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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五胡战史之凤凰夫人
发信站: 紫 丁 香 (Sat Aug 14 19:43:15 1999), 转信
五胡战史之凤凰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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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王绝之的杀父仇人 第六章 轩辕龙的妻子
第二章 神秘少女 第七章 一大奇人医神
第三章 无耻妖妇 第八章 季子多金
第四章 渔人得利 第九章 真人
第五章 万眼犹可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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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王绝之的杀父仇人
却说王绝之和中年男子翻翻滚滚,一直打到两、三里外,中年男子忽地翻了一个筋斗,
连人带木头车落于地上。
中年男子大汗淋漓,胸口不断起伏,抱拳道:“王兄神功惊人,在下使尽全力,也奈何
王兄不得,佩服之至。”
适才一战不过一顿饭光景,中年男子一共使出了二十二种犀利武功,或疾劲、或阴柔、
或刚猛、或虚虚实实、或变化多端,招招快似迅雷,却给王绝之轻描淡写,—一化解,既不
守、也不攻,尽得易学中的“动静无常,刚柔无断”的真义,中年男子使出了一千三百一十
七招,竟还不能试出他的武功深浅来。
王绝之也不谦逊,拱手道:“承让承认。孟孙先生的轻功之速,出手之快,冠盖天下,
在下今日有幸一见,真是大开眼界。”
这中年男子,正是石勒的军师张宾!
张宾,字盖孙,据说他有三项天下第一的绝技:智计第一、轻功第一,至于第三项第一
究竟是什么,却是无一得知。但他的智计、轻功,都是人人得闻、人人畏惧。
六年前,石勒与刘聪麾下大将的征东大将军王弥不和,张宾潜入千军万马,于帐中“偷
”掉王弥部大将刘暾的脑袋,刘暾在睡梦之中,懵然就砍,当时亦无人知道是张宾所为。
王弥失了大将,势力大减。不久,王弥与晋国大将刘瑞大战,两军相持不下。石勒正与
陈午对阵,却听从张宾的计谋,弃守阵营,回兵相助王弥,斩杀刘端于战阵中,从此王弥视
石勒为恩人。石勒遂请王弥到自己军营庆功,王弥欣然前往,来到军营后,石勒二话不说,
一刀砍杀了王弥。
事后果然一如张宾所料,刘聪知此事,怒不可遏,派使者斥责石勒“擅杀公辅,有无君
之心”,但是王弥死了之后,演变成无石勒不行,唯有加封石勒为镇东大将军,督并、幽二
州诸军事,兼领并州刺史。
从此张宾智计、轻功之名,传遍了天下。石勒倚重张宾,展开奇计,建功无数,所向无
敌,可以说没有了张宾,就没有了今日显赫威名的石大将军,从此石勒尊称张宾“右侯”而
不名。
像张宾这样的重要人物,怎会悄然来到清河?他所图的,必定是一件震惊当世的一等大
事!
张宾从木头车持出一只酒葫芦,两个酒杯,把酒倾满酒杯,酒香四溢,熏人欲醉,说道
:“这是万果山的猴儿酒,是年前驻军万果山,我从猴儿手上偷了三瓶,如今只剩下最后一
瓶了。请王兄品评。”
他袍袖一挥,一杯酒平平稳稳朝王绝之飞来,不溅半滴,说道:“在下先饮为敬。”举
起另外一杯,一饮而尽。
王绝之摇头道:“抱歉,我从来酒不沾唇。”摇头之际,内劲随头动而出,酒杯又再不
溅半滴回到张宾的木头车上。
张宾讶然道:“当今狂土,以王兄居首,你竟然酒不沾唇?”
王绝之笑道:“既然当今狂士,以我居首,我又何需效法世间俗士,佯疯装傻、买醉避
世?”
张宾抱拳道:“不错不错,要用怪言怪行来引人注目,自许名士风流,便不是是真名士
了。正如大富之人,不必绶冠绸衣;大学问之人,不必夸夸言谈,道理正是一般无二的。”
王绝之道:“正是正是,又正如绝色美女,不需庸脂俗物以许身,就是女扮男装,也是
一样动人心魄,倾国倾城。”
张宾先一愕,继而大笑,“王兄真是神通广大,什么也瞒不过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王绝之淡淡道:“也没有什么神通广大的地方。不过华家兄弟捉走崔三小姐之时,我恰
好在一旁见到而已。”
张宾道:“你既然见到我的人掳走了崔三小姐,却为何不相救于她?”
王绝之道:“此时清河方圆百里,尽布满你的高手眼线。他们掳走崔三小姐,岂能不出
于你的授意?要我跟他们动手,我倒宁愿跟你说一句算了。”
张宾颔首道:“华武、华力兄弟两位粗鲁武人,确实不值得阁下动上一根手指头来跟他
们交手。”
王绝之道:“也不一定。幸好先生御下有方,他们虽然粗鲁,对崔三小姐尚算有礼。如
果他们当时稍有无礼之举动,我岂容他们活下去?”
张宾道:“既得王兄说情,我便立刻放下崔三小姐,又有何妨?只是想不到王兄一介狂
士,竟也对美丽闻名的崔三小姐有护花之心,自古英雄爱美人,果然不虚!”
他捉走崔三小姐当作人质,自然也是不安着好心;无论如何,把美貌无双的清河崔家三
小姐当作人质,总是有利无害的买卖。只是王绝之既然开口,他与王绝之亦有千丝万缕的瓜
葛未了,这个人情却不得不卖。
王绝之笑道:“护花之心,人皆有之,反倒是没有此心才是稀奇。崔三小姐偷溜出家,
目的乃是找我,我可不能眼看她为人所掳。”
张宾羽扇轻摇,呷着王绝之拔回之酒,状甚优闲。他有话跟王绝之说,也知王绝之有话
跟他说,自然不会抢先开口。
王绝之忽道:“先生智谋之高,布局之妙,在下是由衷佩服的。只是在下有一事想不明
白,盼请教先生。”
张宾道:“请说。”
王绝之道:“你和刘聪、刘曜于清河崔家会合,又知杀胡世家的王璞、谢天有心离间二
人,在你心中,当然希望王璞、谢天之计成功,刘氏叔侄反目,如此石勒便可在汉国一军独
大,势挟天子了。”
张宾想不到王绝之说的居然是此事,而不入正题,心道:“这位琅琊狂人,倒真会兜圈
子。”他不置可否,应道:“哦?”
王绝之又道:“你和十七名高手,嗯,我见过的有十七名,也许还不止十七名,伏在崔
府外围,监视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五斗米教一伙妖人,目的不在刘聪、刘曜,你便放他们进
来,与王璞、谢天火拚,同时削弱杀胡世家和五斗米教的实力。至于李雄派来的八名刺杀刘
聪的杀手,却给你悄悄干掉,以免坏了你的大事。”
张宾道:“至于王兄,在下实在摸不透阁下的心思,说不得,只好派人阻拦你了。王兄
武功卓绝,在下如非恃着人多,是万万拦阻不住你的。”
王绝之道:“所以当时我跟你说出此行非为刘聪,更不会伤害刘聪半根毛发,你便不再
阻我?”
张宾道:“为人臣者,竭力保护主上,正是应份之事。王兄快人一诺,说过不杀皇上便
不杀,在下还有何担心之处、有何理由不放王兄过去、莫说动起手来,以王兄的绝顶武功,
在下纵是恃着人多,也无必胜把握,所以大家欢欢喜喜,和气收场,岂不更妙?”说罢掀帘
微笑。
王绝之淡淡一笑道:“你说为人臣者,应该竭力保护主上,那么石虎呢?石勒算不算是
你的主人,他的从子算不算是你的主人?”
张宾脸色一变,颇为难看,瞬间回复如常,冷冷道:“你要‘请教’我的,就是这个问
题?”
王绝之点头道:“你明知直阴、郑樱桃三人设下毒计,意欲杀害石虎,你为何竟然袖手
不救?”
张宾淡淡道:“石虎不是我的主人。相反地,我正欲杀他!”
王绝之大吃一惊,说道:“你为何要杀石虎?”
张宾道:“石虎暴虐无道,狼子野心,偏生武功高强,用兵勇猛,将军帐中无人能及。
此子不除,终成将军心腹大患!”
王绝之恍然大悟道:“你要杀石虎,却又怕石勒知悉,所以故意放直阴、方山进入崔府
,借刀杀人?”
张宾叹气道:“不错,可惜不知是石虎的命长,还是我的运气短,郑樱桃临阵放回石虎
,无端又杀出了一个弓真,直阴终究杀他不成。”
他虽然不在崔府,对于崔府发生的种种事情,却是了如指掌。
王绝之想了一想,缓缓道:“这等机密之事,你也告诉我,想必另有企图,对不对?”
张宾道:“不错,我此来见你的目的,就是求你一件事。”
王绝之隐隐猜到了所求何事,“什么事?”
张宾一字一字地道:“请你为我杀了石虎!”
王绝之仰天大笑,震得鸟惊虫骇,树杆晃动,树叶簌簌落下,笑罢方道:“张宾,你明
知石勒与我有血海深仇,还敢求我?”
张宾道:“你与将军既有血海深仇,杀掉他的从子,不啻折他一臂,岂非更妙?”
王绝之目光如剑,凌厉射向张宾,“如果我要折石勒一臂,杀石虎不如杀你!”
张宾道:“刚才一战,如果你要杀我,为何没有下过一招杀手?”
王绝之道:“除了我见过的十七名高手之外,这附近,连你的五秘杀手也来了吧?如果
刚才我使出半招杀手,你有半分杀身之险,或是你振臂一呼,这二十二名高手的四十四条手
臂、十六种兵刃,只怕都会朝我的身上招呼过来吧?”
张宾笑道:“王兄是琅琊狂土,如要杀我,别说是二十二名高手,便是两百名、两千名
高手,恐怕也阻止不了王兄之心吧?”
王绝之佩服道:“孟孙先生人称‘机不虚发,算无遗策’,果然知我心由。”
敛起神色,正容道:“杀我父亲者,乃是石勒一人,与人无尤,我亦只要杀他一人。如
果我要大肆报复,你、刘聪、刘曜、石虎,整个汉国的巨臂只怕将死上一大半!”
工绝之的父亲王衍,的确是死在石勒之手。
王衍是晋朝太尉,位居一人之下,尊崇无比。永嘉五年,即是六年之前,石勒在宁平城
决战晋军,用奇计、使奇兵,以骑兵紧围晋军,连箭发射,十万多名晋军不死于箭下,就是
相践如山、互跌而死,无一得以幸免,王衍则遭掳获。
石勒倾慕于王衍的易学武功,亲自为他松开牛筋绳缚,当晚两人谈论了一整晚的武学,
彻夜不眠。
两人从武功说到当今时局,谈起晋朝腐败无能,王衍道:“我自幼潜修武学,不问世事
,也不想当官。谁知天意偏偏逼我坐上官位,可是我从不献策于朝廷,司马氏之腐败,亦与
我无关。”
说得兴起,他又道:“大将军英雄盖世,当今天敌,汉王刘聪却是荒淫无道,苍鹰岂能
屈于麻雀之下?我劝将军不如自立为王,不当韩信,就当汉高祖。”
石勒揪然变色,说道:“你从小当官,一直当到位极大臣的太尉,名扬四海,竟说从来
不想做官?令得天下大乱的人,正是阁下!”
王衍知说错了话。他以清淡闻名,辩才无碍,然而石勒不容他反驳,径自道:“我敬佩
你的易学武功,一身修为丝毫不易,我便给你一个机会。只需你在我的刀下走满一百招,我
便放你生路,绝不食言!”
那一战下来,石勒终于在第九十七招,以宝刀将王衍分成三截。从无敌手、自诩武功天
下第一的王衍,竟然接不了石勒的一百招!
张宾翘起大姆指,赞道:“王兄恩怨分明,果真是好英雄、真绝才。”
王绝之道:“你赞我也没有用。这淌浑水,与我无关,我可绝不会为你杀掉石虎。”
张宾微笑道:“我有一撒手锏,你不会不答应我的。”看他的样子,似乎胸有成竹。
王绝之摇头道:“没有什么可以求得我。我一不怕死,二无欲得之物,三在世间并无牵
挂之人,无论你威逼、利诱、扣押人质,都无法令我做出不愿做的事来。”
张宾道:“但我可以令大将军与你单独一战!”
王绝之失声道:“你说什么?”
张宾道:“你自从武功大成之后,一直千方百计极欲与大将军一战,以雪父仇,对不对
?”
王绝之道:“平心而论,先父祸国殃民,也存有取死之道,换作我是石勒,一样要杀他
!只是为人子者,父仇不能不报,石勒既以公平一战杀我父亲,我亦得在武功上杀他,方才
符合江湖道义。”
张宾横摇羽扇,说道:“大将军不会跟你决斗的。此刻他拥兵逾十万,身系中原之安危
,焉会使出庶民之刀,跟你逞那匹夫之勇,血溅五步?”
王绝之道:“正是如此,所以我向他下了三次战书,他都不肯回覆。最后一次,我骂他
是懦夫王八蛋,他也不应。”
张宾悠然道:“自古行军,即有骂战之法,诱使敌人沉不注气,贸然出兵,自己便可一
举制敌。别说骂大将军是懦夫王八蛋,就是他的祖宗十八代,也给敌人操了不知多少次,他
还不是一笑置之?你这激将法,对于大将军来说,可不管用啊!”
王绝之也承认道:“石勒战勋盖世,当今无人能比,后世史书不管对他的褒贬如何,绝
不能不承认他是一位绝世英雄。我骂他是懦夫王八蛋,他自然不必理会。”
张宾道:“但是世间还有一个人可以令大将军应允跟你一战。”
王绝之道:“就是你?”
张宾道:“不错!大将军对我言听计从,人人皆知……便是对着汉王,大将军也绝没有
这般听话。”
王绝之道:“你说得半点没错……是不是我杀了石虎,你要安排大将军与我一战?”
张宾道:“不错!”
王绝之盯着他,“你倒不怕我杀了石勒?”
张宾大笑道:“大将军纵横当世,所向无敌,与你交手,你必死无疑,哪能伤得了他半
根毛发?”
王绝之冷笑道:“所向无敌,好大的口气!刚才你跟我交手,却是试探我的武功深浅来
着了?”
张宾道:“我不是怕你打得过大将军,而是怕你连石虎也杀不了。试过你的武功后,我
才放下心来,始能向你提出这笔交易。”
王绝之道:“你考较过我的功夫,认为我胜得过石虎,和胜不过石勒?”
张宾道:“不错。”
王绝之道:“我既然胜不过石勒,为何还要答应你的条件,为你杀掉石虎,然后再给石
勒杀掉?”
张宾悠悠道:“第一,你未必尽信我的话,更何况,适才你与我交手亦没有尽展武功,
想必以为我亦没有探情你的武功底细。第二,父仇不共戴天,此仇不容你不去报。第三,因
为你是琅琊狂人,你要找人打架的时候,明知会输会死,也是要做的!”
王绝之道:“‘机不虚发,算无遗策’,果非虚传。”
仰天长啸,啸声雄壮激昂,令人心神激荡,啸罢方道:“君子有一言!”
张宾道:“驷马难追!”挥掌拍出。
第二章 神秘少女
只见人影疾动,衣袂、兵刃破空之场猛啸,一人冲天飞起。
王绝之与张宾击了两掌,正欲拍出第三掌,以成盟誓,忽然听到一人轻声道:“倘若我
杀了石虎呢?”
王绝之和张宾面面相觑,心下骇然:此处方圆高手密布,来人居然来到而不为人所觉,
可猜知其武功之高,五秘杀手这合围一掌,更是非同小可,来人竟然从容化解,可见他是一
等一的高手。
看清楚这名高手,竟不过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少女!
五秘杀手既是杀手,身分神秘,均以黑市蒙头,一身宽大黑衣,别说是看不出样子,连
身形是男是女也看不出半点来。他们出手之际,半声不吭,一击不中,再击而出,五种平凡
不过的兵刃,使出绝不平凡的狠辣招式,专朝少女身上劈去。
其中四人的兵刃是:菜刀、长竿、鸠杖、伞子,最后一个人使的,竟是一排竹简。身为
杀手,正是要使用最平凡,和最令人意料不到的物件作为武器,在出其不意的时刻,使出最
简单而直接的招式,致敌死命。
少女使的是一把精光四射的短剑,形状古朴,剑刃虽短,横剑一挥,竟似有千钧之力,
荡开了五秘杀手攻来的兵刃。
张宾一眼便瞧出此剑来历:这是越时欧治子所铸的石剑纯钧!此剑以海底精铁练成,长
二尺二寸,重达七七四十九斤,剑力千钧,无人能挡,只有强大内力者方能驱使。这少女年
纪轻轻,却从何处得到此稀世奇剑?
轻啸一声,拔起身子,羽扇点向少女胸口的膻中穴。
他这一招看似平淡,其实时间、方位拿捏得恰到好处,非绝顶高手不能办到;少女刚刚
击退五秘杀手,旧力已尽、新力未生,膻中穴更是人身必死的三十六处大穴之———少女听
到了他要狙杀石虎的秘密,绝不能容她活下去。
张宾虽然心下好奇于这位武功奇高的少女的出身来历,可是相较之下,他宁愿杀少女灭
口,也不愿生擒盘问,以免给对方有脱逃之机。这就是一生谨慎,“机不虚发,算无遗策”
的张宾的行事手段。
他的出手何等之快,意到身到,少女惊觉时,羽扇已到胸口,正拂中了她的膻中穴。
少女晃了一晃,向后便倒。
张宾心肠虽硬,看到一名大好少女死于自己扇下,心中也不禁惋惜:此姝如此美貌、如
此资质,不知是哪一高门有此佳女。只可惜她听了一个绝不能听的秘密。眼前突见白光绽闪
,急忙一个细胸巧翻云,凌空飘逸,险险避开了攻来一剑,但衣襟已被割下一长条来。
少女格格笑道:“听说右侯张先生的轻功夫下第一,原来是用来逃命的——”忽地顿住
说话,眉头紧蹙,紧紧捂住胸口。
原来刚才她以奇妙功夫,将膻中穴硬生生移开半寸,张宾那一扇便不能置她死命。然而
张宾真气阴柔,那一拂透体而入,毕竟伤及了她的骨肉内脏。
五秘杀手更不迟疑,鸠杖封住她的短剑,长竿挑向她的咽喉,竹简就地卷过来,欲像布
匹一般包住她的一支长腿;菜刀如同斩瓜切菜般,密密麻麻连砍她身躯八八六十四处要害;
至于那把伞子,则在半空中冉冉落下,仿如一朵灰云,便要罩住她的头颅!
张宾一击不能置少女于死命,心下骇然:她使用的武功究竟是什么家数,恁地神奇,我
却半点也看不出来。嘿,无论你武功多强,终究不是我和五秘杀手联手之敌!身形飘晃,便
要与五秘杀手合攻搏杀这来历不明、武功奇高的少女。
却听得王绝之朗声道:“孟孙先生,你还不住手,我可要毁掉你的武侯车了!”引掌一
拍,便往张宾的木头车拍去。
这木头车叫作武侯车,系按照诸葛武侯当年所乘车子仿造而成,内藏八八六十四般精巧
绝伦的机括装置,实是极具犀利的杀人兵器。此车是张宾的心血所为,他自亦绝不能眼看它
被王绝之掌力所毁!
王绝之掌力刚到,张宾身法快如鬼魅,已然坐回车上,接住这掌。谁知王绝之这一掌却
是虚招,掌至中途,哈哈一笑,撤回了掌力。
张宾道:“王兄发这一掌所为何事,在下颇不明白。”
他这句话说得甚是婉转,既不问对方为何击他宝车,也不问对方为何维护那少女,客客
气气,任由对方回答,的确是“机不虚发,算无遗策”的老狐狸,不,中狐狸。
王绝之道:“这位小姑娘长得这样美,武功这样高,谁都舍不得见到她死在眼前,孟孙
先生以为然否?”
张宾道:“王兄,你说谁都舍不得,可就错了,我就舍得,五秘杀手也舍得,这里的其
余十七名部下更是舍得。此女听过我们的秘密协议,可绝不容她活在世上!”
王绝之笑道:“你怕石勒知道此事,要杀人灭口,我可不怕。先前不是说过,护花之心
,人皆有之,你要杀她,我是决计不肯应允的。”摆开架式,露出一副打架的样子。
张宾正待回答,却听得少女道:“王绝之,你可压根儿想错了。张宾对石勒忠心如狗,
哪会瞒住石勒做出任何事来?这件阴谋从头到尾就是石勒主使!”
只见她毫发无损,不知怎地脱了五秘杀手的合击。
五秘杀手一旦出手,不杀不休,焉会舍弃目标?顿了顿,从五处方向再攻少女。
王绝之踏前一步,挡在少女身前。
他与少女相跑本有三、四丈之远,这一步也非甚大,居然能一跨四丈,却是已使出了易
步易趋的神奇步法。
张宾见王绝之有心维护少女,打量双方形势,抬臂上拢,五秘杀手登时会意,攻势立停
,瞬间隐入了草木之中,不见人影。
王绝之缉身行礼道:“在下王绝之,请问姑娘芳名?”
少女道:“晤,我叫姬雪。”
张宾忖道:“姬雪,姬雪,江湖可没哪一家姓姬的高门,也没一位姓姬的高手。嗯,看
她报出姓名时语气闪缩,说的多半不是真姓名。”
论到鉴言辨色,他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否则焉能“机不虚发,算无遗策”?
王绝之道:“姬小姐,刚才你说石勒正是此事的主使人,究竟是何解?在下可不明白,
盼请姑娘一解在下心中谜团。”
姬雪道:“当年石勒被官府捕走,石母王氏以为儿子必死无疑,便收养了一位小童作为
从子,以伴终老,就是今日的石虎。”
王绝之点头道:“此事我略有所闻。”
姬雪道:“石勒后来遭逢奇遇,被汲桑收为徒弟,屡建战功,此事人人皆知,也不用提
了。后来石勒学成绝世武功,独自将大仇人并州刺史司马腾抽筋剥皮。然而并州大饥荒之后
,乡落人散,王氏已经不知走到何方了。”
王绝之道:“据说她是走到了葛陂,那是刘琨的势力所在。刘琨把他俩母子送回给石勒
,卖了一个便宜但却又大大有用的人情。”
姬雪冷冷道:“这个人情恐怕也不是大大有用。如果刘琨知道石虎将来居然成为石勒麾
下第一号猛将,恐怕他宁愿得罪石勒,也不愿卖这个人情。”
王绝之大大点头道:“姑娘所言,甚是有理。”
姬雪道:“石虎送到石勒身旁时,已有十七岁。王氏把他认为从子,他本该是石勒的从
弟,可是后来王氏不知怎的,把他送给了石勒作为儿子,于是石虎摇身一变,成了石勒的从
子了。”
王绝之道:“石勒无端端多出了一名十七岁的便宜儿子,只怕不会太高兴吧?”
姬雪道:“石虎少年时残忍好杀,尤好用铁弹伤人,以作捉弄,军中人人视他为毒患。
石勒多番想杀他,但是都被王氏劝止。王氏道:‘一头跑得快的牛,在年龄尚小的时候,拉
车反而常常拉得东歪西倒,连轮子也拉坏了。你且忍他一点儿,说不定他将来可以助你一臂
之力。’石勒事母至孝,遂不杀石虎。”
王绝之道:“石虎果然不负王氏的期望,武功、兵法俱有大成,成了石勒的右臂。”
谈到这里,瞟了一眼张宾,只见他甚是沉得住气,含笑望着自己及姬雪两人,看不出他
心中所想。
姬雪道:“石虎虽然屡立奇功,可是他为军酷虐,刚腹自用,不听石勒的号令,勇将却
不为已所使,要来何用?石勒早有杀他之心,只是碍于王氏,不敢下手。是不是这样呀,张
先生?”
张宾道:“这纯是姑娘揣测之言,只怕作不得准。”
姬雪道:“石勒想除掉石虎,却不便亲自或派遣部下动手,只有劳烦这位一心要找他报
仇的王大笨蛋,借刀杀人了。”
王绝之失笑道:“姑娘可是说我是大笨蛋?”
姬雪道:“不是我说的,而你真的是名不折不扣的大笨蛋。”
王绝之道:“不错,找石勒拚命的人,的确只有不折不扣的大笨蛋才会干。只是姑娘适
才说出石将军的心意,却是何处听来的消息?此事若是真实,也只有石勒和张宾两人方知晓
,姑娘并非他们肚中的蛔虫,却从何得知?”
姬雪得意道:“我正是他们肚中的蛔虫,他们的心意完全瞒不过我。”
王绝之道:“如此说来,姑娘所说的,纯属臆测之言?”
姬雪道:“但我的臆测,尤其对胡人心意的臆测,十有十中。”
王绝之道:“可惜这次是第十一次。”
姬雪正待反驳,王绝之凛然道:“石大将军是我的杀父仇人,可是他是一等一的大英雄
,我相信他绝不会做出偷偷派人杀掉从子,瞒骗真理的事来!”
他此言一出,张宾拊掌赞道:“王兄与大将军虽未谋面,却对他信任若斯,果然是他的
知已。”
姬雪冷笑道:“你们胡人一丘之貉,什么坏事也做得出来,这还用得着狡辩的吗?”
张宾既不动怒,也不反驳,只是轻摇羽扇,淡淡道:“姑娘出口诬陷大将军,究竟有何
企图?”
姬雪道:“我出门的时候,爹爹对我说:‘孩儿,以你今时今日的武功,为父可放心让
你闯荡江潮了。只是有三个人,你可得切切记着,千万不要招惹。’爹说的第一个人,就是
石勒。”
王绝之问:“令尊究竟是谁?”
他问的这句话,正是他和张宾的共同疑问:天下有哪一位武功盖世的父亲,竟能教出这
样的女儿来。
姬雪却不理他,自顾道:“爹爹既然说不要招惹石勒,我偏偏要去找他,看看他是否有
三头六臂。”
王绝之再次问道:“令尊究竟是谁?”他有个脾气,要问的问题,便会一直打破沙锅问
到底,别人从来不能顾左言他而不答。
张宾却道:“大将军是否有三头六臂,跟你诬陷大将军的名声,有何关系?”
姬雪反问道:“是不是王绝之杀了石虎,你要安排他与石勒决斗?”
张宾道:“正是如此。”
姬雪再问:“假如我杀了石虎,你是不是也安排我跟石勒决斗?”
王绝之吃了一惊,也顾不得再问姬雪“令尊究竟是谁”了,忙问道:“你也要跟石勒决
斗?”
姬雪嫣然一笑,说道:“我爹爹的大名,恐怕说给你知晓,会把你的胆子吓破了,还是
不说为佳。”
王绝之问她父亲姓名,她答非所问;王绝之之不问她时,她倒答了——虽然这回答实在
不能算是回答。
王绝之喃喃道:“你爹的大名想来不会吓我一跳,倒是你要杀石虎、跟石勒决斗,反而
差点吓破了我的胆子。”
姬雪沉下脸来,“你以为我不是石勒的对手?”
王绝之叹声道:“你的武功看来有两下子,连张宾也拿你不下。可是要想跟真正的绝顶
高手一争长短,别说是石勒,就是石虎,你也未必打得过。”
短短一席话,王绝之已知姬雪是一名骄傲少女,满以为此话一出,会令她勃然大怒,谁
知姬雪却道:“爹爹叫我提防的第二个是便是你,你说的话总该有点道理。只是石勒父子我
是杀定了的,你说什么有道理的话,我也不受听。”
王绝之摸摸鼻子,问道:“你爹叫你提防我,你要不要也跟我打架,看看我是不是有三
头六臂?”
姬雪脸上一红,说:“这也说不定。”
她却是想起离家之时,爹爹对她道:“这个王绝之哪,武功高强,倒还是小事。只是他
年轻倜傥,狂名远播,倒有不少深闺少女为他倾心。你可千万小心,别给他偷了心去。”
姬雪不禁又看了王绝之一眼,心道:“爹居然害怕我爱上这名不修边幅的狂生?他的样
子虽然长得不错,武功也不弱,要令本小姐中意,恐怕还差上一点儿。”
王绝之道:“你爹叫你提防的第三个人又是谁呢?”
姬雪道:“你这人倒是好奇得很。”
王绝之笑道:“在下对美人说的事,总是好奇一点。至于寻常俗色女子,就是要说上一
句斗句,在下也得掩耳疾走哩!”
所谓千穿万穿,马屈不穿,饶是姬雪眼高于顶,聪明盖世,听见有人赞她美,心里总是
受用得紧,但却板着脸道:“看来你除了白痴之外,脸皮还厚得要命。”
王绝之道:“你没听过琅琊狂人的三大绝技?”
姬雪道:“哪三大绝技?”心道:武林所有高手的成名绝技,爹爹都曾向我详细说过,
怎地没有听爹说过王绝之有三大绝技?
王绝之嘻皮笑脸道:“脸皮厚如城墙,色胆大可包天,还有一技,就是……”
不说下去,却对张宾道:“我答应你的事,一定做到。我不管你和石勒是否约定,总之
我杀掉石虎,你就带我去找石勒。”
张宾道:“就是这样。”
姬雪道:“我杀掉石虎,你也要带我去找石勒一战。”
张宾迟未回答,王绝之摇头道:“你杀不了石虎的。”
姬雪柳眉一竖,正欲反唇相稽,王绝之身法如风,欺近身来,出其不意在她的脸蛋香了
一记,哈哈哈笑道:“我的第三项绝技,就是妙‘口’偷香,百发百中。”
姬雪出生以来,几曾受过这样的羞辱?怒不可遏,纯钧剑连点三次,喝道:“王绝之,
你惹恼本姑娘,是不想活了!”
这三剑精妙得难以言喻,然而王绝之一“香”得手,身形已在四、五丈外,如何刺他得
中?
张宾自负轻功天下第一,看见王绝之这一步易步易趋,也不禁佩服:虽然以轻功奔走,
王绝之与我尚距一筹;只是他的步法神妙至斯,在小巧处腾挪闪避,我又逊他一筹了。
又想:姬雪的剑格虽然火候未臻十足,然而可见到其剑法博大精深,显然是源远流长、
经过数代千锤石练的高明剑法,绝非一位天才妄然创出来的奇招,怎地我却全然看不出来来
历?
姬雪使出十七剑,势柱强风,痴若天空地法,然而王绝之展开易步易趋,身形倏忽已在
二、三十丈外,剑芒哪里沾得着他半点?
两人一追一逃,身法快似风流,瞬间逃脱了张宾的眼界之内。
张宾也不追上前去,只是摇着扇子,心道:“王绝之,你以为这样子胡混一番,可使她
避开我的包围,未免把我张宾瞧得太扁了。我既猜知此姝的来历,便绝不容她活出清河!”
王绝之与姬雪追逐了一顿饭光景,却奔出了三、四里外,来到了独水的岸边。
独水是黄河的分支,承受了黄河的大量泥沙,黄水滚滚不断,奔放东流,波涛汹涌起伏
,水花相击溅高,透过日光照射,却是透明如玉,见不到半粒黄砂。
姬雪止住身势,气喘咻咻地说道:“王绝之,你不用跑了,我不追你啦。”
她年纪尚轻,又是女孩儿家,虽然练就了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可是全力施展身法了一
阵,不免有点力不从心。
王绝之笑道:“你不杀我了吗?”
他恐怕防姬雪只是诈停诱他上当,站在十一、二丈外,然而说起话来轻描淡写,不需大
声呼叫,声音已到姬雪身边,彷如呢喃面谈。
姬雪拔起身形,身法曼妙如仙,站在一根长草之尖端,身体迎风而动,欲跌不跌。王绝
之也算是高大的了,可是这样一来,她却比王绝之高出足足一个头,低头睥睨着王绝之说道
:“此刻已经脱离了张宾和他麾下高手的包围,你又何必再逃,我又何必再追?”
她聪明绝顶,原来早就明白了王绝之适才将她引开的用意。
姬雪冷冷道:“你自以为是一片好心,可惜我不会领你的情!”
王绝之道:“哦?”
姬雪道:“我根本不怕张宾和那一伙庸手,他们跟我动手,只有死路一条。你如此辱我
,我就是不杀你,也非得好好惩戒不可!”
王绝之道:“怎样惩戒?将我的嘴巴用剪刀剪下来?”
姬雪道:“我——”突然惊呼一声,定定瞪着王绝之的身后,瞳孔睁大,像是见着了世
上最可怕的事物!
王绝之回头一看,不忘单掌护胸,以妨姬雪使诈偷袭,却见不到任何异动之处,再回过
头,姬雪已然不见了。
姬雪本来凭着纤足站长草之上,重心一失,便跌下滔滔急流的河水里。
王绝之纵身向前,水流湍急,姬雪已被冲至十多文外。
姬雪的水性显然不精,给急水一冲,身体毫无凭藉,再喝了几口水,任她有天大的本事
,也无用武之处。
只听她断断续续叫道:“救,救命!”
以她的武功,这句救命竟然叫得软弱无力,如果不是王绝之耳力过人,差点就听不到她
的叫声,可见得她在口鼻灌水之后,方寸大乱,便跟一名寻常溺水之人无异。
王绝之叫道:“姬姑娘,不用慌张,我来救你!”身形斜斜飞出,竟能一掠八八丈,在
半空翻了两个筋斗,又是五、六丈,扑通一声跃下水中。
此时他相距姬雪已不过五、六丈,他的水性虽非高明,总比姬雪高明一点儿,划水三、
四步,游到了姬雪的身边,说道:“姬姑娘,不要慌张,也不要乱动,我会把你慢慢带回岸
上。”说话之际,一个浪卷了过来,差点呛了一口水。
这时,姬雪却不见了!
忽地,王绝之觉得有人在捉他的小腿。他的泳术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在这条急河中
游泳自如,可是半点问题也没有,不过假如有人扯他的小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很快地,王绝之喝了几口水,一时方寸大乱,头昏脑胀,却听得姬雪的声音在岸上叫道
:“看在你跳下水来救我的份上,你冒犯我之罪,便算是一笔勾销。我去杀石虎了,你一个
人留在这里慢慢游泳吧!”
王绝之看见姬雪得意洋洋的样子,气得发昏,差点晕了过去。忽地一个浪拍打来,又灌
了几口水,心中只顾想着如何捡回生命,却连气也气不出来了。
姬雪扳倒了王绝之,欢喜得难以形容,心道:“爹爹对我说:‘那个王绝之哪,武功也
许高过你一筹半筹,只是他有两大弱点。第一,他怜香惜玉,恐怕不会舍得跟爹这位美貌得
像一朵花的女儿真个动手;第二,他是北方人,水性定不如雪儿你好。只要朝这两方面下手
,你要杀他,易如反掌。’爹爹果然断事如神!”
又想:此刻石虎定是春风得意,正在擂台大展神威,快要成为天下第一美人的乘龙快婿
。让本姑娘趁他高兴之余,取下他的人头,为世人铲除掉这名恶霸!
姬雪展开轻功,往崔家奔去。只见远处一排一排军队,正开拔而走,旗帜鲜明,写着一
个一个大大的“汉”字。想来刘聪吃了王绝之的大亏,成了惊弓之鸟,连忙躲回军中,迫不
及待地赶回老巢平阳去了。
姬雪一心来杀石虎,不欲多生事端,经过军队,抄小路往崔府而去。远远望见崔府,浓
烈的血腥气味随风传来。
忽然,一道短小黑影疾速飞过来。姬雪见到黑影掠过身旁,已觉一阵恶心,心想:是她
?果然人如传言,令人恶心不已。她来清河干嘛?
然后一道巨大身影随着奔来,姬雪拦住来人,问道:“你就是石虎?”
第叁章 无耻妖妇
却说石虎和弓真回到崔府,听到一阵一阵奇怪的声音。
弓真正猜想是什么声音,却见石虎大步抢前,巨掌挥动,逾尺厚的楠木大门四分五裂。
只见一群三尺小童,或是两髻总角,或是扎起一条冲天小辫,骑着木条作马,到处乱跑
,手上各持木剑木刀,仿效打架玩耍。
弓真正自疑惑:大门之后的花园一直引至大厅,小孩子该在后花园玩耍,怎地居然走到
前花园来,给来访客人看见,成何体统?
小童纵横乱走,乱蹦乱撞忽然碰上了一块假山石,谁知小童的头非但没给撞得四分五裂
,反而是那块假山石碎得四分五袭的。
只见假山石后居然藏着一名奴仆,那奴仆一见小童吓得大叫,转头便跑。小童木剑一戳
,刺进了他的后心,跟着十多把剑齐至,将奴仆剁成碎块。
弓真张口结舌,好半晌说不出话来,这班小童恁地身负武功,出手狠毒,连人死了,还
摧残着尸体。
再看清楚,这群哪里是小童了?
他们虽然作小童装扮,然而面容丑陋,一脸胡碴子,却是一名一名的侏儒。他们手持的
也不是木剑木刀,而是漆上了木色的精钢利剑利刀。
侏儒们见到石虎和弓真,大声吆喝,刀剑纷纷往两人身上招呼过来,招式专劈下阴、咽
喉、腰眼等等柔软位置,狠辣无比。
石虎巨臂连抓连送,刺他下阴的剑刺进了剑主人的下阴,劈他咽喉的刀劈进了刀主人的
咽喉,至于那抓他腰眼的爪,却不是抓回爪主人的腰眼,而是给硬生生拧断下来,插进了爪
主人的屁眼。
众侏儒见到石虎武功之威,哪敢再走近?远远的盯着石虎,擎起刀剑,凝神戒备,先前
纵马乱奔的威风已然不知去向。
石虎大喝道:“还不去叫小仙女出来!”
众侏儒如获大赦,四散奔逃。
弓真忍不住道:“他们还在装作小童,真是一群疯子。”
石虎道:“他们不是疯子,他们的主人才是。”
弓真道:“他们的主人就是你说的那位小仙女?”
石虎道:“全名应该是迷倒天下众生相、千妖百媚小仙女。”
弓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群侏儒的主人,居然是名千娇百媚的美人?”
石虎还未回答,一个千娇百媚的声音说道:“贱妾是不是千娇百媚,倒要两位大英雄品
评品评了。”
十六名侏儒抬着一张胡床,快步走来。胡床上面躺着一个女人,脂粉艳妆,头梳一个波
鬓,穿着一身轻纱,躯体半隐半现,搔首弄姿,说是千娇百媚,绝不为过——如果她的身子
拉长两、三尺,再年轻三、四十岁的话。
弓真看得几欲作呕,石虎却是面不改色,说道:“你就是千娇百媚小仙女?”
千娇百媚小仙女媚笑道:“石大将军和弓少侠,奴家有礼了。”
石虎笑了笑,说道:“想不到夫人居然知道我们两位小辈的姓名,石虎受宠若惊。”
千娇百媚小仙女道:“凡是男人,我都有兴趣呀;有名气的武功高的男人,我兴趣更大
了,当然得查清其姓名不可。”
石虎道:“可惜晚辈对前辈的兴趣却不大。用作清炒,前辈未免太老了一点,用作熬老
火汤,前辈又未免太小了,恐怕汤底太稀,不够味道。”
弓真差点笑得呛喉,千娇百媚小仙女受到嘲弄,居然并不愠怒,长长叹了口气,方道:
“人老了!不中用了,居然连你这名乳臭未干的小子也迷不了。在三十年前哪,不知多少英
雄好汉迷倒在奴家脚下,奴家连眼角也不屑一顾哩!”
她说话时身体抖动,乳尖与腰肢作出奇异而韵律的颤动,仿佛吻合着人的心跳,弓真也
不得不承认她的风姿实在动人心魄——如果干瘪的乳尖能够回复坚挺,腰肢能够缩回两、三
围的话,自然更少不得身子拉长两、三尺,再年轻三、四十岁。如今弓真却只觉想吐。
石虎居然承认她的话,“别说是四十年前,便是二十年前,王敦见到夫人,还不是迷得
神魂颠倒,差点抛妻弃子,连功名富贵也想丢掉,只为一亲夫人香泽。”
弓真奇道:“真的?”他实在不敢相信,这位搔首弄姿的侏儒,竟然曾经是颠倒众生的
一代尤物!
石虎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你有没有听过?”
弓真点头,“有。”
石虎一本正经过:“夫人当年,活脱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绝代美人,只是小了三五七号。
不过有点重要的东西,她却一点也不小,正如她属下的那些侏儒,该大的部位,是绝对五脏
俱全的,你明白了没有?”
弓真拍手道:“明白了!”
石虎叹气道:“只可惜夫人还是五脏俱全得太过俱全了,结果还是吓跑了王敦,英雄配
不成美——人,当真是可惜得很。”他故意把“美人”二字抛得长长的,满含讥消之意。
弓真却不明白了,“五脏俱全怎会吓跑了王敦?”
石虎一本正经道:“据说那王敦见到她的玲珑身躯,忍不住欲火焚身,便要来个霸王硬
上弓,就在剑及履及之际,谁知伸手一摸,却摸着了……”
忽然止住说话。
弓真也懂得凑趣,问道:“摸着了什么?”
石虎道:“我刚才不是说摸着‘了’,而是说摸着‘鸟’,摸着了一支鸟鸟啊!”说到
这里,忍不住笑得弯下腰来。
弓真恍然大悟,“原来,原来这位千娇百媚小仙女,不单是名侏儒,更是一名男人!”
石虎忍住笑道:“你不要误会,夫人并非男人,她的确是一名女人,只不过是一名有鸟
的女人罢了。”
他这番话恰好挑中千娇百媚小仙女的痛处。她怒得不可开交,脸上却不动声色,沉着声
音道:“这个故事是谁告诉你的?”
石虎捧住笑疼的小腹道:“还有谁?当然是王敦的族兄,太尉王衍告诉从父时,给我无
意听到的。”
千娇百媚小仙女幽幽道:“敦郎呀敦郎,你真是既无耻,又无口德,竟然连这等羞人事
情,也告诉给别人知道。”
石虎道:“竹门对竹门,三八对绿豆,以夫人你这样的人才,自然该配无耻之徒,才是
天造地设的一对。”
千娇百媚小仙女缓缓道:“石虎,你千方百计激怒奴家,是想逼奴家出手杀你?”
石虎大笑道:“我本来一心想当崔家的女婿,谁知崔家已给你杀得人马净光,害我做不
成这个乘龙快婿,不找你泄愤,却找谁去?”
大笑声中,擎刀劈出,刀身隐隐发出隆隆奔雷之声!
千娇百媚小仙女轻轻巧巧避过了这一刀,娇笑道:“哦,是汲桑的刀法。可别忘记,汲
桑也曾是奴家的入幕之宾哩!说起来,你该是奴家的乖徒孙,还不叫一声师祖奶!”
弓真差点叫了出来;千娇百媚小仙女使的轻功,赫然正是易步易趋——王敦既然是她的
老姘头,情到浓时之际,也不免传给她三招两式傍身绝技。
石虎一刀不中,连喝了五声,一声比一声响亮,继之再劈五刀,一刀又比一刀凌厉。千
娇百媚小仙女身旋舞动,抛出轻纱,露出赤裸裸的身体来。
弓真看见如干瘪畸形的身躯,差点反胃,“这疯老妇恁地无耻!”
这一招名唤“淫迷万方兮”,正是千娇百媚小仙女的秘杀绝招之一。二十年前,如使出
这脱衣一招,纤体毕现,任你是绝世高手,手底招数也不得不为之一顿,往往就因为这一顿
而断送性命。二十年后的今日使来此招,任你是绝世高手,也免不了像此刻的弓其一般,反
胃难当,手底招数也不得不为之一顿,往往也因为这一顿而了结性命,不过似乎改名为“肉
麻万方兮”,方更贴切。
石虎定力甚强,不为所动,手上反而加了两分劲道,刀风波及八尺开外。他本就嗜杀,
如今是目睹这名畸形妖妇不堪入目的种种丑态,对她益加愤怒,誓要将她斩杀刀下。
千娇百媚小仙女嘻嘻一笑,“你这狠心的小冤家,怎么出刀狠狠的,一点也不怜惜奴家
的小命啊!”张开双腿,便往石虎的大脸夹过来。
如此一来,石虎的五尺巨刀纵可将千娇百媚小仙女砍成两截,石虎也免不了遭她的胯下
撞中脸部,可别忘记,她的下身也是赤裸的。
石虎半生叱咤,哪能受此侮辱?宁愿刀收不劈,也不能给对方夹到,退后三步,矮身沉
臂刀横起,缓使刀法,慢慢向上推出,与先前使的刚猛暴厉的刀法大相遇异。
千娇百媚小仙女啧啧调侃道:“咦,使出了真功夫啦?”
她看出石虎这一刀精微奇妙,蕴涵着变化,连看也看不清招式来势,更逞论挡架闪避了
。危急间,尿液射出,正是连三酒曾经使过的丐帮绝招——丐帮的高手之中,自然也有她入
幕之宾。
这一着怪招由她使出来,威力比由连三滔使出时足足更强一倍——她身体特异,竟有两
处地方射出尿来!
石虎刀法再精,也不得不撤回刀招,回步伏身,刀光乱闪,便是他和武功最高的对手交
战,也从没使过这样厉害的刀法,更从没有过如此狼狈。
然而尿液四溅,终究还有数滴溅上了石虎的脸颊。
石虎怒发如狂,大吼道:“取你狗命!”双脚为轴,身刀合一,弓步前刺,刀便往千娇
百媚小仙女刺去。
他此刻身后方位正在千娇百媚小仙女的死角方位,他有信心再也不会被她的怪招所扰,
这一刀,必能置这妖妇死命,以泄心头之愤。
不过,自己或许可以这么做,当刀快要刺进妖妇的心窝之前,稍慢把刀偏一偏,让刀锋
刺不中致命部位,可以慢慢折磨她……
千娇百媚小仙女大叫道:“住手!”
石虎果然依言煞住刀势,刀尖相距千娇百媚小仙女的心窝不及一寸。
千娇百媚小仙女媚笑道:“这才是乖孩子哪。”两根指头轻轻拨开石虎的刀尖,生怕被
刀锋误伤了半分。
石虎嘎声道:“这根金箭,你是从哪里得来的?”他适才猛力收招,内力反震,难免伤
及了自身,是以声音也有点变了。
只见千娇百媚小仙女的小手中,赫然多出了一根碧绿晶莹的小金箭。
她浑身光脱脱的,真不知从哪部位掏出了这金箭。
千娇百媚小仙女道:“给奴家这根金箭的男人,还用说是谁?总之,军令如山,见箭如
见大大将军,你现在得听我的话去办事才对。”
这根金箭,正是石勒的军中金箭!
石虎气得浑身发抖,拳头握得喀吧作响。
千娇百媚小仙女坐回胡床,伸了个懒腰,慢吞吞道:“奴家正嫌崔家下人太多,杀不胜
杀。石虎,你来得正好,前前后后走一圈,见到下人都杀掉,不过俊俏的留下活口,女人自
然都得杀掉,至于崔家的大爷们和那些来招亲的少年子弟,却得好好留下小命,知道吗?”
语声强硬,竟然命令起石虎来。
石虎道:“你想杀光这里的人,抢光这里的钱?”
千娇百媚小仙女道:“石虎,你好聪明,一猜便中!崔家钱多功夫弱,正如楚人怀壁,
活该失宝。”
石虎道:“你捉了这里的少年子弟,却是想藉此要胁天下群雄吗?真是毒计!”
千娇百媚小仙女笑道:“别说这是毒计,再说要胁天下群豪的,可不是奴家,而是——
”摇一摇手中金箭。
石虎道:“这样狗皮倒灶的行事,不是我从父的作为。这定是张宾的诡计!”
千娇百媚小仙女喝道:“石勒也好,张宾也好,总之见令如见人,石虎,你如不快去办
事,军令如山,奴家便将你军法处置!”
石虎咬牙道:“你这不男不女,绝子绝孙的妖妇!”
弓真踏前一步,说道:“石虎不能杀你,我却可以。无耻妖妇,纳命来吧!”擎起少阿
剑,话到剑到,一剑刺向千娇百媚小仙女的咽喉。
然而这百发百中、从无失手的一剑,毕竟还是失手了。
千娇百媚小仙女用的是最简单最有效的法子。她识得弓真一剑的厉害,在弓真说到“无
耻妖妇”,还未出剑的时候,先一步落荒而逃,掠上屋檐,避开了这无敌一剑。然而弓真功
力未纯,虽然千娇百媚小仙女在眼前消失,那一剑劲力已到肘腕之间,明知落空的这一剑还
是刺了出去。
弓真一剑落空,愣了一愣,随着“纳命来”三字,心想:要逃过我这一剑,的确没有比
这更绝的法子。
千娇百媚小仙女身在屋顶,嚷道:“弓真,奴家既没夺了你的老婆,勾引你的老子,更
没有夺了你的处子,或者强奸过你之类,你为何如此狠心,一剑便要夺走奴家的小命呢?”
弓真道:“杀你这妖妇,我有三大理由。”
千娇百媚小仙女道:“哦?”
弓真道:“第一,崔相于我有赠金之德、知遇之恩,你既然将崔家杀个鸡犬不留,我亦
一定将你杀死,为他报仇。第二,我有一名心爱的小婢,想来也给你的手下杀掉了。”
千娇百媚小仙女笑咪咪的望着弓真,半点也没有恼怒的意思,说道:“你说了两个理由
。第三个理由呢?”
弓真道:“你的容貌举止令人恶心,非杀不可?”
千娇百媚小仙女目光居然露出悲戚,说道:“你说得对,有时我照照镜子,也觉得自己
恶心得很。女人年华老去,青春不再,本来就该死得很。”幽幽叹了口气,又道:“只可惜
人越老,却变得越怕死。”
弓真看着她装模作样,心中只在盘算杀她的手段:若脱手掷剑,有十成把握可以置这老
怪物于死地。只是附近不知埋伏了多少名她的同党,如果无剑在手,只怕危险得紧,一时犹
豫不决。
千娇百媚小仙女拍了拍手掌,柔声道:“乖儿子们,把这个对妈妈无礼的狂徒斩成肉酱
吧!”
众侏儒飞扑而出,各展刀剑,击向弓真身上砍去。
这群侏儒均是苦哈哈人家出身,小时候由千娇百媚小仙女或以三、五枚铜钱买下、或索
性在路旁收养无依无靠的孤儿,从小喂服奇异丹药,从早到晚囚在一个狭小铁笼之内,每天
只喂一餐,每晚只吃一碗米饭,长大之后,仍然保持骨瘦磷峋的小童身体。跟着日夜喂以大
鱼大肉,暴饮暴食、催退至肥,遂成如今所见的侏儒样子。否则千娇百媚小仙女纵是有天大
的能耐,要在人世间找到数十名侏儒,以供驱使,也困难得很。
他们的遭遇是如此悲惨,心里更是怨恨正常之人,是以每当受命杀人,出手必定极其狠
毒,不把对方置于死地、碎尸万段,誓不甘心。
只因弓真不知道千娇百媚小仙女这种非人的整人手段,否则只怕义愤填膺,不顾一切也
得把千娇百媚小仙女杀掉。
到了此刻,弓真便是欲飞剑搏杀千娇百媚小仙女,也已来不及了——因为,十六名侏儒
、十六般兵器已经来到弓真的身前!
然而,弓真身前突然出现了一铜墙铁壁似的白光,护住他的全身。当啷当啷连声,佚儒
纷纷后退。
石虎是识货之人,禁不住喝采:“好剑法,真是妙绝天下!”
弓真这一招,却是袁公神剑的第四式“披铁草而邑”。此招乃剑法中最严密的守势,使
将出来时,别说是十六名敌人,就是三十二名、六十四名,也无法攻进身前三尺之内。弓真
虽然从未使过这一招,猝使出来,招式未纯,但应付十六名侏儒,已然绰绰有余。
当日弓真被直阴手下围攻,因为使的是竹剑,兵刃不及对方锋利,是以无法使出这招“
披铁草而邑”来护住自己,只能以攻招和对方拚个同归于尽。
十六名侏儒手中持着的兵器只剩下半截,却是已给锋利无比的少阿剑所削断。
千娇百媚小仙女道:“八人分成一组,轮流攻击!”
她在远处隔岸观火,瞧得奇准;弓真守招纵然守得水泄不通,可是他内力不继,必定无
法久守下去。由两批人轮流攻击,不出十个回合,弓真定然难以身免。
弓真见到八名侏儒持着断刀剑又扑了上来,暗叫:“苦也!”
刚才他虽然以绝世剑法挡住众侏儒的攻招,可是他全无内力,格了十六般兵刃,手臂酸
麻无比。他的守招虽是大赢特赢,力气却是大输特输,如果不是仗着少阿剑锋利,削断对方
的兵刃,单就适才一轮硬拚,恐怕格不到七、八般兵刃,掌中剑已然脱手,只有引颈就戮的
份了。
弓真勉力提剑,正欲再使一招“披铁草而邑”,忽见眼前鲜血直朝天上喷,八名侏儒人
头飞天!
他又惊又喜,叫道:“石将军,多谢援手!”
出刀砍头之人自然是石虎,除他之外,还有谁有一刀砍掉八个人头的刀法和气势。
石虎一刀砍断八个人头,大吼一声,第二刀挥出,另外八名侏儒随着人头飞天。这十六
名侏儒身手不弱,竟连他的一刀也抵挡不住!
千娇百媚小仙女目睹“儿子”惨死,面不改色。她自从被王敦抛弃之后,性情大变,视
人如狗,收养了这班“儿子”,只将他们看作是杀手、走狗、奴仆,从来没把他们的性命放
在心里。
她斜眼瞟着石虎,说道:“奴家要杀弓真,你非但不加助拳,反而杀我儿子多名,莫非
你连从父的令箭也不听?须知石勒军令如山,不听令箭,莫说你是他的从子,便是他的亲生
儿子也一样要死。难道你竟然不怕?”
石虎冷冷道:“只要把这里里外外所有的人一古脑儿杀掉,从父又怎会知道此事?”
千娇百媚小仙女笑得犹如花枝乱颤——自然是一朵既残且老而畸形的花。她笑罢才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石虎,这句话你可有听过?”
石虎正待出刀斩杀这名无耻保儒于眼前,却听得千娇百媚小仙女大声叫道:“天灵灵,
地灵灵,救命菩萨还不快显灵?你不显灵,奴家死翘翘了,你也得变成泥菩萨,自身难保啊
!”
她再叫道:“弓真,为奴家拦住这头疯虎!”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弓真却脸色大变。只见面前屋舍一道门“呀”地打开,门后赫然
出现了三个人——崔相、张逍人、穗儿!
崔相双手分持长剑,抵住张逍人和穗儿的后心,狠狠道:“弓真,你还不向石虎出剑,
我就了结了这两个女娃儿!”
千娇百媚小仙女咭咭笑道:“弓真,奴家既没杀掉你的知遇恩人,也没杀掉你的婢女,
你要杀我的三大理由,最少得减掉两个吧?”
弓真心想:千娇百媚小仙女明明要杀光崔家的人,抢光崔家的金钱,崔相怎会反而跟她
是一伙,胁持二女、还要胁自己?眼前事故变化太快太多,弓真一片迷惆,讷讷不能应对。
石虎却即时明了究竟:“崔相,你竟然吃里扒外,勾结外人来杀掉自家人,谋取崔家的
田地金银,你好卑鄙!”
千娇百媚小仙女哈哈笑道:“他好卑鄙,你好聪明,一猜便中!如果不是奴家走运,走
到了脚跟儿,有这位吃里扒外的崔二爷居中内应,娘家焉能掘一条一里长的地道,神不知鬼
不觉潜入崔府,把睡梦中的护院、招婿馆的少年杀的杀、擒的擒,来个一网打尽,片甲不留
?”
崔相喝道:“弓真,你收了我的金银,受了我的婢女。还不感恩图报出剑断了石虎的咽
喉!”长剑微微戳进了张逍人和穗儿的背心。
他和千娇百媚小仙女不杀张逍人,自然是因为她是张天师之女,奇货可居;留下穗儿的
性命,却是为了牵制弓真。
弓其问道:“你杀了崔桓,是不是?”
崔相恨恨道:“哼,我从小便比他聪明、比他能干,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务,哪一件不是
由我一手办成?只因他是长子,又是嫡出,我便要屈居他之下,这算是公平吗?崔家在他的
主持下,局势日衰、声誉一天不如一天。我杀了他,把崔家发扬光大,才是崔家的福气。”
他没有说出来的是最重要的一项,崔家所以能在刘聪的杀戮统治下苟全,全仗他牺牲了
妻子的贞节,以绿帽子换来的“成果”,这个崔家家长的位子,在他心目中,理所当然说是
自己的!
弓真道:“如此说来,崔家的家长本来该是崔桓,现在却换是你罗?”
崔相昂然道:“不错,我崔相此刻就是崔家的主人!”
弓真慢慢道:“崔桓既然是崔家本来的家长,那时送我金银绢帛、送我婢女穗儿的,也
是崔桓,而不是你了。”
崔相想不到这位傻不楞登的少年人心思居然如此缜密,一时无法反驳,突然眼前白光一
闪,眨眼间只见到一把短短的剑柄出现在双眼之间,将视线一分为二,眼中所见情景也一分
为二,古怪之极。
他听到弓真冷冷道:“崔桓既然赠我黄金、绢帛、婢女,我受了知遇之恩,便得为他报
仇。”
这就是崔相一生中所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了。
千娇百媚小仙女看见弓真掷出宝剑,取去崔相的性命,情知石虎、弓真联起手来,只怕
连老命也不能够保得住,吓得魂飞魄散,越过墙壁,便往外面奔去。
石虎喝道:“走到哪里!”挺刀追了上去。
千娇百媚小仙女武功虽然不及石虎,可是轻功却曾得到王敦传授,易步易趋的身法举世
无双,两、三个起落,已把石虎抛离了好一段路程。
弓真见到张逍人和穗儿的穴道被点,心道:“又是点穴,这玩意直是麻烦透顶,一次又
一次的把我难倒。”
蓦地瞥见屋内往后一件物事,想到了一条绝妙好计。
他三步两步走近崔相,拔出正中崔相鼻际的少阿剑,蓦地回刻指住柱后,说道:“解开
她们的穴道!”
往后却躲着一名保镖。他咽喉被剑尖所指,吓得不停发抖,“我解,我立刻便解,少侠
剑下留人,千万要饶过小人的狗命。”毛手毛脚为两女解穴。
这时,弓真听到墙外一名女子声音道:“你就是石虎?”
第四章 渔人得利
石虎见姬雪拦住去路,阻住他追杀千娇百媚小仙女,低沉着声音问道:“你是谁?”
以他之嗜杀,若非见到眼前的人是一位妙龄的少女,早就神阻杀神,挥刀把拦路人砍杀
两截了。
姬雪道:“我是杀你的人!”纯钧剑出,剑挽剑花,罩向石虎的胸前。
以石虎的武功,居然也瞧不清楚姬雪剑招的来路,心下惊骇不定:哪里钻出这名少女,
剑法之高明,竟似不在弓兄弟之下!
石虎既摸不清剑招来路,索性不拆来招,目视左侧,两腿落成弓步,大吼一声,五尺长
刀迎着剑花力破而下。
这一刀以拙破巧,纯属以力取胜。
姬雪身为女子,无论如何力气总不如天生神力的石虎,千万朵剑花亦无法突破简拙长刀
直劈。然而,姬雪的剑花只是虚招!
她眼看石虎刀势已然使老,倏然敛起剑花,拐弯一剑,抹向石虎的腰门。
谁知石虎的功力已臻化境,使老了十成功力的一刀竟能轻轻松松收回,抖过手臂,刀锋
划了一个回形,挡了姬雪这一剑。
两人交手一招,均知遇上了生平对手,心里都是一凛。
石虎不住思索姬雪的来历,心道:她的剑法精微奥妙,除了陈郡谢家剑之外,天下间居
然还有第二家的剑法有这股威力!
姬雪却想:爹爹常说谢家剑、石家刀乃是江湖最厉害的两门兵刃,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若是杀掉了此人,爹爹定然大大夸奖于我。想到这里,争雄之心陡生,加紧出剑。
两人心思各异,手上不停,顷刻已过了百数十招。姬雪的剑法固是奇招迸出,石虎的刀
招刚猛之余,亦极尽细腻变化之能事,以巧对巧,拚了个旗鼓相当。
石虎思忖:我的宝刀重达五十五斤,加上我的内力驱使,每刀砍出,均有千钧之力,这
女娃儿只使一柄短剑,居然能够挡住我的重刀,还隐隐有内力反震回来,传至我的手腕,可
见到她除了内力修为极深之外,所持的也是一柄重剑,剑质还在我的宝刀之上。
他却不知姬雪所使的是鼎鼎大名的古剑纯钧,剑身虽小,却重达七七四十九斤,只比他
的宝刀轻上数斤。
然而刀长剑短、刀厚剑薄,其实宝剑比宝刀更要沉重了差不多一倍。一斤重、一斤强,
再硬接数十招,石虎的宝刀已被砍破了十几个小小的缺口。
石虎暗暗惊心,加紧刀招的变化,打消了以力搏击、压倒对方的战略,以免硬碰之下,
宝刀折断,这一战便输定了。
斗至酣处,姬雪使出“女歧无方”,平平一剑递出。这一剑方位拙劣,难以使出任何变
化,谁知剑至中途,姬雪左足为轴,转了半个圈,无法变化的剑招竟然抖出九式不可思议变
化,分别攻向九处不可思议的穴道,把式之奇之幻,已臻不可思议的境界。
荆楚的一则传说:女歧是一方星宿,无夫也无交合,却生了九名儿子,是谓“女歧无合
,焉取九子”。
姬雪的父亲惊才绝艳,创出此招剑法,为之取了这个适切的名字。
石虎横立长刀,双指拈住刀尖,真气分从双手激射而出,刀身掷起一波一波大大小小不
同的弯痕,姬雪的奇诡剑招从第一剑到第二剑、第三剑、第四剑、第五剑、第六剑、第七剑
、第八剑到第九剑,每一剑都恰到刀身,完全递不到石虎的身上。
姬雪绝招被破,眼前刀光大盛,石虎的刀砍将过来。她剑招已老,无法撤回招式防守,
心念正在筹思抵卫之方,忽听得“嗤”的一声,石虎的刀招突然顿下。
石虎缓缓横臂向后击出,却击了个空,臂劲到处,身后墙壁给浑厚的气劲凌空一撞,哗
啦哗啦塌下了好大一片。
他的右胸赫然凸出了一柄滴血的剑尖!
暗算他的人身在三丈开外,适才只要逃得稍慢半分,已被石虎这记气劲无匹的横臂轰了
个粉身碎骨。
这人面目平板,不是别人,正是陶臻。
他委身崔府,原是王璞布下的一着深谋远虑的棋子:为杀胡世家监视崔府的一举一动。
崔桓自不会信任他,又没有胆子将他辞退,更不敢真当他是奴仆来使唤,只有任由他投闲置
散,到处乱走查探。
待刘聪的军队一走,千娇百媚小仙女突然从地道杀了出来,由崔相里应外合,尽杀崔桓
长房所有男男女女,至于招婿馆的少年子弟,没有名望家世的,被千娇百媚小仙女狗一般的
宰掉,稍有家世的,则一个一个给拖进地道带走。
陶臻自然犯不着为了崔桓这位“主人”跟千娇百媚小仙女拚命,何况千娇百媚小仙女武
功奇诡妖异,他也不是对手,只有偷偷躲在一角,隔岸观火看她大肆屠戮。
及后见到石虎来到,与姬雪大打出手。他乘着石虎全神化解姬雪绝招之际,突然现身一
剑,从后穿过了石虎的身体。
石虎只觉满天星斗,忽见眼前现了一人,长刀便欲挥出,却哪里有力气举起手出刀?这
一愕间,身体已被人左右扶住。
他眼前的人影朗声道:“要杀石虎,先得杀我!”
石虎定下神来,目光逐渐能够视物,只见眼前之人乃是弓真,左右搀扶自己的却是张逍
人和穗儿,心下一定,又是惭愧:差点误伤了弓兄弟。
弓真双目炯炯,盯着姬雪和陶臻,正在想应该使出哪一招,才能取得两人性命,却见到
姬雪走到陶臻的身前。
陶臻躬身道:“参见大小姐。”
姬雪忽地出手,重重掴了陶臻数十记耳刮子,声如寒霜道:“是谁教你暗算石虎的?”
陶臻给姬雪掴得脸肿如猪,却一点都不敢反抗,声音也不颤抖半点的道:“启禀大小姐
,石虎这厮乃系胡人的一位大高手,曾经杀我同门多人,陶臻恐防小姐一时不敌,为他所伤
……”
姬雪冷冷道:“所以你便出剑暗算他,是不是?”
陶臻恭敬道:“是!”
姬雪飞脚踢了陶臻一个筋斗,说道:“我与石虎公平决斗,就是给他杀掉,也是死无怨
言。汉人所以积弱,为胡人搞得天下大乱,就是因为太多你这等无耻之徒!”
她这一脚踢得好重,陶臻给踢得肋骨碎裂,伏在地上不停呕血,再也站不起来。
石虎再无怀疑,脱口道:“你就是轩辕龙的女儿!”
姬雪傲然道:“先祖黄帝本名姬轩辕,我父亲是轩辕龙,也是姬龙;我就是姬雪!”
她就是天下无敌的轩辕龙的女儿,怪不得武功如此高,更是如此神奇。
石虎仰天长叹道:“石勒的从子败在轩辕龙的女儿手上,也算败得不枉了。”
姬雪道:“放心,你受了伤,我不会杀你的。我要待你伤愈之后,才与你公平一战,光
明正大杀掉你这名满手双人鲜血的杀人魔王!”
她一心想杀掉石虎,其实中间还存在一番心意;她胸怀大志,有意女承父业,接手杀胡
世家,然而世家中的五霸七雄个个威名赫赫,都是名震一方的武林大豪,岂会甘心居于一名
少女之下?如果她在公平决战之下,杀掉胡族第一勇士石虎,桀惊不驯的五霸七雄也不得不
臣服于她的裙下了。
石虎淡淡道:“我是满手汉人鲜血的杀人魔王,你父亲岂不也是满手胡人鲜血的杀人魔
王?”
姬雪道:“汉胡不两立,汉胡两族总有一族要灭于人间,这一场混乱世间的大战方会结
束。”
弓真忍不住大声道:“这只是你爹爹一厢情愿的疯狂想法。难道胡人和汉人不可以和和
平平地做好朋友,快快乐乐地一起在中原生活下去吗?”
姬雪道:“你就是弓真?”
弓真道:“我就是弓真。”
姬雪道:“你是弓真,那就太好了,我虽然不杀石虎,却得杀了你。”
弓真道:“为什么?”
姬雪道:“第一,单单你是胡人,我已经非杀不可了。第二,听说你懂得三、两招连谢
天也有兴趣的剑法,我更是非得领教不可了。”
却听得穗儿急道:“石将军,石将军!”
原来石虎受伤太重,终于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姬雪一飘,飘到石虎身边,纯钧剑出,铮铮两剑劈下。
弓真这一惊非同小可,“别伤了石将军!”要待阻止姬雪出招,可是她出手之快,却哪
里阻止得住?
姬雪两剑却是劈断了石虎身前身后的剑柄剑尖,再伸手指封住了伤口附近天池、中府、
食宾、周荣、大包五处穴道,弹出一颗碧绿丹药,直进石虎口腔,运爪捏住他的喉咙,丹药
咕噜滑入食道。
弓真那句惊呼还未说完,姬雪已然完成挥剑、出指、喂药、捏喉,飘身退后,说道:“
他的性命没有大碍,你还是先顾及自己的小命吧。弓真手持少阿剑,看着姬雪冷峻而美丽的
容貌,不知如何是好。弓真不忍杀她,说道:“好,你先出手。”心想姬雪一剑攻来,自己
但使守招,总可守个不胜不败之局。
姬雪摇头道:“不成!”欺身上前,一掌拍出。
弓真少阿剑展动,欲使出“披铁草而邑”,然而姬雪那一掌来势太疾,他的剑才刚提起
,还未出招,胸口已然中掌!
姬雪一掌击出,身体后撤,冷冷道:“我的出手比你快得多,你如不先发制人,还未出
剑,已然死了十次。”
她那一掌没有使上任何内力,弓真中掌,只退了数步,没有丝毫受伤。
弓真听见了这话,心头如同电光一闪,仿似捉着了武学的窍门,却又好像什么也捉不住
,喃喃道:“先发制人,先发制人,先发制人……”
姬雪不耐烦道:“弓真,别以为你不出剑,我便不会杀你!我数三声,一!”
弓真皤然一省:她的武功这般高,我怎伤得了她?我且全力使出一剑,她要毙了我,也
就算了。想到这里,心了坦然,少阿剑一刻而出。
这一剑名叫“子禽犬之吠”。《吴越春秋》记载,文种,字子禽,是越国的大夫。一天
,贤人范蠡来访,子禽的犬居然也是猛吠不停。
文种解释道:“我的犬凡是人皆吠,不论他是圣人还是坏蛋,也是一样的吠法。除非来
者不是人,它方才不吠。”
这一剑也是一样,只是要人,决计不能逃出破喉之厄。
以姬雪的武功,能不能够避开这一剑?
弓真出剑时合上眼睛,不敢观看。他知道这一剑要是不中,姬雪将会取去他的生命,他
这双眼再也睁不开来了。只是,他宁愿一剑刺死了姬雪,还是给姬雪一剑刺死?在他的内心
深处,恐怕也不容易答得出来。
只听得张逍人和穗儿同时欢呼:“刺中了!”
弓真张开眼来,见到自己的剑插在姬雪的咽喉,深入七寸,差点洞穿而出。
他只觉一片茫然,心中不知是悲是喜,握着剑柄的手不禁颤抖起来,抖着声音道:“我
杀死了她,我杀死了她,我……居然杀死了她!”
弓真的内心正自酸楚得难以言喻,忽然见到姬雪张开眼来,低低道:“袁公神剑,果然
是古今无敌的第一剑法。”慢慢提起手中的纯钧剑,指住弓真。
原来“子禽犬之吠”虽然是百发百中的剑法,可是弓真身无内力,发挥不出此剑的十成
威力,而姬雪的武功已臻一等一的境界,千钧一发之际,及时将颈一偏,弓真那一剑刺歪了
一寸三分,虽然穿过了她的颈项,却仅仅擦着她的喉咙而过,没有割破她的喉管。
饶是如此,姬雪的脉管已被刺断,鲜血不住流出,只怕活不多久了。
张逍人叫道:“弓真,这妖女要出手杀你了,横剑割断她的头,快!”
姬雪的剑尖正抵住弓真的胸前,只需轻轻一伸,便得要了弓真的性命。
弓真却像是茫然不觉,又像是桓然不惧,只是看看自己的手、手里握着的剑,颤声抱歉
道:“姬姑娘,我,我不是有心伤着你的,我以为我粗浅的剑法根本伤不了你……”
姬雪的剑变重,松开手指,纯钧剑当嘟跌在地上。
她的剑才刚着地,嗤嗤破空之声连发,数十枚钢针射出,射向姬雪的胸口。
姬雪受伤太重,便是移动一分身体,也是不能,眼睁睁看着钢针飞来,心下苦笑:想不
到我既不死在石虎的刀下,也不死在弓真的剑下,偏偏死在这位武功不入流的女子之手。
发针之人正是张逍人。她见弓真仿若发了呆般,持剑不动,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发着什
么神经,却不对姬雪下手,情急之下,扬手掷出钢针。
张逍人眼看便要把“这妖女”毙于针下,忽见弓真曲膝轧步,突然回身一扑,身法奇异
之极,覆盖在姬雪身前,竟以半边身子挡住了射往姬雪的钢针!
弓真这一扑,却是使出了易步易趋的身法,当日刘聪把步法秘籍给了他,他约略把书中
图形看过一遍,虽然全不明白,却有了一个大约的印象。及后目睹王绝之、千娇百媚小仙女
使出易步易趋,仿佛又多出了些微的领悟。此刻在危急间,不假思索使了出来,虽然功力只
得一分半分,可是要挡住张逍人的钢针,却是足够有余了。
张逍人见到弓真半身浴血,心如刀割,惊叫道:“你为什么要护住她?”
弓真忍着痛道:“别……别杀姬姑娘。”
张逍人看见弓真死命维护姬雪,妒意直涌心头,咬牙道:“你叫我别杀她,我偏偏杀给
你看!”长剑一展,挑刺姬雪的心窝。
弓真急呼:“不要!”要待出剑拦剑,然而中了张逍人的钢针,半边身子麻酸难动,哪
里可以出剑阻止?
姬雪伤势奇重,连站也站不稳,坐倒地上,更遑接住或闪开这一剑了。
长剑快要刺中之际,突然一粒小石子飞来,当的一声,撞在张逍人的剑身。小石子力道
奇大,张逍人手腕剧震,长剑给震得脱手飞出。
只见二、三十人成包围之势,围了过来,为首一人仙风道骨,五绺长须,彷如一位出尘
高人,坐在一辆毫不起眼的木头车内。
姬雪瞳孔收缩,说道:“张宾?”
说完这两个字,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来人正是张宾。他身后跟着的是五秘杀手和他带来的一众高手,弓真和张逍人当然不认
识张宾,但却认得跟在他身后的一个侏儒老太婆:千娇百媚小仙女!
千娇百媚小仙女咭咭笑道:“你们不用杀来杀去了,反正这里的人,谁都要死!”
她披上了一件衣服,大得直曳地面,看得出是其中一名高手脱下来给她被上的。想来连
张宾也受不住脱光衣服的她,非得要她穿回衣服不可。
张宾忽然道:“你错了,这里的人谁都不用死,你猜猜要死的是谁,先杀的又是谁?”
千娇百媚小仙女搔头道:“死的是谁?先杀的又是谁?奴家就猜上一猜。姬雪是轩辕龙
的女儿,张逍人是张天师的女儿,奇货可居,都杀不得。石虎是你同伴,却又是你的对头,
弓真则是跟你全无关系,那小丫头也是无关痛痒的人物,要猜出先杀哪一个,倒真有点棘手
。”
张宾摇头道:“后三个都不是先杀的人,倒真有点棘手。”
千娇百媚小仙女道:“我可猜不着……”
灵光一闪,指着伏在地上的陶臻,拍手道:“我猜到了,一定是这个倒霉鬼。”
张宾道:“也猜得不对。”
千娇百媚小仙女忽然有一种不详的预兆,感觉杀机四伏,惊道:“右候,莫非你……”
欲往后急退,可是退路已被五秘杀手完全封死!
张宾微笑道:“不错,第一个要死的人,是你!”羽扇递出。
千娇百媚小仙女正欲抵挡,忽地胸口一凉,嘎声道:“狡兔死,走狗烹,你,你好狠毒
!”仰天而倒,胸口正中插着一枝短箭,至于这枝短箭是从何处射出来的,弓真、张逍人、
穗儿却是完全瞧不见。
张宾看似简简单单,一招便杀掉了千娇百媚小仙女,实则中间经历了三重深思熟虑的布
置:五秘杀手首先不动声色的封住她的退路,张宾再以羽扇进攻,扰乱她的视线,然后猝出
暗器,一招毙敌。否则千娇百媚小仙女的武功纵然不及不上他,至少也得拆出百数十招,才
能将她了结,焉能一招毙了敌手?
“机不虚发,算无遗策”这名号,可是侥幸的吗!
张宾叹息道:“你既知狡兔死、走狗烹,也知我吃人不吐骨的手段,还肯跟我合作,岂
不该死?”
他与千娇百媚小仙女和崔相合作,约定瓜分崔家,为崔三小姐比武招亲这条一箭数十雕
的绝妙计谋,自然也是由他算计出来的。
三人约定,张宾负责居中策划,要的是招婿馆中的所有少年子弟作为人质,以要胁他们
的家长和石家军合作,将可壮大石勒的实力。千娇百媚小仙女负责行动,要的是崔家窖藏白
银的一半。崔相负责里应外合,通报消息,要的是杀死崔桓,自己便能坐上这家长之位。
至于后来刘聪、刘曜约定在此会合,杀胡世家的齐雄王璞,魏雄谢天定下离间刘聪叔侄
之计,石虎居然前来招亲,都是张宾始料不及的变化。然而他才智绝顶,竟能将变局逐步化
解,变成更有利于自己的局势。
他一直按兵不动,直至王绝之离开、刘聪大军撤走,才吩咐五秘杀手偕同千娇百媚小仙
女从地道潜入崔府,该杀的则杀,该捉的则捉。五秘杀手把第一批人质运走之后,恰好赶上
张宾战王绝之一役。
及后张宾知悉石虎去而复返,心下大急,情知石虎一回崔家“招亲”,千娇百媚小仙女
非得倒楣不可。然而自己手下高手虽多,却不便与石虎动手,见到了王绝之后,心生一计,
诱使王绝之对付石虎,自己便可以坐收渔人之利了。
谁知中途无端端出了个姬雪,令他大出意料,差点功败垂成;他以为王绝之武功高、人
又不蠢,必然可以先收拾姬雪,再杀掉石虎,谁知被收拾的反而是王绝之,姬雪却又偏偏不
敌石虎,幸好事情急转直下,石虎、姬雪终于还是两败俱伤收场,张宾不用吹灰之力,就可
成就三大愿望:杀石虎、生擒轩辕龙的爱女、吞没崔家的庞大财产。
这条连环毒计,自然不能给任何外人知晓,所以不管张宾是不是独吞赃物,千娇百媚小
仙女还是非死不可。
这就是石勒的军师,“机不虚发,算无遗策”,右候张宾!
张逍人道:“张宾我要怎样?”
张宾笑道:“我想嘛……”
话未说完,一道人影猝飞而至,剑光直指张宾。
来者正是陶臻。他心知情况险峻,杀胡世家的人落在张宾的手里,就算能够存活下去,
也必定比死更难受。
他的剑已断,身已伤,奋起全身气劲,以指代剑,人“剑”合一攻向张宾,这拼死一掌
,威力并不逊于未伤之时。
谁知这一“剑”还是刺了个空。
前一刻,张宾明明还在武侯车,悠闲自在;眨眼间,张宾突然消失。
弓真只见眼前一花,不假细想,“按铁草而邑”,却剑剑落空,格不住任何来招,手臂
一阵麻软,兵刃落在地上,泥砂四溅。他的少阿剑嵌在姬雪的颈子,不敢拔出,便拾起石虎
的长刀,以刀使出剑招,然而此刀重达五十五斤,加上他半边身子受了重伤,只使出了半招
,长刀便已拿捏不住,脱手而出。
张宾适才扑向弓真,却是虚晃一招。弓真虽然受伤,但张宾对他的剑法还是心存忌惮,
欺近他身前三尺,便已急退,生恐被他掌中长刀伤了半分。
陶臻一招使空,喀吧一声,臂骨断臼,整条右臂皮肉爆裂,鲜血飞溅。他还未叫出声来
,张宾的武侯车已然回到原地,如山压下,将他的身体压成肉酱。
张宾下令道:“轩辕龙的女儿、张天师的女儿都得活捉,那位姓弓的小子也得生擒,古
今无敌的袁公神剑的奥秘,我早想一窥究竟了。至于那位漂亮的小婢女,便算是我赏给你们
的礼物吧。”
五秘杀手点头以应。他们非但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连声音也不曾出过半声。
弓真三人面面相觑,彷如待宰的羔羊。
张宾手掌一翻,多出了一柄短剑,却是姬雪的纯钧剑。他刚才佯攻弓真,目的却是在于
姬雪的这柄宝剑。
他把剑交给五秘杀手的一人,说:“你用这柄短剑插在石虎的心窝,这样便能令每一个
人都以为石虎是死于轩辕龙女儿的手上了。”
这时,一声长笑响起,王绝之的声音传来:“石虎是我的,你们谁也不能杀!”
第五章 万眼犹可瞎
王绝之声到人到,声音还在数十丈外,身子却已落到张宾的面前。
只见王绝之头上脸上身上一处黄一处黑,像是刚从泥沼中打滚上来,然而他的样子还是
一脸不羁狂态,好似身上穿着的仍是一件洁白如洗的丝绢长袍,全没半分狼狈神色。
张宾皮笑肉不笑道:“王兄,你来得正好。石虎的大好头颅就在他的脖子之上,只等待
你摘下而已。”
王绝之问道:“我杀了石虎之后,你要安排石勒跟我决战?”
张宾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王绝之道:“你诡计多端,还算是君子?”
张宾面不改色,“行军打仗,以奇胜、以多算胜,就算诸葛亮也不得不用计谋。可是江
湖结交,讲究的是一诺千金,我张孟孙出身草莽江湖,对于言诺之义,却是不敢或忘的。”
王绝之盯着张宾好一阵子,终于道:“一言为定,我相信你。”
弓真喊道:“王大侠,他是一名诡谲小人,别相信他!也别杀石将军!”
王绝之冷冷道:“我跟益孙先生倾谈,岂容你插口的地方!”反手拍出一掌,弓真只觉
一道强大气劲扑面而来,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张宾道:“我们既已约定,王兄何不动手?”
王绝之道:“且不忙。你倒先说出一个我跟石勒的决战日子,我再动手不迟。”
张宾捏指一算,说道:“一个月后的十五如何?”
王绝之摇头道:“一个月太短,半年后的十五还差不多。”
张宾立刻道:“就此为定,就半年后,即是明年二月十五日,大将军等候你的大驾!”
王绝之道:“明年二月十五,我一定准时赴会。”
张宾道:“日子既定,王兄还不动手?”
王绝之道:“这倒不必忙着,最好再等一会儿。”
张宾道:“等多久?”
王绝之道:“等上四、五个月,就差不多了。”
张宾一直含笑,听了这句也不出奇,只是眯眼笑道:“哦,等上四、五个月这么久?”
王绝之道:“当然了,如果我马上杀掉石虎,决战之期又何必等上半年?”
张宾道:“四、五个月后,石虎的伤势想来也必好了。”
王绝之道:“我正是要等石虎伤愈,才杀掉他。难道我王绝之会是一个乘人之危,趁人
家负伤才动手的人吗?”
弓真听见王绝之这句话,惊喜交集,却已不敢再多说话了。
张宾道:“你的确不是这种人。你是琅琊狂人!”
王绝之道:“你知道就好。总之,半年之内,你等着收下石虎的人头吧!”
张宾的眼珠子转了转,忽道:“石虎我留给你,其余的人我可以带走了吧?”
王绝之皱眉道:“弓真是我的朋友。朋友有两肋插刀之义,我若袖手任由你带走他,岂
非不义?”
张宾哈哈大笑,“说得好!那么这位姬姑娘,我可以带走了吧?”
王绝之道:“我对姬姑娘早有意思,她却半点也不领情意,反而弄成我这个狼狈样子…
…”甩一甩身上的黄泥巴,续道:“我对她呀,可说是又爱又恨,非得把她折磨得死去活来
不可。孟孙先生,你若带走她,我找谁去折磨得死去活来?”
张宾点头道:“王兄所言也有道理。那么这位张姑娘呢,我能不能够带走?”
王绝之道:“孟孙先生,你半生戎马,计谋确实冠绝天下,可是对于儿女私情,懂得的
只怕不多。你有没有留意,张姑娘跟我的弓兄弟你眼望着我眼,含情脉脉、心心相印的样子
,如果给你带走张姑娘,拆散了这双小情侣,我又怎对得住弓兄弟,又怎能称为弓兄弟的朋
友?”
张逍人正为弓真一根一根拔出背上钢针,然后小心涂上伤药,听见王绝之胡诌自己与弓
真含情脉脉、心心相印,红晕满脸,禁不住偷眼望看弓真的侧睑。只见弓其全神注意王绝之
和张宾的对话,没有发觉自己正在背后输眼瞧他。
张宾长叹道:“照王兄的意思,在下还能带的,岂不只剩下了这名小婢女?”指一指穗
儿。
穗儿给他一指,吓得差点哭起来,躲在弓真背后。适才她本拟跟弓真、张逍人一起慷慨
就义,心中一股激荡,倒也不怎么怕死。只是如今听闻只有自己一人落入这个貌似平和的大
恶人手上,却不由得惊恐起来。
王绝之笑道:“这位小婢女服侍惯了我的弓兄弟,没有了她在身边,恐怕弓兄弟不大习
惯。反正她不过是名小婢女,无关重要,放了也不相干,对不对?”
他信口开河,穗儿服侍弓真不过些许天数,在他口中,却变成了“服侍惯了”,“没有
了她在身边,弓兄弟恐怕不太习惯”,然而他说来滔滔不绝,连眼也没有眨上半眨,好似自
己也相信了这是真话。
张宾道:“王兄对弓少侠关怀备至,真够朋友。”
王绝之正色道:“在下行走江湖多年,对于‘义气’两个字,是时刻牢记,不敢须臾或
忘的。”
张宾叹气道:“我本以为今日满载而归,大有斩获。谁知碰上了王兄,在下说又说不过
你,打又打不过你,唯有乘兴而来,空手而回了。”
王绝之道:“孟孙先生不必自谦。阁下‘机不虚发,算无遗策’,一计既出,怎会空手
而回?你的回程行囊之中,数大车高门少年,数大车金银珠宝,恐怕是少不得的收获吧。”
张宾干笑数声,忽然听到姬雪低声呻吟,面上变色,“姬姑娘受伤太重,如不及时止血
,恐怕保不住性命。”推着武侯车,便要为姬雪止血。
王绝之笑道:“止血这等小事,不敢劳顿孟孙先生,还是请回吧。”
张宾的武侯车动得何等之快,此时已越过王绝之,背对着他。王绝之正欲超过张宾,突
然一道乌光,自张宾身后疾射而出。
王绝之口中胡说八道,一直纳罕张宾为何仍不翻面动手,每分每刻都在提防张宾猝起突
击,然而他却想不到,张宾竟然能从背后放出暗器!
射出乌光的,自然不是张宾,而是他的武侯车。他跟王绝之敷衍多时,一直等机会,如
今暗器射出时,与王绝之相距不及三尺,却教王绝之如何闪开!
然而王绝毕竟是王绝之。乌光已经射进了他的面门五寸,他神奇似的一抓,抓住了乌光
,硬生生把乌光抽了出来,摊开手掌一看,却是一枚短箭。
短箭进入面门五寸,王绝之居然脸上无伤,此事岂非说来甚奇?
说穿了毫不稀奇:弩箭射至面门时,王绝之的手相距弯箭还有一尺,他人急智生,突然
把嘴巴张至最大。弩箭射进嘴巴,什么也碰不着,仅仅沾着他的喉咙时,王绝之的手已及时
来到,捉住弩箭。
弓真看得惊心动魄,一时呆住,直到王绝之抛去弩箭,才懂得拍掌叫好。
王绝之脸色黑沉,哼了一声,抛去弩箭。
张宾更不迟疑,羽扇连挥,击遍王绝之全身大穴,身法之快,招式之诡,已到了如鬼如
魅、骇人听闻的境界。
五秘杀手亦已扑上,同时对王绝之施以最猛烈的攻击。
王绝之长啸一声,拳掌连挥,内力犹如排山倒海,涵澹涌出,硬生生逼退了六人。
弓真看见王绝之逼退六人,心头一喜,猛地瞥见他的脸色又黑了数分,右掌似乎是黑漆
一团,手臂也仿佛长粗了数分。弓真惊道:“王大侠,你中了毒?”
王绝之的确是中了毒。张宾的弩箭喂了剧毒,他用手一接,毒箭的箭头亦沾着了他的喉
咙,终究不免染上了毒。箭上毒性虽然剧烈,若在平时自亦可以慢慢运功驱毒,不至于为毒
性所伤。然而此刻他正身陷六名高手的围攻,便是他未中毒之时,也未必能够应付,更焉有
余裕去运功驱毒?
六人给击退数步,立时重整阵容,上前再攻。
王绝之分出一半真气,逼住毒性不致攻心,右手中毒后,灵活度亦大减,本来是精妙神
奇的招式,使将开来时,却变得笨拙生硬。不到三招,已然左支右绌。
张宾见他露出了偌大一个破绽,心中一喜,恐防羽扇不够力道,弃扇用掌,重重一掌,
击在王绝之的背心。
王绝之喷出鲜血,如同断线纸鸢一般斜斜飞出。
张宾一掌得手,正自得意,突然脱口道:“中计!”想也不想,羽扇飞掷而出,目标竟
是弓真!
果然,王绝之正顺着一掌之力,飞扑向围观看的二十多名高手。这些高手恐防人多手脚
更乱,是以任由张宾和五秘杀手合攻王绝之,没有张宾的命令,谁也不敢插手,只在一旁掠
阵。如今见王绝之若疯虎般扑将过来,俱都心头一寒,忙不迭举起兵刀阻挡。
王绝之的目标却是一名使剑汉子。
他使出一招“舍逆取顺”,擒住那汉子的手腕,叫道:“弓兄弟,接到!”
他自知中毒甚深,只有为弓真找一把剑,两人联手,才有一丝生机杀出重围。
然而,张宾心思慎密,棋高一着,羽扇先一步掷出,便要取弓真的性命。
他虽觊觎弓真的袁公剑法,然而际此情况,他宁愿杀死弓真、不学剑法,也不愿意冒上
一丝一毫的险,让王绝之和弓真有联手之机。
王绝之发力一扯,竟将使剑汉子的胳臂连肩扭断,吐气扬声、气贯右臂,掷出血淋淋的
持剑手臂。
这一掷他使出了十成气力,其势急如流星,后发先至,撞中了张宾的羽扇,两道内力相
撞,“噗”的一声轻响,胳臂和羽扇化成粉碎。
张宾心思快捷,立即飞身过去,欲要亲手杀死弓真。
然而,弓真使出易步易趋,快一点抢到了长剑。
弓真的剑,连姬雪也躲不开,张宾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搏上一搏,硬生生顿住身形,改
进为退,退得几乎比进还要快。
王绝之喝道:“越人飞渡江,掷!”
弓真不假思索,长剑掷出。
张宾不来抢剑,倒还好一点——弓真没有内力,长到不能及远,也就无法伤得了远处的
张宾。然而张宾飞扑过来,正好落在弓真一掷之程内。
“嗤”的一声,长剑穿破了张宾的右肩。如果弓真掷出的是轻便而使得乘手的少阿剑或
竹剑,而不是沉甸甸的寻常青铜剑,这把“越人飞渡江”已洞穿了张宾的心窝。
王绝之手下不停,掌劈指戳,杀掉了三名高手,身上捱了一刀一拳三腿,起手抢过另一
把长剑,再掷给弓真。与此同时,五秘杀手又已攻了上来。
张宾虽然受伤,神智依然清明,下令道:“五秘杀手绊住王绝之,全部人一起上,干掉
这小子!”
他知今日之战,对方枢纽当在弓真一人身上,只要弓真一死,王绝之中毒如此之深,哪
里还是这里众多高手之敌?
二十多名高手同时拥上,弓真心下一慌,正欲使出一招“披铁草而邑”,护住全身,然
而众高手不断攻来,自己的气力究竟可以出多少招、守得了多久?恐怕还是不免给众人乱刀
分尸。
王绝之喝道:“万发犹可断,刺他们的招子!”这一分心,又中了五秘杀手的菜刀和鸠
杖各一击。
弓真哪里还来得及细想,用腕一抖,千百点剑尖点了出去。
“万发犹可断”是专门对付暗器的一式袁公神剑,便是有一千枚、一万枚暗器同时射来
,暗器纵是小如一丝头发,这一式神剑也能够将之一一挑出。此刻弓真的目标不是暗器,而
是对方的眼睛!
暗器是死的,人是活的。弓真这一剑若然碰上了张宾、姬雪、直阴这样的高手,自然奈
何不了他们,然而攻来的二十多人虽然武功也有极高的造诣,却怎挡得住袁公神剑?瞬息之
间,弓真长剑剑尖点过了二十七人的五十四对眼睛,正中瞳仁。
同一时间,王绝之大叫道:“易步易趋,跳!”
弓其早已对王绝之言听计从,重心向前,身子古怪一扭,矮身纵起,已使出了易步易趋
的身法。忽觉得身上三、四处部位同时一凉,胸口如遭大铁锤重重轰击,喀吧喀吧,肋骨断
了数根。
“万发犹可断”虽然能挡暗器、能刺眼睛,却不能抵挡攻来的拳掌暗器,若不是得王绝
之及时提醒,纵身闪避,二十七名高手的拳脚兵刃只怕最少得有一半落在他的身上。饶是如
此,他的易步易趋连半桶水也没有,只是桶中数滴水渍,终究不免中了四处伤口,胸口给脚
掌重重蹴中。
弓真中招,在地上滚了十数个筋斗,边滚边呕出鲜血,四处伤口也流出血来,滚出了一
条血路。
二十七名高手搞着淌血的眼睛,发出凄厉的惨叫。“我的眼睛!”“我瞎了!”叫声此
起彼落,不绝于耳。
张宾见状,立即便下了决定,不趁这头小老虎受伤时除掉他,更待何时!生恐迟了半刻
,让弓真有喘息之气,飞身而出,连武侯车也不要,击爪如鹰,疾往弓真天灵盖攫去。
他的轻功冠绝天下,这一爪中到中途,绝没有人可以救得弓真的性命,就是轩辕龙、石
勒来到,也不能。
张宾快要抓中弓直之际,忽觉后心一道透爪的掌风击来,王绝之的声音喝道:“你杀弓
真,我杀你!”
的确没有人能为弓真挡住张宾的鹰爪,可是张宾也不能、更不肯为杀弓真而放弃自己的
性命。
张宾的招已出,势不能变招收回;他身形直挺,跃上上空七、八丈,轻轻巧巧避开了王
绝之袭来的一掌,虽是急促变身,身法依然佳妙得犹如曼舞,丝毫不带狼狈之态。然而这样
一来,他的鹰爪虽出,却已远离弓真的天灵盖七、八丈外,自也无法伤得了弓真。
王绝之站在弓其身后,满身浴血,滴滴答答的滴在地上,身上不知开了多少道伤口。适
才他心急赶来援救弓真,任由五秘杀手攻击而不守,又添了四处新伤。
他受伤虽重,脸上的表情依然满不在乎,狂笑三声,如同金铁交鸣,朗声道:“弓兄弟
,你的气力还能够出得一剑不?”
弓真站起身来,掂一掂掌中长剑,答道:“可以的。”
王绝之道:“好,你先掷剑杀了张宾,五秘杀手则由我去收拾!”
张宾领教过“越人飞渡江”的厉害,心想自己已然受伤,身法大不如前,弓真来一记,
岂不要了本右候的老命?心下大骇,在空中一个转折,不着地而飞出七、八丈外,脚尖一沾
地,又再退出七、八丈外。
王绝之再笑三声,狂态毕呈,笑声远远传出,震人耳鼓,说道:“久闻盂孙先生轻功天
下第一,原来当丧家之犬、逃之夭夭时使出来,才更是天下第一!”
张宾听见王绝之的笑声内力浑厚,非但浑不似受了重伤,更不似中了剧毒,试探道:“
哼,王绝之,你中了剧毒,又受了重伤,迟早给我干掉,口气还这样大?”
王绝之嘿嘿一笑,随手一掌,身旁一棵合围粗的参天树应拳折断,飞出五、六丈外,隆
声倒地,撞得地面上下震动。
张宾心下骇然,看见王绝之居然回复神功。
王绝之冷冷道:“你的手下斩得我满身俱伤,却使我体内毒血流了出来,因祸得福,真
是妙得很了。”
五秘杀手望向张宾,请他示下。
张空心念突转,“我们六人对他们两人虽有七成胜算,但王绝之和弓真对我恨之刺骨,
必定不顾性命,也得追着我来打。真要战下去,我方纵胜,我也未必能保命!”
而“机不虚发,算无遗策”的张宾,没有九成胜算的事,是绝对不肯干的。
张宾立下决定,“撤退!”
他的轻功何等之高,一声“撤退”,身子已像一阵风般不见踪影。
五秘杀手紧跟着他,倏忽逸走。
弓真看见张宾一伙人撤走,松了一口长气,差点颓然坐倒,谁知一口气还未松完,却见
到张宾去而复返!
张宾面色十分难看,手一招,留在原地的武侯车竟然随他招手凌空飞起,一人一车瞬间
消失,比他折返时的轻功更快了几分。
弓其先是不明,继而大悟,再而放声大笑。
王绝之狂笑道:“想不到‘机不虚发,算无遗策’的右侯张宾今番非但棋差一着,大败
亏输,给我王绝之打得夹着尾巴逃走,慌张害怕得连自己的破车也忘记拿走了!”
声音远远传出,除非张宾生有一双神仙腿,能够在瞬息间跑出十里开外,否则恐怕非得
听不到不可;听到之后,恐怕也非得气个半死不可。
给弓真刺瞎眼睛的二十七人听见首领弃已而去,又惊又怒,纷纷嘶声叫道:“右侯,你
不要走啊!”
“右侯,你要走,为什么不带着我们一起走!”
“张宾,大伙儿为你拚命,你却丢下大伙儿不理,你好无耻!”
“张宾,你这舐痔之徒,老子操你奶奶的十八代祖宗的臭穴,你妈妈那里生了个大脓瘤
,生出你这不要脸的无耻贱人……”
另一些人口中所言则针对弓真:“你刺瞎了老子的招子,老子跟你拚命!”
“弓真,你这无胆家伙,有胆刺瞎人的眼睛,为什么无胆跟我们动手?出来啊,展开你
天下无敌的到法,把我们一一刺死吧!”
“弓真,我一刀一刀把你千刀万剐!”
这二十七人除了忍耐不住痛楚、还在地上打滚惨号的一部分人,余下的均在挥动兵刃,
不是护着自身,提防王绝之和弓真偷袭,就是主动出击,盲目出招找寻弓真报复。然而瞎子
打开眼人,却哪里伤得着弓真了?
反而“哎哟哎哟”连声,杀伤同伙的倒有不少。
弓真道:“王大侠,多谢你仗义相救,否则我和石将军、姬姑娘、张姑娘恐怕都得落入
贼子之手,求生不得,求死不得了。”
一名瞎子听风辩器之技甚为高明,听到弓真出声,一挥而出,狞笑道:“弓真,我听到
你的声音了。我要你的命!”掌中刀恶狠狠朝弓真头顶劈下。
弓真一剑递出,“子禽犬之吠”,插进了瞎子的咽喉,他见这班高手瞎了眼睛,颇觉可
怜,本来不欲追杀他们,只是那名瞎子舍命攻了上来,他却无法不出剑杀之。
王绝之面色铁青,极是难看,紧紧握着拳头,没有说话。
弓真讨了一个没趣,走去检视姬雪的伤势。
穗儿用手帕紧紧按着她的伤口,鲜血浸满了手帕,血流渐渐缓慢起来,也不知是姬雪内
力深厚,自愈能力比常人为强,还是因为她身上的血流干得七七八八,也没有什么血可以再
流了。
弓真用食指探一探姬雪的鼻息,若断若续,气若游丝,不禁心如刀割,痛心道:“都是
我不好,出剑伤了你!”
穗儿歉意道:“公子,穗儿没用,不懂得治疗刀伤的法门……”
张逍人是张天师的女儿,多少懂得一点练丹服药,加上在江湖行走多时,不会不懂得疗
伤的皮毛,只是要她出手相救姬雪,却又不愿,是以一直默不作声,袖手旁观。
弓真看着石虎,只见他虽然给点了穴道,血不再流出来,可是情况也好不了多少,遂对
王绝之道:“王大侠,求你想想办法,救一救他们两人。”
王绝之仍然不嘛不睬。
突然一把大刀戳向他,却是一名瞎子乱劈乱挥,居然攻到王绝之的身边。
王绝之低声苦笑道:“真倒楣。”
正欲使出易步易趋的身法,闪过来招。微一晃身,只觉浑身剧痛,差点跌倒,那一刀竟
砍进了他的肩头。
弓真这一惊非同小可,“王大侠!”
长剑递出。
在他的剑尖刺进那瞎子的咽喉之前,王绝之回过气来,伸掌一拍,瞎子心肚皆裂,登时
气绝。弓真的破喉一剑,变成了多余。
弓真急道:“王大侠,你的伤……”
王绝之做了个噤声手势,低声道:“张宾为人狡猾多智,我刚才竭尽全力做那番表演,
未必瞒得了他。我猜想此时他还在附近视探我们的一举一动,如果我们露出马脚,给他知道
我已无再战之力……”
弓真点头道:“这样我们全部人都得丧命于此!”
王绝之笑道:“姬、张两位姑娘后台甚大,只怕是死不了的,只是你、我、石虎这些臭
男人,只怕不欲到奈何桥喝一碗孟婆汤,也不可能了。”
弓真心念一动,张宾既然必在附近,只需呼他出来,姬姑娘的性命岂非有救?
若然只是关系到弓真一人一身,他早就不犹豫,把张宾唤来救治姬雪了。只是张宾若现
身,王绝之、石虎也不免要一并送命,张逍人也得落入张宾的魔掌之中,他又怎能为了姬雪
一人,而舍弃三位朋友!
他胡思乱想,忽然听到咕咚一声,王绝之已然倒下。
弓真大惊,张逍人和穗儿不知王绝之外强中干,更是大惊十倍,连忙围着查看王绝之的
伤势。这时,张宾得意洋洋的笑声又已传来。
第六章 轩辕龙的妻子
张宾右肩的伤口已用白布包札,坐在武侯车,快速滑至,身后跟着五秘杀手。
弓真见到张宾,心头直往下沉,又想姬雪终于有救,不知该悲该喜。
张宾呵呵笑道:“王绝之,你装得像,差点连我也给你骗过了。可惜,姜还是老的辣,
饶是你奸似鬼,终教你落在我的手掌心。”
王绝之躺在地上,要待再站起身来,却哪里能够?笑道:“要说奸似鬼,在下拍马也比
不上孟孙先生。今日死在你手,也是应分。”
张宾道:“说得好,我便第一个杀你,第二个才杀弓真?”
弓真提剑拦在王绝之的身前,说道:“你敢?你再走前一步,我飞剑宰了你!”
他这句是恫吓之词,以他此刻伤疲交集,能否使出“越人飞渡江”来,还颇成疑问,五
秘杀手在旁虎视眈眈,他更不能贸然弃剑以换杀张宾。
张宾悠然道:“没有了王绝之在一旁为你掠阵,我可不怕你的剑。”手扫机括,武侯车
前突然掉出一块钢板,遮在身前。
弓真愕然道:“这是什么?”
张宾的声音从钢板后面传了出来:“这是专挡飞剑的精钢盾牌。不知阁下的内力有没有
这样高强,能够刺穿盾牌,置我死命?”
这块盾牌,自非张宾口中所言,专为抵挡弓真的飞剑而设,却是他跟随军队冲锋攻城时
,防卫敌军暗箭所用。
弓真道:“你身前多了这块盾牌,虽然可以挡住我的剑,可是你身在牌后,又怎样动手
杀我?”
王绝之叹气道:“傻孩子,要杀你,他又何必亲自动手?”
张宾大笑道:“还是王兄聪明!五秘杀手——”正待命令五秘杀手动手,谁知底下的字
竟然变了,变得带着恐惧之声:“给——我——”最后一个“杀”字竟然说不出口来。
弓真目光奇怪,四周突然静了下来。
那二十七名瞎子,在弓真、王绝之各杀了一个,及他们互相砍杀误伤同伴三、五个后,
余下的人至少有一半不停地发出声音,叫痛的叫痛、咒骂的咒骂、哀求的哀求,好不吵闹。
但就在这一刹那,所有瞎子突然停止发出任何声音,像是给恶鬼掐住了脖子,突然间尽
数断气,一个个动也不动了。
弓真也是惊骇莫名,四下张望,竟然一个人也瞧不到,安慰自己:“目下的情况已是糟
得不可能再糟,再有什么变故,总不成比现在更坏。”
张宾惊愕的慌忙道:“是凤凰夫人,快走!”说完此话,他和武侯车已然不见,五秘杀
手也跟着他,走个不知踪影。
弓真心道:“凤凰夫人?究竟她是什么人?”
凤凰夫人是谁,竟能把智谋绝高、武高绝深的张宾吓得落荒而逃!?
就在此时,弓真见到了一头凤凰。
凤凰只是传说中的神物,世间不知有无。弓真见到的当然并非一头真的凤凰,而是一名
凤凰般美丽的女人;宫装秀髻,翩衣似仙,华色含光,步法多奇。头戴金翠之首饰,衣缀明
珠以耀躯,身法仿佛兮若轻灵之闭月,飘鹞兮若流风之回香。浑不像人间之女,而像虚无缥
缈的天上凤凰!
弓真看得神为之眩,见到凤凰夫人身体有若飞鸿,虚浮着身子飘过来,轻功之高,竟似
不在张宾之下。
凤凰夫人流云长袖卷出,竟是卷向姬雪!
弓真如梦乍醒,也不及细想,叫道:“别伤害姬姑娘!”一剑递向凤凰夫人的咽喉。
他忽觉掌中一轻,长剑片片碎裂。
弓真也许是受了伤,功力未回复十足,掌中的长剑又不称手,“子禽犬之吠”这一式杀
出从不失手的袁公神剑,终于还是失了手。
凤凰夫人长袖展开,将姬雪的身体往上一抛,高高举起纤纤素手,食指指天。姬雪头下
脚上,恰好给她的食指贴住头顶的百会穴。两人身子平身,恰好形成一条朝天直线,蔚为奇
观。
“嗤”的一声,插在姬雪颈项的少阿剑弹了出来,伤口却不流出半滴鲜血。
到了此时,弓真纵不清楚凤凰夫人的底蕴,也知她正用内功为姬雪疗伤。只是这种古怪
的疗伤方法,却是闻所未闻,连作梦也想象不到。
张逍人悄悄在弓真的耳畔道:“龙凤匹配,天作之合,这位凤凰夫人,便是轩辕龙的妻
子。”
弓真奇道:“轩辕龙的妻子,岂不是姬雪的妈妈?瞧她的年纪,比姬雪也大不着几岁,
怎生得出姬雪来?”
张逍人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也许是她驻颜有术,也许武功到了极点,便能返老还童
也说不定。”
王绝之一直默不作声,忽然笑道:“凤凰夫人下嫁轩辕龙不过六年光景,怎能生得出姬
雪这个女儿?不过世上有一种婚娶叫作续弦,有一种身分叫作后母,自然有不是亲生的女儿
。”
凤凰夫人移身至他面前,说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我面前说这些无礼的话?”
她飘身前进,食指始终稳稳的点住姬雪的百会穴,分毫也没动摇。
王绝之道:“在下所言,句句实话,有何无礼之处?除非夫人和世俗人一样,视老实作
坏人,以虚谎为礼义,那又另当别论。”
凤凰夫人目光含赞赏之色,说道:“你就是琅琊狂人?”
王绝之道:“正是王绝之。”
凤凰夫人道:“琅琊狂人位列武林四大奇人,居然沦落至这副模样,真是见面不似闻名
,令我失望得很。”
王绝之虽然伤不能动,意气不减,“改天在下伤愈,定当再会夫人,让夫人见识一下闻
名不如见面的王绝之!”
凤凰夫人含笑道:“我等着这一天。”
王绝之道:“我保证,夫人很快便会等到。”
凤凰夫人对弓真道:“你和石虎受了伤,真是走运。暂且寄下你们人头吧。”
说完这句话后,她的身子犹如仙子飞翔,徐徐逸走,姬雪始终落在她的食指之上,没有
动过半分。
她临走的话,弓真摸不着头脑,“为什么我和石将军受伤,居然是走运?”
王绝之道:“你还不明白?凤凰夫人是轩辕龙妻子、杀胡世家的人,你和石虎如果不是
受了伤,她已杀了你们!”
弓真吐了吐舌头,“好了不得!她是唯一能够接住我袁公神剑的人,也难怪她如此自负
,不肯乘人之危,杀掉我和石将军。”
王绝之道:“凤凰夫人是轩辕龙的妻子,当然了不得。只是她的凤凰身固然是超凡入圣
的奇技,待我伤愈之后,也不会输了给她。”
弓真蓦地想到了一件事,叫道:“我们快走。张宾这厮老奸巨滑,随时可能三度折返,
可再不会有凤凰夫人来救我们。”
一人低声道:“张宾不会折返的。”
说话的却是石虎。不知何时,他已悠悠醒来,只是语音低沉,虚弱之极。
弓真不明白道:“石将军,为何你敢肯定张宾不会折返?”
石虎道:“张宾既然知悉凤凰夫人就在附近,纵是吃了豹子胆,也万万不敢在这一带逗
留。”
他顿了一顿,又道:“张宾是从父的军师,杀胡世家必欲杀之而甘心。凤凰夫人因为我
们受伤而不杀我们,张宾虽然也受了伤,然而凤凰夫人会不会杀他,他纵是再世诸葛亮也算
不出来。纵是算得出来,以张宾一生谨慎,也万万不敢冒上一分一毫的危险。”
石虎分析得丝丝入理,显然先前他虽然软瘫得像昏倒,神智却一直保持清明,周身发生
的种种事情,全在他的耳目之中。
弓真道:“你与张宾共事多年,对他的性格摸得清楚。”
石虎猛咳数声,再说下去:“如果我没有猜错,张宾此刻已身在五十里开外了。”
他话未说完,听到得马蹄之声,疾速沓至。蹄声纷沓,其响如雷,怕不有一、二百骑。
众人面色大变,均想:“莫不是石虎还是料错了张宾,他在此还伏下了后援兵马,立下
便要来与凤凰夫人决一死战?”
兵马来得好快,不顷刻已来到众人身前。
为首一人道装打扮,熊体狼腰,一脸剽悍之色,一来到便冷眼打量四周,翻身下马。
其余的人,倒有一大半是道士,一个个背负长剑,也有佩带别的兵刃。他们见到首领下
马,纷纷随着下马,动作既快又整齐,身手矫捷之极。
张逍人见到他们,脸上露出笑容,走上前去。
为首道土躬身道:“属下治头大祭酒牛蝠天,参见七小姐。”
弓真知悉来人是张逍人的属下,心头一宽。
张逍人道:“元弟给张宾捉走,我们快追去。”
牛蝠天顿足道:“属下得闻这里请援的消息,已经连夜兼程从滁州火速赶来,想不到还
是来迟一步,致令小师君身陷张宾这厮之手,真是罪该万死!”
张逍人道:“这不是你的错。我派人向你邀援才不过三天,你就已经赶到,确是难为了
你。不过须得立刻启程,以免延误时机。若让张宾把元弟带到襄国,那是石勒的地盘,咱们
要想夺回元弟,可就难如登天了。”
牛蝠天道:“遵命!”命属下合乘一马,腾出一匹马让张逍人策坐。
张逍人上马后,牛蝠天问道:“这班朋友是七小姐的友人?需不需让他们也跟着一并追
赶张宾?”
他指的是王绝之、弓真、石虎、穗儿四人。他见到四人满身浴血、半死不活的,四周又
满是死人,一见到便心下奇怪。只是张逍人不说,他也不方便问出口来,此刻正好藉机一套
张逍人的口风。
弓真心头一跳?糟糕,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若知张元被张宾掳走,旁人不知就里,必定以为张宾和石虎乃是一伙。若给牛蝠天知石
虎就在此地,只怕非把石虎擒下不可。张逍人虽然知道底蕴,可是她跟石虎全无交情,而石
虎亦是江湖人人欲得、奇货可居的大人物,目下张逍人部强马壮,稳稳控制大局,这个便宜
为何不捡?
弓真想到这里,急得满头大汗,偏偏想不出任何计策来。
却听得张逍人道:“这些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人物,不必理会他们。事不宜迟,咱们便上
路去!”
牛蝠天一声“是”,群马得得,策马如风,一齐奔走。
张逍人走到半途,不忘回身望了弓真一眼,目光似有千言万语,然而马蹄不停,终于还
是把她带得不知去向了。
弓真惆然若失,好久说不出话来。
他定一定神,对石虎道:“石将军,幸好张姑娘有情有义,没有把你的身分招出来,否
则他的手下非得把你擒走不可。”
石虎哈哈大笑,“张姑娘有情有义倒是真的,不过可不是对我石虎,咳……咳……”他
大声笑、大声说话,触动伤势,难免咳了几声。
陶臻那一剑伤了他的右胸,穿破他的肺叶,故令石虎呼吸急促,咳嗽连连。
弓真摇头道:“石将军的话越来越玄奥了,我可一点也听不明白。”
王绝之道:“你还不明白?张姑娘和石将军的交情并不怎样,可是她对你哪,可真的是
有情有义得紧。”
石虎咳过一口气,继续道:“弓兄弟,当日一战,你杀了五斗米教弟子可不少吧?五斗
米教可说是很不得把你碎尸万段,方才甘心。”
王绝之接口道:“张逍人是张天师的女儿,牛蝠天须得服从她的命令。牛蝠天若然知晓
你就是弓真,张姑娘就算凭着权威指使,保得住你的小命,以后再想在五斗米教立足,恐怕
困难得很了。”
石虎道:“更何况,张天师的家法岂是等闲?若给他知道女儿私自为了你这位翩翩郎君
,就算不把她生生打死,算是少生了一个女儿,也非得打跛她的双腿不可。”
王绝之道:“所以嘛,张姑娘一见到牛蝠天来到,便非走不可,而且走得越快越好,她
心里的意思,就是要保住你这俏郎君的性命了。”
石虎大笑道:“我说张姑娘对你有情有义,可没有说错了吧?”
两人一搭一唱,将张逍人的“想法”一五一十吐将了出来,弓真半信半疑,也不知他们
所言是真是假,更不知该喜该忧,“如果王大侠和石将军所言属实,张姑娘对我如此情深意
重,我……我怎可消受得起?”
石虎的笑声却渐渐弱下来。无论这人的武功多高,一截剑锋嵌在肺叶里,总不能笑上太
久的。
王绝之伤虽重,却均是皮肉伤,穗儿一直为他包扎伤口,终于包扎完毕。在此段时间,
他默运玄功,蓦地咬破舌尖,喷出一口漆黑如墨的血浆!
弓真大惊,王绝之摆手笑道:“不碍事的。”
王绝之喷出毒血,把咽喉的箭毒随血液喷了出来,再运功三大周天,忽地站起身来,说
道:“石虎,我去找大夫给你疗伤。”
石虎苦笑道:“不用了。这里方圆五百里,只有崔家里有大夫。崔家大夫都给千娇百媚
小仙女杀得干干净净,从哪里找大夫去?”
王绝之道:“五百里没有,我便到七百里外去找!”
石虎叹道:“此刻我丹田紊乱,自知捱不了多久,你找到大夫回来,恐怕我早已归天多
时了。”
王绝之伸手一探,把住石虎脉门,只觉脉若柔丝,情知石虎所言不虚,心内叹息,脸上
却不形于色,慨然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需你不断气,我总得想办法救你存活。”
石虎纵是杀人如麻、铁石心肠,也不禁感动起来,说道:“王兄,你我萍水相逢,只系
初识,何若为我徒劳奔走?反正我石虎英雄半生、杀人无数,今日纵是死了,也是快意一生
,不算冤枉!”
王绝之大笑道:“石虎,你杀人如草、作恶多端,的确早该死掉,只是死在小人暗算之
手却是不该,我王绝之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跟我并肩死战之后,受伤而死。我去也!”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身形几个起落,已然不见。
第七章 一大奇人医神
王绝之展开轻功,当真是疾若奔马。眼观四面八方均是绿油油的农田耕地,零零落落三
、五茅舍,星星散散五、七炊烟,住着均是崔家的佣农。
佣农是苦哈哈的人家,饭恐怕也没得吃饱一顿,死了活该,哪有本事养得起一名半名大
夫?
王绝之思量:我是从西北方来的,五天前,我曾经路过一处小镇,估计也住有五、七千
人,总不会没有一名大夫吧?若然我日夜兼程,全力施展轻功,也许一天多一点便能赶到小
镇。希望“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石虎“凶”人天相,能够挺到我带回大夫。
然而此时王绝之身负外伤无数,能否施展出十成功力的轻功?纵是能够,又能否挺上一
天以上,不眠不休,全力施为?更何况回程时,他还得带上那名大夫。无论如何,以石虎的
伤势,决然不可能再捱上半天以上!
王绝之就硬是这样执拗的人,王家的清谈名士相信道家清淡无为,“人法天,天法道,
道法自然”,王绝之认为人定胜天,他一旦决定,勇往直前,绝不后悔;不到绝望,绝不放
弃。
他就是琅琊狂人王绝之!
王绝之朝着西北跑上了四五十里,只觉伤疲交集,气喘吁吁,依然不停跑着。
忽然瞥见前方一群农民,约有七、八十名围成一团,乱糟糟、闹烘烘的,也不知在干着
什么。
农村人口稀少,除了喜庆宴会,七、八十人聚在一起也是一种十分难得的事儿。只是此
刻王绝之身有急事,无暇凑趣去看一看热闹了。
王绝之一步不停,越过众人,突然灵光一闪:那班乡民围着的那人,瞧他的打扮,莫非
是……停住脚步,回身一望。
只见乡民围着的那人童颜鹤发,一张脸比关公还要红,头戴白滕冠,手执梨木杖,如果
说张宾是仙风道骨,这老人简直就是神仙中人了。
老人身前摆放了一张大油纸,上面摆满了铜钱、布帛、蒸饼、麦饭、桃李、桑椹,还有
一些泥娃娃,碗筷也有几副,甚至有缚起了的鸡鸭,喔喔啊啊地叫,林林总总,无奇不有。
只见老人拇、食二指拈着一根长长的银针,一名乡民走到他的身前,捧着肚子走开,又
轮到了第二位,又在油纸放下一件物事,往复不断。
老人笑咪咪道:“一个一个慢慢来,给老爷子扎一下子,有病除病,无病精神爽。记着
,扎针之前,须得放一诊金,多少无拘,但总要意思意思。”
他下针极快,说完了这番话,又扎完了三名乡民。
王绝之见到他的外貌身形、举止行为,心下再无怀疑,飞到老人身前,拱手道:“晚辈
王绝之,拜见前辈。”
老人听见“王绝之”这名字,先是吓了一跳,继而呵呵大笑,“你这副狗不狗、鸡不鸡
的鬼样子,居然冒充是王绝之,真是好不知丑!”
王绝之方才醒觉;他脸上身上又是血渍、又是泥巴,衣服破破烂烂,便是这里的乡民,
也比自己光鲜百倍,要说自己便是潇洒奇狂的王绝之,有眼睛的都不会相信。
他念头一转,想到了法子,笑道:“前辈,在下献丑了。”左腿提膝,陡地身体拔起如
拔葱,连升三级,在半空停顿半刻,轻轻一掌拍在一棵枣树的躯杆,枣树纹丝不动。
这一跃一掌,他已使出了王家的两门绝学——易步易趋和易学武功中的一招“王用三驱
”。
王绝之翩然下地,枣树突然裂成四段,倒在地上。乡民吓得哗然。
老人见状面色大变,随即回复如常,哼道:“就算你是王绝之,那有什么,你可知老爷
子是谁?”
王绝之道:“老爷子就是医术天下第一的医神。前辈的医术独步天下,无双无对,晚辈
很小的时候就听闻大名了。”
他为人虽然狂傲,可是医神年纪比他长上五十岁,是足以当得他的爷爷而有余,谦称一
声“晚辈”,也是叫得心甘情愿。
医神道:“王绝之,你来这里干什么?别人怕你,我医神可是跟你平起平坐的武林四大
奇人之一,可绝不怕你。”说话的口吻居然有点色厉内连,倒像是害伯王绝之。
王绝之道:“晚辈恭请前辈去救一个人。”
医神一听“救人”二字,像松了一口气,问道:“救的是谁?看你这紧张的样子,莫非
是你的姘头?”
王绝之心想:石虎恶名昭彰,说出他的名字,恐怕这名医不肯救。含糊道:“是我的朋
友。”
医神居然不再就此问题问下去,改口道:“你出得起多少诊金?”
王绝之心想:据闻这位医神脾气极怪,不卖帐、不收钱,只救他喜欢救的人,不顺眼的
人,见死也不会救。至于他喜欢的人,向来没有准绳,忠臣孝子、淫贼大盗都说不定,而他
不喜欢的人倒是很多,这次他怎会大违常态,开口就是诊金?
他解下系在颈项的一枚小绿玉,放在掌心,说道:“在下身无长物,只有这小块绿玉石
,不知前辈可中意否?”
医神一见绿玉,眼睛登时发直,一把抢过,说道:“一言为定。人在哪里,我们立即去
救。”
王绝之道:“前辈,你不先问问我的朋友受了什么伤?”
医神道:“对,对,你的朋友究竟受了什么伤?”
王绝之道:“他给人用利剑穿破了右边肺叶,至今已有大半天了。”
医神像是听得呆了,半晌方道:“穿破了肺叶大半天,怎么还能不死?”
王绝之道:“因为他被及时封住了伤口附近的穴道,止住流血。加上他亦是一名武功高
手,才能拖到如今。”
医神道:“若然我终究救不了他,那又怎么样?”
王绝之道:“我朋友受的不过是皮肉外伤,只要他未断气,以前辈的高明医术焉会救他
不了?除非前辈无心相救而已。”
医神想了一想,说道:“这也说得是。”只是脸色有些难看。
王绝之道:“前辈请快起行,再拖恐怕我的朋友真的断气了。”
医神道:“也不必忙。你忘记了吗,我是医术通神的医神,纵是迟到一点,也有办法救
治令友。你先等一等,待我把这里的物事收拾起来再说。”
他慢吞吞的收拾油纸。那张油纸虽然不小,却怎么也包不住这一大堆物事,尤其是那些
难鸭。
王绝之催促道:“前辈,我朋友的伤势实在不能再拖。这里的物事,不如回来再收拾吧
。”
医神摇头道:“这里的乡下人狡桧得很,我一走开,他们便把诊金都拿回了。你把老爷
子送回来时,恐怕连这张油纸也找不到了。”
王绝之见到这鼎鼎大名的医神说话居然如此庸懒,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脱下外衣,快
手快脚把鸡鸭丢在衣内,包成一包;再把其余物事包在油纸之内,捧着两大包东西,说道:
“前辈请行。”
医神道:“我来拿,我来拿。”伸手便欲抢王绝之手上的两包“诊金”。
王绝之道:“快点赶路吧,我拿着便成了。”
医神摇头道:“这是乡民的一番心意,若然给你拿着,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心意?”
王绝之自问不算蠢钝,可是实在想不通拿着“诊金”跟辜负乡民的心意有何关系,但为
免跟医神相驳,唯有任由他拿回“诊金”。
两人沿着回路飞奔,医神的轻功实在稀松平常,且年纪老迈,比之一名不懂轻功的壮汉
也好不了许多。王绝之得拖着他来跑,不免辛苦了许多。只是此时路程有期,比之先前茫无
目的乱跑找大夫,似乎是好过一点。
跑了一段路,医神忽然嚷道:“停,停,停下!”
王绝之停下,问道:“前辈,什么事?”
医神苦着脸道:“我肚子疼,要拉屎。”
王绝之急道:“救人如救火,前辈,你忍一忍吧。”
医神的样子比王绝之急十倍,“尿可忍,屎不可忍。你试过拉肚子没有?”
王绝之心想也是实情,说道:“那前辈你快去吧。”
医神点了点头,急忙跑到草丛。
王绝之见他提着两大包东西,未免狼狈,好心问道:“前辈我为你提着东西。”
医神道:“不用了。”走到一处较高的草丛,悉悉卒卒的,想来是脱下裤子,拉起屎来
了。
突然,一阵鸡鸭叫声响起,原来是包着鸡鸭的衣服散了开,鸡飞鸭走,一片混乱。
医神大声道:“快为我捉回这些鸡鸭,别让它们走失了!”
王绝之还能怎样?只有应道:“是,老前辈。”展开身法,鸡鸭手到擒来。只是鸡鸭四
散,犹如风马牛不相及,要尽捉这五、六支畜生,不免东扑西抓,花上好一番工夫。
捉到鸡鸭之后,王绝之放声道:“老前辈,你的鸡鸭我已为你全数捉回了,你放心拉吧
。”
谁知草丛之中,却听不见医神的回答。
王绝之连声叫道:“老前辈,老前辈!”
草丛之中,依然无人应对。
王绝之心知不妙,飞身跃至草丛,只见那包油纸依然还在,却哪里见着医神了?
他顿足道:“真是聪明一世,失策一时,怎么会给他使出这个金蝉脱壳之计!”
其实这也怪不得王绝之。他绝想不到,在江湖赫有名的医神,怎会是一名金蝉脱壳的骗
子?
王绝之心想:莫非他已经知道了要救的人是石虎,他不要救,又知我绝不会罢休,所以
先自逃了?
可是此时此刻,却不容他多想,沿着足迹,追医神下去。
医神的足迹似有若无,虽不至踏地无痕,也算不弱。看来刚才他的拙劣轻功,不过是有
心拖延王绝之的时间罢了。
王绝之追了一小段路,碰见了一个人,不是医神,却是弓真!
弓真也在跑着,手持少阿剑,样子极是惶急,不知追赶着什么。
王绝之拉住弓真,问道:“怎么了?”
弓真急道:“石将军他……他给带走了。”
王绝之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是给谁掳走的?”
弓真道:“我也不知,只见到是一名蒙面人。”
王绝之道:“事情的经过究竟是怎样?”
弓真道:“你走后不久,石将军的情况急转直下,初时还能跟我说两句话,笑上三、两
声。过了不久,逐渐变得气若游丝,别说是说话,便是呼吸透气,也有困难。”
王绝之点道:“我早知他不能挺上多久,才会这么心急为他到处找大夫。”
弓真道:“石将军快要支持不住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一名蒙面人,几个起落,已经来到
了石将军的身前。”
王绝之诧道:“蒙面人?”
弓真道:“不错,我见到蒙面人,立刻便欲上前挡住蒙面人,谁知听见石将军道:‘是
你?’听他的语气,和蒙面人显然是旧识,于是我便放下脚步,静观其变。”
王绝之道:“跟着怎么样了?”
弓真遵:“跟着蒙面人道:‘石虎,你想活还是死,要不要我救你?’我听见他答应相
救石将军,开心得心头一跳,更不敢打扰他们的对话了。”
王绝之皱眉道:“这人如果真是石虎的朋友,又何必藏头露尾,蒙面示人?只怕他此来
并非安着好心,你不去拦住他,倒真的是错了。”
弓真由衷佩服道:“王大侠好聪明!如果当时有你在旁,石将军便不至于被人掳走了。
石将军吟了一声,说道:‘你要救我,恐怕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着什么好心吧?’”
王绝之道:“就算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石虎肉随砧板上,只要能够舍得性命,明知对方
是黄鼠狼也得跟他走了。”
弓真摇头道:“那时,石将军道:‘你救我想得什么条件,可爽爽快快的说出来。如果
要干些狗皮倒灶、卖友求荣的勾当,我石虎宁愿死掉,也不要被你医治!’”
王绝之点头道:“石虎半生戎马,看似粗鲁,心计也未可小觑。他越是肉随砧板上,越
得摆出不在乎生死的模样,否则便真真正正是肉随砧板上,任由对方漫天开价了。”
弓真道:“蒙面人道:‘我当然不会叫威名赫赫的石虎将军做狗皮倒灶、卖友求荣的事
,纯粹是想跟石将军合作而已。’”
王绝之道:“合作,怎样合作?”
弓真道:“石将军也是这么问:‘合作,怎样合作?’可惜他刚说完这句话,便已昏倒
,蒙面人见他昏倒,一点也没有迟疑,立即便把石将军抓起带走了。他出手既快又突然,我
阻他不住,要掷剑伤他,又恐防误伤了石将军。”
王绝之颔首道:“就算是伤得了他,也不该掷剑。他纵有歪心肠,至少也得救活石虎才
能打算,你如果杀伤了他,等于把救治石虎的一线生机也切断了。”
弓真道:“我当时也这样想。但我见他带走了石将军,心里头又放心不过,便嘱穗儿留
在原地等你,自己追了上来。”
王绝之道:“听你所言,这人武功高强,你怎能追他得到?这一追却是多余了。”
弓真道:“我虽然追不上他,但碰到了你,也总算不枉此追。”
两人大笑。弓真笑了两笑,又现出了忧心忡忡的表情。
王绝之安慰道:“不必担心,这人带走石虎,是福不是祸,石虎落在他手,性命多半能
捡回来了。”
弓真道:“话是如此说,可是这蒙面人藏头露尾,不知是何来历,安着的多半也不是好
心。”
王绝之沉吟一阵,问道:“这蒙面人的身材装扮、言行举止,有何特征?”
弓真答得很快,他记心并不差,“他身材高大,足足长有九尺,身着一身犀革甲胃戎装
,脚踏牛皮靴子,似乎是军人,而且军阶不低。嗯,他看来白皙多毛,定是胡人无疑……”
王绝之再问道:“他有没有兵刃在身,口音如何?”
弓真摇头道:“他只是空手,没有带上兵刃。至于口音,我到过的地方不多,可听不出
来。”
王绝之隐隐猜着了几分,狐疑不定,“莫非是他?可是他一伙与石虎素不来睦,巴不得
石虎快点死掉,为何却要相救石虎?”
两人口中说话,脚下又继续向前,沿着足印追踪医神。
弓真忍不住问道:“王大侠,我们现在走得这么急,往哪儿去?”
王绝之道:“找大夫去。”
弓真奇道:“石虎已被人救走,还找大夫来干嘛?”
王绝之道:“那大夫趁我一时不察,悄悄逃跑了。这口气我硬是咽不下……”
此时他们来到一条大江之前,大江足足有数百丈,唯一的一艘木筏摆渡正在大江中心,
舟子撑篙使力移走木筏,医神站在木筏之上,神态悠闲。看他童颜鹤发、得意洋洋的样子,
倒真像个出世神仙了。
医神居然还向王绝之挥动着手,声音隔江远远传来,道:“王公子,你不追过来,老爷
子可要走了。再见,多谢你的绿玉。”
王绝之气得几乎吐血,差点破口大骂,只是回心一想,破口大骂只怕更添医神的得意,
唯有忍口不骂。
若是换作以前,王绝之便是跳下江中,泅水狂泳,也非得追上医神不可。只是他经过姬
雪一役之后,差点淹死,纵是给他天大的胆子,也万万不敢再跳下水了。
弓真大奇,问道:“王大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王绝之听了此话,急怒攻心,咚声晕倒。他并不只是因为医神,而是他受了内伤外伤无
数,死命奔跑多时,早就筋疲力尽,此刻得知石虎已被人带走,那道气泄了下来,终于支持
不住了。
第八章 季子多金
弓真待王绝之醒来后,回程与穗儿会合。欲返回崔家,但想想崔家死人太多,他们虽不
怕鬼,却怕尸体发臭,无法逗留,于是走到五里外的一户农家,给了户主一两金子,户主腾
出一所茅舍,供给他们暂住养伤。
日月如梭,过了大半个月,弓真的伤势早已痊愈,王绝之也好了七、八成。这天弓真早
上醒来,忽然眼前一亮。
穗儿正捧着早饭进来,那是一碗胡饭、酥茶浆及梅子。她看见弓真的目光,脸上一红,
佯装没见到弓真的异样,微笑道:“公子,请用早饭。”
弓真赞叹道:“你怎么换上了这一身打扮?真美,真美。”
穗儿道:“奴婢是公子的,公子是氐人,奴婢自然也是氐人,便应该如此穿着。”
只见她剪短了头发,打散一头丫环双辔,编了二、三十条小辫子,身穿斑斓纹衣服,看
来活脱便是一名艳丽的氐人少女。
弓真心中感动,伸臂欲搂住穗儿,穗儿巧妙闪开,放下食物,嘻笑道:“公子,请先用
早饭。奴婢出去了。”
身形一转,闪出房外。
她闪开弓真那一搂的身法,显然用上了易步易趋。这十多天来,弓真研习刘聪给他的秘
效,他不识汉字,便叫穗儿把秘笈上的字念给他听,因而穗儿也学会了几招身法。遇到不明
白时,就问王绝之,王绝之也不吝秘技,倾囊相授。穗儿天资聪颖,对这门身法的领悟居然
比弓真还高出了几分,使得弓真几次欲图调戏终告失败,真的是作法自毙了。
弓真喝了两口酥茶浆,又见到穗儿探头进来。
她的样子似乎有点担心,“公子,恼了我吗?”
弓真道:“怎会恼了你?你对我这么忠心,这分恩情我不知应当怎样报答才足够。”
穗儿低头道:“奴婢对主人尽忠是应份的事,又怎能说什么报答不报答呢?公子对穗儿
好,是穗儿的运道好,公子对穗儿不好,穗儿也绝不会怨上公子半分。”
弓真目光带着惋惜,轻轻抚着穗儿的头发,乐声道:“你运道很好,公子绝不会亏待你
的。”
穗儿嘤哼一声,扑到弓真胸前,低声道:“公子,你对穗儿真好。”
弓真只觉怀里的穗儿娇躯如火,情欲不禁激动,禁不住朝她的樱唇吻了下去,忽听一把
尖锐的声音在屋外大笑,“王绝之,看你如何赢得了我!”
两人连忙分开。弓真心道:“莫非有仇家来找王大哥晦气,动上手来?”
他关心王绝之,奔出屋外,只见王绝之和一人相对而坐,一枚铜壶笔直飞上半空。那人
五官齐全,样子也说不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唯一与别人不同的是,他是一个金人。
他头上戴着一顶紫金冠,锦衣用金丝绣了一支金麒麟,左胸还镶了个小金麒麟,两条手
臂戴满了金环金钥,十根指头竟戴了二十三枚指环,不时发出叮叮挣挣的磨擦声响,金腰带
足足有半尺粗,鞋底虽然不是纯金,鞋面都镶了一朵金玫瑰,他咧嘴大笑,一口牙齿,竟也
全换上金牙!
在他的后面,站十名高大汉子,身披黄金甲胃,手持的兵刃也是金光粲然。不过黄金太
软,造不了兵器,想来兵刃里头也杂了钢铁锡等的五金。十名汉子身旁,放着五个大箱子,
均是黄金铸成,压得地面也沉下了小半尺。
铜壶凌空,将落未落,王绝之则手拈筹矢,欲发未发。
弓真知王绝之和“金人”是在玩耍投壶之戏,他在崔府招婿馆时,即常常目睹馆中少年
戏玩投壶,所以也略识玩法。只是投壶之战通常把壶放在地上,以矢掷入为胜,然而像他们
此刻将铜壶抛起来掷,却是见所未见。
铜壶一落,王绝之一声:“着!”
立将筹矢向东掷出,筹矢去得不徐不疾,然而竟不朝壶口掷去,而是转向西方飞出!
弓真大奇,无论如何,王绝之绝不是傻子,准头也绝不会这样差劲,“莫非我猜错了,
他们玩的竟然不是投壶,而是一门我不懂得的玩意?”
“金人”本来大笑,看到王绝之这筹矢一发,却笑不出来了。
原来,钢壶落到一半,筹矢也发至中途。突然,铜壶向西飞出,势道竟尔快了十倍!这
一着气劲内蕴,在半途突然换向,铜壶转折而飞,而且先缓后急,掷壶之人手上劲力运用之
巧之妙,委实已达化境。
然而毕竟还是王绝之洞悉先机,技高一着。单凭看到“金人”掷壶的手法,已知壶势是
先东后西,扰人耳目。铜壶向西飞出,其势甚快,竟然越过了筹矢。
铜壶再去一段路程,势道渐缓,筹矢的去势依然不徐不疾,终于追过了铜壶,穿过了壶
颈之内。
王绝之这时方才微笑起来,弓真拍手赞道:“王大哥,好精妙的投壶绝技啊!”
筹矢进入铜壶,陡地滚了一滚,竟然从壶口反弹出来。
“金人”大笑道:“我早说过,你赢不了我的!”
原来他早有布置,铜壶故意镶有磁铁来算计王绝之。磁铁正面为吸反面为拒,他以反面
镶在壶颈、壶底,筹矢是铁所制,自然进壶即给弹了出来。投壶用的筹矢虽有铁制,然而却
少人使用,不太流行,常人戏玩投壶时,多以竹木作失,王绝之拿了铁矢,以为铁矢较重,
反而更易着力,不以为问题,便着了“金人”的道儿。
王绝之不慌不忙,长身而起,拇指扣着中指,疾弹而出,正中矢尾,筹矢疾飞如昔,“
叮”一阵清脆声响,洞穿了壶底,穿着铜壶,嵌进一棵树杆。壶颈磁铁的拒力不断相撞筹矢
,铜壶不断振动,发出嗡嗡的声音来。
“金人”笑带嘲讥道:“王公子,输了游戏,拿我的壶来泄愤吗?”
王绝之谈谈道:“不,是你输了才对。”
“金人”道:“你明明是第二掷才进壶,还想抵赖?堂堂琅琊狂人王公子居然赖帐,传
了出去,大大的贻笑江湖!”
弓真忍不住插口道:“那是你使诈在先。你的壶……”伸手把铜壶拉出,指着壶颈道:
“这里镶了磁铁,不合规矩。”
“金人”道:“你就是弓真?”
弓真道:“不错,你又是谁?”
王绝之笑道:“弓兄弟,且让我来介绍,这位浑身是金的仁兄,便是东海金王金季子先
生,天下多金之士,无出其右。”
弓真和王绝之相处十多天,听他谈论武林事故,名人轶事,已不像初到清河时一般无知
,总算听过这位海内外藏金堪称第一的大商人。据说此人本名田崇,因在八王乱时囤积居奇
,发了大财,疯狂累集黄金,成为金王,甚至改姓为“金”,易名“季子”,取共“季子多
金”之意也。
弓真冷笑道:“东海金王又怎样,难道金多的人,便可以诈耍无赖不成?”
他见王绝之两掷方中,无疑是输了,是以一口咬定金季子使诈,方能挽回王绝之这局。
金季子淡淡道:“投壶所投之壶,壶壶不同,一向如此,何以说我使诈?”
弓真欲反诘,王绝之却截口道:“是的是的,金先生的壶极合规矩之至,绝无诈骗可言
。”
金季子想不到王绝之应得如此爽快,得意道:“王公子,你虽然输了,也输得君子,不
愧为一代人杰。”
王绝之道:“我没有输,输的是你。”
金季子怒道:“什么,原来你还想赖帐?”
王绝之道:“金先生,我想先向你说一个故事。武帝时,有一位投壶高手,叫作郭舍人
……”
金季子听见“郭舍人”这名字,心头一震:真蠢,为什么先前我记不起这个人?
王绝之续道:“据记载,这个郭舍人一次御前表演,投壶时弹出再掷,多达一百余次。
可见得只要一投得中,筹矢就是弹了出来,投者只需在筹矢落地之前接住,大可以将矢再投
。这条规矩既得武帝御口承认,想来是错不了的。对也不对?”
金季子一时哑口无言,哼道:“不用狡辩了,这一局算你投中便是。”
王绝之道:“那目下轮到我来掷壶,你来投了。你已经输了一局,如果这局也是我赢,
你便算是输了。”
金季子道:“原赌服输,我心甘情愿。”手一翻,指间夹着一根筹矢。
他用的自然是竹制的筹矢。
弓真心道:“原来他们是藉着投壶打赌,不知他们赌的是什么?”他虽然猜不中两人赌
些什么,但值得“季子多金”的金王和琅琊狂人打赌的物事,必定是一件价值连城的稀世宝
物。
王绝之诡秘一笑,“我掷!”手臂往后挥去,铜壶疾射而出。
金季子笑得更诡秘,喝声:“着!”
竹矢激射而出。
竹矢飞出,犹如强管破空,发出嗤嗤声响。可是比起王绝之的铜壶,毕竟还是慢了一点
点,壶、矢一“逃”一“追”,距离反而越拉越远,而且壶势强劲不衷,矢势却是渐缓,眼
看是无法追得上的了。
王绝之这一着,却是算定金季子的内力比不上他,竹矢绝没有他的铜壶掷得那么远。
壶、矢势如流星,飞进了茅舍后桑林之中。金季子身后一名大汉随之奔进来桑林之内。
王绝之微笑道:“金先生,这一局恐怕你又得输了。”
金季子笑得比王绝之更愉快十倍,“恐怕未必。”
未见,大汉从桑林走出,手里捧着铜壶,壶中赫然插着竹矢!
弓真立明其理,嚷道:“竹矢是你手下放进铜壶的!”
金季子道:“弓先生,请你说话小心一点,别侮辱了我的名誉。你可有证据证明我没有
投中铜壶?你亲眼看见?”
弓真辩道:“你的竹矢去势已弱,根本不可能投中铜壶。”
金季子不屑道:“我的竹矢内力运用之奇,岂是你这乳臭未干,不懂内力的小子所能忖
测?”
弓真哑口无言,一时驳不上来,他的确不懂内力,有什么好说的?
金季子道:“王绝之,这一局是你输了。”
王绝之叹气道:“金先生既然硬要我输这一局,那在下也不敢不输了。”
金季子呵呵大笑,蓦地掷出铜壶,才道:“第三局来了,又该是你来投了!”
他这一着极为阴险。先掷壶,再说明,说完这句话后,铜壶已在半空,突然笔直落下,
下坠之势比掷上之势更快了数倍。
铜壶瞬间已落至地面,王绝之却还未有竹矢——他掌中的全是铁矢。
王绝之长身一拾,从金季子身前取了一根竹矢。他和金季子相距足足有六尺,这“长身
”如何能取得对方身前物事,真是耐人寻味。
他取得竹矢,随即弹出,竹矢擦地而出,竟然后发先至,铜壶落地之前,竹矢已落在铜
壶底下,矢尖陡地一个转折,从横变直,铜壶看着便不偏不倚,套进竹矢。
弓真大声叫好,却见铜壶在纳入竹矢之前,突然片片碎裂,竹矢当然“入”不了壶中。
金季子问王绝之道:“你的竹矢有没有投进我的壶内?”
王绝之答道:“没有。”
金季子道:“那这一局是谁赢了?”
王绝之道:“是你。”
金季子盯着王绝之良久,又道:“愿赌服输,你得答应我的条件,是不是?”
王绝之叹气叹得更大声,说道:“是。”
金季子说道:“多谢你了,王公子。”大笑三声,飞身而去,竟丢下五个金箱子、十名
手下不理。
十名大汉居然也不跟着金季子一起走,继续站在当场,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王绝之拾起竹矢,定眼瞧着,只是不停叹气,自言自语道:“输了怎么办?输了怎么办
?”
弓真从来没有见过王绝之哀声叹气,心道:“令王大哥这位狂人也感烦恼的事,究竟是
会是什么?”好奇问道:“王大哥,你输了什么给他?”
王绝之指指那五个金箱子,不住叹气道:“我输了,便得接受这五件阿堵之物。”
弓真听了这话,几乎比王绝之的样子更愣,“什么?!他又使诈、又作弊,竟是要王绝
之收下这五个箱子。”
弓真好奇,上前打开箱子,可弓真毫无内力,要打开盖子,着实花了好一番的气力。
弓真道:“王大哥,箱内并无物事!”
王绝之道:“金箱子已经足够重死人了,里面还用得着有什么东西吗?”
弓真想了一想,应道:“说得也有道理。”
他见王绝之是一脸愁相,忍不住又问道:“你输了,便得收下这五个金箱子,假如你赢
了呢?”
王绝之道:“假如我赢了,金季子便带着这五个金箱子走路,再也不来麻烦我了。”
弓真怪叫道:“这也算是条件?”
王绝之收起愁眉苦脸,正色道:“弓兄弟,你有所不知,金季子曾经帮过我一位好朋友
的大忙,他求我的事,我难以推却。只是这次他的要求,却未免太为难了。”
弓真道:“所以他便提出用五个金箱子作为报酬?”
王绝之苦笑道:“正是。你以为我这样清高,连金子也不喜欢?”
弓真也笑了,“我差点这样以为。你是琅琊狂人,不食人间烟火也不出奇。反正你琅琊
王家有的是钱。”
王绝之道:“可惜我跟家人早闹翻了,此刻浪迹天涯,天天需财。我一向大花大用惯了
,省不下来,而且我是琅琊狂人,更是不能受气,当然更挣不到钱了。金季子正是知我在需
财,以金子为饵,诱我答应为他办事。”
弓真禁不住莞尔,说道:“你既想收他的金子,又不想为他做事,所以你便提出投壶打
赌,以决定此事?”
王绝之道:“正是。”
弓真道:“看来你倒真的是非常非常缺钱用。”
王绝之道:“你没听过吗?‘我为之为体,有乾坤之祖,内则其方,外则其圆,其积如
山,其流如川。失之则仇弱,得之则富昌。无翼而飞,无足而走,解严毅之颜,开难发之口
。钱多者处前,钱少者处后,处前者为君长,处后者为臣仆,君长者丰行而有余,臣侯者穷
竭而不足。危可使安,死可使活,贵可使贱,生可使杀,是故忿争非钱不胜,幽滞非钱不拔
,恐旧非钱不解,个问非钱不发。’如市谚:‘钱无耳,可使鬼。’凡今之人,唯钱而已。
故曰:‘君无财,土不来,军无责,仕不往。’这时世,钱就是命,我不缺钱,谁缺钱?”
他说到一半,弓真已笑得打跌。王绝之却一本正经,嘴角也不抽动半丝笑容。
弓真笑翻,掩住笑得发疼的肚子,问道:“金季子求你干的究竟是什么为难事情?”
王绝之反问道:“你有没有听过‘羌人党’这名字?”
第九章 真人
弓真没有答话,王绝之继续说道:“羌族,原出于苗族,散居于西域。殷周时代的西域
,不过是今朝陇右,天水、金城、安郎一带,并非远至前后汉时张骞、班超所通的西域。”
“这个民族野蛮不化,以母亲的姓为姓,以父亲的名为为名,父亲死后,则收纳父亲的
妻子为妻(也许自己的母亲,也许不是);兄长死后,则收纳嫂子为妻,所以整个国家都没
有摞夫寡妇。他们民风勇悍,好战成性,以力为雄。”
弓真插口:“岂不跟今天中国的情况差不多?”
王绝之点点头,应道:“除了杀人偿死之外,没有其他的法例禁令。羌人勇武,以战死
为吉利,病死为不详,而且刻苦耐寒,妇人产子,亦不避风雪。”
弓真道:“你是汉人,当然不知野外胡人的生活的苦处。你以为他们不怕风雪吗?只是
身处蛮荒,怕无可怕而已。”
王绝之默然一会儿,答道:“你说的也是。到股、周的时候,西羌多番乘乱作反,与殷
人、周人大战多场,各有胜负,殷颂日:‘自彼错羌,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
“到了春秋时代,秦国有一名羌族奴隶,名为无弋爰剑。他在秦国住了多年,后来逃回
羌族,将秦人的文明教给羌人,自此羌人即懂得田畜,羌人遂奉无弋爰剑为祖先。”
弓真道:“就像你们自称为黄帝子孙一样。”
王绝之道:“正是,如今羌族一共分为八十九部,有大有小,大者十余万,小者数千人
,时有增减,盛衰无常。他们或聚居在汉人地方,或在陇右、西域自据一方,受着汉朝的羁
治。后汉末期,政治腐败,官将上下放纵,压逼、屠戮羌人。烧当、吾良、勒姐、封养、迷
唐、烧何、当煎、滇零、参狼、先零、牢羌、狼莫、钟羌、沈氏、且冻、传难、巩唐诸族先
后反叛,与汉人连场死战,有胜有负,历时百余年,终于被汉军击溃,但是从此羌、汉结成
不可化解之深仇巨恨。”
“八王乱起,五胡继之,羌人乘时复起。其中一名羌人,声言羌人一日不建国,一日终
被他族所欺,不论是汉人、今日管治北方的匈奴人,也是一样。这名羌人遂号召诸族羌众,
联合起来,反抗汉人,也反抗匈奴,这就是今日羌人党。”
王绝之眼中露出佩服的神色,“羌人党成立不过五年,便已席卷陇右七州,号召三十七
族共十七万余羌人。此人惊才绝艳,却是冠绝当世。”
弓真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王绝之道:“他就是与石勒合称为当世两位大英雄的迷小剑!”
弓真心神响往,“迷小剑,不知他究竟是一位怎样的英雄人物?”
王绝之道:“据说此人志向广大,有三王五帝之气度,当世人物无出其右。我早想会他
一会了。”
弓真问道:“金季子要你办的事,跟迷小剑和羌人党有什么关系?”
王绝之道:“我收下他的五个黄金箱子,就得为他贩运五十辆大车粮食缁重,到天水接
应羌人党。”
弓真不明道:“你说什么?”
王绝之解释道:“金季子是名大商贾,什么也买,什么也卖,据说他连父母老婆也曾经
卖过,不知是真是假。这一趟,他接了迷小剑的一宗大买卖,就是把五十车粮食缁重送到天
水去。”
弓真没有插话,静静听他说下去。
王绝之道:“迷小剑声言要成立羌人之国,天下群雄刘聪、司马睿、李雄、段匹单,甚
至是域外诸胡如匈奴、突厥,每个人都不想他成事,都对他恨之刺骨,不欲杀之而甘心的。
其中杀胡世家的轩辕龙,更视迷小剑为第一大敌,据说五霸中最少有两霸要临陇右督军,誓
言杀迷小剑、灭绝羌人党而甘心。”
弓真大吃了惊,“王大哥,你还要运粮食、缁重到陇右去,岂不是困难重重,必定遇上
无数险阻?”
王绝之笑道:“岂只是困难重重,简直是送羊八虎口,九死一生。否则以金季子之狷介
成性,焉会给我这五个金箱子作为酬劳?”
他顿了一顿,又:“金季子在这一宗买卖中,所获更是不菲,不在话下,否则他明知奇
险,怎会接下这买卖?嗯,迷小剑手头不见宽裕,居然付出巨金以诱金季子送货,可见得天
水情况之吃紧,只怕已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
弓真急道:“此行既然如此险峻,那怎么办?”
他没有劝王绝之不去,因为他知道王绝之答应了的事,便是死一千次、死一万次,也是
不会反悔的。
王绝之微微一笑,却不答话。
弓真忽然大悟,拍腿道:“你刚才是故意输给金季子的。你根本就想帮他这个忙。”
王绝之淡淡道:“我跟金季子的交情并不怎样,谈不上想帮他的忙。只是迷小剑英雄盖
世,我早想会他一会了。”
弓真骇然道:“你只是为了会迷小剑,便为他运粮食到陇右,冒这九死一生之险?”
王绝之大笑道:“别忘记,我是琅琊狂人!”
十名金甲汉子是金季子留下来供给王绝之遣用的,身手俱都不弱。为首一容貌精悍,名
叫向忠,正是王绝之和金季子投牙之时,飞身拾回铜壶的那一位。
茅舍后面是桑林,前面是一亩一亩的农田,农田以外,便是人走的大道。五十五辆大车
、五十五名车夫早在路上等候,五十辆是货物,五辆则是载人,以供众人轮流歇息之用。王
绝之坐的,自然是装潢最华丽的那一辆。
金季子说过,缁重货物须得在十天之内,送到天水。时间仓卒,王绝之半刻也不敢耽误
,略微收拾行囊,便要起行。
他来到大车,只见弓真也跟了上来,问道:“你是来送我行?”
弓真摇头道:“不,我是跟你一起去天水。”
王绝之盯着他,“你不怕死?”
弓真道:“死自然是怕的。不过我既想成名,又想冒险,更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前往天水
,所以怕死也得跟你一起去了。”
若是换了石虎,自然坚决不肯让弓真跟随,以免弓真死于虎狼路,可是王绝之就是王绝
之,长啸三声,拍着弓真的肩头笑道:“你倒真是够朋友得很。好,我便许你一起跟我前赴
天水,只是你如果在途中不幸战伤战死,鬼魂可不要来找我算帐。”
弓真道:“这个自然。”
王绝之端起面色,正容道:“还有,我并没有逼你跟我一起,是你自己要去的。所以,
五个金箱子我亦不会分上一个半个给你。”
弓真忍着笑道:“是,是。”
他们正欲上车,只见穗儿收拾好包袱,也赶了上来,叫道:“公子,等一等穗儿。”
弓真诧道:“穗儿,你也要去?”
穗儿眼眶一红,说道:“公子,莫非你想丢下穗儿不理了?你去哪里,穗儿都要跟着你
,服侍你。”
弓其关切道:“穗儿,此行沿途虎狼密布,极其危险,你还是不去的好。”
穗儿坚决摇头,“穗儿不怕危险!”
王绝之在车上笑道:“弓兄弟,我不怕你跟着我冒险,你倒怕这小丫头跟着你冒险,天
下岂有这等道理?我告诉你,如果你不要她跟着你,我也不用你跟着我了。”
弓真满脸通红,无法回答。
穗儿看见弓真的表情,心中大喜,对王绝之道:“王公子,多谢你为穗儿说情。”她再
问弓真道:“公子,现在穗儿可以上车了不?”
王绝之含着笑容,忽地笑容一敛,说道:“你们不必去了。”
弓真道:“什么?你改变了主意?”
王绝之道:“主意我倒没有改变,不过我们去不成了。”
弓真本想问王绝之什么去不成,突然,他也明白了。
四周响起得得的马蹄声,震动的稻采飞扬,泥飞水溅。现下竟有上万骑兵同时踏来!
弓真问道:“王大哥,是谁的军队,他们来干什么?”
王绝之答得甚妙:“总不成是你我的军队,更不成是专诚来请我们吃饭饮酒的!”
弓真一想,恍然大悟,无论是哪一方的总不会是件好事。更何况,这里是刘聪的国土,
除了他或他部下的军队,谁能来到这里?
大军猛如熊虎,迅速冲至,只见四周密密麻麻、黑压压的,怕不有一、两万人,个个甲
胃鲜明,身矫力壮,阵容整齐,旗帜鲜明,士兵或持兵刃、或弯弓持弩,上千枝强弩利箭已
对着王绝之一伙人,就算他们有天大的本领,也无法逃过无数硬弩的强攻!
只见得旗帜两幅,一幅大大写了一个“汉”字,果然是刘聪的军队,另一幅上写了一个
“石”字,为首将军赫然正是石虎。
石虎一脸苍白,显然伤势未愈,尚未完全恢复。
弓真喜道:“石将军,原来是你。”
石虎叱道:“战场之上,别无私交。弓真,你住口!”
王绝之却道:“既然战场之上,别无私交,弓真又何须听你的话住口?”
石虎道:“好一个刁嘴的王绝之。你为迷小剑运粮,本将军应该将你万箭穿心,以敬效
尤。只是顾念故人之情,如果放弃粮车,让出路途,本将军可免你们一死!”
王绝之淡淡道:“战场之上,既无私交,你又何必顾念故人之情?不如放箭。”头也不
回,反手指戳,点了弓真和穗儿的穴道。
他抓住两人的衣裳,发力掷向石虎,叫道:“接住了!”
石虎彷似早料到有这一着,双臂箕张,接住两人,交给身旁卫士,说道:“好好安置他
们,奉以上宾之礼!”
卫士应道:“是!”接过两人而去。
石虎道:“王绝之,你把弓真交给了我,却想与粮车同死?”
王绝之道:“君子一诺,重于千金。我答应了人要做的事,定必践诺,除非我死了!”
他站在向忠和一伙金甲武士、车夫身前,显然立意与他们同生共死。
石虎冷笑道:“要你死,又有何难?”令旗一展,千箭齐发。
王绝之双臂一圈,气劲暴涌,没有一枝弩箭近得他三尺之内。
照说对付王绝之这等高手,应该连珠箭发,第一排箭手射完,第二排补上,第二排射完
,第一排亦再度就绪,可以再射,如此周而复始,任你有天大的本领,也无法逃出无休止的
箭雨。
然而一射之后,竟然无箭再来。
王绝之回头一看,只见身后众人竟然无人中箭,再看遍地的弩箭,矢头竟然全然皆折断
,怪不得无法伤到众人了。
石虎喝道:“这一阵箭断了矢头,是报你当日在崔府舍命救我之德。如今一命还一命,
你已无恩于我。”
王绝之道:“当日我并非有心救你。我救的只是弓兄弟和那三名女子而已。”
他不知石虎和张宾的关系如何,是以没有在石虎的部下面前提起“张宾”的名字,他虽
是琅琊狂人,无事不行、无话不说,但是也有心细如发的一面,闯祸的事、伤害别人的话,
倒是从来不做不说的。
石虎道:“本将军第一箭不杀你,却在第二箭杀你,是谓之惺惺作态,算不上报了你的
救命之德。如今我大军退后三里之外,再让你先行一天。明天午时之后,本将军才追杀于你
,你能不能逃脱性命,全仗你的造化了。”
令旗一挥,军队层层后退,井然有序,顷刻间走得干干净净。当年晋文公退避三舍,军
队依然整齐有条,想来也不过如此。
王绝之喃喃道:“这人口口声声战场之上,不顾私情,偏偏满口皆是还恩报德,真是口
不对心之至。”
石虎虽说放王绝之先走一日,可是带着五十大军货物,便是先走九日,也非得被石虎的
胡族快马追上不可。所谓放他先走一日云云,不过是让他多活一天,而石虎也得多花一番跋
涉而已。
除非王绝之放弃粮车,独自逃跑,还能逃生——这也许正是石虎的心意。
然而,王绝之是个何等执拗的狂人,他又怎肯这样做呢?
王绝之向众人道:“你们受人钱财而已,不该为钱而死。粮车之事,由我负责,你们须
得赶快星散逃跑,否则便来不及了。”
谁知车夫、武土木然不动,没有一人应他。向忠道:“王公子,你有所不知,他们受人
钱财,正是要为钱而死!”
王绝之不明了他言下之意,目光露出询问神色。
向忠突然一掌拍向大车,大车门户碎裂,他双手力提,拉出一件庞然大物来。
这个庞然大物,竟是一头给缚了口和四足的马匹!
一匹马怕整整有数百斤重,向忠竟能毫不费力的提起,举重若轻,原来竟是一位深藏不
露的高手。
他拔出佩刀,斩断缚住马匹的绳子和布帛。那马得脱羁绊,翻身而立,纵声长啸,显得
十分欢喜。
向忠道:“此马是大宛名种,日行千里,由清河到华阳,不过一天一夜的路程。”
王绝之越发不明,“清河到华阳?去华阳干嘛?”
向忠道:“主人已快马赶去华阳,将会在孟州恭候王公子的大驾。”
他口中的主人,自然便是金季子。
王绝之叹道:“原来他在孟州接应我,我却只怕没有命去到华阳见他了。”
向忠道:“王公子此话怎说?在下早说过,乘着此马去到华阳,不过是一天一夜的路程
罢了。石虎身率两万兵马,马多脚便慢,岂能及你一骑跑得快?”
王绝之冷冷道:“我答应了金季子,要把五十辆粮车平平安安运到天水,交给迷小剑。
你如今却叫我单骑去华阳见金季子,我可干不出这种无信无义的事来!”
向忠连出数掌,又打破了数辆大车的门,只见里头满载着石头,连一根草也见不到,更
遑论载着什么粮抹了。
王绝之正自奇怪,向忠道:“这五十辆大车载着的,全是石头。另外五十辆满载粮秣的
大车,正在孟州等待着王公子。”
向忠又道:“主人早知石勒会派人截拿粮车,是以预备了这条暗渡陈仓之计。一方面在
这里布置粮车,引人来攻,另一方面在华阳另行聚集粮秣,目下想来粮秣已齐,只等公子一
到,便能启程。”
王绝之道:“金季子猜得到石勒会派石虎来攻我?”
向忠道:“石勒麾下七位大将军,支雄、孔苌正在长江与祖逖对峙,夔安、刁膺留守襄
国大本营,石葱、张敬则在秦州围困迷小剑,目下在清河附近的,只有石虎一人。”
王绝之嘿嘿道:“金季子倒是神机妙算,居然算准了石虎不会杀我?”
要知他和石虎共战张宾,他没有对人说过,石虎、张宾更不会向人说起,他对石虎有恩
之事,无人得知。
金季子又焉能算出石虎不会杀他?
向忠道:“主人只是料到石虎万万不会杀死弓少侠。刚才看到弓少侠落在石虎手上,小
人以为倚仗已失,必死无疑,想不到公子居然和石虎也有故人香火之情,终于拾回了大伙儿
的性命,如今想来,真是危险得紧。”
说到这里,脸上犹有惊悸之色。
王绝之心道:原来金季子也不是神机妙算,只是歪打正着罢了。笑道:“你主人能够料
到石虎万万不会杀掉弓真,就算不是料事如神的诸葛亮,也是周瑜之流了。”
向忠道:“主人常常说,做买卖的诀窍,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他做买卖的本
事这般高,得力于察言辨色、料人奇准之力不少。”
其实金季子老奸巨猾,当然另有后路;纵是他料错了,王绝之与弓真送了命,他最多不
过是另找一名运粮人而已,有何损失?
这一招王绝之自然也想到了,只是免得为难向忠这等下人,不致说破而已。他暗暗决定
,见到金季子时,定会有教对方好受的招数。
王绝之道:“很好,很好,我骑这匹快马往孟州去,你们呢?”
向忠指着其余九名金甲武士,“大车之中,另外藏有十匹快马。我们将策马分从十个方
向奔走,以分散石虎的注意。”
王绝之瞟向五十名车夫与大车,说道:“那他们呢?”
要知道石虎的目标不在人,而在车,只要能够截住大车,阻得羌人党获得粮秣,石虎便
算大功告成,甚至巴不得王绝之快点逃掉。是以石虎一军的众矢之的,却是在于这五十辆大
车,因此王绝之才有此一问。
向忠道:“他们将会策车狂奔,有多远跑多远,尽量引开石虎的追兵。”
王绝之面色猝变,一字字道:“你可知石虎的行事性格?他追到大车之后,发觉车内全
是石头,将会如何?”
向忠答得极快:“这五十名车夫,无一能够活命,而且死得极惨!”
王绝之厉声道:“你既然明知这样,还要他们送死!”
向忠道:“他们此行,明知要死。这是他们每人收下五十两金子的代价,明码卖命,公
平得很。”
王绝之怒不可遏,重重掴了向忠一巴掌,捆得他牙血直喷,怒道:“五十两金子,便要
买起一条人命?”
向忠脸颊由红变青,由青变紫,高高肿起了一块。他呸声吐出了两颗血淋淋的臼齿,用
手接住,面不改色道:“乱世之中,五十两金子有时甚至可收买到十条人命。”
王绝之狠狠盯着向忠,良久,方才从齿缝道出话来:“你,说,得,不,错。”
向忠又道:“他们如果没有五十两金子,自己和一家妻儿都得饿死。有了这五十两,虽
然他们死了,妻儿却可活下去,如果你是他们,你选择哪一样?”他的目光带着嘲弄的神色
,“你以为我们这样做,是仁慈还是残忍?这班车夫还当我们是大恩人哩!”
王绝之苦涩莫名,纵声长啸,飞身上马,绝尘而去,啸声凄苦切切,连连不绝。
向忠看着他的背影,说道:“这样的真人,生逢这样的乱世,怪不得要变成狂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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