌手。近三年来,却感到气喘力弱,自知大限将至。曜儿
手执兵权、野心勃勃,朕归天后,粲儿登位,定然压不住他。”
他口中的粲儿,正是他的长子,皇太子刘粲。
刘聪续道:“汉之江山,由先父光文帝亲手打来,朕纵不能保它千秋万世,最少也得效
法汉朝,度过四、五百年光景;朕可绝不能让帝位自粲儿手中而绝!”
弓真道:“所以皇上便要我杀掉中山王!”
刘聪道:“不错,曜儿虽是我疼爱的侄儿,然而为了社稷,朕只能挥泪斩之!”
他虽说“挥泪斩”,可是眼中却无悲凄之色。弓真心下悚然生惧:刘聪果然是成大事的
狠心人,谈到杀掉亲侄儿,面不改色,连眉毛也不抽动一根,心肠确是硬如铁石!
其实弓真有所不知。七年前,先帝刘渊宾天,传位给长子刘和。
刘和跟兄弟不和,即位之后,恐惧兄弟谋夺他的宝座,暗派高手刺杀手握重兵的众位弟
弟大司马刘聪,大司徒刘裕,北海王刘乂。
三人洞悉此事,奋起反击,光是极西室一战,就死了十六名高手,连大内第一高手呼延
攸也给砍下头颅,刘聪、刘乂满身浴血,终于格杀了刘和。
本来大家和群臣商议,刘乂人品淳厚,最适合任为皇帝,可是他年纪太轻,恐怕未能服
众,所以群臣议决,暂由刘聪登位,安定之后,再由刘乂继任。
刘聪登位时曾扬言:“我的弟弟刘乂人既好,行事更是公正不阿,本来是当皇帝的最佳
人选。但是此刻四海未定,天灾人祸到处蔓延,各位大臣拥护我当皇帝,不过是见我比弟弟
年长而已。待得弟弟年纪长大之后,我便把帝位传任给他,我则从此逍遥快活,到齐鲁隐名
,不问世事,过我从来渴望的淡泊生活了。”
皇太弟刘乂等了七年,刘聪当皇帝越当越是开心,丝毫没有依言传位给弟弟的意思。
终于在今年初,刘聪授意长子刘粲诬告氐、羌十数酋豪谋反,废去他的皇太弟之位,没
多久,刘粲暗使武峥嵘率领高手,佯装贼人,杀掉刘乂及其同党,正式登上了皇太子宝座。
然而谁都知道,刘曜与刘乂素来交好,且有传闻刘乂本拟登位之后,把刘曜立为皇太子
——如非有心篡位,刘乂既非没有儿子,又何需强认一儿,甚至立这位手握重兵的侄儿为皇
太子?这正是刘聪父子不得不速杀刘乂的真正原因。
如此一来,刘聪也就必得连刘曜也一并杀掉不可。这等宫廷秘密,自非弓真一介布衣所
能知晓,刘聪自然也不会对弓真提起。
刘聪道:“如果我不应承,皇上便杀了我?”
刘聪大笑道:“你好聪明!不错,此事关系重大,绝不能泄漏任何风声出去。你若不答
应,我只有杀你灭口。”
弓真摇头道:“可惜我还不能答应你。”
刘聪厉声道:“为什么?”
弓真道:“中山王麾下能人甚多,他本人更是一等一的武功高手,我要杀他,谈何容易
,皇上若然因此要杀我灭口,请自便。”
刘聪道:“说得好!要杀刘曜,确实比杀朕更要困难,可是你有便宜可占,未始不能竟
功。”
弓真道:“哦?”
刘聪道:“目下刘曜的兵马尽皆扎在十里之外,他孤身一人来到清河见朕,周身全无高
手相护。要杀他,此刻正是最佳良机。”
他笑了一笑,又道:“你该明白为何朕令他押解司马业来清河交给朕,与朕在此相会吧
。”
弓真道:“皇上要他手执司马业押到平阳还不是一样?难道他敢带兵入京,这可是大逆
不道的死罪啊。”
刘聪道:“他与粲儿不和,是决计不肯入京的。现在,凡手握兵权之人,最忌解兵入京
,任由皇帝宰割,石勒不肯入京,刘曜也不会肯入京。如果朕坚持下令,反会启他疑窦。”
弓真听得半明不明。刘聪的每句话,好像匪夷所思,却又合情合理。他虽知君臣斗争诡
谲曲折,却想不到竟然诡谲曲折至这个地步!
弓真道:“他既是孤身一人,皇上座下却是高手如云,为何皇上不遣武峥嵘率领羽林军
将他格杀,却来求杀于我?”
一言点中了要害。弓真的剑法挺高,却哪里及得上武峥嵘和一众羽林军联手?刘聪为何
弃近图远,相求于他?这其中必有阴谋!
刘聪干笑数声,慢慢道:“如果由你动手,一旦失败,朕也没半点损失。如果武峥嵘亲
自出手,却给刘耀逃了出去,你倒想想,他会怎样报复?”
弓真恍然大悟:“他手执重兵,倘若知悉皇上杀他,必是起兵造反,到时候皇上恐怕…
…”一时想不出恰当形容,只道:“皇上恐怕头疼得很了。”
刘聪哈哈大笑道:“不错,头疼得很,头疼得很……总之他一天不死,朕的头疼便一天
也好不了。”
弓真淡淡道:“只是假如小人一次失手,武峥嵘便得将我当场格杀,以为灭口了,对不
对?”
刘聪抚掌赞道:“弓少侠冰雪聪明,一言就明,何用多言。”
弓真苦笑道:“皇上给出这个大将军位子,真不容易当!”
刘聪的心计,却比弓真所料更是狠毒,就算弓真刺杀成功,武峥嵘一样将他格杀当场,
以安刘曜部下将士之心——如果刘聪依照承诺,要了“杀害中山王的刺客”当大将军,今后
岂能安麾下百万将士的军心?
无论弓真此次刺杀是成是败,下场只有一个——死!
弓真道:“我什么时候动手杀他?”
刘聪道:“明天!”
弓真道:“明天比武招亲之时?”
刘聪道:“不错。他看完比武招亲之后,便会离开清河,到时再也杀他不着了。”
弓真目光发亮、拳头握紧,像是此刻刘曜便在他的面前,立刻便要将他一剑刺毙。他问
道:“你以为我这次刺杀,有多少成算?”
刘聪道:“七成。”
他顿了一顿,又道:“也许还不止七成。朕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你的剑法,可是你杀了方
山和五名治头大祭酒,总可知其大概。明日此武招亲之时,朕安排你坐在刘曜身旁,二几相
距五尺。以你出手一剑之准,到时候他全神注意台上比武,猝不及防,必然无法避开。”
弓真道:“五尺?恐怕不够。”
刘聪奇道:“五尺已经是最近的了。你掌中剑长三尺,如果相距太近,只怕出剑受阻更
甚。”
弓真摇头道:“我并非这个意思。五尺太近了,至少得有八至十尺,否则我的宝剑刺进
他的咽喉,他临死一掌,我无路可退。”
刘聪心道:那不正好?但他自然不能把心中的话宣之于口,说道:“相距多出三尺,你
的剑相距他的咽喉多出三尺,你可有把握?”
弓真谈谈道:“我一剑刺出,好像从来没有失手过。”
刘聪郑重道:“但你千万不能让他的剑出手。他的剑名为‘五色神剑’,乃是天下无双
的宝剑,无坚不摧,只要他一出剑,你就死定了。”
原来刘曜天赋异禀,少年时得逢奇遇,拜了管波山一位异人为师,除学得一身惊天动地
的绝技之外,尚得传了一柄天下无双无对的稀世宝剑。
此剑长只两尺,以赤玉为背,其光泽可以黑中现物。剑身颜色能随四时而作红、黄、蓝
、青、紫五色,故名“五色神剑”。剑背刻字日:“神剑御除众毒”,遇毒驱毒、遇宝刀利
刃则断宝刀利刃,今世的铸刻及相剑大师九风子曾经见过此剑,赞叹不绝,誉之为天下第一
奇剑。
弓真听刘聪说完此剑来历之后,只道:“我可以保证,他的咽喉给我一剑削断,那把五
色神剑则还未拔出鞘来。”
刘聪拍掌道:“这朕便放心了。明天朕安排你们各据一张八尺长桌,并排而坐。你可不
要让朕失望了。”
他从袖中揣出一本绢册,交给了北宫出,对弓真说道:“这是给你的。”
弓真从北宫出手上接过绢册,只见绢册是以上丝织成,质地极佳,虽然极为陈旧,墨色
淡得褪了十之三、四,依然柔韧有力,撕之不破。他略看一看,只看表面密密麻麻书满图形
,图旁写满蝇间小楷,似乎是本武功图谱之类。
刘聪道:“这是琅琊王家三大奇功的‘易步易趋’秘笈,天下高明步法莫过于此,你剑
法虽精,毕竟不会武功,如果得此步法辅助,明天之谋成算又多出了几成。”
弓真道:“多谢皇上赏赐。”
刘聪道:“这本秘笈是王璞梦寐以求的宝物,据传书中步法,连他也未曾练成。此步法
博大精深,谅你一晚之内,也不能领悟多少。然而多学一点,多一分便宜。明天是成是败,
要看你的造化了。”
这时,门外宦官喊道:“中山王到!”
第六章 复活
刘曜神采飞扬,进入大厅,手中铁炼锁着的,自然是司马业。
刘聪喜道:“曜儿,朕正与弓少侠谈得兴起,你也来加入,那太好了。”
弓真看见刘聪一睑欢喜,仿似父亲见着了亲生儿子,哪里像刚刚商量了杀他的大计?胃
里一阵收缩,有点想吐的感觉。
刘氏叔侄大吃大喝,言不及义,清谈了一会儿。
弓真见百无聊赖,出言告退:“皇上,草民不胜酒力,请准告退。”
刘聪道:“哈,朕正好亦急着大便,不如散席。”转头对司马业道:“朕赏你一件差事
,朕大便时,你便在马桶旁边为朕拨扇子扇凉吧。”
司马业低头道:“是,皇上。”
刘聪大笑,一步当先,司马业只好乖乖的跟着他。
这时门外宦官喊道:“王璞求见皇上。”
弓真心头一震,王璞还敢求见?莫非连三滔已被他杀掉灭口?
刘聪皱眉道:“王璞何事求见?什么要事,都等朕大便后再说吧。”
北宫出道:“臣叫王璞等一等。”身形一闪,已闪到门外。
刘聪领着司马业到厕所,一边说道:“司马皇帝,便后你可得给朕擦擦屎……”
弓真和刘曜只有告退。去到门前,果然见到王璞正在垂手等候。
只见王璞神情如旧,潇洒倨傲,身上不带半点血迹伤痕——就算他杀掉了连三滔,想必
也晓得换过血衣,方始观见皇帝。
弓真不敢多望,免他怀疑,思忖道:连三滔要劫走司马业,振兴丐帮。王璞的图谋又是
什么呢?如果他要杀刘聪,在第一次观见便下手,还有一丝希望,现下刘曜也到了清河,杀
刘聪只有难上加难了。
又想:他吃下了八季爽神丸,如果要对刘聪不利,岂非自招死亡?
然而不是为了杀刘聪,王璞还有何其他目的?
可是,弓真若是忠于刘聪,又为何不把此事报告刘聪?他若是另有图谋,所图得又是什
么?看他来到清河一向的所言所为,却不似有任何图谋在心?
弓真走到穗儿的房间,见到她的伤口已被好好包扎,睡得呼吸均匀,想来不至性命有碍
,才放心下来。
他不敢吵醒穗儿,正欲蹑脚离开,忽地听到门外传来一人道:“你此行可得小心,可千
万别给他瞧出破绽来,否则崔家上上下下,个个人头不保!”
听口音,这人竟是崔相,弓真听他语气严厉,心道:“谁人有此能耐,可以让崔家上上
下下,个个人头不保?”留上了心,倾耳细听。
一名少女声音颤抖,显然十分害怕:“我怕,我怕做不来,给他发觉了……爹,可不可
以另找别人?”
崔相叹气道:“整个崔府之中,除了崔余清之外,就你最美,如果别人脸有你这般美貌
,为父早就找了她们,又何用牺牲女儿?”
少女道:“听说他荒淫好色,行同禽兽,连娘也……”便咽着声音,哭了出来。
崔相安慰道:“对呀,你娘服侍他多次,还不是好端端的,一点事也没有就回来?今晚
的事,你便算你做了场梦,明早醒来,什么也忘记得一干二净了。”
少女哭道:“能不能够推却他?不如对他如实照说,说出余清在婚前悄悄逃走,那便不
用使出这条李代桃僵之计,女儿也不用去伺候他了。”
崔相长叹道:“这个人暴虐无道,兼又好色如命,岂会听我们的分辩?若然他知道余清
逃走了,必定大发雷霆,说不定一怒之下,将我们崔家满门抄折,也是大有可能之事。”
弓真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原来崔三小姐因为逃婚,跑出了崔家,所以崔相便哄他的女
儿上来顶替,哼,他们口中那位暴虐无道、好色如命的仁兄,定是刘聪无疑。
又想:民间一直相传刘聪荒淫无道,果然不虚,崔三小姐明天招亲,他今晚也要拿来玩
玩,这等禽兽行为,令人发指;这等暴君,非诛不可!
他初见刘聪,已生诛杀之心,如今听到崔相这番言语,更是益发决心——崔相虽然并非
什么好东西,只是刘聪对待崔家已如此凶暴,虐待寻常百姓,岂非更不得了?
弓真本是氐族铁儿部人,年初时,酋长铁儿木勒给刘聪召到平阳,先遭酷刑、再遭杀害
。事后刘聪派人大肆搜捕氐、羌族人,弓真流离失所,方始辗转流浪到清河,至于铁儿木勒
之死,其实却是刘粲诬告他与刘乂勾结谋反,这等纠缠不清的宫廷秘辛,自非弓真所能知晓
。是以弓真对刘聪恨之刺骨,必欲杀之而甘心。
只是北宫出一直守在刘聪身边,要杀刘聪,虽有七、八分把握,要杀他而后全身而退,
可连一分半分把握也没有——要弓真舍命去杀刘聪,拼个两亡,他亦狠不下牺牲自已的心肠
来。
弓真应允刺杀刘曜,也是虚与委蛇之计,以博得刘聪信任,以便伺机刺杀刘聪,至于刘
曜除了勇猛精明之外,暴虐半点不逊于刘曜,便是杀掉,也决不至于冤枉了。然而弓真料不
到的是,刘聪棋高一着,明天只要他一杀刘曜,武峥嵘便立刻将他格杀灭口,他再也没有杀
刘聪的机会了!
却听得崔相说好说歹,终于劝服女儿,收拾眼泪,走到刘聪的房间去了。
弓真蹑足走出房间,忽发奇想:不如此刻求见刘聪,拖延住他,说不定可把这位无辜的
崔姑娘救出魔掌。他自恃身负重任,刘聪不敢杀他,想到就做,举步便往刘聪所居行官走去
。此时已是过了子时,浓雾遮月,弓真在黑暗中步行,不免多费好阵时间才到得了行宫。
却到行宫灯火通明,光亮得如同白昼。只见刘聪、连三滔同案对坐,各据一条腰带,以
为城墙,分别持黑白棋子,互相厮杀,正是效法战国时期的楚王与墨子,以棋子模效攻城。
两人聚精会神,仿似这场棋战攻城是真正的战场厮杀,败了,就得死!
弓真却看不懂两人干些什么,心下只是奇怪?刚才王璞才求见刘聪,如今连三滔竟又出
现,两人非但一个也没有死,甚至不怕对方已向刘聪揭破了自己的阴谋,莫非,他们竟已握
手言和,合议共同对付刘聪?
无论如何,王璞和连三滔均未死,共同图谋于刘聪,对弓真而言,总是一件有利无害的
妙事。
却听得连三淘摆下了数十枚黑棋,冷冷道:“此乃诸葛武侯传下来的八阵图,分成天、
地、风、云、战、虎、鸟、蛇八阵,奇中有正、正中有奇,奇正相克,可谓天下第一奇阵。
如果你能破解,这第二关,便算是给你过掉了。”
刘聪掀髯大笑道:“朕冲龄出征,身在马上三十年,大小不下两百余战,虽然不懂什么
阵法,战场中可是罕逢敌手。你这等黄口小儿,纸上谈兵,朕何惧于你?”想也不想,运子
如飞,连续摆在案上。
连三滔见状,额角慢慢涔出冷汗,心头却是暗暗冷笑:老子故意佯输给你,你这老混蛋
却自鸣得意,真是既可怜、又可笑!
到了此时,弓真总算大致明白两人在干什么,看四周站满了羽林军兵马,怕不有三、五
百人,把两人团团围住。想来连三滔武功高强,恐他加害皇上,非得严阵保护,方保稳当。
他心想:“难得刘聪身边高手尽集于此,正好偷偷到他的寝室察看一下,看看崔小姐是
否已到了他的房间。嘿嘿,万一房内无人,更可躺在房内,待这狗皇帝回来,一剑将他刺杀
!”
想到这里,更不迟疑,移步走到刘聪寝室。
忽听得脚步纷沓,四名羽林军拿捧着一条长长的物事,走了过来,连忙闪到转角,幸好
没被发觉。
一名羽林军叹气道:“哈们死伤了七名兄弟,好不容易,才为皇上办成了这件事。想不
到回来之际,皇上却跟那名叫化子下棋,看不到咱们立下的功劳,真是倒霉。”
第二名羽林军道:“我们拾得性命,身上没伤,还不算走运?你口说倒霉,却不想想送
了命的秃发和张青,他们岂非比你更倒霉十倍?”
第三名羽林军道:“别说了,可能皇上见到这份战利品,明早一个高兴,赏我们升官发
财,也说不定。”
第一名羽林军猛点头道:“这确是大有可能的事。”
第三名羽林军笑道:“如果换作我是皇上,见到这绝世稀有的战利品,高兴得连老子姓
什么也忘记得一干二净,别说是赏我们升官发财,便是大将军、大宰相,也得赏了。”
第四名羽林军嘘声道:“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不怕杀头吗?”
第三名羽林军低声嘀咕道:“怕什么,皇上又不在附近。”
四人说话声中,把那物捧到寝室后,关门离去。
弓真用手指点了唾沫,在纸窗戳了一个洞,偷眼内瞧,只见房内灯火不亮、不见人影,
大着胆子,偷偷潜进了寝室。
他心想:崔小姐不在寝室,却在哪里等候刘聪呢?忽地瞥见那条战利品,却是一条长长
的纯白波毛毯,卷成一条,也不知内里藏着些什么。
弓真禁不住好奇,打开毛毯一看,差点便叫了出来。
毛毯藏着一个人,这并非什么奇事,弓真在卷开毛毯时,从毛毯凹凸的形状,已隐隐猜
到了。
毛毯藏着的人,就算是王璞、崔桓、刘曜也并非是什么奇事,绝不会令弓真如此惊愕。
然而毛毯藏着的,却是一个身无寸缕的裸女!
毯内藏着裸女,也并非什么奇事,刘聪的属下源源不绝搜罗美女进他后宫,也是天下皆
知的事情。
然而毛毯内的探女,不是别人,却是与弓真有一面之缘的张逍人!
弓真这一惊非同小可,低声急问道:“张姑娘,你怎么会落入那班羽林军的手中?”
张逍人却不回答,一双大眼睛只是滴溜溜不住转动。
张逍人眨眼以应。她眨得十分急,显然十分焦急——
一个女孩给人脱光了衣服,的确很难不焦急的。
弓真尽量令自己的目光不看着她的胴体,这显然是一名正常男子不易做到的事。他定一
定神,脱下外衣,罩着张逍人的身体,说道:“你听着,我可以救你出去。不过我不懂得解
穴,若然你懂得,请眨一眨眼。”
张逍人连忙眨眼。
弓真道:“我指你的身体部位,如果指对了位置,你眨眼以应,明白了吗?”
张逍人立刻“表示”明白。
弓真知道身处虎穴,片刻也不能耽搁,食指速动虚点,指得极快。
指到胸前云门穴的时候,张逍人赶忙眨眼,一张脸已涨得通红。
弓真心想,怎会这么巧,偏偏落在这要紧部位?为免张逍人尴尬,佯装若无其事,指着
她的右乳道:“是这里了?”
张逍人眨眼,脸涨得更红了。
弓真伸手探入衣内,摸准位置,只觉得肤若凝脂,乳尖却是紧硬而挺,心神一荡,得调
匀呼吸,方能声音不颤,道:“张姑娘,我不懂解穴,如果使对了手法,请你眨眼以示。”
伸出食指,重重一戳下去。
张逍人疼得泪水也挤了出来,眼睛却是睁得大大的,生怕弓真误会,再来一记。
弓真改点为抓、改抓为拍、改拍为摸,张逍人的眼始终睁开,不敢闭上。直到弓真拇指
用力按下,张逍人急忙眨眼,一连眨了多记。
弓真知道使对了手法,以拇指徐徐使力按揉。其实解穴自然不用这样麻烦,只是张逍人
知道弓真身无内力,无法以内力解穴,唯有使用最笨的法子,慢慢按揉穴位,推宫过血,待
得血脉恢复畅通,穴道自然解开。
忽然见到张逍人不断眨眼,弓真愕然道:“你干什么?”背心突觉微微一痛,已给利器
刺进了肌肤。
只听得背后一人道:“你是什么人,竟敢闯进皇上的寝室。”
弓真心道:“苦也,苦也,原来给羽林军走了进来。”
三名羽林军走到他身前,原来来者一共有四人。为首者豹头长颈、面目黝黑,正是武峥
嵘!
弓真见到武峥嵘,心中一喜,遇上熟人,那更有救,不至于不明不白死于喽罗之手。连
忙道:“武左监,见到你正好。我有事求见皇上,却误闯了皇上的寝宫,有怪莫怪。”
武峥嵘“哼”了一声,却不言语。
弓真见武峥嵘不置可否,厉声道:“皇上有要事派我去办,我要你立刻把我带到皇上跟
前,皇上自会叫你放了我。你如果贸然杀了我,哼哼,谅你有十个脑袋,也赔不起!”
心道:“刘聪也是聪明人,绝不会不分轻重因为我擅闯寝宫而杀了我,否则明天找谁去
刺杀刘曜去?”
武峥嵘缓缓道:“皇上刚刚下令,见到弓真者,立杀无赦。提着你的人头去见皇上,还
可连升三级,赏黄金一百斤。”
弓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叫:“不会的,绝不会的,你带我见皇上分辨去。”
武峥嵘道:“我自然带你跟皇上分辨去——不过只带你的人头去!”
猿臂轻舒,旗帜横扫而出,张逍人的身体砰声飞到龙床,挣扎着也爬不起来。
张逍人给弓真按揉许久,穴道解了上来,只是还麻木不堪,活动不灵。然而见到情势危
急,不得不出手为弓真解困。然而她气血未通,出手不免打了个折扣,武峥嵘武功更是不止
胜过她一筹,虽然她突施暗算,还是接不了对方一招。
武峥嵘喝道:“杀!”
弓真背后那人挺刀便刺。弓真只觉背心一痛,忽然又一松,只见到武峥嵘发出惊愕至极
的神色来,惊愕得嘴巴可以塞入一个土鸭蛋,像是见到一个死人从坟里走了出来。
武峥嵘毕竟是一流高手,修为甚深,略一惊愕便回复平常,叫道:“不管你是人是鬼,
我一出招,就要你们两个血溅当场!”旗帜一挺,便往弓真砸去。
一个熟悉的声音自弓真背后喝道:“弓真,出剑!”
弓真不假思索,一剑刺出,正中了武峥嵘的咽喉。
武峥嵘眼睛睁得老大,喉头喀喀连声,像是死也不相信世上有这样厉害的剑法。然而不
相信也得相信,自己毕竟是连对方的一刻也接不住,死于剑下,平时从不离手的旗帜拿握不
住,落了下地。
弓真回头一看,赫然见到谢天!
谢天手执如意,潇洒一如往时,只是脸色苍白,好像有点站立不稳。
弓真喜道:“谢公子,你还未死,这太好了!”
谢天道:“灭口,不要逃脱一个!”
余下两名羽林军已逃到门边,谢天飞身而起,如意敲下,一人脑浆迸裂。
“卜”的一声闷响,少阿剑穿过另一名羽林军的胸膛,钉在门上,少阿剑犹在嗡嗡嗡嗡
的来回摆动。
谢天拍手道:“好,这招‘越人飞渡江’,你使得更火候了,咳咳……”捂住胸口,咳
嗽数声。他伤势未愈,强使剑法,连杀两名羽林军,不免触动了伤势。
弓真关心道:“谢公子,你没事吧?”
谢天运气一大周天,喘过一口气,说道:“我两次示警,要你快点离开,为何不听我的
话?”
弓真又惊又喜道:“原来两次写信给我的人是你?”
谢天转头道:“这里将有大事发生,你如不走,继续在此待下去,必然送命!”
弓真道:“多谢关心。”他说的是由衷之言,他自出生以来,倒没一个人关心过他的生
死。
谢天冷冷道:“我并非关心你的性命。你是死是活于我并无相干,只是你须得履行比剑
之约,你死了,我找谁去比剑去?”
弓真诚恳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的剑法也比我高,这场比剑我甘拜下风,自愿认
输,还是不用比了吧?”
谢天厉声道:“一定要比!除非我们其中一人死掉,否则这场剑,一定要比下去!”
弓真看见他脸色严厉,不禁一怯,心道:“我的剑法不知是何来历,使他如此紧张跟我
比剑,嗯,普天之下,恐怕只有他才知道我的剑法来历,待会儿逃了出去,亦得找个机会,
问他一问,也好能回答我得到剑谱十年来的疑问。”
谢天疾厉的睑色和缓下来,说道:“眼下刘聪必欲杀你而甘心,你还是早脱险境为佳,
比剑之事,以后再谈。”
弓真沉吟道:“刘聪没有理由要杀我啊!”
谢天道:“你答应为刘聪刺杀刘曜,你认为,他绝不会杀你,对不对?”
弓真奇道:“你怎么会知道的?”
谢天却不答,只道:“只因刘聪已找到另一个更佳的人,为他刺杀刘曜,狡兔虽然未死
,可是有更快的走狗,你这头没用的走狗也只有烹熟了。”
弓真道:“他找了谁?”
谢天冷冷一望,却不回答。
弓真看着谢天的脸,忽然想:王璞的掌力何等厉害,何以一掌竟然打他不死?念头急转
,脱口道:“你和王璞是一伙的,你们合谋对刘聪不利!”
谢天不置可否,只道:“走吧。”
弓真望向张逍人,只见她已换上一名羽林军的衣服,还拾起了一把长剑护身,看来她穿
衣服的手脚倒是挺快的。
张逍人道:“你们先走吧。我弟弟给刘聪捉走,我必须救他出来。”
弓真诧道:“你弟弟?”
张逍人道:“我弟弟就是张元。”目光瞟一瞟谢天,说道:“当日我们与谢大侠一战失
败,一直躲在清河外头的分坛,等候援兵来到,谁知刚才武峥嵘率领一班羽林军掩至,先用
火攻,却故意留下了一条生路,待我们拚死突围,方才逐个击破。我和弟弟遭他生擒,其余
道友则全给他杀掉。”
弓真道:“你们和武峥嵘有何深仇大恨,他要置你们于死地?”
张逍人却说不出来,只道:“我们与刘聪一直不和,虽然没有公然对抗战斗,然而不时
常有小冲突,你杀我、我杀你,也是常有的事。”
谢天冷冷道:“巴蜀的李雄本来是五斗米教的道士,把持江左政局的高门大族亦颇多是
五斗米教的教徒,刘聪明里千方笼络五斗米教,暗中却欲毁之而甘心,这也算不了什么稀奇
的事儿。”
弓真恍然大悟,对谢天道:“你先走吧,我得陪她去救弟弟。”
谢天道:“你为了这女人,连性命也不要了?”
张逍人道:“弓公子,你救了小女子一命,小女子感恩至极,来日定当图报。只是这里
凶险无比,你与张家非亲非故,无谓跟我一起冒险。”
弓真道:“不成!我绝不能看着你独个儿留在这里!”
张逍人心下感激,不知该是继续推却弓真,还是答应他一起设法救出弟弟。
谢天蓦然长长叹息,说道:“弓真,我求你三件事。”
弓真慨然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不用说个‘求’字,只要我弓真力之所及,赴汤蹈
火,在所不辞。”
谢天道:“第一,无论如何,遭遇什么屈辱,也得保住自己的性命,想办法令自己活下
去。”
弓真笑道:“放心,我一定记得跟你的比剑之约,决计不会失约的。”
谢天道:“第二,你去找个叫王绝之的人,将你已学会的四招半袁公神剑,从头到尾使
一次给他看。”
弓真问道:“谁是王绝之?”这名字好像十分熟悉,不知在谁的口中听过。
说话的却是张逍人,仿似十分惊奇:“你连王绝之也不知是谁?”
弓真摇头:“不知。”
张逍人道:“你有没有听过天下间有一位大煞星,两位大英雄,三位大剑客,四位大奇
人?”
弓真摇头:“没有听过。”
张逍人还待解释,谢天竟然运集掌力,将从不离手的如意摔成碎块,抢着道:“第三,
我死了之后,你须得把我的尸身以剑捣碎,可别给任何人认出了。”
他说完之后,伸手往额角一拍,整个脑袋拍成粉碎。
第七章 连环暗算
这时,房外传出了一个响亮的声音:“里面的叛贼听着,你们已被包围,插翅难飞了,
还是快快向本王投降,免得死无全尸!”
只听得四周人声鼎沸,来包围的羽林军着实不少,弓真终于明白为什么谢天要自杀了。
要知谢天得以保命,全仗王璞掌下留情。如果被人发现谢天未死,王璞与谢天的勾结立
被悉穿,一直以来的图谋不免付诸流水了。
谢天纵是全然未伤、武功更强十倍,能够冲出羽林军的包围,也是枉然——他万万不能
让刘聪知他未死,到了这田地,只有自杀一途!
他宁愿死,也得掩护王璞的身份!
弓真心感于谢天救命之恩,又敬佩他的忠烈,泪水自流不干,一时无语。
张逍人抽出长剑,一剑劈在谢天的尸身。
弓真阻止道:“你在干什么?”
张逍人道:“你忘了谢天遗言吗?你要保存他的尸身,还是遵从他死前的心愿?”
弓真哑口无言,看着张逍人将谢天的尸身大卸八块。
张逍人想了一想,几记重脚,将武峥嵘等四人的头颅也踩碎了,然后将四人的尸身也切
成碎块,和谢天尸块混在一起。
弓真看着恶心,不欲多看,心道:“张姑娘想得周到,这样一来,谢天的尸身和众羽林
军混在一起,分也分不清了!”
这时,外面响起一个声音,“朕知道你在里面,你逃不了的,快点投降吧,朕或可赏你
一条全尸!”
弓真心头一震:刘聪也到了,这番逃出去,恐怕无望!
张逍人忽道:“我有一计。”
弓真道:“什么计策?”
张逍人道:“我穿着羽林军衣服,大可佯装是武峥嵘的手下,把你押出去,出去之后,
伺机行动,想办法一起冲出崔家!”
弓真摇头道:“这法儿行不通。外面满布羽林军,众目睽睽,他们怎会认不出你是冒充
的?”
张逍人道:“既然别无良策,也只有搏一傅了。”
弓真道:“我倒有一计。我独个儿出去你则留在这里,待会儿定是大批羽林军一起冲进
来,你乘机混在人群之中,说不定可逃得出去。”
张逍人道:“我独个儿出去,那么,你……”
弓真淡然道:“我是众矢之的,你能逃出去的成数总比我大一点,所以应该你逃生。”
张逍人道:“你忘了答应谢天的第一件事吗?”
弓其当然记得,无论遭遇什么屈辱困境,也得保住自己的性命,想办法令自己活下去。
可是,此等绝恶险境,他还能保得住性命吗?今日之局,最多只有一人能逃命。
张逍人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总之,咱们并肩冲出去、并肩作战,生在一起,死在一
起,好不好?”
弓真听见此句软语,精神大振,说道:“好,我们同生共死!”
二人手牵着手,同向大门走去。张逍人忽起疑惑:“为什么他们只在门外呐喊,却不攻
进来?”
弓真正待回答,忽大门推开,王璞单枪匹马,昂然步入。
王璞一进来,随即环顾四周,打量形势,大声道:“弓真,让我来会你!”
弓真道:“我早知是你第一个进来。”
要知道此刻人人皆知,他一剑破喉,从来无敌,谁人敢第一个闯入来,贸然送死?在外
诸人,以王璞武功最高、胆子最大、性子最嚣,最要紧的是,他多半知道谢天也在房内,不
抢先进来“摆平”一切,给别人见到谢天其实未死,他可就大事不妙了。
王璞见到谢天的尸身已不见其踪,心中酸痛,却是大为放心,欺身上前,伸爪抓向张逍
人。
弓真知悉王璞与谢天乃是一路,本不想与他动手,谁知见到王璞突袭张逍人,吃了一惊
,少阿剑送出,直指王璞咽喉。
他懂得的剑法只有五招,三招攻、两招守,虽能运用的不过四招半,但也深信自己只需
出手,便得刺进要害,王璞中剑之后,能否收回余下剑势,使王璞只伤不死,他却是全无把
握,只有看王璞的造化了。
王璞扬手一夺,夺去张逍人手中长剑,自刺肩头,再把长剑送回给张逍人,手法快如电
光之石,张逍人连看也看不清,长剑又回到手上。
这时,弓真的剑已来到王璞的咽喉。
弓真见状,虽然不知他自刺肩头的深意,但已知他无心杀害张追人,立时顿住剑招。然
而他全无内力控制,剑出如何能收?宝剑依然送到王璞的喉咙。
千钧一发之际,王璞神奇般一记“凤点头”,宝剑仅仅从他颈旁擦过,避开了这从未失
手的必杀一到,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王璞苦笑道:“果然是天下无双的一剑。怪不得谢天拚着接受家法酷刑,也得救你性命
,一瞧你的剑法。”
适才一剑,若非弓真顿了一顿,慢了一分半分,只怕以他的武功,也难免破喉之厄,实
是险极了!
弓真心道:“你果然承认和谢天一路。嗯,你说谢天拚着家法酷刑,究竟是谢家的家法
,还是你的?”
王璞道:“记着,我并非帮你,只是不想谢天遗愿未了。至于你能否逃脱,全仗自己的
造化了。”
弓真还未明白他话中意思,王璞低声道:“跟着我,冲出去!”
王璞掩着肩头伤口,倒退飞出,大声道:“好小子,剑法当真厉害!”
弓真拖着张逍人,随着王璞的身形,扑了出去,或许该说,是张逍人施展轻功,拖着弓
真,方才勉强追上王璞疾速倒退的身法。
羽林军中早有弓箭手张弓等候,然而三人身法好快,相距又不及五尺,恐防误伤王璞,
均是不敢放箭。
弓真已然明白王璞的意思,佯叫道:“王璞,看你还逃到哪里去?”少阿剑送出,然而
两人相距五尺,三尺青锋无法刺中对方。
王璞急退,背后无眼,撞倒了大群羽林军,猛地身形一稳,却是给人一掌接住背心,止
住他的后退之势。
他背后之势何等之急,那人居然一掌顿住,可知功力实在非同凡响。
却听得那人道:“站稳了,没事吧?”却正是刘曜!
王璞喘一口气,说道:“没事。”一掌“雷雨之动满盈”,拍向刘曜的胸口。
此时,站在刘聪不远处的连三滔桀桀怪笑,飞身而起,双臂猿抱,揽住了身旁的司马业
——他来清河的目的,正是为了相救司马业!
却说王璞撞向羽林军,人群纷纷退开,退避不及者则被王璞撞的骨折喷血,不得不倒,
现出了一个缺口来。
张逍人更不迟疑,立向缺口冲去,却见到天上飞来一团黑影。
弓真“涮”地一剑伸出,命中黑影的咽喉。一道大力逼至手腕,喀啦断臼,少阿剑脱手
飞出。
北宫出以人为饵,引开了弓真的无敌一剑,然后一掌震飞宝剑,武功虽非甚奇,然而布
局之巧,配合之妙,也是一等一的功夫。
如非他得分出九成内劲来应付张逍人来救的一招“道生万物”,那一掌便不是拍断弓真
的臼,而是击得他腕骨粉碎了。
张逍人尽知情势险峻,连出三剑,分刺北宫出通谷、幽六、云中三处大穴。
北宫出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扣指弹出,正好弹中张逍人的剑脊。
张逍人半身一窒,长剑脱手飞出。要知道邺城张家剑法虽然以诡异闻名,比起其幻术秘
技来说,毕竟稍逊一筹。张逍人年轻不足,剑法火候未纯,更非北宫出的对手。刚才若是她
把剑送给弓真,倒还真有取胜之机,如今连长剑也失了,可说是一败涂地。
北宫出狞笑道:“弓真,纳命来吧!”五指抓出,竟要将弓真的心硬生生挖出来!
就在此时,一道嘹亮的笑声远远传来,声若龙吟,震得在场所有人耳中嗡嗡生痛。
北宫出听见这把笑声,亦惊骇得难以言喻:“难道是他?除了他之外,谁人能发出这样
的笑声来!”
他心中惊骇,手上不免慢了一慢,张逍人乘机拉着弓真就地一滚,避开了这必杀一爪!
那边厢,王噗却全然不受笑声影响,“雷雨之动满盈”继续拍出,谁知刘曜竟似预料这
一次的暗算,冷冷一笑:“使用这等拙计来暗算我,可未免把我中山王瞧得太扁了吧?”拔
剑竖立,拦住王璞这记内力满盈如暴雨疾电的猛掌。
刘曜持的正是天下第一的五色神剑,只需王璞的掌轻轻挨着,也得分成两片!
王璞这一掌用尽了十成功力,眼看无法收回,掌心便要给剑锋一分为二。谁知无法收回
的重掌偏偏就是收回了,他的身子随着撤掌滴滴溜溜地转圈卸劲,一时再也无法使出第二招
来攻击,反而左右急望,打量形势。
刘聪瞥见王璞失手,一颗心直沉下底:明明说好在比武招亲之时,方才行动,恁地王璞
竟然如此沉不住气,抢先出手?
然而刘聪亦不得不承认:王批这一掌时机拿捏之佳、位置所靠之近,掌之快之准之狠,
已是无懈可击,就是换作比武招亲这时出手,也未必比现在这一掌更有把握。
可是这必杀一击,毕竟还是失败了,刘曜武功之高,反应之快,还在他的意料之外!
刘聪自然有所不知,王璞如此“卤莽”,提早出手,却是为了掩护弓真逃走,然而若非
有人事先通风报讯,告知了刘曜王璞将有暗杀他的企图,王璞这一记突如其来的暗算,刘曜
也是万万逃不过的。
刘曜瞥见连三滔抢走司马业,几个起落,身形已在十丈开外,自己要追,也未必追得上
。他久历战阵思忖快如闪电,一把抢过身旁羽林军的一副弓箭,弯弓搭箭坐马沉腰,左手如
托泰山,右手如扼婴儿,咻,咻,咻,三根劲箭,势如雷霆,直向连三滔射去!
他在弱冠之时,未练武功,即有神射之称,能以箭洞穿一寸之铁。如今武功大成,内力
充盈,单以箭法而论,就是石勒也未必比得上他!
连三滔翻了三个筋斗,正翻、后翻、斜翻,险险避开了第一箭。
摸出钵头,运足十成功力敲下,击下了第二箭。
乒乓声响,钵头碎裂,这并非连三滔的内力不如刘耀,只是弓弦强于手臂之力、箭力之
强也非瓦钵可比,是以硬接之下,钵体不免碎裂而已。
连三滔心下大惊:他要待避开第三箭,原亦可以,只是抱着一名七、八十斤重的皇帝,
却何止困难十倍?然而要他放弃皇帝来逃过此箭,犹如把煮熟鸭子生生飞掉,却怎么舍得?
他狠下心肠:老子宁可跟你拼过,也不把到口的肥肉放掉!运足十成功力,五指力抓,
意欲以血肉之爪与强箭硬拚。
箭到中途,却突然拐了个弯,“咻”的一声,穿过了司马业的心窝。
刘曜的心念非但快,而且毒,他心知连三滔武功极高,发箭未必可伤得了他,退而求其
次,倒不如杀了司马业,更为妥当——与其让人劫走,不如自己将之杀掉!
那阵洪亮声来得好快,自远而近,不过是眨眼时光,来到崔府时,戛然而止。
连三滔只觉手上一松,抱着的司马业竟给人夺了过去,心中的吃惊委实难以形容,心想
:亲闻此人武功绝顶,可绝想不到竟然一精至斯!
只见来人龙眉入鬓,风流逼人!一头散发披肩,不戴冠冕,只用一条白布带草草结住,
一身纯白长袍,无饰无绣、无色无章、边幅不修,袍上只染几处尘迹污垢,不穿袜子,脚蹬
木展,不知他是一位名土,还是一位狂人?
他抱着司马业的尸身,放声大哭,高声唱道:“魂兮归来!我珊珊来迟,君呜呼哀哉!
生于帝家,你应无奈;少年不寿,究亦可哀!八王倏忽中原,祸及四海;五胡暴走宇内,人
祸天灾。魂兮归来!以人为祀、人骨为体,北方安可不殆些!魂兮归来!去君之措辞、离彼
之不祥。往西方之极乐此!魂兮归来!”
哭声哀极,如同杜鹃泣血,直撼人心,令人悲从心起,泪流不息,有些人更是大声恸哭
起来。
连三滔也不禁悲戚起来,心道:我的“余音绕梁”练至最高境界时,悲气注入人体,能
令人痛悲三月不止,威力也许更胜他。只是“余音绕梁”纯以内力发出、游入人体,他却纯
以天音悲唱,天然感发人心,生出共鸣,其境界却远非“余音绕梁”可比。
弓真见到此人的风流气度,折服得五体投地,赞叹道:“好一名狂生!”
张逍人奇道:“你竟然不知他是谁?”
张逍人道:“他便是王绝之!”
北宫出恐防王绝之加害刘聪,早就放弃杀弓真,窜回刘聪身旁,严加保护,喝道:“王
绝之,你闯入皇上的行宫,所为何事,快快报来!”
王绝之却不理他,徐徐伸出手掌,隔空往地一拍,砂石崩飞,却是暗无声息,地面突然
出现了一个八尺有余,三尺不足的大坑来。
他使的赫然也是“雷雨之动满盈”,然而功力为高,更远远超越王步之上!
王绝之哺哺道:“千古帝王,一坏黄土。滚滚流水,齐物殊甚!”把司马业的尸体捧进
坑洞,手掌掬起泥沙一把一把撒在司马业的尸体上。
刘曜没有理会王绝之,只是盯着刘聪,目光如火,一字一字吐出来道:“原来传闻果然
不错,你真的要杀我!”
刘聪也是老奸巨猾之徒,面不改容,气不喘道:“曜儿,你千万别误会了,王璞要刺杀
你,并非由朕所指使。”
弓真这时心下雪亮:原来王璞应允了为刘聪刺杀刘曜。王璞武功高强,不在刘曜之下,
由他来下手,把握自是远远在我之上,怪不得刘聪不要我来。哼,便是不要我,他也不该杀
我灭口,这狗皇帝的心肠未免也太狠毒了。
这时张逍人已拾回地上的少阿剑,交到弓真手上。弓真本欲顺手一掷那一招“越人飞渡
江”,格杀刘聪于剑下,但因他与刘聪相距太远,他又身无内力,掷剑距离有限而作罢。
王璞高声道:“刘曜,明人不说暗话,我要杀你,是受江左那边的皇帝和我的两位堂兄
所托,皇上忌惮你兵法厉害,更恼恨你破了长安,诛杀司马家人无数,特派我来刺杀于你,
今日失手,也是无话可说。只是你可别含血喷人,说我是由北方的皇帝所指使,须知我是堂
堂大汉男儿,岂会受胡人所使!”
刘曜吟道:“你与司马睿、王敦、王导不和,天下皆知,你却说受他们的指使而来,这
话本王如何能信?”
王璞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大节当前,以晋家江山为先,私人仇怨只能放在一边
了。”
刘曜道:“你如果真的是江左派来刺杀本王的,本王怀疑于他,你该额手称尘,默然不
答才对,为何反会为他分辨?岂非欲盖弥彰?”
他口中的“他”,自然是刘聪——他不愿再呼刘聪为皇上,暂时不想直呼刘聪姓名,只
有用“他”来代替。
王璞冷汗涔涔流下,忽地又回复平时的懒洋洋,伸了个懒腰,笑吟吟道:“你要是不信
。那就算了。不错,我正是这个皇上派来的刺客。”伸嘴努了一努刘聪,继续道:“你拿我
怎么样?”
弓真看见王璞惫懒的表情,心下雪亮:原来他和谢天图谋的大事,并非刺杀任何人,而
是挑拨刘氏叔侄君臣不和。对了,匈奴的皇帝死了一个,还有一个继位,将军也是一样,要
想亡掉匈奴汉国,并非诛杀一君将,而是设法使其内讧、使其互相争杀而灭亡!
又想:这王璞先是否认,再是承认,装得好像!他口中却没说过半句侮辱刘聪的话,刘
曜要得不信他并非刘聪派来的刺客,又怎可能?更何况,刘聪真的有杀刘曜的图谋,王璞倒
没有完全骗刘曜,只是刘曜不知他计中有计而已。
刘曜对刘聪道:“王璞服了你的八季爽神丸,受制于你。如果没有你的首肯,给他天大
的胆子,怎敢刺杀于我?”
弓真却想:谢天既能为此事舍生,王璞又何尝不能?这些汉人泯不畏死、视死如归,刘
曜啊刘曜,你以为人人皆是贪生怕死之徒,可未免把他们瞧得太扁了。
他唯一想不通的是,像王璞、谢天这等事气干云的人物,背后究竟谁是主使人,才能使
得他们视死如归为他效命。唯一可知的是,这位主使人一定是个惊才绝世的人物!
刘聪驳不过他,强道:“朕不是王璞肚里的蛔虫,他心是怎样想,朕怎知道?该不是他
有心陷害联和你的君臣感情,曜儿,你可千万别受汉人的奸计陷害了。”
照刘聪的意思,此刻已闯出大祸来,唯一没法子中的法子,便是下令羽林军群起而上,
一举将刘曜和王璞击杀。
虽然刘曜拥兵二十万,贸然杀其主帅,纵使舌粲莲花,也难以安抚其将土,只是目下火
烧眉毛,也顾不得这许多了——总比放虎归山,让一个反了目的刘曜安然回到军中为佳!
可是,王绝之就在眼前。
北宫出和数百名林军,一重又一重的包围着对聪,仿以胡桃硬壳里面的胡桃核般保护着
,生恐羽林军不是太少,保护得不够周全,哪里还放分出半个人去对付刘曜和王璞?
刘曜朗声道:“你是皇帝,你纵要杀我,我也不能犯上弑君,只是我也不能束手就杀。
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刘曜的军队再也不听你的号令了。”
昂处而出,在场诸人竟然无一阻拦。
第八章 王绝之
王绝之埋好司马业的尸首,却听得弓真道:“你把皇帝埋在此地,你走了以后,他的龙
体还不是给人掘了出来,戳尸凌辱?”
王绝之瞪眼道:“谁敢?”长声道:“我王绝之埋下晋皇帝司马业的尸体在此,谁敢掘
他出来,戳尸凌辱?”环顾四周,没有人敢回应一句。
他遂回答弓真道:“没有人敢啊。”
弓真目光露出钦佩的神色,心道:这位王绝之,真是一位英雄人物!嗯,看大家对他既
是尊敬、又是害怕的样子,他定是一位大身分的人物,只是我孤陋寡闻,没有听过他的名字
而已。
王绝之问弓真道:“你叫什么名字?”
弓真道:“我叫弓真。”
王绝之道:“你很好。氐人友善得很,我喜欢氐人。你等我办完事,咱们再谈个痛快。
”
他先向王璞躬身道:“二十二叔,你好。”
王璞这位“二十二叔”见到侄儿,半点欢喜的神色也没有,只道:“你已被逐出家门,
还有脸叫我二十二叔?”
王绝之嘻嘻笑道:“你和三叔、六叔不和,十多年没有回家,光景只怕跟我也差不多,
我跟你同病相怜,怎不能叫你二十二叔?”
王璞虽然惫懒,可是拿这侄儿没法子,“哼”了一声,并不答话——在琅琊王家,谁也
拿这位半狂不疯的王十九少没法子,所以王绝之在十二岁的时候,已被父亲王衍逐出家门!
王绝之转头对刘聪道:“喂,刘聪,我想跟你说话,但我比较喜欢面对面相谈,该是我
走过来,还是你走过来?”
刘聪道:“王绝之,你究竟在说什么鬼话?”
王绝之喃喃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你既不肯过来,只有我走过来找你了。”踢达
木屐,朝刘聪直走过去。
刘聪身前护卫的羽林军,见到王绝之走来,诸般兵器纷纷挺出,只需王绝之中得一记两
记,全身能够完整剩下来的部分只怕不多了。
也不见王绝之扬手动腿,众人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大力逼来,送出的兵器东歪西倒,竟
没有一个人近得他三尺之内。
王璞心道:“数年不见,他的武功又已精进不少。这一招‘潜龙勿用’,使得阳气潜藏
,尽得易学精义,别说是我,就是王敦和老爷子,也及不上他功力精纯。”
北宫出见到王绝之步步靠近,心想这还了得?十成功力使出一记“推窗望月”,迎头往
王绝之拍去。
王绝之徐徐伸手,捉住北宫出的手腕,轻轻一拉。这一拉,登时将北宫出蕴藏在臂、将
发未发的内力尽数引发出来,真气掌涌而出,偏偏打不着王绝之的身体,只打在空气,真气
无处宣泄,噼啪噼啪声响,整条手臂竟给自己的内力震成碎粉。
北宫出发出厉声惨叫。照说他断臂才断刹那,不应立刻感到痛楚,只是任何人目睹自己
的手臂给震成碎粉,均是难免吓得心胆俱裂,发出尖叫!
王绝之及时松手,倒退三步,白衣不至染上血迹,淡淡道:“你这条手臂杀人太多,也
该歇一歇了。”
他脚步不停,踢达踢达走到刘聪身前。
刘聪吓得魂飞魄散,颤声道:“你……你究竟想怎样?”
王绝之道:“你怕我杀你?”
刘聪道:“朕天命所归,继承汉代火德,位居九五之尊,你如果杀朕,是有违天命,必
遭天谴!”
众羽林军见到王绝之走到皇帝身前,恐防误伤皇上,又震于王绝之神功惊人,反正再攻
也伤不了他半根毫毛,不如住手。
实则王绝之走到刘聪身前的这二十来步,已使上了浑身功力,要知道“潜龙勿用”阳气
潜藏,劲力内蕴,威力极大,所耗内力亦极短,焉能持久?否则单凭这招武功,已可杀人千
万军而自身不伤,取敌首级,威力胜过十万雄师,那是绝不可能之事。
只是寻常王家高手,使出“潜龙勿用”,顶多只能用上一刹半利,像王绝这般能够走上
二十多步而真气不泄,足有半炷香时分,已到达了前无古人、震古烁今的境界!
饶是如此,若然众羽林军不是怯于王绝之的神功盖世,继续攻击,王绝之非得回身战斗
,以身肉搏数百名羽林军,谁胜谁负,尚是本知之数。
王绝之失笑道:“董仲舒这套拍皇帝马屁的五德终始鬼话,你莫非真的相信了?”
刘聪道:“你……你……”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王绝之道:“放心,我不会杀你的。”
刘聪听了此话,如获大赦,松了一口长气。
王绝之道:“你可知我为何不杀你?”
刘聪摇头。
王绝之长长叹息,仿佛叹尽了人间世情、苍生苦难、哀声道:“司马氏的皇帝个个不是
东西,你当然也不是东西;你虽然也不是东西,可是我杀了你,也找不到一个像样的皇帝,
拯救黎民于苦海啊!”
连三滔插口道:“你说司马氏的皇帝不是东西,你却巴巴的走来救司马业这小皇帝,岂
非自相矛盾,自打嘴巴?”
王绝之道:“司马氏的皇帝虽然不是东西,可是十来岁的小孩子胡里胡涂的给大臣硬拉
坐上皇帝位子,再胡里胡涂的给刘曜捉来,被逼装狗扮奴,最后还得给你们宰掉,可多么无
辜呀!”
连三滔道:“江湖人称你是个狂人,果然不错。”
王绝之道:“何况今日我来此,也并非全为了司马业,而是另有目的。”
连三滔道:“哦?”
三绝之道:“据说崔家三小姐在此比武招亲,她号称天下第一美人,我是好色之徒,当
然极想一见。如果她真的有如传言般美,倒也不妨娶回家中。”
连三滔大笑道:“如此说来,这里倒有三名想娶崔三小姐的争婚人士,其中一名,还是
你的族叔!”
王绝之道:“你想跟我争女人?”
连三滔闭上嘴来。他虽然猖狂,对王绝之却有七分忌惮之心,可不敢跟之动手。
王绝之道:“我只用一条左臂?”
连三滔听见这句挑衅的话,怒气不可遏止,他是堂堂丐帮帮主,自恃武功高强,平时佯
狂卖疯,颐指气使,连刘聪也不放在眼里,谁料竟给王绝之一再鄙视,他是姜佳之性,一发
不可收拾,哪管王绝之的武功高到那个地步,大喝一声:“老子不要你让,就拚个你死我活
吧!”丐帮诸般精奇古怪的武功一同使出,狂风骤雨般攻向王绝之。
王绝之只用一条左臂化解来招,只守不攻,节节后退,走到王璞身边,说道:“你也来
玩玩吧!”
疾向王璞连发三爪,爪势变幻不定,不知他爪欲何往,正是一招“田获三狐”——狐狸
是天下至狡至猾的动物,也能一爪而中,而且连中三双,可知这爪法无所不往,敌人欲闪无
从。
他以单臂应付连三滔,已接得颇为吃力,如今竟然分招攻向王璞,连三滔心中更气:“
你号称‘琅琊狂人’,端的是狂得可以,但你如此轻视于我,当我连三滔是什么人!”
王绝之使出这招“田获三狐”,难免分心,难免露出空门,连三滔呸呸呸呸呸呸呸,连
吐七记口水,犹如七道急劲暗器,飞向王绝之中门七处要穴;双腿接连蹴出四脚,前两脚而
鞋踢;同时十指笔直插出,犹如十根短刃,直刺王绝之的小腹,头锤一撞,竟朝丹田撞去。
连三滔这一记绝招,头、手、脚、鞋、痰都使出了,不啻十多二十种兵器同时击向对手
,有个名堂,叫做“百般无赖磨施主”,招式古怪极了、无赖极限了,也厉害极了!
王璞熟知王绝之的武功来路,也是同样一招“田获三狐”,以爪对爪,格开了王绝之的
攻招。若是王绝之十成功力,全神攻来,他自然难以招架,可是如今王绝之只是分神一招,
他却轻轻松松挡开了。
王绝之乍见连三滔的绝技,眼睛一亮。翻了半个肋斗,恰好将连三滔的攻招尽数避开。
这一记身法美绝妙绝,实在已臻轻功变化的极端!
弓真却觉得这身法异常眼熟,不知哪里见过,等他灵光一闪,脱口道:“易步易趋!”
王绝之使出的身法,赫然是刘聪交给他的那本绢册所载的易步易趋,弓真翻阅过一次册
中图形,是以认得。然而图形是死的,人是活的,这路身法由王绝之施展开来,神妙尤胜鬼
魅变形,直有鬼神莫测之机!
王璞、王绝之同时望向他,王绝之笑道:“小弓真,有点眼光嘛。”猛地惊叫一声:“
不好!”
连三滔的身体奇形弯曲,一口便往王绝之的下阴咬下,原来他刚才那招“百般无赖磨施
主”是前半招,真正的杀手却是在后半招“求乞不遂断儿根”,只是他出道以来,纵然遇上
强敌,敌人在这前半招时已然统统丧命。也用不着使出这后半招了。然而王绝之武功实在高
强,这记从未使过的绝招终于还是不得不使出来。
身为丐帮帮主,使出这等不雅招数,自是有失身分,可是丐帮武功从来就不雅观,况且
,最失身分的并不是咬他下阴的人,而是下阴给人咬掉、当了宦官的人!
连三滔的牙齿已然沾及王绝之的裤。王绝之穿的是汉人穿的开裆裤,连三滔甚至看见王
绝之黑渗渗的下阴,眼看王绝之是退无可退的了!
谁知这一咬,还是咬了个空,连三滔牙关猛扣,差点牙齿也扣得甩脱,“嘶”的一声,
牙齿将王绝之的裤子撕下一大块来!
连三滔惊疑交集:我这一咬明明咬中了位置,怎么突然咬不着?想了一想,方明究竟。
王绝之在危急之际,挺起坤卦“阳凝于阴”内劲,将下阴缩进腔内,及时避开了连三滔
这破阴一咬,却已吓得冷汗直冒,于今犹自脊寒。
他为人虽狂猖不驯,却是直肠直言,拱手认输道:“连帮主这一招妙绝造化,在下甘拜
……”
连三滔截住他的,说道:“老子连你的单手也打不过,还说什么争雄天下、争夺美人?
且让我苦练三年武功,再来找你!”怪叫三声,又怪哭三声,飞身而去。
王绝之低声道:“好一条磊落汉子!”
弓真看见连三滔败走,对王绝之武功的佩服又再添加数分,转头看身边,却哪里见得着
张逍人了?
他先是吃惊,回想适才观看三绝之和连三滔战至紧张关头,张逍人好像在他耳畔说了一
句话。
那句话好像是:“趁目下情势混乱,刘聪的羽林军多聚于此,我去救弟弟出来。”
想起这句话,弓真才放下心来,心里有点懊恼,为何不跟着张逍人一起救人,可是王绝
之就在眼前,要他舍弃目睹这位人物的英雄行径而分身救人,可又不大舍得这眼福。反正此
时要追上张逍人,恐怕多半也追不着,不如继续留在此地看热闹算了。
却见王绝之踢达着木展,走到王璞身前。
王璞懒洋洋坐上了胡床——他的二十名随从姬妾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这里。他道:“绝
之侄儿,别看着我,我也不来了。这几天来,我思前想后,发觉姬妾太多,旦旦而伐之,早
就有点吃不消。再来一位如花似玉的崔三小姐,岂非有百上加斤,恐怕难以寿终正寝,色字
头上一把刀,思量之后,还是决定别多搞为上。”
王绝之哈哈笑道:“死于这把色刀之下,做个风流鬼,正是我辈企盼一生的死法!”
王噗摇头道:“划不来,划不来,总之就是划不来。”
四名奴仆抬起胡床,王璞对刘聪道:“皇上,我任务失败,杀不成刘曜,也没颜面留在
你身边了。此刻我便回到江左,藉着你给我的这柄吕虔宝刀,劝导族人投奔皇上跟前吧!”
王璞为刘聪唆使杀侄,自知是一件绝密大事,谁料他竟给大声说了出来,教刘聪又气又
怒,偏生又发作不得,忙道:“王公子你吃下了八季爽神九,未有解药,还是留下来,从详
计议吧。”
王璞行事古怪莫测,好像为刘聪办事,偏又处处坏事,依照刘聪心意,应该是永不录用
,伺机诛杀才对。然而眼下已跟刘曜反目成仇,王绝之、连三滔、弓真在旁虎视眈眈,不知
打着什么主意,身边的武峥嵘、北宫出一个身死,一个断臂,虽有羽林军保护,但是这批羽
林军在王绝之前如同饭桶,全不济事,眼前唯一可以倚靠的,似乎只剩下这位不怎么可靠的
王璞了。
心中打定主意,待王璞保护他回到平阳老巢,便立下杀之,以泄他刺杀刘曜失败的心头
之愤!
王璞却道:“皇上,我办事不力,假若受你解药,岂不是心中有愧?还是留得我在江左
立下大功,方才有面目问皇上取解药啊。”
刘聪傻在当场,莫非王璞真的是个疯子?
王绝之笑道:“你想不通为何有人连解药也不要,是吗?”
刘聪道:“不错,莫非他连命也不要?”
王绝之道:“让我来解答吧。原因说穿了,一文不值——王璞就是杀胡世家七雄中的齐
雄!”
刘聪惊道:“你说什么?”
王绝之道:“王璞投靠于你,是为了挑拨你将帅不和,使你匈奴人的汉国亡于内讧,杀
胡世家便可将你们匈奴人杀光杀净。”
刘聪道:“王璞如果是杀胡世家的人,焉会杀掉自己人直阴?杀害同门,以杀胡世家的
家规来计,该受什么酷刑?”
王绝之道:“直阴不经通报凤凰夫人,擅自狙杀石虎,坏了世家的大事,王璞依照家规
将他杀掉,也是合理得很。”
刘聪沉吟道:“如果杀胡世家能够挑拨朕跟石虎反目,甚至杀死石虎、嫁祸于朕……”
王绝之道:“那么你非但跟刘曜决裂,连石勒一军也你不和,匈奴江山,可说是全盘皆
输了。”
刘聪恍然道:“直阴擅自伤了石虎,坏了杀胡世家的大事,犯下如此大错,怪不得非死
不可了。”
王绝之道:“正是如此。”
刘聪道:“王璞不惜以死来为杀胡世家办事,他看似唾壶尘尾的清淡名士,想不到居然
有此节烈的一面。”
王绝之道:“你说王璞烈,嘻嘻,他是我的族叔,似乎不大方便背后说他的坏话。在他
面前说,也还不妨。”
刘聪道:“王璞吃了联的八季爽神九……”
王绝之道:“八季爽神丸是你找毒神制的,是不是?”
刘聪点头:“是。”
王绝之道:“毒神正是杀胡世家的五霸之首!”
刘聪只觉满嘴又咸又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绝之拍拍他的肩头,说道:“你的身旁有六丁六甲保护,死不了,我个你倒不必担心
。只盼你以后善待百姓,否则你的六丁六甲一旦不在,我终会来取你性命!”
刘聪心胆俱裂,却又摸不着头脑,心想:什么……什么六丁六甲?
他当然不敢问王绝之,就是问也问不出来了,因为王绝之偕着弓真,已走得不知所踪。
第九章 六丁六甲现身
王绝之拉着弓真,展开轻功,犹如风弛电掣,弓真只觉身旁树木速速后退,脑后生风,
自己却是飘行得毫不费力,如同凌渡太虚,对王绝之的本领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想道:“怪不得偷走出崔府的那名僮仆如此崇拜王绝之,夹带出走,只是为了见他一
面,他亦狂亦侠,的确有其迷人风流!”忽然出声道:“不好!”
王绝之问道:“什么不好?”再走了数步,慢慢停下脚步。这样子慢停,便不怕弓真收
掣不及,跌个狗吃屎了。
弓真摇手道:“没有什么,我胡思乱想罢了。”
他却是想起:那名“偷走”宝钗的僮仆,九成便是崔余清无疑!
这位崔三小姐为了逃婚,挟带私逃,逃出崔家奔往结识倾慕已久的心上人,岂非理所当
然的事?
弓真回想当日见到那僮仆容貌身形,益发坚决自己的想法无疑,寻常僮仆干惯粗活,定
必手粗脚粗,哪有这样子的蛾眉樱桃嘴,以及那一双织手细足?更别说高门人家守卫森严,
寻常僮仆焉能穿墙入壁,偷走大批珠宝而不为人所察觉?
只是此事关系崔三小姐的名誉,弓真为存厚道,却不便对王绝之明言。
王绝之不再施展轻功,与弓真一路走来。
天色已亮,两人来到一片小草地前停下,一地澄碧,清溪泻玉,四周佳木葱宠,虫鸣鸟
叫,好一副艳色景象。
王绝之劈头便问:“谢天是否死了?”
弓真道:“是。”约略把谢天自杀的经过述说出来。
王绝之浩叹三声,叹声远远送出,回回不绝,说道:“谢天和我是总角之交,现在他死
无全尸,骨肉分离,我便要想为他觅地安葬,也无法找出他的尸身来,不如不葬!”
弓真想到谢天,心中也是难过,问道:“谢天是不是也是杀胡世家的人?”
王绝之道:“不错,他便是杀胡世家六雄中的魏雄!”
弓其数着手指道:“王璞,谢天,直阴,方山,这杀胡世家好生人强马壮,竟招揽了这
许多人物。他们的家主轩辕龙,定是一位非常非常了不起的人物。”
王绝之道:“这还用说,轩辕龙惊才绝艳,武功举世无双,宇内能人异上无不拜服其下
,连毒神这样的奇人,也给他收揽在门下了,真的是非同小可。”
弓真听见“奇人”二字,心下一凛,问道:“据说江湖上有四位大奇人,毒神便是其中
一位?”
王绝之颔首道:“‘毒神药神,毒药不分;假药无毒,真毒死人’,毒神毒功独步天下
,连方山也不过是他的记名弟子,他当然是一位大奇人。”
弓真想起崔余清和张逍人的言语,遂道:“你想必也是其中一位大奇人了。不知另外两
位,却是谁呢?”
王绝之道:“一个是和尚,一个是道士。”
弓真道:“道士,莫非是张天师?”说到张天师,难免想起了张逍人,心中不禁一阵荡
漾。
王绝之笑道:“张天师不过是懂得一点儿吐纳内功,一点儿炼丹幻术而已,最拿手作法
骗那些愚夫愚妇,在我眼中,连屁也不如,哪里称得上是奇人?”
弓真心道:“他连张天师也瞧不起,果然是真狂。不过他有这样大的本事,也难怪如此
狂傲。”
说道:“那么,那名大奇人道士是谁?”
王绝之道:“他叫葛洪,道号抱朴子。此人修为之深,道术之湛,已臻超凡入圣的境界
。我一向不信乘龙飞升之说,只是若然世间有人真练到飞升的境界,那人必定是他。”
弓真为之神往,说道:“如有机会,定当一晤这位大奇人。”
王绝之做出个无奈表情,说道:“我拉你出来,本该是想一见你的袁公神剑,并完成谢
天和另一人的遗愿。谁知拉你来到这么偏远地方,还是无法得见你的剑法,唯有另找吉日了
。”
弓真愕道:“为什么——”话未说完,他已知道原因了。
只见王绝之身前,出现了一名中年男子,清风道骨,羽扇纶巾,坐在一辆形式古朴的木
头车上,如若把他搬上戏台,活脱就是一名诸葛亮。
中年男子面带微笑,望着王绝之,王绝之也是微笑以对。
弓真看见情势和缓,心中一宽,看见中年男子举止高雅,也生了仰慕之心,问道:“王
公子,可否介绍这位高人高姓大名?”
王绝之回答得甚是古怪:“他就是一直保护刘聪的六丁六甲!”
中年男子趁着王绝之说话分心,也不见他手按机关,三道黑光自木头车飞出,直夺五绝
之咽喉!
王绝之左右分爪,抓住两道黑光,第三道黑光来势急劲,已到面门,眼看避不了,危急
之际,他张口一咬,咬住第三道黑光。
这三道黑光,均是三根黑色短箭。
他还未喘过气来,已见到一团火焰,疾卷至身前。
弓真瞧得清楚:木头车喷出两道黑水,中年男子轻剔指甲,弹出火花,黑水登时变成火
焰,二合为一,呈包围形状涌向王绝之。
王绝之前三步,后三步,避开本已合围的火焰。这六步“易步易趋”,看似平凡却含无
上玄机,其难处远远超过他先前避开连三滔的那招身法。
中年男子卸追不舍,身形如风,绕着王绝之急转。他的身体始终安坐在木头车上,这“
身形如风”是连人带木头一起急转,这等武功,简直匪夷所思。
弓其凝神现战局,只见漫天均是中年男子的身影,所出招数之奇之妙,弓真先前所见的
王璞、谢天、连三滔、武峥嵘、北宫出、直阴诸位高手的武功,仿如儿戏,弓真所见人物当
中,似乎只有石虎的出手一刀,方堪比拟。
中年男子身法如风,出手也如风,看似轻飘飘而内蕴阴劲气,交手多招,王绝之一直只
守不攻,一直处于捱打。
弓真越看越急,极想插手相助,但知道像王绝之这样的大人物,宁愿战死也不愿要他相
帮,更何况,中年男子武功如此之高,身法如此之快,弓真连瞧也未瞧清楚,纵是要出手相
助,却从哪里帮起?
两人身形猛转,犹如一道急风,直转上草原之外,弓真即刻追上,竟也退之不及,眼看
两人越打越远,急得只是直跺脚。
两人身形虽已不见,却听得王绝之的声音远远传来:“弓兄弟,我跟这位张先生有事要
办,我办完事后,自会找你深谈,你不必等我!”
弓真听见王绝之中气充足,知他没受内伤,方才稍稍放心。听见他说自己“有事要办”
,不禁啼笑皆非:“跟人家打架叫作有事要办,他说话倒是奇怪得紧。”
等了两个多时辰,还不见王绝之回来,弓真心想,希望王公子言人天相,平安无事。那
中年人居然跟他拚个旗鼓相当,武功之高,骇人听闻,定然是江湖一位大大有名的人物。
弓真见识浅,大人物的名字也知道不了几个,猜也猜不出来,决意下次见到史迁世时,
定得揪着他问个明白。他既无处可去,唯有先回崔府,接回穗儿。而且他的黄金绸绢亦在崔
府,要待行走江湖,亦非得带走这些”阿堵物“不可,估量到刘聪惊弓之鸟,就算还未离开
,也不会拿他怎样。
走不多远,忽然背后一道巨掌拍来,拍得他跃前数步。
弓真吓了一跳,少阿剑已然掣出,回转身来,见到来人,不觉愣住。
那人笑嘻嘻的望着他,咧嘴道:“弓兄弟!”
弓真喜不自胜,叫道:“石将军!”
那人高大威武,赫然正是石虎!
石虎道:“小兄弟,多谢那日舍命相救啊。”
弓真道:“别说多谢,我们是朋友,对不对?”
石虎大笑道:“对,对,对,咱们是朋友,那我便在心中说谢算了!”
弓真道:“对了,你身中的毒蜈剧毒,是谁治好的?”
石虎道:“除了药神之外,普天之下,还有谁能解方山的奇毒?”
弓真自然不知谁是药神,但也不追问下去,因他有更关心的问题要问:“郑樱桃呢?他
到哪儿去了?”
石虎“哼”了一声,说道:“别提他了,我也不知他跑到哪里去了。”抬头一看天色,
说道:“咱们须得快点走,再迟了,就来不及了。”
弓真愕然道:“到哪里去?”
石虎道:“你忘了咱们到崔府的原来目的吗?今天正是比武招亲的正日啊,弓兄弟,你
看哥哥怎样大发神威,把美貌无双的崔三小姐娶过来。”
弓真要想追问郑樱桃的下落,然而见到石虎装出豪气干云,不娶到崔三小姐誓不罢休的
样子,终于忍住,没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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