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pris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pshzzy (没意思), 信区: Emprise
标  题: 五胡战史之杀人佛经
发信站: 紫 丁 香 (Tue Aug 17 18:48:10 1999), 转信

五胡战史之杀人佛经
   
淡蓝紫
太阳黄
浅粉红
苹果绿
草原绿
 

由卧虎居(http://nsh.yeah.net)扫描校正排版
转贴请保留此信息 
建议800*600分辨率观看
 第一章 九死一生浑闲事   第六章 迷小剑的情人
 第二章 快刀和汤      第七章 念佛
 第三章 叔侄殊死战     第八章 剑霸
 第四章 叔侄之战      第九章 有敌自山对方来
 第五章 迷小剑 

 ****************************************************************************


        第一章 九死一生浑闲事
  华阳一所宅院,临于大河之前,形貌古拙。

  宅畔挖了一条大沟,引水入宅,河水流进大如宝塔的水车。水车位于大冶炉之旁,车叶
运转、鼓动风箱,冶炉火焰更猛,宅院氤氲白茫一片,难以视物。

  金季子精赤着上身,穿着一条犊鼻,满头满身大汗淋漓,本来戴满身体的诸般金器:金
冠、金项圈、金镯、金指环、金腰带、金靴统统不翼而飞,至于那一口金牙,因他紧闭的嘴
唇,谁也瞧不见。

  看见滚烫的金汁从冶炉流出,金季子露出笑容,像是亲眼看见亲生孩子出生的父亲。

  还得再练七次,金汁里头的杂质才能尽除,成为十足纯金,可以铸成形状、锻造花纹。
金季子手下造金人才虽多,但只有他本人才可以冶出、炼出、铸出、锻出完美无暇的金器出
来。

  因为世间绝没有人像他对金这样专注、这样忠心,忠心得像佛图澄对着他的佛、葛洪对
着他的道,谢伯对着他的剑,那么的一心一意、一往无悔。

  这时,一个人、一匹马,人似风、马如龙,人如龙、马似风,陡然而至,奔到金季子的
身前,陡然而停。

  马,是来自大宛的良种名驹,人,自然是王绝之。

  金季子见到王绝之,满怀欢喜。他来华阳,本来就是为了等候王绝之。

  他一脸堆笑,露出满口金牙:“哈哈哈,原来王公子除了轻功快绝,乘马也是快绝,我
本以为你在午时之后方能赶到,谁知大清早你便到了。”

  王绝之一言不发,飞身离马一而起,迎面一拳往金季子挥去。

  金季子大吃一惊:“王公子,你干什么?”使出“分金手”,左右两臂顺起顺落,截住
来拳,低步急退。

  但是王绝之这一拳来势太急,金季子反应虽快,招数虽妙,毕竟还是挡之不住,一拳正
正击中嘴巴,金季子精心铸练的金牙和着尊贵的鲜血喷出。

  金季子的武功虽然比王绝之低上许多,本来也不至于一招便被打塌嘴巴,但是他作梦也
想不到王绝之一人来到、二话不说,立时动手。这样一来,别说是动念挡架退手,连头脑也
摸不着,已然中拳。

  王绝之得势不饶人,乱拳打出,叠声喝道:“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这冷血无良的大
财主、大恶霸!”

  金季子中了一拳,痛得头昏脑胀,吓得心胆俱裂,一身气力消失得无影无踪,任由王绝
之打得杀猪般的大叫。

  东海金王富甲天下,手下高手岂会少了?见到主人受袭,纷纷扑出,最厉害的兵器、最
狠毒的招数纷纷朝王绝之身上递了过去。

  王绝之袍袖一拂,先来的四人只觉内力扑面,呼吸停窒,攻出的招式再不能递出半分。
王绝之乘此空隙,正正反反再掴了金季子数十巴掌。

  这时,一柄刀、一把剑、一根枪同时攻至。

  刀、剑倒还罢了,那根枪招沉力雄,直夺王绝之小腹的大赫穴,正是临漳山、火齐坞的
独门绝技“火齐枪法”。这一枪使得招拙藏繁,去势内力非同小可,尽得火齐枪法的精萃。

  王绝之脚尖外撇,避开刀剑,左右跃进,喝道:“火齐枪法何足道哉,看我一招破除!
”戟掌如刀削下,枪杆一分成二,掌心一翻,朝来人面上抹了一抹。

  江湖谁人不知王绝之武功绝顶,这一抹下来,使枪那人哪里有命在?那人掩住面门,惨
叫了几声,忽然发现自己还没有死去,脸上也没有什么痛楚,方才省悟:王绝之那一抹根本
没使上内力!

  高手一潮一潮的涌上,瞬息之间,王绝之击退了十一名高手。他见来袭高手越来越多,
情知无法再殴打金季子下去,往后一跃,身形如炮弹飞出。

  这记弹跳去势急如流星,给他撞到,哪还得了?众高手识得厉害,四散闪退,无人敢阻


  金季子爬起身来,摇摇欲坠,身旁侍从连忙扶着他。他骂道:“饭桶!”

  腿功连发,蹴得身旁的人一个一个飞出,有的甚至发出喀喀的骨裂之声。

  他的金牙给打脱了三颗,鲜血不住流出,除了鼻青目肿之外,全身都给王绝之打得红红
青青、淤淤肿肿,痛楚难当。但他自然深知王绝之手下留情,没使出真力,否则一轮重掌打
下来,非得把他打成一团肉酱不可,他又岂能安安稳稳的站在此地?

  王绝之见到金季子的狼狈模样,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

  金季子怒道:“你干嘛出手打我?”

  若非对方是武功盖世的王绝之,若非他明知王绝之适才留了手,若非他有求于王绝之,
以上三项只消少了任何一项,他早已遣令这里众高手一起涌上,把这个打得他一脸霉气的狂
人千刀万剐了。

  他,东海金王金季子,自从成名发达以来二十年,何曾吃过这样的大亏!

  王绝之冷冷道:“我王绝之做的事情,从来不会向人解释。不过若然不告诉你,你这一
生也不会服气。你可还记得那五十名车夫?”

  金季子摸不着头脑:“什么车夫?”

  他的牙齿崩缺,嘴巴破风,说话的声音又是含糊,又是古怪,极为可笑。

  王绝之道:“就是你给了他们每人五十两、然后送他们去死的五十名车夫。你恃着几个
臭钱,草菅人命,我就瞧不上眼,揍你一顿泄愤!”

  金季子心道:那伙贱民受人钱财,替人消灾,原来就该死!可是见到王绝之凶神恶煞的
样子,哪里敢吭出半句话来?

  王绝之道:“你是想说他们受你钱财,就得替你消灾、心甘情愿为你送命,对不对?”
笑了一笑,淡淡道:“如果他们不是死得心甘情愿,刚才我便不是揍你一顿,而是把你砍成
五十截,以祭他们在天之灵了。”

  金季子又气又怒,心道:我操你这个狂人的五十代祖宗!为了这些死不足惜的贱民,你
便来耍弄老子。如果有机会,老子不把你砍个五十截以祭我的金牙。我不姓金,跟你姓王,
叫王季子!心中怒极,脸上却是不露声色,只是捧着金牙,重重呼痛。

  王绝之道:“我愤已泄过,私事办完,再说公事。你要我押运的粮食大车,已经预备好
了吗?”

  金季子一直担心王绝之揍人泄愤之后,拍拍屁股便走,不再管押运粮食之事,此刻听他
提了出来,方才放心,点头道:“一共是八十辆大车,正在路上等候,随时出发。”

  王绝之忽然感到身后一股凛冽的杀气。只有第一流的高手、杀过无数的人,还得正要杀
人的时候,才能发出这种逼人如剑的杀气。

  他不假思索,冲天拔起,扭过身来,见到身后人的面貌,心下一凛:哦哦,原来是他,
怪不得杀气如此旺盛!

  他正欲劈掌而下,教训这位吓了他一跳的仁兄,忽然见到另一人突然阻在他的身前,身
法快得有如鬼魅。

  王绝之看清对方的容貌,一笑道:“如果我用武功胜你,不算英雄!”瞬息之间,身形
转折七次。

  他转了七次身法,那人一样转了七次,仍然拦在他身前,轻功之高,竟不在张宾之下。

  王绝之自然知道,来人轻功虽高,武功却是远远不及自己,只需出掌驱逐,那人不得不
退。可是琅琊狂人王绝之是何等执拗的一个人?要他出掌发招逐开来人,岂不是自承轻功不
及?

  这是他万万不会做的事。

  他长长吸了一口气,肚腹微微鼓起,蓦地喷气而出,身子飞退向后,快胜闪电流星,正
是易步易趋的绝招“夫子奔逸绝尘”。诀窍是以丹田喷出真气,加速去势,以气御轻功,的
确是举世无双的身法绝学。

  那人轻功虽高,却也相形见拙,与王绝之的距离拉远至六尺,况且王绝之是后退,他却
是向前跑,这轻功比拚,始终是逊了一筹。

  王绝之得意非凡:“伏飞鸟,我还是胜了你!”提气一冲,冲出了伏飞鸟的拦截。

  等他冲出,一把大刀早在等着他,拦腰朝他劈去,持刀者正是刚才杀气旺盛那人。

  王绝之对持刀者可不如对伏飞鸟那么客气,一拳击出,以硬破硬,大斩刀被他的掌风荡
开,第二拳已到持刀者的胸口,持刀者无法再进招,只好回刀招架。

  只一招之间,王绝之已转守为攻。

  王绝之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轮到我进攻了了!”

  攻势连续不断,一拳未中,又是一拳、又是一拳、又是一拳,每拳均运足了内力,似乎
他对持刀者心痛恶绝,立心不把对方打死,也得打个半死不活、受伤残废,方始罢休。

  金季子连忙叫道:“伏飞鸟,快点拦住王公子!”

  王绝之一拳正欲击中持刀者的胸膛,伏飞鸟的身子像一张纸般硬生生插进两人之间,身
法诡奇莫测,果然不愧是以轻功闻名江湖的飞鸟坞坞主。

  他不愿伤及伏飞鸟,然而这拳的气劲已发出了一半,却如何收力?

  只见王绝之脸色蓦地转青,非但将余下一半的其力撤回,拳头竟然还能发出吸力,将已
出的拳力也吸收回来,半点也伤不着伏飞鸟。

  这招名为“亢龙有悔”,是王家易学神功最最难练的一招,却没有太大的用途——高手
交战时,只会唯恐出招不够狠、内力不够强,唯恐对方不快死,哪有花上许许多多日日夜夜
的苦练,换回一招撤回内力的功夫?

  也只有王绝之这样执拗要强的人,方会花了整整一年时光去练这记既无聊、又无用的“
亢龙有悔”。

  王绝之出道多年,这次还是第一次用得着“亢龙有悔”,大笑道:“一年苦功,终于没
有白费,果然好玩得要命!”

  在场自然无人听得出这句话的含意,不过既然王绝之是琅琊狂人,说出一些疯疯癫癫的
话、做出一些疯疯癫癫的事情,也没有人觉得奇怪。

  伏飞鸟抱拳道:“多谢王公子手下留情。”一脸坦然。

  他以为王绝之武功卓绝,撤回掌力是易如反掌的事情,谁知内里大有乾坤,如非王绝之
刚巧练成了“亢龙有悔”,他的一双脚已跨进鬼门关了。

  金季子道:“王公子请住手。高先生和伏坞主是我重金礼聘回来,偕同公子此行,以为
助拳的。他们得闻公子武功盖绝当代,难得一见,忍不住印证几招,以作请益而已。”

  高先生就是持刀者。他叫高玉,是横行东北的一名独行大盗,好淫掳掠,无所不为。他
奸过淫过掳过的人,从无活口,刀下杀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江湖中人无不对他切齿
痛恨,欲杀之而甘心。只是他武功既高,人又机警,眼下当逢乱世,人人自保不暇,也无人
制得了他。不过刚才若非伏飞鸟及时反身挡住,这位人人欲杀之而甘心的杀星已被王绝之一
拳击碎五脏六腑。

  王绝之冷冷道:“这种引证并不好玩。”

  金季子居然也承认:“的确不好玩。凡是会致命的玩意,都不会太好玩的。只是王公子
武功天下第一,怎会失手于高先生、伏坞主二人之下?这是大家深知不疑的。”

  王绝之道:“不错不错,假如我连他们也打不过,又怎能将数十辆粮秣运到天水去?不
如死掉算了。”

  金季子默不作声,以示默认。

  高玉冷冷道:“出手向你讨教,是我高玉的主意。我对金先生说,我向来独来独往,不
会屈于任何的号令之下,金先生却要我受你节制,我说:‘嘿嘿,这可得王绝之的武功胜过
我才成。如果他不如我,该当他听我的号令才对。’”

  王绝之道:“如今你知道我的武功比你高了,要不要再打一场?”

  高玉道:“不用了。大丈夫光明磊落,胜了就是胜了,败了就是败了,你的武功之高,
系我生平仅见,佩服佩服。”

  他杀人虽多,奸淫虽众,对于武功方面,倒还不失为一名汉子。

  王绝之道:“如今你肯听我的号令?”

  高玉道:“不错,你武功高,你是英雄,我高玉甘心为你差使!”

  王绝之道:“我想你明白两件事。第一,武功高的人未必是英雄,英雄也未必一定懂得
武功。像你这样的人,武功就算比轩辕龙还要高,也成不了英雄。”

  高玉一生唯力是图,见到王绝之武功的神奇高绝,早就折服,此番虽是听到了逆耳之言
,也不愿出言驳斥——如果换作由别人说出来,早就给他乱刀分尸了。

  王绝之道:“第二,我的武功如果比不上你,你便不想听我的号令。然而你的武功既不
如我,我又怎用得着你的帮忙?”

  高玉听得呆住,但为王绝之气势所慑,答不上话来,低头道:“你既不用我帮忙,那就
拉倒算了。”

  王绝之问金季子道:“金先生,我有一事想请教。”

  金季子说道:“请说。”

  王绝之道:“高玉向来独来独往,为什么他为你效力?”

  金季子迟疑着,这本该是他和高玉的协定,可是在王绝之坚定如铁的眼光下,却不由得
不和盘托出来:“这阵子势道不好,豪宅巨户已给来来往往的军队杀得掳得干干净净,余下
来的则家家户户联结成坞,共抗外敌,下手大不容易。所以嘛,高先生本来是‘上’草为寇
,逍遥快活的,现在也不得不‘下’海当一当护院,以谋稻粱了。”

  王绝之道:“你给了他什么好处?”

  金季子道:“一千两金子。”

  一千两金子虽然不是小数目,可是要使动高玉这样的高手为他卖命,而且干的还是如此
危险的事,数目可就绝对不多,反而是少得可怜。可见得高玉的境况确实窘迫,金季子的压
价也是压得太狠辣了。

  高玉听见金季子连这个也透露了出来,脸上也落得尴尬的神色。只是对话的两人均是他
不能得罪的人,如果出言截住他们的对话,更形小器,只得装作若无其事,任由两人讨论他
的窘迫状况。

  王绝之道:“一千两,你全数付给他了?”

  金季子笑道:“当然不是,你看我像是这样的蠢人吗?他如果失手,我岂不是血本无归
?”

  王绝之左看右看,金季子虽然缺了几颗金牙,并且给他打得一脸霉气,顾盼之际,眼神
仍露出狡猾精警的光芒。

  他点头道:“你虽然是一名给打得鼻青目肿的倒楣鬼,却绝非一名蠢人。你只付了订金
给他?”

  金季子给王绝之揍了一顿,还出言揶揄,气炸了心肝,强行忍住怒气道:“不错,先付
三成,事成后再付余下的七成。”

  王绝之道:“先付三成,那是三百两金子罗!”

  金季子道:“不错。”

  王绝之道:“三百两金子,就是遭逢这个比金贵的乱世年头,也是一笔很不少的数目,
足够十口之家舒舒服服的吃上一辈子了。”

  金季子道:“不错。”

  王绝之道:“那我便放心了。”反手一抓,捉住了高玉的脉门。

  高玉惊道:“你,你干什么?”脉门受制,半边身子酸麻,什么气力也使不出来了。

  王绝之叹道:“你跟我本是一路的人,此来是为了跟我并肩作战,在情在理,我无法杀
你。只是我如不杀你,又怎对得住给你杀害的无数亡魂?我见你也还是一条汉子,今日便放
你一条生路,但你以后再也不能害人了!”

  他内力涌出,高玉只觉上身如遭火烧,下身如坠冰窖,寒热交煎,两股截然不同的内力
在丹田相合相冲,痛不欲生,惨叫数声,便已晕了过去。

  王绝之使出了睽卦的一招“上火下冰”,将高玉丹田内力折腾得半分不剩,方才松手。

  金季子叹气道:“高先生武功高强,作为公子此行的开路先锋,不无助力,我才以重金
邀他过来……”

  王绝之冷冷道:“我可用不着这样的开路先锋。”

  他何常不知,一人难以敌万,有高玉这样的高手作为臂助,对已大为有利,可是要他跟
奸淫掳掠、无恶不作的高玉合作,倒宁愿战死算了。

  金季子看着手下抬走了高玉,说道:“八十辆车大车,一共一百六十名车夫,轮流行车
。这一百六十人,全部是身手矫捷的好手,上马能战、下马也能战,而且均是百发百中的神
箭手。有他们同行,不啻一路精兵。”

  王绝之道:“你居然有一路精兵,看来你的手下倒真不少。”

  金季子道:“在乱世做商贾,跟官兵当贼差不了许多,没有一定的实力,怎做得了大买
卖?”

  拿着掉了的牙齿,犹自疼痛难当,心道:若非我吩咐了手下放你进来,就是以你的身手
,也未必能够闯进这里。真是失策!

  王绝之见到金季子摸着嘴巴,心里偷笑,忽然见到了一条狗。

  这狗是一条寻常的黄狗,没有任何特异之处。这种狗的肉质最美,远胜世间诸狗,王绝
之也不知吃过多少回了。然而这狗似乎一点也不怕王绝之吃掉它,走到王绝之的脚下,一边
乱吠,一边乱嗅。

  金季子道:“这条狗叫皇甫一绝,也是我专诚请来助你一臂之力的。”

  王绝之怪叫起来:“皇甫一绝?”

  若非他见到金季子一脸严肃,不像说笑的样子,早就把这条乱吠乱嗅的“皇甫一绝”一
脚踢到九霄云外了。

  金季子道:“不错,皇甫先生跟尊驾的名字一样,也有一个‘绝’字。”

  王绝之叹气道:“我的‘绝之’不算绝,这条狗居然叫作‘一绝’,才真的是绝不可言
。”

  忽听得一名女子道:“这名字是我取的,你认为取得不好?”

  只见这女子面如美玉,目似明星,随随便便挽一个高髻,身上随随便穿一件白色长袍,
随随便使用一根带子扎住,隐约可见里面什么也没穿,只消拉开带子,便纤毫毕现。她却是
毫不在乎,随随便便的踢哒着鞋子,走到王绝之的身前。

  她的肩头赫然站一支纯白色的老鹰,老鹰顾盼间神骏异常,一双鹰爪深深陷进了女子的
肩头,隐约见到长袍下被抓的鲜血,女子却是似乎毫不觉疼。

  王绝之见到女子,瞧了她足足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无论谁见到这样的女子,都会
说不出话来。

  女子说话的语音温柔得像雪花,语气却比王绝之还要坚定强硬:“皇甫一绝的鼻子天下
无双无对,这就是它的一绝。”

  金季子拍手道:“英绝眼力最精,皇甫一绝鼻子最灵,绝无艳驯兽之技举世第一,是为
‘鸟、兽、人三绝’。王公子得他们相助,此行必事半功倍。”

  王绝之道:“原来姑娘叫绝无艳。”

  皇甫一绝见到绝无艳,再也不睬王绝之,走到她的身后厮厮磨磨,显得极是亲热。

  绝无艳道:“英绝和皇甫一绝负责为我们探路,看看前路有没有埋伏。”

  王绝之不得不承认,用一支鹰和一条狗代替人来探路,的确是一条高明的计策。无论如
何,鹰能见到的、狗能嗅到的,总比人所能知道的为多。

  他喃喃道:“鹰的肉太韧,人家的兴趣不大,倒还罢了。这条狗味道太好,恐怕探路不
成,反而给人烹了下来补身。”

  绝无艳说:“皇甫的武功很好,不会给人烹掉的。”

  王绝之听得目瞪口呆,傻了,“这条狗也懂武功?”

  绝无艳道:“轻功倒还可以,练内功时,皇甫总是静不下来,那就差了一点,功力比不
上英绝那么精纯。”

  王绝之拍着额头道:“傻子,我以为我傻,居然有人比我还要傻上十倍百倍。”定一定
神,才道:“你的鹰眼力第一,你的狗嗅力第一,你呢,你又有什么第一?莫非是耳力?”

  绝无艳道:“说得好,我正打算多养一支耳力第一的编幅。”

  王艳之道:“你既然不是蝙蝠,那你的一绝究竟是什么?”

  绝无艳淡淡道:“我也什么了不起,不过皇甫和英绝的话,只有我才听得懂,皇甫和英
绝亦只肯听我一人的话。”

  王绝之道:“‘公治长,公治长,南山有支羊,你吃肉,我吃肠’,你有公治长的本事
,已经十分了不起了。”

  绝无艳道:“那我够资格跟你一起上路吧?你不会像对付高玉那样对付我?”

  王绝之赶紧道:“不会,决计不会。不过我还有一事相询。”

  绝无艳道:“王公子还有何赐教?尽管请问不妨。”

  王绝之道:“这些鸽子有何奇技?是懂得高深武功,还是眼耳口舌鼻心有过人之处?”

  他指的绝无艳身旁的两笼鸽子,每笼装有十支,一共是二十支。

  绝无艳摇头道:“统统不是,这些不是我养的。”

  金季子插口道:“这些鸽子是我给你们的。”

  王绝之拍掌笑道:“金先生真是有心人,定是恐防我们途中嘴馋,故意留这一群鸽子给
我们,红烧鸽子,确是世间美味。”

  金季子轻咳数声,忽然问道:“王公子,你可知你运着这批粮食,有什么人是欲除你而
甘心的?”

  王绝之眨眨眼道:“你倒说来听听。”

  金季子道:“石勒麾下七大将军的孔苌、支雄分率五万精兵,将天水包围得水泄不入。
如果他们知道有人运送粮食援助迷小剑,至少分出两、三万军队来对付你。”

  王绝之耸耸肩道:“这个我早就预料到了。你还忘了提石虎,他发觉我使了一招金蝉脱
壳,不衔尾追来才怪。”

  金季子道:“迷小剑一伙人意欲成立羌人之国,是胡人汉人的公敌。为了将他歼灭,杀
胡世家和石勒也尽释前嫌,一起参与此役。单就在天水,杀胡世家已驻了一霸三雄十一友,
可说是精英尽出。如果给他们知道你去救援迷小剑,恐怕杀胡世家也顾不得你是汉人,尽倾
高手也得将你杀灭。”

  王绝之道:“还有没有?”

  金季子一口气道:“除了杀胡世家之外,鲜卑的慕容、字文、拓跋、段四大族亦尽倾高
手,据说李雄也派了人来,誓杀迷小剑而甘心。江左的司马氏则由祖逖亲自率领七十七名高
手到来,其中还有许多人是王、谢两家的子弟。”

  北方乃是刘聪的地头,是以司马氏、李雄、鲜卑四族、杀胡世家均无法遣派军队进攻羌
人党,只能派高手前来合夹。

  王绝之听了一大堆高手的名字,却毫无害怕之心——世上根本没有令他害怕的事情。他
道:“我问你这几支鸽子是不是用作红烧的,你倒罗哩罗唆的喋喋不休,述说什么高手沿途
找我晦气,难道不觉得答非所问吗?”

  金季子道:“此行奇险无比。这两笼鸽子均经训练,一笼飞回来,一笼飞到天水,如果
你通上了危险,可以放出鸽子,向我或迷小剑任何一方求援。”

  王绝之大笑道:“迷小到此刻自顾不暇,哪里有余力救我?如果遇上了连我也不敌的危
险,凭你这副德行,焉能救得了我?这两笼鸽子,看来还是红烧最妙!”

  大笑声中,王绝之偕同八十辆大车、一百六十名好手车夫、一名轻功高手、一个女人、
一条狗、一支老鹰、二十支鸽子,浩浩荡荡的往天水而去。

  金季子目光远送王绝之离开,手里还握着三颗血淋淋的金牙,眉毛拧成一团,不知心中
想些什么。

  他的亲信唐阿訇道:“主人,这王绝之如此辱你,难道你便放他轻易离开?”

  金季子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我不是放他走,而是放他走进鬼门关。” 




        第二章 快刀和汤
  不是吹牛,王绝之出道以来,只有他盯别人的梢,从来没有人盯过他的梢——他的轻功
这样高,谁盯得了他的梢?

  可是如今他领着八十辆大车,犹如拖着八十块又大又笨重的绊脚石,再也没有更容易被
盯上的目标了。

  他们在出发的第二天,就给盯上了。

  盯梢的一共有四拔人。

  第一拔只有一个人。那是一名老得头发眉毛和胡子牙齿统统掉落一干二净的老人,额上
的皱纹多得几乎到了头顶心,谁也猜不出他的年龄——因为谁也没有见过像他这么老的人。

  王绝之总觉得老人有点眼熟,不知从何处见过。谁都知道王绝之记性超群,否则也练不
成一身绝世睥睨的武功,况且这样老的人,只消见过一次,是决计不会忘记的。偏偏王绝之
却半点也想不起来。

  老人虽老,身手却是半点也不老,四拔人之中,倒以他的身手最为矫捷。

  王绝之一伙人不停行军十二个时辰,轮流在车内休息,老人却一身甲胃武装,健步如飞
,连鸠杖也不用,连跑十二个时辰,精神却半点倦容也见不着。

  第二拔是两名妙龄少女,长得一模一样,一看就知是双生姊妹。王绝之对她们的兴趣最
大,多次从车后仔细查看过她们的容貌,发觉一姝颊下有一颗小痣,另一姝则没有,这便是
两女面目唯一的分别。

  至于她们的发髻服式,相差可就大了。一个梳着凌云髻,一个梳着随云髻;一个额贴鎏
金花黄,一个耳挂珍珠耳环;一个衣裳杂裾垂膝,赶车时下罢飘带,翩然若似仙子,一个被
服褂裳,赶车时阳光掩映衣衫,曜耀目光,有如游龙乘云。衣饰争妍斗丽可说是难分轩轾。

  两女也雇了大车,轮流赶车、轮流休息,赶车时还不忘取出荔枝、槟榔、桑椹、石榴、
薄桃、柑桔诸零食来吃,看她们优闲的神态,活像出门郊游的名门淑女,哪里有半分盯梢的
模样?

  第三拔是一个人,也是两个人、三个人、四个人、五个人——这一天来,已经换了五次
人。先是乞丐,再是儒生,跟着是农民、道士,此刻跟着王绝之的,却是一名奴仆装束的少
年。

  盯梢的四拔人之中,似乎以他们最是认真,也最是偷偷摸摸——其余的三拔人,简直盯
得光明正大,简直唯恐王绝之不知道似的。

  第四拔的人数最多,前面三拔加起来也不及他们的零头:一共有三十九人,但都身穿劲
装,剑在腰、弓在背,个个骑着快马,就算是盲人,也听得出他们来意不善。

  王绝之坐在最大的一辆车里头,用最舒适的姿势躺着,品着茗茶,眯着眼,赞叹道:“
好菜好茶,想不到金季子如此体贴,大车之中也预备了如此好茶,真是待我不薄。前天那顿
拳,似乎打得太重手了,如今想来,倒真的应该留一点力才是。”

  琅琊王家来自北方,北方人向来不习惯品茗,南下江左之后,依然不懂茶道。然而王绝
之从小不羁狂傲,吃喝玩乐无不精通,早在他十三岁初下江南时,已爱上品茗这玩意了。

  伏飞鸟身轻如燕,飘进了王绝之的大车,问道:“王公子,我们何时下手?”

  王绝之愕然道:“下什么手?”

  伏飞鸟道:“下手把那四技人马杀个片甲不留啊!”

  王绝之品了一口茶,悠悠道:“我们相处无事,这样很好啊,为什么要杀他们个片甲不
留?”

  伏飞鸟不知王绝之是真的不明,还是装傻,急道:“这四拔人跟踪了我们整整一天一夜
,绝非善意,我们若不先发制人,给他们先一步下手,恐怕便会落了下风。”

  王绝之道:“你没有跟他们说过一句话,怎知他们来意非善?或许他们只想河水不犯非
水,跟我们和和平平、快快乐乐的一起上路哩?”

  伏飞鸟为之气结,竭力解释道:“王公子,这四拔人大有可能是石勒的人马,也有可能
是杀胡世家、李雄、祖逖、慕容、段匹单、拓拔猗卢、文莫圭派来的高手,他们跟踪我们,
意味咱们行藏已露,情况大是危险,若然不把他们尽早铲除,后患无穷。”

  王绝之懒洋洋道:“咱们既然行藏已露,还杀他们干什么?”

  伏飞鸟愣了一愣,大声道:“这些人随时会下手来攻击我们,先发制人,才是用兵的上
策。”

  王绝之道:“他们跟踪我们这么久了,如果要动手,早就动了多时,何用等到如今?”

  伏飞鸟张口结舌,无话可驳。

  忽听得马蹄达达急响,三十九匹快马越过八十辆大车,回转马来,成一字排开,拦住来
路,车队前无去路,唯有停下。

  伏飞鸟顿足道:“早说过要先发制人,现在反给人家先动手了。”如一支燕子般,飘出
车外。

  为首的汉子是一名昂藏八尺的匈奴人,高鼻深目,容貌极是威风,戟起佩刀虚指,大声
道:“谁是你们的首领,快叫他出来!”

  伏飞鸟身形一展,擒贼先擒王,正欲捉住为首汉子,猛地发觉身子不能移动半分,却是
给人捏住了脉门。

  捏住他脉门的却是王绝之。不知何时,他也已跳出了车外,打着呵欠,说道:“这些大
车都是我的。英雄高姓大名,有何赐教?”

  汉子恶狠狠道:“咱们就是横行无忌的太行一窝贼。大爷正是他们的首领、江湖谁人不
知哪个不晓的铁拳神刀俏郎君江七斤,你听过我的大名没有?”

  王绝之差点失笑:“你这副样子也叫作俏郎君,由此看来,你的铁拳神刀所谓的‘铁’
和‘神’,只怕也是跟你的‘俏’差不多的货色。”

  江七斤瞪眼道:“你在说什么?”

  王绝之赶紧道:“没,没说什么,我不过说,在下孤陋寡闻,没有听过大爷的名字。”

  江七斤呵呵大笑:“你连大爷的名字也没有听过,真的不是江湖中人了!”

  此言一出,身后群贼哄堂大笑起来。

  老实说,王绝之闯荡江湖多年,阅历甚广,倒是真的从没听过太行一窝贼和铁拳神刀悄
郎君的名字,说道:“阁下是太行一窝贼,这里既不是太行山,为何居然碰到阁下?”

  江七斤忽然问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石虎身旁有老虎?”

  王绝之道:“没有。”

  江七斤道:“石虎的身边既然没有老虎,太行一窝贼自然可以不在太行山出没了。”

  王绝之禁不住莞尔,点头道:“这也倒也有道理。”

  江七斤道:“这些车子装的是什么货物?”

  王绝之实话实话:“都是些粮食杂物之类。”

  江七斤道:“大爷见你如此顺从,给你一点便宜,你带着十辆车子走路,余下的,便当
是留给大爷的买路钱吧。”

  王绝之苦着脸道:“这些车子是我替人保管的,只怕不能留给大爷。”

  江七斤瞪眼道:“你不给,我便把你的人一古脑儿宰光了!”

  王绝之道:“你就算把我们宰光了,也不能给。因为……”

  江七斤道:“因为什么——”话没说完,咽喉已被割断,好快的出手!

  王绝之反倒呆了,出手的并不是他。他本拟戏弄江七斤一番,然后露一手神功,把他们
吓走,谁知还未动手,已有人“为他”杀死了江七斤。

  出手的也不是伏飞鸟、绝无艳,而是那名老人!

  老人使一把奇薄如纸的短刀,杀入群盗之中,运刀如飞,每出一刀,必有一人倒下,刀
法之高,委实骇人听闻。

  转眼之间,群贼死了十七、八人,吓得四散奔逃。

  老人沉声道:“一个也逃不了!”脱手飞出短刀,喀嚓喀嚓喀嚓,切开了三人的脖子,
短刀直飞向第四人。群贼策马奔走,四散追逃,却也逃不开他的飞刀夺命。

  他掷出短刀,出招不停,掌劈脚踢,又有三人死于他的手下。

  群贼见他杀得凶狠,其中一人心知逃不掉,索性拉马奔向老人,拉起僵绳,马颈仰起,
前足立起,便要蹴碎老人的头颅。

  那贼突然脸颊溅上数滴,却是马血。老人的掌刀穿过马颈,铲到那贼的面门,忽然硬生
生顿住。

  王绝之不知何时,到了老人身前,中指、无名指、小指三根手指虚点老人脉门,老人只
须掌刀再进一寸,脉门便得撞上王绝之的指头,是以老人不得不止住掌势,幸好他的内力到
了收发由心之境界,撤回招数,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那贼逃过大难,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跳下死马背,飞也似的逃跑开去。

  王绝之拾起短刀,刀尖向已,递回给老人。他在截住老人掌刀之前,先截获了短刀,否
则以短刀的急劲势道,至少得再杀五、六个人,最后再一个大回转,回到老人手上。

  老人道:“江湖传言,琅琊狂人王绝之的脾气比石头还要硬,心肠比豆腐还要软,果然
不错。这班小毛贼拦路截劫于你,你居然还要保住他们的性命。”撤回掌刀,接过短刀。

  王绝之道:“我不明白。”

  老人道:“你不明白什么?”

  王绝之道:“你跟踪我,我明白;你要杀我,我也明白。可是你为什么出手助我击退这
班毛贼?”

  老人咧嘴笑道:“这班毛贼的武功稀松平常,买盐不咸,买糖不甜,既杀不了你,白白
阻了老夫的光阴,你说该不该死?”

  王绝之叹了口气,说道:“和坞主,你要为儿子报仇,这便来吧。”

  这老人赫然是江右连横坞的老坞主和汤。当今时世大乱,官兵与盗匪不分,百姓无以自
保,遂纷纷筑起保坞,抵官抗贼。当今江湖群坞之中,以江右连横坞势力最大,连合了江右
二十三个大坞,相互呼应攻守,集结军民四十七万余人,自成一国,既不投胡、也不联晋,
独善其身,王敦、祖逖多番邀他们共战胡虏,也是不果。

  和汤便是手创江右连横坞的和坞坞主,快刀之狠之速,一步杀十人,八十年前已享誉武
林,当真是谁个不知、哪个不晓。如今年岁虽已过百,刀法其快大减,然而功力更纯,观乎
刚才一战,已知他雄风仍在,不减当年!

  一年前,王绝之手刃了和汤的小儿子和攻,自此之后,和汤上天入地,到处追寻王绝之
报仇,可是王绝之行迹飘忽,直到今时,他方才找到了王绝之。

  和汤嘿嘿道:“攻儿作恶多端,死在你的手上,也是罪有应得。只是老夫为人父亲,心
痛爱儿之死,却不得不杀你,以慰他的在天之灵。”

  王绝之道:“我明白。”

  他要杀石勒,岂非也是为着同样原因?他父亲王衍手握权柄,误尽苍生,本来是死有余
辜,但是他为人子者,不杀石勒为父报仇,就是不孝!

  和汤道:“但是今日我不杀你。”

  王绝之道:“哦?”

  和汤道:“我不杀你,因为你的武功比我高出太多,我杀不了你。”他说的确是实话。

  王绝之道:“江右连横坞高手众多,单是你的四名儿子、十名孙儿、四十六名曾孙,至
少有二十人的武功可以臻身一流高手之列,如果一起上来,保险我死无葬身之地。”

  和汤叹道:“攻儿恶贯满盈,他们个个额手称快,感激你差点来不及,哪会答应找你报
复?只有我这老头子,心疼于爱儿被杀,方会巴望着找你报仇啊!”

  王绝之道:“嘿嘿,那你来干什么?”

  和汤咧嘴笑道:“我查知,你此行是要运送粮食给迷小剑,是不是?”

  王绝之苦笑道:“连你也知道了。看来江湖之中,真的全无秘密可言!”

  和汤道:“别忘记我曾经是江右连横坞的坞主,如今虽因年老而退位让贤,江湖上的眼
线还有不少的。”

  王绝之道:“杀胡世家、石勒、祖逖的眼线,恐怕也不会在你之下。”

  和汤一拍大腿,大声道:“正是如此!你为金季子顶上了这个黑锅,此行必死无疑。我
跟在你的后面,看着你给各方而来的高手围攻而死,还可以捡你的尸身——就算你的尸身不
全,总可捡得一块半块——去祭攻儿在天之灵,也算是给他一个好交代。”

  王绝之道:“就算那些人杀不了我,一战再战之下,不免两败俱伤,你便可大收渔人之
利,趁我受伤,取我性命。”

  和汤拊掌大笑道:“举一反三,孺子可教!”

  王绝之悠然道:“难道我不懂得先杀了渔人,渔人死了,又如何得利?”

  和汤道:“你不会杀我的。”

  王绝之道:“为什么?”

  和汤傲然道:“我是江右连横坞的手创人,当今坞主和玫是我的儿子,如果你杀了我,
整个江右连横坞四十七万人跟你誓不两立,追到天涯海角,也得杀你为我报仇。你敢杀我吗
?”

  王绝之淡淡道:“我连石勒和杀胡世家也敢得罪,难道会怕了区区江右连横坞吗?我今
日便把你宰掉,首级送回连横坞,看看我敢不敢?”

  和汤怔住,冷汗涔涔流下,忽又大声道:“老夫今年一百有九,你的狂傲天下闻名,必
然不会以少凌老,杀了我这位老人的,对不对?”

  王绝之道:“我是琅琊狂人,是一名疯子,一名疯子发起疯来,不管你是老人小孩、女
人孕妇,也是照杀无误,对吗?”

  和汤面如死灰,大声喝道:“王绝之,你要杀我,这便来吧!我武功虽不及你,还可跟
你一拚!”短刀递出,像切肉一般切向王绝之。

  王绝之退后数步,三指成鹰爪之形,斜势划向和汤的脉门。然而和汤的短刀比他的手指
快了一步,堪堪避过了这记精妙的接掌抓法。

  和汤情知武功不及对方,一招不守,拚死抢攻,就算杀不了王绝之,把他砍个重伤,或
者砍下一手一足之类,也算是为儿子报了仇了。

  王绝之面对刀却是只守不攻,凝神观看刀招来势,心下赞叹:无怪乎和家快刀名誉江右
,每一招、每一式皆是简单朴素,所有花巧招式尽除,连破空的方位路程,也是走至最短,
怪不得刀招可以使得如此之快!

  再看数十把,又有了新的领悟:老头子这把刀既薄且短,破空最少,对于刀法之快大大
有利。若然接上一柄较重的长刀,刀劲虽然较大,其快始终有所不及了。

  又想:这短刀薄而不脆、刚中带韧,也是一柄上好宝刀。寻常短刀纵是铸造得轻薄有余
,快是够快了,与人兵器相交,却是一碰使断,也没有多大作为。

  这时他对于和汤刀法大致了然,晓得了三、四分,情知要将三、四分提升至五、六分,
非得再过上数万招、耗上三、五、七天不可;要想明白七、八分,更非亲睹和家刀谱不能达
致;要想将这套精微奥妙的刀法明白到九分十分,更必须十多年修练,不能睹其真义。

  王绝之长啸一声,脚踏九卦方位,双掌左右连出不断,每一掌均是使得轰轰发发,内力
十足,和汤的刀势给荡得东歪西倒。

  和汤受挫,却是不屈不挠,横切十九刀,一刀比一刀快,自上而下将王绝之由眉心削至
脚踝。

  王绝之双手不停,或挡或抓、或拍或弹,将十九刀消解于无形,短刀断成两截。

  这样一来,和汤没有了使得称手的快刀,武功势必大打折扣,况且王绝之对他的武功大
致明了,便是以后另遇强敌时,和汤上前来攻,也已不惧。

  王绝之一弹得手,退后七丈,问道:“和坞主,我再三想清楚,决定不杀你了。你还打
不打下去?”

  和汤捧着断刀,情知武功跟对方相差太远,再打下去,也是枉然,咬牙切齿道:“老夫
还是要跟着你,看你怎样被敌人撕成一条条、一段段!”

  王绝之道:“随便。”

  八十辆马车超过和汤,谁也没再看上和汤半眼。 




        第叁章 叔侄殊死战
  斜月沉沉,一黑万里,到了晚上,赶路的马车也走得慢了起来,似是担心黑夜之中,踏
错了脚步,又似担心密密麻麻的蹄声,吵破了蝉鸣夜更幽的黑暗。

  绝无艳跃进王绝之的车厢,放下了竹帘,不发出半点声响。

  王绝之正襟而坐,面前小几摆放了两杯茗茶,好像预知绝无艳深夜到来,说道:“绝姑
娘辛苦了,请用茶。”袍袖一拂,茶杯平平送到绝无艳的身前。

  绝无艳喝了一口,皱眉道:“好苦。”放了茶杯,不再喝。

  王绝之道:“喝茶之道,正是在于领略其苦。吃苦后生的甘甜,又岂是寻常甘甜之物可
经比拟?”

  绝无艳细心咀嚼这句话,再度拎起茶杯,呷光余下的茶,果然觉得舌头徐徐生津,苦涩
渐去、甜意渐生,滋味美不可言。

  王绝之看见她的模样,微微一笑,浅浅的品了一口茶,让茶涩包围舌头,慢慢品赏其中
苦味。

  绝无艳道:“皇甫跟踪那道士,一直跟到一座荒山,那里聚集了很多人,有男有女。”

  王绝之问道:“他们大约有多少人?有没有一百人?荒山距离这里有多远?他们懂不懂
得武功?”

  绝无艳白了王绝之一眼:“你真的以为皇甫是人?你以为它懂得数人头,也懂得看人懂
不懂武功?”

  王绝之先是不明,继而大笑:“对对对,是我错了,对不起之至。”

  绝无艳道:“那荒山与此相距大约一百里……”

  王绝之奇道:“你怎知道的?难道皇甫不懂得数人头,却懂得计算距离?”

  绝无艳冷冷道:“它虽然不懂得计算,但我懂。皇甫跟踪道士一来一回,用了十个时辰
,计算它的脚程,不就得出了答案。”

  王绝之沉吟道:“这里是太行山边境,是战场必争之地,四处杳无人烟,他们把巢穴设
在山里,有何目的?依你的说法,他们人数不少……”

  绝无艳道:“从一到三,皇甫是懂得算的。皇甫一共说了十多遍三,意即是很多很多很
多很多,想来不会少于五十人。”

  王绝之道:“对呀,五十人的吃喝粮水,不在少数,这里方圆百里前不着村、后不靠店
,单是张罗粮水,也是头疼万分。把巢穴设于此地,到底有何作为?”

  绝无艳道:“依我看来,他们并不是把巢穴设在荒山。”

  王绝之道:“哦?”

  绝无艳道:“你还不明白?他们本来是一伙人吊着你的,不过为免太过碍眼,只派一人
来盯梢,然后全部人马远远跟在百里开外,以为这便神不知鬼不觉了。”

  王绝之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快叫皇甫继续盯着他们……”

  绝无艳打断他道:“皇甫跑了一天一夜,疲卷得很,早已睡了。它是捱不得苦的,少睡
一点,鼻子就不灵了。”

  王绝之跺足道:“这伙人不知是何来历,皇甫不再看牢他们,假如他们乘夜突袭,咱们
没警觉戒备,那就麻烦了。”

  他在伏飞鸟面前装作满不在乎,其实胸有成竹。他早知和汤和太行山群贼的身分,另一
拔人来路不明,便暗中嘱咐绝无艳派遣皇甫一绝去行探。

  至于那两名少女,年纪尚轻,武功谅来高不到哪里去,倒是不用担心。

  绝无艳道:“我已派英绝紧紧盯着那伙人,一见什么晃动,立刻就会飞来告知。它来回
百里,用不了一顿饭的时候,比你施展轻功还要快得多。”

  她也是看似漫不经心,实际早把一切事情安排得妥妥贴贴,原来也是一名厉害角色。

  王绝之承认:“快得多了,连比也没有得比。”

  绝无艳道:“这样的安排,公子满意了?”

  王绝之笑道:“太满意了。今晚我好好睡一觉,养养精神,明天拂晓我亲自出动,摸摸
那伙人的虚实。”

  绝无艳道:“你走了,如果有人乘机来袭……”

  王绝之道:“第一,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我不在车内。第二,对付寻常的毛贼,伏
飞鸟、你加上一百六十名好手,足可应付有余,和汤也会帮手应付。”

  绝无艳难以置信:“他?”

  王绝之淡淡道:“他必须设法保住这些粮物,才有机会杀得了我。如果我连这些累赘害
人之物也不在身边,逍遥四海,他更无法杀得了我。”

  绝无艳道:“有道理。”

  王绝之道:“第三,英绝居高临下,方圆百里有无敌人埋伏,一目了然。如果有人,英
绝飞来通知我,也是弹指间的事。以我的轻功,赶回来与你们会会,想来总比敌人来到快上
一步。”

  绝无艳道:“有道理。”

  王绝之道:“你还有没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绝无艳道:“没有了。”

  王绝之道:“那你休息吧。明天我出发后,这里还得由清醒的你来主持大局。”

  绝无艳摇头道:“我不走。”解下了衣带。

  解下了腰带,衣襟就敞开。她内里什么都没穿,光滑得像初生的婴儿。当然也有一两处
跟初生婴儿不同模样的部位……这些部位,恰好就是最最诱人的部位!

  绝无艳卸下长衣,说道:“怎么了,你不脱衣服?”

  王绝之叹声道:“好,你想怎样?”

  饶是他一身武功,此刻软得半分气力也用不上来——当然身上也有紧得像铁的部位。

  绝无艳道:“有一种事,我需要,相信你也需要……如果你不需要,我可以走。”

  一切发生得很自然,很顺理成章,没有激情,没有轻怜蜜爱,绝无艳甚至没有哼出一丝
声音,只是默默的动着。

  王绝之当然不是处子,但他从来没有这样被动过。他像是坐在一条小舟上,随波逐流,
漂漂浮浮、晃晃荡荡,像是一直晃上半天,上了云端仙境。

  在至乐的爆发之后,王绝之昏沉沉,不知不觉坠进了梦乡。

  王绝之醒来时,发现绝无艳已然不在,只觉一阵迷茫,不知刚才发生的快乐事是幻是真
——当然,他摸摸身体的某部位,即知道不是梦境。

  他喃喃道:“我行我道,不理俗世眼光,真是一名奇女子。说我王绝之狂,她比我更狂
十倍!”

  暗黑之中,忽然见到竹帘晃动,一名裸女钻进车内,投入他的怀中。

  王绝之心想,她又回来了?

  绝无艳的身体奇热似烫,嘤咛道:“你也脱了衣服,是早知我来找你吗?”

  指尖轻轻拂着王绝之的胸膛,越拂越下,越拂越下……

  王绝之的身体突然僵硬——是冰冷的那种僵硬,不是先前火热的那种僵硬——陡地抓住
裸女的腕骨,问道:“你是谁?”

  裸女的指尖差点到达王绝之的小腹,翘起嘴道:“怎么了,你脱光了衣服等着我,此刻
才问我是谁?”

  不用她回答,王绝之也看出了她的身分:赫然是跟踪他的两名少女之一,是有痣的那一
个!

  王绝之道:“你来找我干什么?”

  刚才他是梦中乍醒,一时瞧不清黑暗中的物事,此刻给少女一“吓”,却已回复清醒,
车内虽是暗不见光,他却明察秋毫,少女的一举一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少女柔声道:“人家的心事,莫非你还不明白?你是琅琊狂人,天下第一名土,我在家
中一直仰慕你,今番离家出走,就是为了丝萝托付乔木,从今以后跟着你,浪迹天涯,你到
哪里我到哪里……”

  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细不可闻,柔软光滑的身躯只是紧紧贴着王绝之。

  王绝之轻轻把她推开,正容道:“小姐……”

  少女低声道:“我叫小瑰,我的家人都这样叫我。”

  王绝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道:“小瑰姑娘,你听我说,你是冰清玉洁的好姑娘…
…”

  突然一人飞身进来,直往王绝之扑去。

  王绝之却是动也不动,来人的对象并不是他。

  来人两巴掌掴往少女,少女侧头避过,飞脚伸出,直夺来人的小腹,出招狠辣之极。

  王绝之是武学的大行家,单单看了每人使出一招,心道:“两巴掌是庄周梦蝶,双飞拍
翼;侧头是凤凰点头,飞脚则是蝎尾螫人。那是金泉山南枕溪林家坞的武功。”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少女的孪生姊妹。她轻轻巧巧,避过小瑰的蝎子腿,骂道:“死丫
头,早说好了谁也不先,谁也不后,大家明儿一并上来找他,你竟然瞒着我,先来与他幽会
,岂不是要扒姊妹的头牌来着?”

  口中说话,手上不停,接连使出了七招,招招夺命,似乎不惜将至亲的妹妹毙于手下。

  小瑰冷笑道:“大瑰,你跟我一起长大,难道不知我的脾性?别的东西可以跟你分享,
但是丈夫怎能跟你分享,要我把王公子分一半给你,更是休想!你给我骗倒了,那只是你愚
蠢而已。”

  两人所学招式完全相同,交手之际,宛如练招,你来我往,煞是好看。

  她们功力悉敌,兼且熟知对方武功来路,出招虽然狠辣,却是谁也伤不到谁。

  王绝之道:“你们是林坞的闺女?林素是你们的什么人?”

  他口中的林素,正是林家坞的坞主,以蝶梦掌、蝎尾腿驰名中原武林,功力精纯,自然
远在二姝之上。

  情人问话,分外精神,林小瑰抢着答道:“公子好眼力,林素就是我们的爹爹。”

  林大瑰冷冷道:“爹爹才不会认你这位不知廉耻的女儿。光脱脱着身子,走来找男人,
林家的面子都给你丢光了。”

  林小瑰反斥道:“难道你不想这样做?只是你妒我先行一步,才倒过头来骂我吧。如果
你说我不知廉耻,你也是不知廉耻了。”

  两人口中说话,手上不停,又过了三、二十招,蝶梦掌、蝎尾腿均是小巧腾挪的功夫,
车厢虽然狭小,两人将招式使将开来,却是不感窒碍,一招一式打得头头是道,连王绝之的
身体也没沾着半点。

  王绝之笑道:“好了,玩完了没有?”箕臂张开,双手一阵乱抓,竟能以双手抓住两女
的四腕两腿。

  两女手脚受制,再也打不成架,又气又急,同声道:“你抓着我的脚干嘛?快放开我!
”声音语气如出一辙,果然是孪生姐妹。

  王绝之忍住笑容,正待说话,忽然面色一变。

  他听到了一阵轻功急速奔来的声音,这轻功落地无声,身法轻得像一阵风,只有他王绝
之这样的绝顶高手,才听得见。

  王绝之再也没空跟二姝纠缠,赶忙穿上袍子裤子,掀开竹帘,身形一纵,跃出车外。

  来人本已来到车前,打算掀开帘进入,王绝之这一跃出车,刚好拦住他,免得他观得帘
内春光。

  此人正是伏飞鸟。他喘着气道:“王公子,前面有五骑快马,急速奔来,来人身手矫捷
,控马如驯羊,显然武功极高。我看他们来意不善,可要预备应战了。”

  皇甫一绝和英绝去了侦查跟踪那一伙人,王绝之便派了伏飞鸟往前探路。

  伏飞鸟赶回来时虽然气喘吁吁,但是终究跑得比快马还要快,比对方先到一步,赶来通
知王绝之戒备,轻功之高,也足以傲视武林了。金季子收买他来帮助王绝之、王绝之派他作
前哨刺探前路,都是找对人了。

  王绝之道:“你可知道来者是谁?”

  伏飞鸟摇头道:“他们我一个也不认得。一共四男一女,为首一人约莫四十岁……”

  王绝之截住他的话:“你不用说下去了。”

  伏飞鸟奇道:“为什么?”

  王绝之笑道:“因为他们已经来到了。”

  伏飞鸟也听到了,蹄声大作,对方来得比他预计中还要快!

  王绝之抢上前去,迎住五人。

  这五人伏飞鸟虽是一个也不认得,王绝之却是每一个都认得,尤其是为首者,他认得此
人至少有二十年了——王璞!

  王璞身后跟着四人,三男一女:大力神申新、贝谷耕夫白戈斗、虎魄剑常西岳、槟榔女
菩萨柳嫂嫂,均是杀胡十七友的人马。

  王绝之道:“二十二叔,你是来杀我的?”

  王璞懒洋洋道:“绝之侄武功盖世,我怎杀得了你?更何况,你是我的好侄儿,我也舍
不得杀你了。不妨告诉你我的如意算盘:由我来绊着你,四位好伙伴则分头杀光所有的人,
烧光所有的粮草大车,那我们便算功德圆满,拍拍屁股走路了。”

  王绝之哈哈笑道:“你倒试试看。”

  他笑得虽然欢畅,其实暗暗叫苦。

  王璞和杀胡四友虽然都是一等一的高手,真要打起来,纵是以一敌五,他也是半点不惧
。可是这里芸芸诸人,只怕无人敌得住申新、白戈斗、常西岳、柳嫂嫂任何一人。不要说给
他们杀了个全军覆没,就是死掉三、五十人,等于死了三、五十名车夫,余下的路程也不知
找谁去赶车了。

  王璞冷冷道:“动手,不要让他们有放箭之机!”

  要知他们五人站成一排,站在王绝之的对面,若给对方放箭攻击,一百六十根强弩同时
射过来,王璞虽然不怕,其余四友却是难免受伤,要想攻杀敌人便困难得多了。王璞正是见
到众车夫分别走到三辆大车上拿弓拿箭,方才急命四友出手攻杀。只要四友混入人丛,长弓
大箭顿变得功效全无,众人只能仗着武功兵刃硬打硬杀了。

  四友身形方动,王绝之已然来到,易步易趋,身法变幻如风,东一拐、西一转,奇诡莫
测,竟能以一围四!

  王璞道:“吃我一掌!”凌空直接而下,一掌拍出,正是一招“飞龙在天”。

  王绝之冷哼一声,挥拳相迎。

  两掌相交,王璞震飞半空,王绝之退后一步,显然掌法内功均是胜了一筹。

  然而胜了一筹也没用,他才击退王璞,白戈斗的锄头又锄到了他的腰间。

  他眼前白光点点,却是常西岳的剑!

  王绝之转臂翻手,拿住了锄头,另外五指成梅形形状,不住弹指,每一弹均弹在常西岳
的剑脊。这时申新的拳头已然来到,王绝之本拟发劲震断白戈斗手上锄头,却已来不及,只
有松开锄头,以拳碰拳,击退了申新。

  这样一来,他的易步易趋出现了缺口,柳嫂嫂一冲,冲出了他的“包围”。

  柳嫂嫂“呸呸”两声,喷出两枚槟榔核,两名车夫一捧咽喉,一捧心窝,跌地而倒,再
也站不起来了。她号称“槟榔女菩萨”,正是由于这一门以槟榔作暗器的奇技。

  她吐出了槟榔核,立时又掏出三、五颗槟榔,塞入给槟榔肉染得红彤彤的口中,大嚼起
来,补充“元气”。

  柳嫂嫂还未喷出第二口槟榔,突见一条黑影扑来,无暇伤及车夫,闪开黑影。却见到黑
影身法古怪、身形更怪、武功最怪,竟能在半空扭身,张口便往她的咽喉咬下!

  她大骇,接连喷出三枚槟榔,总算逼退了黑影。

  黑影汪汪连声,又再攻了上来,却哪里是个人了?原来是一条黄狗!

  不消说,这条黄狗就是皇甫一绝。

  却说王绝之以一敌四。杀胡三友武功虽强,要是单打独斗,谁也接不住他的十招,就是
三人齐上,王绝之也是可轻易打发。只是王璞的武功实在非同小可,在琅琊王家之中,除了
王敦、王绝之外,无人可及,一双肉掌施展开来,内力深厚,易学精微奥秘的招式尽数施出
,江湖上能挡得过的只怕没有多少人。

  王绝之瞥见柳嫂嫂被皇甫一绝阻住,心下一松:绝无艳说皇甫一绝身怀武功,我本来半
信半疑,今日一见,果然非虚。它身手敏捷,口能咬人,爪能抓人,所攻部位又是刁钻准确
,柳嫂嫂一时三刻之间,决计伤它不得。

  伏飞鸟在旁大声叫道:“大伙儿一起上,把这班不自量力,妄想来劫粮草的家伙砍成碎
肉喂狗!”

  王绝之笑道:“不必劳烦各位了,这里我尽可应付。”凝神接招,运了上风。

  他喝止伏飞鸟遣人围攻,却是生怕混战之下、难免给敌人杀伤十名八名车夫,虽然更快
取胜,反而不美,不如自己独力杀败来敌。

  王璞渐感不敌,蓦地招式一变,四指屈曲内扣,成螺壳梯形,食指中指凸出,连出数拳
,俱是阴毒无比,一时之间,战场戾气大盛。

  王绝之大皱眉头:二十二叔从何处学会这门邪派的螺壳破硬拳?

  这门“螺壳破硬拳”是昔年邪派妖人西域一枭的独门绝技,专挑人身软弱的部位来敲、
专破内家真气,不管敌人的护身气劲有多“硬”,只需给它轻轻敲中一记,顿时变得软如烂
泥,任人鱼肉,端的是一门阴毒至极的武功。

  适才王绝之手上一直留有三分情,没有施出真正杀着对付二十二叔,此刻遇上王璞这等
阴毒招式,无法不施展全力,一掌拍出,立时变成两掌,掌至中途,变成四掌,掌到王璞身
前,已变成了八掌。

  王璞识得“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的厉害,不待螺壳破硬拳被八卦掌
击溃,回拳撤招,再作后攻。

  王绝之算准了王步不敢硬拚,八卦掌乃是虚招,收掌成剑指,往后一戳。

  这时大力神申新正一拳打来。他身高九尺,自恃力大无穷、硬功亦有极深的造诣,怎会
害怕与王绝之的手指硬拚?狞笑道:“待老子把你的指头拍成肉酱!”

  掌指交击,申新猛觉得掌心劳宫穴似被爪物戳穿,内力源源从伤口泄出。

  他本来一身浑厚气力,平时多得无处宣泄,每经过一处地方,须得大肆破坏一番,以泄
胸中多余气劲,如今掌心被破,气力消失得不知去向,嘎声道:“这是什么武功?”

  王绝之道:“这是杀你的武功!”剑指再出,戳进了申新乳头的云门穴,申新软软倒下
,再也不能站起来了。

  解决了一名敌人,伏飞鸟等人欢声雷动。

  一个声音冷冷道:“齐雄,你说不用我们帮手,看看搞成什么样子?” 




        第四章 叔侄之战
  王绝之一见来者,心头大震,说道:“聂护生,你也来了?”

  来者共有两人。一人年纪甚老,七、八十岁也有了,却是精神矍烁,腰杆毕直,没有半
分老态,出言揶揄王璞的就是他。

  另一人阔耳隆准,一脸慈详法相,却是一名沙门,王绝之正是对他说话。

  聂护生道:“王公子,贫僧是赵雄。”

  王绝之失声道:“你是沙门,竟也入了杀胡世家?”手上不停,化解了王璞攻来的漫天
掌影。

  聂护生道:“守护汉士,匹夫有责。胡人暴虐无道,占我河山,我虽是僧人,也得尽上
一番薄力,杀尽这些胡贼!”

  这聂护生是一代高僧,博学多闻,梵学精通,于《楼炭经》、《七处三观经》、《无量
门微密持经》等均有高深的造诣。王绝之曾经专诚向他学佛七日,是以两人识得。

  王绝之与聂护生相处七天,虽然未曾印证过武功,然而见他吐纳、坐立、起居、行走时
的举止姿态,肯定他是位内功深湛的得道高僧,想不到他居然就是杀胡世家七雄中的赵雄!

  聂护生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王公子,念在你我一场相交,你还是收手吧。我保
证,只需你就此退走,绝不为难于你。”

  他身旁的老人忽道:“不成。”

  王绝之只觉老人有点眼熟,却猜不到他是谁,听到他说了这句话,立刻恍然:“原来是
他。他也是杀胡世家的人!杀胡世家之中,究竟有多少高手?。”

  聂护生道:“楚雄,你说什么?”

  老人道:“他杀了我的弟弟。我非杀他不可!”

  这时和汤抢上前来,嚷道:“玫儿,你也来了。”

  老人道:“爹爹,孩儿来助你杀王绝之,为攻弟报仇来了!”

  老人不是别人,正是统四十七万军民的江右连横坞坞主,“快如走风尘”和玫。他的刀
法青出于蓝,而且正当“盛年”,刀法之快之高,不知超出乃父几许。

  他是楚雄,聂护生是赵雄,加上齐雄王璞,这三人都是当今有数的绝顶高手,王绝之以
一敌三,如何能胜?

  和汤见到儿子,喜孜孜道:“玫儿,你不是说过,绝不会为攻儿报仇的吗?”

  和玫道:“我身为坞主,一言一行,俱为四十七万军民的榜样,如何可徇一已之私,去
杀王绝之?如今我辞去了坞主之位,为弟报仇,却是光明正大,谁也说不得我半句。”

  和汤吃惊:“你辞去了坞主?你把此位传给了谁?”

  和玫道:“除了物侄,还有谁能担当此位?”

  和汤听见和物之名,放下心来:“阿物的武功智谋,俱是冠绝全坞,你我加起来也及不
上他。由他接任坞主,确是不作第二人想。”

  和玫冷眼瞪着王绝之:“攻弟虽然不肖,但他做了错事,我们和家自有家法对付。王绝
之杀了他,却是非死不可!”

  和汤大喜,拍着儿子的肩头,笑道:“这才是我的乖儿子!”

  和玫道:“王绝之武功高强,咱们跟他动手,也不必讲什么江湖规矩,一起上吧。”

  他牵着父亲的手,各挺短刀,便欲杀入战局,忽地止步,问聂护生道:“赵雄,你不跟
我们一起攻倒王绝之?”

  聂护生道:“我和王公子乃旧识,不欲与他动刀兵。你们只管跟他纠缠,我去毁车。”

  他双掌会什,缓步前行。

  众车夫岂容他走近粮车?三、四人挺着兵刃,便往他的身上狠狠砍去。

  聂护生突发狮子吼,众人耳鼓剧痛,刀势立止。他双掌成圈,金光从圈中灿开,内劲随
着光芒而出,是“大转法轮掌”!

  当年佛祖在鹿野苑中,第一次向弟子说法证道,名为“初转法轮”。以后佛祖显法,教
徒称为“转法轮”。聂护生精悟佛法之义、结合佛家掌之精华,创出这门佛家无上神功,是
为“大转法轮掌”。

  神掌一出,五、六名车夫惨叫倒地,气绝毙命,身上却是毫无伤痕。

  三、四名车夫围攻于他,何以竟有五、六人中掌死亡、原来聂护生神掌威力极大,掌势
波及,连没有向他出招、身在远处的车夫也被掌劲扫中而死。

  更奇怪的是,攻击他的四名车夫之中,倒有两人只被掌风击开,身上却无半点受伤。死
去的六人,不是高鼻深目多须的匈奴人、羯人,便是面目须黄拖着辫子的鲜卑人,要不然就
是编发的氐人,披发的羌人,总之杀的全是胡人!

  聂护生步过柳嫂嫂的身边,佛掌再出,却是击向皇甫一绝。皇甫连变三记身法,俱都避
不过这毫无变化的一掌,长吠一声,倒地晕去。

  佛家有好生之德。聂护生连狗也不杀,见到胡人,却是一个也不放过,在他心中胡人的
生命比蚂蚁还不如!

  聂护生道:“柳嫂嫂,毁车!”

  柳嫂嫂应道:“遵命!”身子如同鹞子飞起,便往大车扑去。

  那厢,王绝之本来单战王璞、白戈斗,常西岳三人,大占上风,和氏父子一人战局,局
势登时逆转。

  和汤倒还罢了,和玫的一柄短刀,疾似天神行法,砍、劈、撩、翻、斩、刺、挂、截、
缓、扫、架、按、推、分、钻、抄,变幻莫测,竟能以一柄短刀便出青龙刀、出山刀、春秋
大刀,大斩刀、金错刀诸般刀招,刀刀不同路数,刀法之高,委实到了鬼神难测的境界。

  王璞叫道:“滚开,我一个人应付就成了,不用你们助拳!”

  和玫冷笑道:“刚才你不是说过了这句话吗?让你单独动手,结果怎样?还不是连申新
的命也丢了!”

  王璞道:“你以为我杀不了这小子?”

  和改反问:“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意?王绝之是你的侄儿,却是我的杀弟仇人,你知
我一旦下场,必定不饶过他的性命,是以你坚决不肯让我动手,对不对?”

  王璞哼了一声,默然不语。

  和玫道:“我本已给了你机会,让你先上,奈何你不争气,收拾不了他,我才上来助你
,可说是给足了你面子,你还来怪我!”口中说话,手上半分没有停顿,瞬息间又攻出了百
数十刀。

  王绝之忖道:“我以为看过老头子和汤的刀法,便尽窥和家快刀之奥秘,谁知大谬不然
!”这一刹那工夫,和玫少说使出了一、两百招,哪有半招是和汤使用过的?

  王绝之侧转脚、小弹步、斜走七步、左掌“震惊百里”,内劲有如排山倒海涌出,右掌
并伸,使一招“无妄之行”,形如柳叶,掌势飘柔无定,令敌人无法看清来势。他情知若论
招式之快,定然比不上和玫,欲以巧妙步法、浑厚内力、精微招式压倒对手。

  和玫天资颖悟,十一岁已尽得和家快刀的精要,其后迭逢奇遇,学得多套高明刀法,将
之揉合和家刀法之内,精益求精,刀法已远在前人之上。这数十年来,他仗着快刀纵横江湖
,除了招揽他进入杀胡世家的凤凰夫人外,倒真是从来没有逢过对手。如今见到王绝之使出
两招,那一掌“震惊百里”内力澎湃汹涌,逼得自己刀势无法再进,右掌的“无妄之行”,
自己竟然无法捉摸来势,不得不退避三舍,心下骇然:这厮名霸武林,手底下果然有惊人的
艺业!

  他在观看王绝之与王璞交手时,已经吃惊于王绝之武功之高,胜于自己之上,谁知交上
手之后,才知对方的武功还远远出于自己估计之外!

  王璞见到王绝之易步易趋的步法如此神妙,又羞又妒:为什么我苦练多年,把“易经”
和家传秘笈读得滚瓜烂熟,始终学不会这路身法,而他却随随便便,十七、八岁时已练至极
高修为。嗯,王家尽多武功深湛、天资聪颖之士,更兼精通易理,却始终只有他两父子才能
练成易步易趋,这其中定然另有诀窍,只是我一时参详不透而已。

  和玫虽被击退,王璞、和汤、白戈斗、常西岳四人立刻补上,猛施绝技,乘这千载一时
的人多时机,干掉这武功绝高的大奇人!

  王绝之天不怕、地不怕,更不会怕遭受围攻。只是五人缠住他不放,聂护生、柳嫂嫂就
要去毁掉大车了,这该如何是好?

  他长啸一声,声若龙游水面、虎吼山谷,击掌气劲爆发,十二成功力疯狂吐出——十成
功力加上两成吃奶之力——要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来。

  然而他的内力虽强,却怎及得上五名高手合力?五人或出手掌、或出兵刃,将他的内劲
分成五截卸去,内力卸到地面,砂石激扬,现出了无数小洞。

  这时,只听得两声娇叱:“王公子别慌,我们来助你!”

  声到人到,林大瑰、林小瑰姊妹一持薄刀、一持短杖,分向和玫、白戈斗两人攻去。只
见林小瑰不再赤裸身子,披上了一件长袍,却是王绝之放在车内,更换着穿的。

  林小瑰递出三刀,对王绝之道:“王公子,我们并肩作战,同生共死!”

  两女武功虽然不弱,然而如何是和玫和白戈斗这等大高手之敌?只一个照面,攻招立时
瓦解,就算不济也是穿破肩肿骨,废了一条手臂。林大瑰对着和玫的快刀,眼看便要给和玫
的快刀分成十七、八截。

  千钧一发之际,两女直挺挺向后退七尺,避开了一刀一剑的攻击。

  捉住她们的手腕、拉着她们退后的正是王绝之。他的面容十分古怪,似是思索着一件为
难的事情。

  林小瑰惊魂甫定,说道:“王公子,多谢相救之思,以后我便是你的人了。”

  林大瑰似乎傻了,好一会儿才定下神来。

  两女似乎十分惊恐,同时将头埋在王绝之的怀里,差点怕得哭了起来:“王公子——”
手中的一刀一杖,出其不意地向王绝之肚腹插去!

  相距如此之近,王绝之有通天本颌,绝世轻功,却如何能避?

  两女正自欢喜,忽觉浑身气力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一刀一杖,虽然沾着了王绝之的肚皮
,却也无法刺进去了。

  王绝之松开两女的手,叹气道:“想不到为了围剿迷小剑,杀胡世家真的和石勒联手上
阵,连张宾手下的五秘杀手,也已来了两位。”

  林小瑰嘶声道:“你——你——你这妖怪——你——怎么会认出我们的身分的?”

  她们的确是五秘杀手中的两人,使薄刀的本来使的是菜刀,擅于装成妇人,闹市杀人;
使短杖的本来使的是鸠杖,擅于装成老妇,猝起杀人。

  她们虽然曾经和王绝之交过手,可是当时她们既蒙着黑布罩,又改扮了身形,王绝之绝
不可能认出她们。

  王绝之道:“你们的装扮确实很像,故事也说得活龙活现,我也差点被骗过了。只是你
们没有查清楚一件事。”

  林小瑰道:“什么事?”

  王绝之笑道:“林家坞的林素是我的老朋友,他只有一名十岁大的儿子,可没有两位如
花似玉的女儿啊!”

  他说得轻松,其实心头也暗自呼险:适才她赤裸着身子钻进我的怀里,如果我不是及时
喝止她,让她的手抓到了下体……不觉中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林小瑰叹道:“一子错,满盘皆落败!我们栽在你的手上,也是该死!”

  林大瑰厉声道:“王绝之,你站在这里干嘛?快点动手杀我们吧!”

  她们的一身功力已尽为王绝之以王道真气所废,几乎连移动的气力也没有,只有任由王
绝之宰割的份。

  王绝之道:“我既废了你们的武功,还杀你们干嘛?我是从来不杀女人的。”

  和玫虎视眈眈看着王绝之的一举一动,见他肆无忌惮地制住两杀手,身子移动间,竟没
露出半分破绽,没半分可攻之机,思忖道:“这人的武功已到达了超凡入圣的地步。我们五
人合力攻他,虽然不致输了给他,要想取他性命,只怕也不容易。嗯,齐雄是他的族叔,赵
雄是他的故交,毁掉了八十辆大车之后,他们必定拍拍屁股走路,万万不肯助我搏杀王绝之
。单凭我和爹爹之力,杀得了这位武林奇人,为攻弟报仇?”

  想到这里,心头已有分较:今日之局,要杀王绝之,非得把赵雄也拉下水不可!大声道
:“赵雄,请别忙着毁车。点子厉害,咱们恐怕收拾不了,快点过来助拳,方是正经!”

  王绝之眼见身前五人封住金木水火土五方位,除非背插双翅,否则断断无法冲过五人,
赶去救车。目睹聂护生、柳嫂嫂两人将伏飞鸟、绝无艳以及众车夫杀掉的杀掉、打倒的打倒
,快要杀到大车前面,开始毁车了。

  他心下焦急万状,听见和玫把聂护生也叫来夹攻,一则以喜、一则以优,喜的是聂护生
既来攻已,粮车一时可保无虞,忧的是自己只恰恰和眼前五人战个平手,再多一名武功深不
可测的聂护生,如何能敌?

  聂护生摇头道:“说好了的,你管王绝之,我管粮车。王公子是我的方外友人,我不会
跟你合手对付他的。”

  举起手掌,正欲劈破第一辆粮车。

  然而这一掌终究没有劈下去。

  和玫正欲再劝聂护生,忽觉后心一阵暖意传来,回转身来,见到了王璞,奇怪道:“你
……”忽然反胃,喀出了一口鲜血,伸掌接住,血里竟然混有内脏碎块。

  王璞目光露出了同情的神色:“是我杀了你。你在泉下喝孟婆汤时,得好好的跟她说了
。”

  他那一拳震碎了和玫的心脉,和玫再也不能说出一句话,就已死去,死时双眼还是睁得
大大的。

  和汤嘶声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王璞急步向后,反手一抓,五指陷入了白戈斗的胸口,抓断了肋骨,肋骨插进了心脏。

  白戈斗震惊于和玫死于王璞之手,呆呆愕愕之间,冷不防王璞一掌到来,来不及抵挡,
便已中爪身亡。

  到了这时,常西岳还及细想?大叫一声,亡命奔逃去了。

  和汤则叫道:“我砍死你,为玫儿报仇!”刷刷刷刷刷,连出五刀,均是砍向王璞的胸
口。

  王璞的武功与和玫只是伯仲之间,真要打起上来,也不知谁胜谁负,和汤如何是他的对
手?和汤的薄刀早被王绝之折断,如今使的只是一柄寻常佩刀,功夫大打折扣,不到十招,
差点便丧生于王璞的掌下。

  王绝之看着王璞跟和汤过招,始终疑惑不定:究竟王璞为什么杀掉和玫?他心里打着什
么主意?

  移步向前,封了和汤玉堂、膻中、中庭、鸠尾四处带脉穴道,和汤软软倒下。

  王璞掌势不停,不管王绝之有没有点中和汤的穴道,和汤总避不了这招“见龙在田”,
非得胸腹中掌,立死于掌下不可。

  王绝之五指轻拂。王璞识得厉害,不想脉门中招,收招而退,他不懂得“亢龙有悔”,
这收掌不免使得有点狼狈。

  王璞道:“你不许我杀他?”

  王绝之道:“不管你为了什么理由杀掉和玫,杀害一位百岁老人,始终是有伤天德。”

  王璞道:“若然这老儿把这件事泄漏出去……”

  王绝之道:“泄漏此事出去的,难道单只他一人?”

  王璞环顾四周,只见聂护生、柳嫂嫂、常西岳均已逃得不知去向。

  王绝之淡淡道:“此到你便要杀人灭口,也已太迟了。反正你背叛杀胡世家的事迟早也
得抖出来,也不在乎多了一个半个口。”

  王璞啼笑皆非:“我是你的族叔,又是你救命恩人,你是应该这样子对我说话的吗?”

  王绝之懒洋洋道:“你以为你们杀得了我?充其量不过是给你们毁光了粮食,遭殃的是
迷小剑罢了。”瞧他庸懒的样子,倒有点像王璞,果然是叔侄。

  王璞哈哈大笑:“说得好!”

  王绝之做了手势,示意林大瑰、林小瑰两人快点逃跑,以免王璞改变主意,说道:“二
十二叔,我想请问你一个问题。”

  王璞道:“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杀掉和玫、背叛杀胡世家?”

  王绝之颔首道:“任何一个正常的人,都会有此一问。”

  王璞正欲回答,忽然与王绝之对望一眼,两人心中均是惊疑不定。

  他们同时听到一阵纷沓的马蹄声,从后奔来,来者怕不有一、两百骑! 




        第五章 迷小剑
  王绝之连忙赶去查看绝无艳的伤势。

  绝无艳被聂护生的掌风击晕,王绝之本拟让她躺一会儿,待她气血稍通之后,方做救治
,对她的身体较为妥当。然而此刻又有敌人来袭,可管不得绝无艳的身体妥不妥了。

  王绝之用掌心贴住绝无艳的灵台穴,默运玄功,真气忽缓忽急,输送她的体内。

  他分心二用,一边为绝无艳打通气脉,一边倾听来敌的马蹄声音。

  “慢一点,慢一点,别要来得这么快,待得我救醒绝姑娘之后,再去救治伏飞鸟。多出
两条臂助,这一战又添了两分把握。”

  至于也是晕倒了的皇甫一绝,王绝之不知它的穴道在何方,要救也是无从救起。

  突听得半空一声鹰鸣,英绝喙爪如钩,直接下击,对象竟是王绝之!

  王绝之心道:“它飞到百里外那座荒山打探敌人,怎会无故回来?嗯,它身处高空,定
是远远见到了这里情景有变,所以急急赶回护驾。”

  扬声叫道:“英绝,别误会了,我并非加害你的主人,而是用内力救她。”

  他心想,英绝无论多么通灵,始终是扁毛畜生,怎分得出自己是救绝无艳、还是害她,
不欲伤了英绝,左掌迎天卸引,要将英绝这记长空鹰击消解于无形。

  谁知英绝对象并非是他,横里倏地伸出一条手臂,英绝脚爪伸出,牢牢抓在手臂之上。

  手臂的主人正是绝无艳,她已经醒来,冷冷道:“英绝聪明得紧,决计不会误事的。”

  却说王璞抢到车队后面,见到群骑如风奔到,为首者以马鞭指着他,叫道:“来者何人
,究竟是敌是友!”

  王璞失笑道:“来者明明是你不是我,我不盘问你,你倒先盘问起我来了。”

  为首者脸如重枣,一脸虬髯,看样子似乎是名心急之徒,招手喊道:“儿郎们,上阵杀
敌!”身后群骑一并冲上。

  来骑太多,王璞纵是分身十人,也无法阻挡得住。他不急反笑:“大胡子,你以为仗着
人多,我便奈你不可?”

  为首者性如烈火,喝道:“老子光明磊落,就跟你单打独斗!”刺马疾前,身子离鞍,
鞭头直指王璞鼻头的迎香穴。

  这记鞭头点穴奇准无比,更厉害的却是他的控马之技,马蹄灵活得有如人脚,倏进倏退
,令人叹为观止。

  王璞道:“你光明磊落,我可不光明磊落;你跟我单打独斗,我偏不跟你单打独斗。”
弹跳跃纵,掠出十丈之外,坐在一匹马背之上,捏住了马上人的咽喉。

  为首者见状吓得魂飞魄散:“你、你干啥?”

  他刚才还是凶凶巴巴、威武不能屈的模样,如今却是面容扭曲,声音也打颤起来。

  王璞指扣着的人,虽然尘砂满面、布巾包面,依然看得出是一名女人,风华正茂,尘埃
不减芳容。

  女人正是为首者的妻子!

  王璞眼光锐利,一看便出女人和为首者关系非比寻常。反正他胆大妄为,从来不守君子
之道,绝不介意欺负妇孺弱小,一招便把女人手到擒来。

  他咯咯笑道:“君子斗智不斗力,有便宜可捡,何必打得这么辛苦?”他看见为首者紧
张的样子,更加知道自己擒对了人,更加有恃无恐了。

  为首者又惊又怒,大声骂道:“你、你这没种的懦夫,快放了我妻子,跟我大战三百回
合!”

  王璞骂得更大声:“你,你这有种的英雄,快点叫你的部下住手,否则我先将你老婆的
眼睛挖下来再说!”

  食、中指两指成钩,按住女子的眼皮,微微用力。

  他想得周切:要止住百多匹快骑,任你武功通天,也是绝不可能。唯一的法子,就是想
办法令其首领喝止部下继续前进!

  女子眼眶受痛,索性闭上眼睛,缓缓道:“走郎,你我此行,本来就不存有活命之想。
你怎能为了我一已的性命而不顾大局?你倒想想,是我的性命重要,还是十三万羌人的性命
重要?你如为着我的性命而入手不斗,就是人人唾骂的懦夫,怎对得起先零部落的列祖列宗
!”

  王璞听见她说的话,心下狐疑不定,沉吟之间,没有答上话来。

  一名虬髯青年叫道:“酋豪,给这贼子天大的胆子,谅他也敢杀掉烧何女。待我一刀宰
了他!”猝身而上,一刀劈出,刀气逼人,武功竟然不在为首者之下。

  王璞虽然不是像刘聪、刘曜、石勒、石虎、轩辕龙一般嗜杀成狂,但挖出一名女子的眼
珠子来,也是毫不眨眼的。只是他听了酋豪、烧何女、虬髯青年的对话,心中起了怀疑,两
指却也不敢随便挖下了。

  虬髯青年这一刀气势凌成,王璞身在马背,无法腾闪,手上又没有武器挡架,更不能拿
烧何女来做盾牌,百忙之中,双腿夹住马匹,翻身一倒,五、六百斤重的马匹竟给他这一翻
之力掀得跃地,虬髯青年这一刀砍在马身,把马一分成二。

  王璞在马身落地之际,单手在地上撑了一撑,卸去部分力道,否则马身虽略有受力的软
处,这么突然跌倒下来,就算王璞无事,烧何女的盘骨也非得给马身压碎不可。

  虬髯青年还待再攻,突然见到面前一条马鞭。阻住他再攻的当是酋豪。

  酋豪沉声道:“住手!”

  虬髯青年气道:“为什么,我有信心,再出三招,必定可以将这厮毙于刀下!”

  酋豪道:“他至少没有拿嫣的身体来挡你的刀!”

  言下之意,如果王璞拿烧河女来做挡箭牌,虬髯青年纵是砍上一千刀一万刀,也伤不了
王璞!

  这时,王绝之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绝无艳、伏飞鸟,英绝站在绝无绝的肩头。

  王绝之道:“阁下究竟是谁?你们跟踪了我两天来,就是想在今晚跟我决一死战?”

  酋豪这伙人,正是跟踪他们的第四拔人。英绝看见他们起拔赶上来,立刻飞回通知绝无
艳。谁知回来时,绝无艳已被聂护生击昏。王绝之救醒绝无艳后,英绝立刻把消息“告诉”
她,绝无艳遂转告了王绝之。

  王绝之看见一个人偷偷在酋豪耳畔说了一句话。这人正是假扮儒生的那位跟踪者。

  王绝之内功深湛,把假儒生的耳话听得清清楚楚——“酋豪,他就是王绝之!”

  酋豪见到王绝之,大喜道:“王大侠,前面还有多少敌人?这里一百七十七名先零族人
,俱都受你差遣,大侠想怎样攻杀敌人,请吩咐!”

  王绝之这才恍然大悟:“你们是来助我拳的?”

  酋豪道:“不错,迷豪有难,我们身为羌人的,无不愿意舍命救他,只是敌人势大,我
们要帮也无从帮起。难得王大侠义薄云天、拔刀相助,我先零走愿放犬马之劳,水里去、火
里去、刀山里去、油锅里去,绝不皱上一根眉头!”

  羌人把首领叫作“酋豪”,这先零走是先零部的首领,是以众人均尊称他作酋豪。至于
他称呼迷小剑,则叫作“迷豪”。而他的妻子来自烧何部,单名一个“嫣”字,是以族人告
称她作“烧何女”。

  王璞不知何时,来到先零走的面前,笑道:“原来是一场误会,倒冒犯了嫂子了。”既
知内情,他自然放开了烧何女。

  先零走见到他,退后一步,戟起马鞭,戒备说道:“你……”

  王绝之道:“他是我的族叔。敌人已经尽数给我们打走了。”

  无零走拍额道:“唉,前哨回来告诉我,你们遇上了敌人,我们马上快骑赶来,想不到
还是迟了一步,帮不到大侠,反而闹出一场误会,真是抱歉得很。”

  王绝之笑道:“没有什么好抱歉的,反正我还没死,粮车也没给毁掉,马马虎虎也就算
了。”

  众人清点损失,一共死了三十四人,其中二十六名是胡人——聂护生虽然不杀汉人,柳
嫂嫂可是不分胡汉,见人就杀的。粮车倒是一辆也没有被毁。

  王绝之下令休息四个时辰,让轻伤者包扎、休息。而且人虽然可以轮流赶路,拉车的马
却总得休息,这四个时辰也不算是浪费了行程。

  有七名车夫要害部位中了柳嫂嫂的槟榔后,受了重伤,势难上路,同僚为他们草草包扎
了伤口。王绝之命令把他们抬到一辆大车之上,叫一名没伤的车夫驱车送七人到就近地方找
大夫去,自然也是不必回来了。

  在八十辆大车之中,有三十辆是一行一百六十多人的歇息之所,也运载了他们十天所需
的粮食及用品。实际只有五十辆是给羌人党的粮车,如今死伤了许多人,自然也得放弃十辆
大车了。

  王绝之跟先零走交谈,问起他为何想要助拳,却不上前相认,要等他们遇上危险,方才
驱马相助。

  先零走道:“我们得闻王大侠相援天水的消息,立刻集结人马,赶来相助。可是咱们虽
然换上了汉人装束,还是恐防太过碍眼,如果跟大侠一并上路,恐怕更惹注目,所以决意远
远跟随,发觉你们遇上敌人,方才马上相助。”

  王绝之道:“就算你们不想跟我同行,也大可以大大方方的向我坦白。不用鬼鬼祟祟的
派人轮流跟踪着我啊!”

  他心中始终对先零走有着怀疑之心,所以出言试探,如果无零走解答不了这个疑难,他
的怀疑便更深了。

  先零走脸上露出忸怩之色,似乎有点难以启齿。他本来是一名慷慨直言的好汉,此刻欲
言又止,显得有点滑稽可笑。

  王绝之也不逼他,只是静静等他说出来。他如果不说出来,那就更启人疑窦了!

  先零走终于说道:“我们商量过,王大侠号称琅琊狂人,不知性情怎样,如果贸然上前
求见,恐怕、恐怕不知王大侠会否加以为难。”

  王绝之听罢,莞尔道:“我是琅琊狂人,不是琅琊疯子,有人来帮我的手,我倒履相迎
还来不及,哪有为难你们之理?”

  先零走道:“我初时也跟你一样想法。可是我妻子和参狼却不是这么想。参狼甚至认为
,在兵法上,万一大侠中了埋伏,如果后有增援,反败为胜的机会也是大大增加了。一先一
后前进,有时反而比挤在一起、给敌人一网打尽高明得多。”

  王绝之问道:“谁是参狼?”

  先零走眼光望向虬髯青年:“他是我族的第一勇士,武功比我还要胜过几分。族中有什
么大事,都是由我、他、长老先零千方技商议而决。我们这番是赴天水作战,只有作战部队
出动,千方枝则和老弱妇孺留守老巢,没有出来。”

  王绝之忽道:“我有点事,先零豪,你稍等一会。”身形如箭弹出。

  他几个起落,已到了十七、八丈外,远远见到一个背影背影轻功高强,奔得极快。可是
哪里比得上轻功差不多无人能及的王绝之?王绝之正待一个纵身,越到他的面前,他却陡地
止住身法。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王二十二,王璞。

  王绝之道:“二十二叔,你为何不辞而别,走得如此匆忙?”语气极是诚恳。

  他为人虽狂,却不是不知好歹、不分青红皂白之辈。王璞刚刚帮了他一把,而且的的确
确、如假包换是他的族叔,低声下气叫一声“二十二叔”,并不算过分。

  王璞苦笑道:“我背叛了杀胡世家,还杀掉了楚雄,不天涯逃命,难道等凤凰夫人找我
晦气才逃吗?”他虽然天不怕地不怕,可是凤凰夫人却是令人不得不怕的可怕人物。

  王绝之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王璞瞪眼道:“什么对不起?你以为我是救你才出手吗?你可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了。”

  王绝之一头雾水:“你不是救找?”

  王璞叹了口气,幽幽道:“我所以背叛杀胡世家,不过是为了保护粮车、不想迷小剑死
于这次围困之下而已。”

  王绝之道:“你跟迷小剑是朋友?”

  他可想不到,一向嫉胡如仇的王璞居然跟迷小剑大有交情。

  王璞摇头道:“我想,我们算不上是朋友。当日我跟你分手之后,受到凤凰夫人之命,
赶到天水增援,无意跟迷小剑见过一面。”

  王绝之奇道:“那你为何帮他?”

  王璞反问道:“你见过了迷小剑?”

  王绝之道:“无缘识荆。”

  王璞大笑道:“我为了一名只见一面的人而舍命,已是傻子;而你居然为了一个连一面
也没有见过的人,也要舍命,比我更傻上十倍。看来我们王家流着的,都是傻子的血!”

  王绝之道:“也不尽然。七叔和九叔便不傻,反而精明得要命。”

  他口中的七叔、九叔便是把持江左朝政的王敦、王导。

  王璞听见这两人的名字,脸上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呸,这些人的行径,端的侮辱了王
家的先人!”

  王绝之仔细玩味王璞适才的话,禁不住问道:“二十二叔,你刚才的意思是不是说,你
只是见过迷小剑一面,便决意背叛杀胡世家来助他?”

  王璞道:“正是。”

  王绝之心中大为震惊:“王璞仇视胡人,人人皆知,是以才有加入杀胡世家之事。如今
他只见了迷小剑一面,竟然改变主意,反助胡人,岂非咄咄怪事?”试探问道:“莫非迷小
剑给了你什么好处?”

  王璞道:“我王二十二出身高门,文武双全,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什么东西是
没有的?迷小剑又有什么可以许我的?”

  王绝之想了一想,说道:“的确没有。那你为什么要相助迷小剑?”

  王璞反问道:“那你为什么甘冒奇险相助迷小剑,运送粮食给他?”

  王绝之道:“因为我佩服他是位大英雄。这样的大英雄,不该就此死在这围城之役。”

  王璞目光炯炯盯着他:“你竟然帮着胡人来打汉人?你竟然帮着羌人成立羌人之国,分
裂汉家领土?难道你忘了自己是汉人吗?”

  王绝之一时哑口无言。他行事只求一己之快、只求一己心安,可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么远
。他略一思索,说道:“汉人有道,我自然帮着汉人。可司马氏德薄暴虐,胡人民不聊生,
饿尸遍于路旁,他们要起而反抗、起而求生,也是应有之义。我们总不能因为自己是汉人,
偏帮着害人家!”

  王璞道:“你的言下之意,是因为汉人无道,所以才会帮着胡人,对不对?”

  王绝之道:“正是如此。”

  王璞又问一个问题:“假如汉人立了一位贤君,可是胡人也有贤人在位。胡人说,他们
想成立胡人之国,从此胡、汉互不侵犯,世为睦邻——如此,我们汉家的版图便得有一部分
落在胡人之手了。你应不应承?”

  王绝之思索好久,毅然道:“不成!假如汉家是仁者当王,那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岂容任何人分裂汉土!”

  王璞道:“胡人要另立胡国,其来有自,岂会因为汉人是明君还是昏君当道,而有变更
其图谋?只是明君当道之时,天下归心,他们无计可施,只有雌伏待起;适逢昏君上场,群
胡遂乘时振臂一呼,四海呼应,揭竿而起而已。”

  王绝之从来未曾想到过这一点,听得哑口无言,默默不语。

  王璞道:“我加入杀胡世家,就是为了这个缘故!胡人之存在,就是汉室大乱之根源,
不管汉人有理无理,胡人有道无道,只要将胡人尽数铲除,就是为万世开了太平!”

  王绝之悚然道:“胡人何辜,竟然该受此劫?”

  王璞冷笑道:“汉人何辜?战国、汉代的匈奴、后汉的羌乱,如今又是匈奴人刘聪,羯
人石勒、鲜卑人段匹单、慕容嵬,氐人李雄,不把这班胡儿杀绝灭绝,何得天下之底定?”

  王绝之叹息道:“想不到像你这般纵情酒色声乐,不把天下礼教、道义放在心上的人,
也有这番卫汉抗胡之心。”

  王璞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纵是大奸大恶、无所不为之徒,也不能不为汉人之兴
亡尽力。如今你该明白我为何加入杀胡世家了吧?”

  王绝之点点头,却道:“可我却想不明白你为何背叛杀胡世家,而甘心帮助迷小剑。”

  王璞良久不语,终于道:“当你见过迷小剑的时候,你就明白了——如果你有命见到他
,而他亦有命见到你的话。”

  王绝之听不明白他的话中含意,“你的意思是?”

  王璞一字字道:“迷小剑实在是一位真真正正的大英雄。他虽是胡人,我也绝不能让这
位举世无双的英雄死去!”

  他淡然一笑,又道:“因为,这种举世无双的大英雄如果死去,世上便没有这种人物,
世上便更加寂寞了。”

  说完这句话后,王璞的身形慢慢消失,风中独自传来他充满无奈的声音:“为什么这种
绝世人物居然是胡人,而不是汉人?那天我见了他,也许是我一生最错的事情……”

  王绝之静静站着,心中只是想:这迷小剑,能令王璞这样的人也折服若此,究竟是怎样
的一个人物?! 




        第六章 迷小剑的情人
  王绝之漫步踱回阵营,忽然想到:至今为止,已有四拔人发现了我的踪迹,那伙小毛贼
只是碰巧遇上,可以不算,只是杀胡世家、张宾的五秘杀手,先零走却是如何得知?待会定
得揪住先零走,问他一问。

  要知江湖之中,本无秘密可言。王绝之以计引走了石虎的军队,人人以为他的粮车已失
,他却暗渡陈仓,悄悄上路。

  他虽不指望可以长久瞒到别人,总以为消息可以保密三、五天,到时自己路程走了一半
,也算是多了一重安全。谁知消息走漏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广,却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也
令他此行多添了数分危险。

  王绝之回到粮车所处时,见到了无数火光。

  他和杀胡世家的一场激战,是在拂晓前开始的,那时曙光未露,正是一天最黑暗的时刻
。其后连场激战,再经过一番疗伤、休息,此刻已近午时,金乌当空,照得天地皆明。

  中午时分,日比火还亮,燃起火有何作为?

  王绝之唯一庆幸的是,粮车还未被火把烧光——但是再烧下去也差不多了。

  只见绝无艳、伏飞鸟以下百多人,全部受制,人人脖子架了一把刀,连英绝、皇甫一绝
也不能幸免。照说以伏飞鸟的轻功,江湖上能够生擒他的人,寥寥可数;英绝高飞万里,纵
使本领大如王绝之,也无法将他擒下。

  唯一的理由,是他们在猝不及防之下,受到暗算,一举受制。

  制住他们的人当然就是先零走那批羌族武士。羌族武士一共有一百七十三人,除了制住
绝无艳一伙人之外,余下的人各持火把,守住了一辆辆大车。

  先零走见到王绝之,厉声道:“站住别动!否则火把无情,把所有的粮车一并烧光,你
的同伙,更一个也别想活下去!”

  王绝之依言站住不动,他纵有天大的本领,也万万不能在瞬息之间,杀掉一百七十三人
,同时将人、车救出险境。

  他苦笑道:“我真是有眼无珠,竟然听信了你的鬼话,相信你真的是羌人。”

  先零走道:“我本来就是羌人。”

  王绝之道:“你既是羌人,为何却要施用奸计阴谋来阻我相救迷小剑?”

  先零走淡淡道:“无弋爰剑的子孙,分为一百五十种,至今仍存有八十九种。归附迷小
剑的,不过仅仅二十三种而已。其余的羌人,非但不受他的管束,许多还视他为仇敌,恨不
得欲其速死!”

  王绝之叹道:“你们羌人各自为战、相互攻讧,怪不得你们的人数虽然远在诸胡之上,
然而匈奴、氐均已立国,羯族的石勒、鲜卑的段匹单、慕容嵬亦各有地盘,只有你们羌人,
依然飘泊中原,到现在还是流离失所。”

  先零走语带讥讽道:“你说我们羌人多而不团结,但你们汉人又何常不是?”

  王绝之无以为对,说道:“你们羌人是有了迷小剑这样不世出的一位大豪,而你们不去
归附;我们的皇帝司马氏却是不世出的混蛋,使得汉人受尽苦难、无以聊生。迷小剑和司马
氏相比,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怎可同日而语?”

  先零走长长叹息道:“迷小剑的确是一位不世出的大豪……”忽又厉声道:“然而羌族
八十九族相互间的仇恨,比羌人对汉人还要深,我们宁愿见到对方灭绝,更甚于见到汉人灭
绝,这点你又可知道!”

  王绝之恍然道:“我本来不知,现在可知了。”接着又道:“先零走,你想要胁我做些
什么,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爽爽快快说出来吧。”

  先零走先是一愕,继而大笑:“看来你不单是奇人、狂人,还是聪明人!你怎么猜到我
有事要胁你去办?”语音居然带着几分无奈、几分悲哀。

  王绝之淡淡道:“这也不难猜。如果你一心杀人烧车,这里早就尸骸遍地、火光滔天了
,你们亦已饱食远遁,怎耐烦在这里摆好阵势,等我回来?”

  先零走道:“王大侠果然快人快语,我们便来爽爽快快,一言为定。只需你答应我一个
条件,我立刻撤兵退走,绝不食言!”

  王绝之立刻道:“什么条件,说!”

  先零走道:“你给我带一件东西去给迷小剑。”

  如果先零走说出水里去、火里去诸般古怪要求,甚至叫王绝之知断臂,送去给迷小剑,
他半点也不会觉得奇怪,可是开出的条件如此简单,却不由得王绝之不心中一凛:“带什么
东西?”

  先零走道:“你答应了?”

  王绝之生性虽狂,可是际此关头,却不容得他不谨慎,说道:“你先说出带些什么东西
,我再考虑答不答应,也还不迟。”

  先零走脸上露出诡异笑容:“你不会不答应的。”伸手一招,烧何女走了过来。

  烧何女捧着一个人头大锦盒,缓缓跪下,打开盒盖,内里却是空无一物,她的眼眶泪光
晶莹,流下了两腮泪水。

  王绝之看见锦盒是空的,问道:“礼物呢?”

  先零走道:“礼物这便来了!”转头向参狼叱道:“动手!”

  参狼早就预备战刀多时,刀光劈下,先零走人头落地。

  事情出人意表,王绝之呆在当场,无法说话。

  烧何女捡起丈夫的人头,放进锦盒,合上盒盖了,拭干泪水,幽幽道:“我夫郎所指的
,便是这个锦盒,不知公子可否应承把这礼物带到迷小剑的手上?”

  到这地步,先零走舍命,连头也抛弃,王绝之还能不应承吗?他心中混乱一片,明明知
悉内里定然大有蹊跷,可是偏偏理不出一条线索来。

  王绝之只有道:“我、我应承你们的条件。”

  烧何女打了个手势,参狼大声道:“儿郎们,放人!”

  众羌人一听号令,移开刀斧火把。

  参狼长啸一声,跃上马背,羌人随着他,上马逸走,迅即无踪。

  烧何女还捧着锦盒,尚未离开。王绝之意欲接过锦盒,烧何女却不肯放,说道:“我夫
郎的头颅,须得由我亲手交给迷小剑。”

  王绝之思忖:看你的行动步伐,纵是会武,也高不到哪里去。就是让你亲手把锦盒交给
迷小剑,只需我在旁边,谅你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来。遂点头道:“好,你跟我们一起上路吧
。”

  就这样,跟踪的四拔人全部烟消云散,王绝之又少了十辆大车,二十四名车夫,却多出
一名女人、一个人头。

  王绝之安排了一辆大车,给烧何女独个乘坐,命令谁也不得打扰她,却嘱咐伏飞鸟暗中
监视。

  众人连续不断,又赶了十八个时后的路,已经到达了陇右。

  王绝之恐防人马支持不住,下令就地休息一晚,明早再上路,却留下了英绝和二十名车
夫守夜。

  他们驻扎在小山丘,三面草原,西面则是一个大湖,敌人来袭,远远就被察觉,而且易
守难攻,的确是驻营的好地方。

  月在半天,白若玉壁,如此良夜,王绝之在车上呆了十八个时辰,也无心睡眠,宁愿舒
展筋骨,领略一下夜风美景的滋味。

  他沿着山丘,踏着草丛,迂回下走,到了大湖之旁,只见湖水千顷,荡漾无声,美得难
以言喻。

  忽然听到一声低低喟叹,抬眼望去,绝无艳白衣如雪,宁立在大湖边,长草掩映之处,
草草之间见到轻风吹动白衣,翩翩欲仙。

  王绝之轻轻走到她的身边,从侧看去,她的眼眸明如秋水,鼻梁挺直得有若胡人,除有
女子的妩媚外,也有几分男子汉的我行我素,坚毅不屈。

  王绝之心头蓦地地一动:她,她多么像我啊!想着绝无艳的诸般行为作法,不觉痴痴如
醉。

  他心中说的绝无艳跟自己相象,当然不是指样貌上,而指的是在性格上:两人均是我行
我道、蔑视小节、蔑视俗世礼法,面对大节时,却是宁死不屈,硬得像一根铁。两人是多么
的相象啊!

  绝无艳见到了王绝之,问道:“你想要?”

  王绝之诧道:“要什么?”

  绝无艳淡淡道:“我想要的时候,过来找你。你想要的时候,我也该回给你一次,才算
公平。”

  她说得那样的平淡,那样的无邪,仿似在诉说着你请了我吃一顿饭,我回请你吃一顿饭
如此简单的事情。

  这样平淡的话,王绝之却听得有点震惊: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啊!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动人心魄的女子!

  他佯装平静,摇手道:“不要了。”

  绝无艳点点头,继续看着湖水,全神贯注得好像湖中上演着由最有名的优伶演的最精采
的戏。

  王绝之问道:“你喜欢看海?”

  绝无艳没有看他:“这是湖,不是海。”

  王绝之笑道:“你喜欢看湖?”

  绝无艳道:“我从来没看见过海,也许当我有一天见到了大海,会爱上它,而不爱湖了
也说不定。”

  她说话的方式十分奇特,像是回答了,细听之下,却又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自说自话
罢了。

  王绝之道:“你认为湖美丽?”这句话简直是多此一问,但他不想话题停下来。

  谁知绝无艳却道:“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正如我对人一样,谈不上喜欢,也
谈不上不喜欢。不过我倒很少看人。”

  王绝之道:“那你又看,而且看了这许久?”

  绝无艳拎起一块小石片,轻轻一丢,石片飞到湖的中心,在湖水面跳跃了二十几下,终
于沉下水中,在黑暗的水面泛起难以看见的轻微涟漪。王绝之却数得出涟漪的数目。

  她像是思想着远古的往事:“我长大的地方,也有一个湖。我们在湖中取水饮食、烹调
,在湖中洗濯衣物。在湖中洗澡,甚至在湖中嬉戏。我并不喜欢那湖,正如我并不喜欢那地
方,可是看见了湖,总是想起儿时的回忆。往时的回忆也不见得特别快乐,回忆过后,心中
老有一阵子的不快乐,然而见着了湖的时候,总是禁不住去看,回想着那许多的回忆。”

  王绝之道:“你长大的地方有湖?那湖叫什么名字?”

  绝无艳轻轻道:“它叫鄂尔多湖。”

  王绝之奇道:“没有听过。那是在何方?”

  这五年来,他游遍江湖,东至高丽、西至西域、南至百越、北至大沙漠,很少没有到过
的地方,没有听过的地方更少了,不禁好奇一问。

  绝无艳道:“我们管这地方叫鄂尔多湖,你们汉人管它叫作剑湖,因为它的形状狭长,
像一把剑。”

  王绝之恍然道:“哦,原来是剑湖。”

  剑湖位于酒泉以北九十里,湖虽小,名气却大,皆因它一片绿草萋萋,湖色美极如画,
是西域有名的胜景。

  绝无艳道:“我从小就听人说,剑湖是一处很美很美的地方,也许是我从小在那儿长大
的关系,反而不觉得它美,从来也没有觉得过,一有空便跑到酒泉,反而好像觉得人杀人、
杀得乱七八糟的酒泉,比宁静的剑湖更美得多了。”想了一想,又道:“也许不是美得多,
而是好玩得多。”

  王绝之道:“我明白。”

  他又何常不是如此?他二十岁武功大成,闯荡江湖,走过大江南北,岂不也是爱热闹、
爱洒脱、不爱拘束家中?固然王家子弟大可仕身官宦、或者投身从戎,飞黄腾达可期,只是
政治腐败,导致民不聊生,他哪甘心昧着良心而就富贵?更何况,在他的心中,浪荡江湖,
见尽各色人性,可比呆在京师论政,或者率领千万大军决战,均快活得多了。

  绝无艳住下口来,仿佛神驰物外,想着少女的种种快乐与不快,在她的心中,都成了值
得回忆的回忆。

  王绝之忽然道:“你在剑湖长大,莫非你竟是羌人?”

  西域剑湖,正是迷唐羌的聚居之地!

  迷唐乃是羌人酋豪迷吾的儿子,羌人在金城生活,因为汉官无道,多次与汉人发生冲突
。后汉派出陇西太守张纡向迷吾设宴言和,却以毒酒加害,迷吾一行八百余人中毒身亡,被
斩下首级。张纡精于用兵,毒倒迷吾之后,奇兵突起,偷袭迷吾族居住之地,杀四百人,生
擒两千人。

  经此一役,迷唐与族人向天号哭三天三夜,以刀刺心起誓,必杀汉人报仇。

  迷唐与汉人十三年决战,先胜后败,终于被金城太守击溃大军,其后并用反间计、美人
计、种种威逼利诱之计,使其部下及诸种羌人背叛于他,使得迷唐瓦解,迷唐忧愤气死,残
余族人唯有西走。走了一百年,终于在剑湖定居下来,岁月如流,定居之后,匆匆又过了一
百年。

  绝无艳茫然道:“我也不清楚我是什么人,我的父亲是汉人,妈妈是羌人。父亲在妈大
着肚子的时候,逃回汉人的地方去了。据妈妈说,爹一半是汉人,四分一是氏人、四分一是
匈奴人,而我外祖却是鲜卑人。你倒说说,我究竟是什么人?”

  王绝之看见她目无表情地说出这番话,忽然觉得满心凄楚,把她抱进怀内,抚着她的长
发,柔声道:“你这样长大,可苦了你了。”

  绝无艳轻轻推开他,淡淡道:“也不算什么苦。我们在剑湖长大的羌人,哪一个不吃苦
长大的?我从小便不愁吃、不愁穿,还得以时时走到酒泉,族人已经羡慕我得很了。”

  王绝之听着她说话,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据说迷小剑也是迷唐族人!”

  绝无艳一字字道:“不错,我们从小便相识,我还是他的第一个情人!”

  她平淡的说出这句话来,听到王绝之的耳中,却不啻青天霹雳,全身陡地一震。

  “你……你……”

  绝无艳微微苦笑,说道:“他比我小三岁。他从小就很聪明、很公正,族人有什么事,
他都能够想到办法解决,十来岁的时候,许多族人已经对他奉若天神,视他作为酋豪了。”

  她眺望远方,黑山黑云,虽是一皆漆黑,却是深邃有致,依稀分出形状。

  她的目光满是柔情:“当时我要强好胜,他既然是族人心目中的英雄。许多羌人女人都
对他倾慕万分,我却非把他抢到手不可。那一天,我十八,他十五,我们终于走在一起,成
为情侣了。我们在草原、在马上、在湖边、在山顶,留过了许许多多的足迹,度过了许许多
多的快湖口子。”

  王绝之听她讲述和迷小剑一起的情况,心里满不是味儿,却又忍不住不问:“那你为什
么终于和他分开了?莫非是他太过关心族中的事情,冷落了你?”

  他这猜测,绝对合情合理!迷小剑成立羌人党,孤掌力抗匈奴、鲜卑、氐、汉四大强敌
,还得对付杀胡世家无休无止的明攻暗袭,他的魄力再大,只怕也不得不冷落情人,让她独
捱寂寞。

  谁知绝无艳的答覆永远出于他的意表。她摇头道:“不,他很好,他真的很好,我认识
的男人之中,没有一个比他对我更温柔、更体贴、更关心的了。”

  她对着漆黑的湖水,悠悠说道:“我跟他相处了两年,从十八岁到二十岁。我跟他在一
起的时候,虽然快活,但是总有一个念头:难道我这一生,便跟他在剑湖默默度过吗?我青
春,我美丽,我练了一身武功,不到中原去看一看花花世界,我怎能甘心呢?我越跟他相处
得久,想到中原之心便越是强烈,终于,在一个汉人来袭的晚上,我跑了。”

  王绝之道:“之后你再也没有见过他?”

  绝无艳摇头道:“没有,没有回过剑湖,也没有见过他。”

  王绝之长叹道:“一直想不通像你这样的人,金季子究竟可以用什么打动你,令你心甘
情愿运送粮食到天水去。原来是为了这个原因!”

  绝无艳冷冷道:“为了什么原因?”

  王绝之道:“你想见迷小剑……或者你想救他,不忍见他生生饿死、或战死。”

  绝无艳冷笑道:“我也想不通自己为何答应金季子,难道你能比我更清楚?”

  王绝之默然无语,心道:“你一向冷漠如冰,如果不是我说对了,怎会因他而对我冷笑
?你如果早知到了今天还念着他,当日又何必离开他?”

  又想道:“然而,如果不离开,今日又怎会有挂念?你宁愿当日离开,今日挂念,还是
一直与他厮守,却是终生的不甘心、终生的抱怨?世事总有遗憾、总难两全!”

  绝无艳抬头望着明月,说道:“今晚是月圆。你认为月圆美,还是月缺美?”

  王绝之一怔,说道:“月圆有月圆的美,月缺有月缺的美,很难说得上来。”

  绝无艳微微一笑,说道:“可是大多数的人,只爱看月圆,不喜欢月亮有了缺口。他们
却没想到,没有了月缺,那又如何显得月圆之美?”

  王绝之苦苦一笑,忽然一艘小舟突然驶来,舟中人合什道:“如此良夜,公子何不上舟
畅游,泛棹湖中?” 




        第七章 念佛
  小舟极小,仅能乘坐两人。舟上坐了一名沙门,眉毛低重,双目炯炯有神,却是高鼻深
目,显然是来自西域。

  以王绝之的武功眼力,竟然待他把小舟划到身前,并出声相邀,方才惊觉有人来到。莫
非这沙门竟能与自然融成一体、莫之能分?

  王绝之听见沙门之请,说道:“大和尚所言,哪敢不从?”想也不想,跳上了小舟。

  通常世人只称沙门为“僧人”,只有得道高僧,方被称为“和尚”,叫“大和尚”者,
更是绝无仅有。如今王绝之一口尊称这沙门作“大和尚”,难道他已认出了沙门的身分?

  沙门道:“公子认出了我的来历?”

  他盘膝合什,手上无柱无橹、无篙无桨,小舟却自自然然顺水滑开,仿如有人在船底推
动。

  王绝之道:“在下实在不敢相信大和尚就是我心目中想到那人,可是却又不得不信。”

  沙门道:“何解?”

  王绝之道:“我心目中的那人,今年已是八十有六的高龄,可是大和尚的样子看来顶多
不过四十岁。然而若非竺佛图澄大和尚,世上又有谁人可以撑舟来到我身前三尺,而我犹自
懵然不觉?”

  沙门道:“王公子眼力惊人。不错,我就是竺佛图澄。”

  王绝之虽然猜到了他的身分,然而听他坦然承认,还是不禁震惊!

  竺佛图澄,龟兹人,九岁在乌苌国出家,妙悟佛法奥义,能诵经数十万言,甚至有许多
天竺名僧跋涉数万里,来听他讲佛,被誉为西域第一神僧。

  七年前,即是永嘉四年,他见中国大乱,不忍心生灵涂炭,遂一人来到洛阳,企图拯救
天下苍生,时年七十九岁。

  当时石勒的军威已然震慑天下,屯兵葛陂时,更专门以杀戮为乐,除了百姓外,沙门亦
死伤枕藉。竺佛图澄遂投身于石勒麾下七大将军的郭黑田,略施神通,郭黑田忙不迭向石勒
推荐竺佛图澄:“将军天生神武,有神仙庇佑、幽灵相助。黑山近来结识了一位沙门,佛法
甚深、武功更是出神人化,深不可测。将军以为近日黑田智谋、武功大进,其实均是此沙门
教导之功。”

  竺佛图澄在石勒面前大展神通,百丈取水、以气燃香、掌心生光,石勒为之震惊。其后
石勒大战鲜卑酋首段末波,兵力不及,极是烦恼,竺佛图澄以一人一身,闯入敌营,生擒段
末波,从此石勒将他奉若神明,事事与他相议,尊称为“大和尚”。

  石勒本来杀戮甚盛,每到一地,必定尽屠百姓、尽抢其庄稼财物,自从收纳了张宾作为
军师后,学会了减少杀戮、收服民心,由于张宾是汉人,他亦给予面子,少杀了汉人。石勒
从而信奉了竺佛图澄之后,每天受到佛法熏染,更少胡乱杀人了。

  江湖有四大奇人,僧、道、狂、医,正是竺佛图澄、葛洪、王绝之、医神和毒神——后
者据说是孪生兄弟,只能算作一人。

  竺佛图澄道:“是大将军叫我来的。”

  王绝之道:“来杀我?”忖道:“据闻大和尚有莫大神通,如能今日与他一战,倒也是
一件痛快的事。至于战败的后果可能是丧命,他倒不大放在心上。”

  竺佛图澄摇头道:“佛家有好生之德,如何能够随便杀人?大将军叫公子听我念一席佛
经,念完之后,立刻走路,绝不食言。”

  王绝之道:“就是这般容易?”微感失望。

  他固然很想跟竺佛图澄打上一架,切磋武功,可是对方是得道高僧,年来活人无数,他
性格虽狂,却不至于狂到不分青红皂白,妄然向大善人挑战的地步。

  竺佛图澄道:“就是这般容易。”

  王绝之笑道:“大师佛法高妙,名扬中西,王绝之得闻高义,实乃几生修到的福气,不
要说只听一席,便是连续七天七夜,不眠不休,听上千段万段,又有何妨?”

  他这话并非吹牛。当年他听聂护生论道,就是不眠不休,听了七天七夜。

  竺佛图澄道:“王公子既然同意,那我就说了。”

  这时小舟已然漂到湖中心,四周漆黑,月光泛射水影,如鳞生光。远远望见一衣白影,
绝无艳还在湖边守候,没有离开。

  王绝之忽然想起昔日给姬雪拉下水底,差点淹死,心下不由一凛,又想:大和尚佛名著
者,又是得道高僧,绝对不会对我施此暗算。

  竺佛图澄道:“佛言:‘众生以十事为善,亦以十事为恶。何等为十?身三、口四、意
三。身三者,杀、盗、淫;口四者,两舌、恶口、妄言、绮语;意三者,嫉、恚、痴。如是
十事,不顺圣道,名士恶行。士恶若止,名土善行耳。’”

  这一段是佛门常谈,王绝之早听聂护生讲过,点头道:“人犯上了恶行,就得息心、悔
过,否则恶行越积越重,就像水流归于大海,变成又深又广了。如果他自知有过,改恶行善
,罪孽自然去得无影无形,就像大病后出了一身大汗,以后便会渐渐痊愈了。”

  竺佛图澄道:“正是如此。王公子妙悟佛法,可见慧根夙程,可喜可贺。”

  王绝之暗暗好笑。这番佛理,却是聂护生说过,他照办煮碗,照搬过来的。他双手合什
道:“多承大师谬赞。”

  竺佛图澄续道:“佛言:‘恶人害贤者,犹以天而唾,唾不至天,还从已堕。逆风扬尘
,尘不至彼,还施已身。’”

  王绝之本欲答上一句,以示明白。可是竺佛图澄语音平和,听之如奉仙音,舒畅无比,
哪里有心另说他话,打断他的话柄?

  竺佛图澄续道:“佛言:‘夫人为道,务博爱博哀,施德莫大施,守志奉道,其福甚大
。睹人施道,助之欢喜,得福甚大。’质曰:‘此福尽乎?’佛言:‘此如一炬之火,数千
百人,各自炬来,取其火击,熟食除冥,彼火如故。福亦如此。’”

  他信口说来,句句义理浅白,不用咀嚼,直至心中,听得胸口一片和平安乐,竟有恹恹
欲睡的安详之感,什么事情也无暇想及了。

  竺佛图澄道:“天下有二十难:贫穷布施难,家贵学道难,判命不死难,得睹佛经难,
生值佛世难,忍色忍欲难,见好不求难,被表不真难,有势不临难,触事无心难,广学博究
难,除灭我慢难,不轻未学难,会善知识难,见性学道难,随化道人难,睹境不劫难,善解
方便难,心行平等难,不说是非难。”

  王绝之听得昏昏差点睡去,忽然惊觉,自己的内力竟自四肢百骸慢慢散去!

  他要待不听,但竺佛图澄的佛句依然一字一字钻入耳内:“沙门问佛:‘以何因缘,得
知宿命,会其至道?’佛言:‘净心守志,可会至道,譬如磨镜,垢去明存,断欲无求,当
得宿命。’沙门问佛:‘何者为善,何者最大?’佛言:‘行道守真善,志与道合者大。’
沙门问佛:‘何者多力?何者最明?’佛言:‘忍辱多力,不怀恶故,兼加安健。忍者无恶
,必为人尊。心垢灭尽,净无瑕秽,是为最明。未有天地,逮于今日,十方所见,无有不见
,无有不知,无有不闻,得一切智,可谓明矣。’”

  王绝之感觉丹田内力正自一点一滴消失,情知再听下去,内力将会越化越快速,很快便
会消散得干干净净。他想用手掌掩耳,然而此刻全身疲软,要待动一根头也是无力,焉能抬
起手臂来?只得收敛心神,尽力凝聚丹田的内力,不令外泄。

  竺佛图澄越念越快:“佛言:‘人怀爱欲不见道者,譬如澄水致乎搅之,众人共临,无
有睹其影者,人以爱欲交错,心中渴兴,故不见道。我等沙门,当舍爱欲,爱欲垢尽,道可
见矣。’”

  念至后来,竟尔毫不停顿:“佛言夫见道曾譬如持炬入冥室中其冥即灭而明独存学详见
佛无明即灭而明常存矣佛言吾法无念念行无行行言无言方修无修修会者近矣迷者远乎言语道
断非物所拘差之毫厘失之须臾……”

  王绝之本已收敛丹田,止住内力外泄,听到此一番快读,心跳陡地加速,内力不可遏止
,如洪水决堤出去,如此下去,不出多久,他深厚无比的内力便会消逝得荡然无存。

  竺佛图澄念得快如迅雷,每一字每一句依然听得清清楚楚,字字不差:“人随情欲求于
声名声名显著身已故矣贪世常名而不学道枉功劳形譬如烧香虽人闻香香之烬矣危身之火而在
其后佛言财色于人譬如刀刃有蜜不足一餐之美小儿舐之前有割舌之患也人击于妻子会宅之患
甚于牢狱牢狱有散释之期妻子无远离之念情爱于色岂惮驱驰虽有虎口之患心存甘伏投泥自溺
故曰凡夫透得此门出尘难……”

  他念得快,王绝之的心也跟着他的一字一句猛烈跳动,当真是惊“心”动魄,无法压抑
内力自丹田迅速消散,却如沉溺在噩梦之中,虽然明知是噩梦,却怎样也无法从噩梦中惊醒
过来!

  竺佛图澄继续念道:“佛言爱欲之人犹如妨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天神献玉女于佛欲
怀佛意佛言革囊众秽尔来何为去吾不用天神愈敬佛为解释即得须陀沤果……”

  眼看一身辛辛苦苦练来的功力即烟消云散,王绝之大急,蓦地咬破舌头,喷出一溅血花
,剧痛之下,精神一振,丹田之气重新凝聚,犹如磁石吸铁,牢不可脱,再也不被外力吸走
一分一毫。

  王绝之“死”里逃生,正欲长身而起,再也不受说经之声所扰,忽然想及:我既已答应
大和尚听完他一席说佛,怎能言而无信,因为怕了危险而半途退出?这岂是大丈夫的所为!

  他刚刚逃过大难,明知再听下去,必定多生危险,可是琅琊狂人是何等执拗之徒,既已
决定了、答应了,别说是继续将这惊心动魄的说佛听下去,便是上刀山、下油锅、落入十八
层地狱,也是绝不退却、绝不反悔的!

  竺佛图澄见到王绝之再次凝聚丹田,固守元气,念佛的声音忽然由快变慢,缓缓得有如
老牛拖车:“佛,言,有,人,患,淫,不,止,欲,自,断,阴,佛,谓,之,曰,若,
断,其,阴,不,如,断,心,心,如,功,曹,功,曹,若,止,两,者,都,思,邪,
心,不,止,断,阴,何……”

  他说的每一个字,犹如一枚千斤大铁锥,重重敲击王绝之的心窝。然而王绝之既已从噩
梦中醒了过来,集神叩齿,观鼻观心,竺佛图澄的诵经虽重,他始终抱神守一,内力再不泄
出半点。

  竺佛图澄见慢诵无效,诵声再度一变:忽快忽慢,快如闪电、慢似星移,紧弛完全捉摸
不定,紧紧驰驰、紧紧紧驰、弛弛弛紧、紧紧紧紧、弛弛弛弛,这种忽快忽慢的读法,比诸
先前中的极快或极慢,何止难了十倍?

  这竺佛图澄的神通,委实是超凡入圣、深不可测!

  王绝之抱神守一,任由念佛声音无定,引领他的心跳时快时慢,难以自持,然而一口元
气始终紧守丹田,分毫不移,正如惊涛骇浪中的一片浮木,任凭如何滔天浪打,始终没有沉
下水里。

  “佛言:‘夫为道者,如牛负重,行深泥中,疲极不敢左右顾,出离淤泥,乃可苏息。
沙门当观情欲,甚于淤泥,直心念道,可免苦矣。’佛言:‘吾视王侯之位,如隙尘;视金
玉之宝,加瓦栎;视纨素之服,如敝帛;视大千界,如一珂子;视阿褥池水,如涂足油;视
方便门,如化宝聚;视无上乘,如梦金帛;视佛道,如眼前华;视禅定,如须弥枉;视涅磐
,如尽夕寤;视倒正,如六龙后退;祝平等,如一真地,视兴化,如四时木。’”

    佛理说完,王绝之如获大赦,心道:“幸亏大和尚恰好在这时说完,要再多支持一
刻,我也非得崩溃不可。”

  竺佛图澄也是累得满头大汗,然而神色却是如同先前,谈定平静,说话的声音也没有半
分不同:“公子,内力深湛,年纪轻轻已有这等修为,佩服佩服。”

  王绝之从不谦虚,却不得不衷心道:“大和尚的神通法力才算厉害,我的内力功差点便
给你轻轻这一席话废得完完全全、干干净净了。”

  竺佛图澄道:“废不了,废不了,我已出尽全力,还奈何公子不了,真是惭愧得很。”

  王绝之哈哈大笑道:“大和尚废不了我的武功,却说惭愧,假如我真的给你毁了,你又
可会对我说一句惭愧?”

  竺佛图澄道:“大将军答应过我,只需我此行成功,他攻破天水之围后,只杀迷小剑一
人,其余十三万羌人的性命,尽皆饶过。如今我杀不了你,一场生灵涂炭,势所难免,我这
一声惭愧,却是向天水的羌人说的。”

  他合什道:“至于王公子,请恕我多言,你的慧根早有,只因武功太强,蒙蔽了慧根智
慧,也许失了武功,更有利于你通悟大道。”

  王绝之道:“然则依大和尚所言,我该废去武功才对?”

  竺佛图澄道:“正是。”

  王绝之想起适才竺佛图澄所言佛理,喃喃道:“人随情欲而求于声名,声名显著,身已
故矣。贪世常名而不学道,枉功劳形。财色于人,譬如刀刃有蜜,不足一餐之美,小儿舐之
,则有割舌之患也。人系于妻子舍宅之患,甚于牢狱,牢狱有散释之期,妻子无远离之念。
爱欲莫甚于色,色之为欲,其大无外,赖有一矣。若使二同,普天之人无能为道矣。”

  竺佛图澄道:“正是如此。你学武功,是为了争强斗胜,其沉溺尤甚于钱财色欲,如果
你放不开武功这一道枷锁,仍然身处牢狱之中,至死也不能散释。”

  王绝之沉思良久,蓦地站起身来,仰天长啸,声若龙吟,传出百里之外,一水皆惊,鱼
虾跳跃水面,此起彼落,弹出无数水花,无波水面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轻浪,唯独小舟依
然平稳不动,犹如岸上一块矗立千年的巨石。

  他足足啸了一位香的时间,方才止歇啸声,说道:“大和尚所言,确含至理。只是王绝
之乃系凡夫俗子,焉能抛开名利情欲之枷锁。”慨然叹道:“此事恕我难以办到!”

  竺佛图澄道:“只可惜了那十三万羌人的性命。”

  王绝之自然也想及了这一点。只是一个人无论多么慷慨疏狂,要他舍弃一身高绝天下的
武功,换来十三万名毫不相识、甚至连汉人也不是的百姓的性命,却始终是为难到了极点。
他缓缓道:“杀不杀羌人,权在石勒之手,你不劝石勒干脆退兵,却来叫我自废武功,岂非
本末倒置,这又岂是大慈悲之心?”

  竺佛图澄道:“这十三万羌人党,跟大将军对峙多年,父母子女死了不计其数,其对大
将军恨之入骨。大将军早就下令,这班羌人一个也留之不得,攻入天水之后,必定尽戮羌人
,以除后患。我劝告大将军多时,也未得果,适逢他收到消息,知你押粮前去相助迷小剑,
他才跟我许下诺言。这一言既出,已是最大让步,大将军是决计不会再退的了。”

  王绝之咄咄摇头:“难!难!难!如今我能做的,只有尽力相助羌人党,不让石勒杀光
他们而已!”

  竺佛图澄忽然飞身离舟,脚尖沾着水面,冉冉下沉,犹如沙漏,念道:“夫为道者,譬
如一人与万人战,挂铠出门,意或怯弱,或半路而退,或格斗而死,或得胜而还。沙门学道
,应当坚持其心,精进勇锐,不畏前境,破灭众魔,而得道界。”

  说到这里,他的身体完全沉下水中,再也不见。

  王绝之心下骇然:跃起之后,无论轻功多强,也势须落下,他的身体落得如此之慢,这
究竟是内功轻功,还是神通妖法?

  他凝目观察良久,也不见竺佛图澄伸头换气,更是惊骇。忽然见到极远水面凸出一小截
子如小指头的物事,一凸即落。那截物事凸出之位足足在数百丈以外,而且黑暗之夜,只是
凸出眨眼一刹,如非王绝之这等超人眼力,也无法看得见。

  王绝之心下恍然:原来他藉着小管换气,如此而已。

  然而竺佛图澄在水中行走,在这短短片刻,已走出数百丈外,而且只换气一次,这身神
功,也足以傲视当今了。

  而且刚才他手不抬足不动,只凭念佛,差点便化去王绝之的全身内力,还有身形慢慢下
坠的那身轻功,王绝之却是始终也想不通其中奥妙。

  王绝之心想:“据说佛家的武功,多源自一门叫作瑜珈的行派,摧残自身、诡奇莫测,
犹如神技鬼工,颇类于中原的杂耍奇艺,而其理更高百倍,可谓深不可测。今日一见,果然
如此。”

  他没有竺佛图澄以气御舟那身本领,然而以掌击水,小舟飞快如箭,不多久便回到了岸
边。

  岸边杳无一人。绝无艳不知何时,已然走了。

  王绝之漫步走回大车,心头只是萦绕着竺佛图澄先前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彻夜也未能
入眠。 




        第八章 剑霸
  又再走了五天,已经来到天水边界。他们连夜急行,竟比预定快了差不多两天。

  沿路竟无碰上敌人,想来寻常的敌人知道有王绝之镇住,不敢来犯;而对方的精英却布
在天水,不及赶来,宁愿守株待兔。

  无论如何,来到天水之后,连场恶战是难免的了。众人昨晚早已好好睡了一觉,自王绝
之、伏飞鸟、绝无艳以下,全数人等精神抖擞,准备即将来临的大战。

  沿途之中,渐渐见到断折了的兵器旌旗、弩箭弯弓,有的是死了多时、血肉化尽的骸骨
,也有的是发胀发臭的尸体,新鬼旧鬼混杂一气,怵目惊心。

  他们行的只是小路,并非主战场的所在,犹然如此,可知这围城一战是何等血腥惨烈!

  尸臭逼人,臭不可当,许多车夫掩着鼻子,王绝之却是泰然自若,大步当先而行。

  王绝之大声道:“大家小心,就在这条路上,我们将会遇上敌人。不经过连番大战,是
不能到达目的的地方的。兄弟们,拿出你们的弓箭刀剑,预备作战吧!”

  伏飞鸟奇道:“王公子,你怎知道在这条路上,必定会遇上敌人?”

  王绝之拿出地图,指着地势道:“我们目下身处的这条路,再走两个时辰,便到达落叶
坪。落叶坪是一处大平原,过后便是天水城的所在。不消说,支雄、孔苌的十万大军以及杀
胡世家、鲜卑族、氐国李雄,江左司马的高手就在落叶坪重重围困着城内的羌人。”

  伏飞鸟点头道:“我们要进入天水城,便一定得硬闯落叶坪过去,出发之前,金先生已
经这样说过了。”

  王绝之道:“落叶坪虽然敌人众多,可是一进入落叶坪,羌人党必定挥军接应。这是他
们生死存亡的一战,退则无死所,这拚死一战,敌人人马虽多,只怕也未敢捋其锋锐。”

  伏飞鸟完全同意:“所以,敌人要截击我们,必然就在这条路上下手。”

  王绝之道:“不错。”

  这时,英绝疾飞而至,在空中弯弯曲曲盘旋了一个圈,短唳三声,绝无艳道:“到了,
就在前面,人很多!”

  他们所在的路径,是由金季子精心安排。由英绝和皇甫一绝同行,不虞被敌人埋伏,险
要路径倒不妨多走,不过道路倒是必须宽得足以令大车通过。然而敌方人马众多,一览无际
的大平原却是绝不能走,否则一万人、两万人的冲杀过来,如何能挡?在这窄路之中,王绝
之一夫当关,敌方纵是人多,也是难越雷池一步。

  王绝之笑道:“倒不妨猜猜谁人先来打头阵。”

  状甚轻松——他如果害怕,就根本不会来了!

  来人倒真不少,黑压压的一大片,怕不有上百名武士。一个个金发碧眼、肤白多须,却
是鲜卑人。他们均穿着犀革头盔革胃、手提弩箭兵刃、足蹬乌皮长靴,骑着一匹匹西域壮马
,踢哒踢哒飞骑至此。

  王绝之岂容他们走近?身形如箭,拦住众马,喝道:“本将不斩无名小卒,来者何人,
速速报上名来!”

  其实他一看对方阵势,已知他们的来历,之所以问“来者何人”,不过凑趣好玩而已。

  鲜卑人身材一向比汉人高大,为首者却偏偏不过五尺,打横也差不多四尺半,可知其粗
壮结实,不过他坐在高头大马之背,非但不觉其矮,王绝之反而得仰头跟他说话。

  为首者道:“鲜卑族字文段国久闻琅琊狂人王公子武功盖世,特来领教。”

  王绝之道:“你就是宇文莫圭的儿子,对不对?”

  字文段国傲然道:“不错。鲜卑诸族之中,以字文勇武第一。我就是酋豪莫圭的儿子、
字文族的第一勇士。今日你死在我的手上,也不算冤枉了!”

  王绝之问道:“你是单打独斗,还是一起上?”

  字文段国大声道:“我鲜卑族的勇士,向来不会以众凌寡,我便跟你单打独斗,让你死
得心服口服!”

  鲜卑一向民风勇武、唯力是图。宇文段国虽有“字文第一勇士”的名号,始终不过是一
族之内的区区封名,但如果他击败了琅琊狂人王绝之,名气从此一擂天下声,“鲜卑族第一
勇士”之名手到拿来,族人必定慕风而至,于他以后接任酋豪之位、统一鲜卑四族、进军中
原的图谋大有帮助!

  王绝之将白袍下摆撕了一条出来,缚出头上,仿如丧服上的首至白带,又如蜀人为记念
诸葛武侯在头顶缠的白布。他再从一名车夫手上接过佩刀,轻轻割开胸膛,鲜血染红了白袍


  他缓缓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亦一向甚少杀人。只是今日之局,非得大开杀戒,不
能生出此地。由此开始,神阻杀神、佛阻杀佛,可别怪我王绝之手下不容情了。”

  声音虽低,却是远远传遍,每一个人都是听得清清楚楚,除了一小撮听不懂汉语的人之
外,人人均是心中一凛:这话如果由别人说出来,只能算是笑话,可是如今说出此话的却是
琅琊狂人,怎不令得人人惊心!

  字文段国道:“别多言了,接招吧!”

  他使用的是一根长柄槟铁狼牙棒,比他的身体还长上两尺,在马上冲锋陷阵时,尤具威
力。他也不下马,狼牙棒直砸下来,犹如泰山压顶,发出风撼雷轰似的声音。

  在他身后的均是鲜卑族的好手,看见他这一击,既紧张、又欣然:半年不见段国与人交
战,想不到他的武功竟然又有了长足的进步!这一记狼牙棒下击,直有千钧之力,这小子文
质彬彬,本领再大,也无法抵挡这雷霆也似的一击。

  一部分人更想:酋豪年事已高,我还待他归天之后,争夺酋豪之位,谁知段国的武功精
进到这个地步!看来酋豪之位,已无我之希望。想到这里,不禁怅然。

  王绝之蓦地大吼一声,有如半空打了个霹雳,在场所有人均是全身一震。

  这一记吼声竟然有形有质,真气到处,字文段国的狼牙棒也顿了一顿。

  王绝之就是等着这一顿!他一拳挥出,槟铁炼制的狼牙棒齐中一分为二,拳势不停、猱
身而上,击中了字文段国的胸膛!

  字文段国飞出十数丈外,撞在人丛之中,跌势方止。只见他胸口的皮甲摔成碎片,胸膛
塌下一大片,口鼻鲜血狂喷,气若游丝,一条命十成中倒是去掉了七、八成。

  王绝之只出了一拳,先断铁棒、再把字文族的第一勇士轰个重伤,这一拳之威,是何等
之盛!

  众鲜卑人惊骇得难以言表,王绝之身后一伙人则是欢声雷动——他们虽然也认为宇文段
国决计不是王绝之的对手,可是却也想不到王绝之竟然胜得这么快、这么漂亮!

  王绝之心知敌方人多,不先声夺人、以雷霆万钧的气势夺掉敌人的气,一仗一仗的打下
来,已方死伤必众,所以刚才那一招,已使出了浑身解数、十成功力,也有一点儿取巧。

  他先使出“泽中有雷吼”,震溃字文段国的气劲,乘其棒中内力青黄不接的一刹那,挥
拳断棒。他那易步易趋的身法何等之快,由断棒到掌中胸膛,字文段国连挡架的念头还未转
到,已然中拳飞倒。

  这一着是绝极、也是险极。声音所发的有形气劲自是远远不及拳掌之劲,宇文段国的修
为也是非比寻常,“泽中有雷吼”顶多只能截住他的内力短短一刹,王绝之必须乘着这一发
间的一刹那出拳、断棒,出拳的时间只需拿捏差得半分,宇文段国的内劲陆续输到棒身,一
拳不能断棒,而王绝之前冲的身体亦难以后撤,势必被狼牙棒砸成内酱。但这一搏甚是好玩
,冒上一些险也不在乎。

  王绝之一拳得手,在半空翻了一个筋斗,翻身下地。

  这时,字文段国胯下马匹突然裂成碎块,血肉横飞。

  众鲜卑人更是惊骇十倍:想不到王绝之的内劲神奇至斯,一拳除了伤人之外,能够波及
马匹——这究竟是怎样的武功!

  其实王绝之也没有使用什么神奇的内功,只不过击伤了字文段国之后,再用掌“抚摸”
了马头一下而已。只是这一摸实在太快,在场无一人瞧得见,以为他那一拳除了断棒之外,
还包含了“隔山打牛”的第二重内力。

  王绝之喝道:“我念在宁文莫圭只得他这一名儿子,刚才一拳只出了五成内力,使字文
豪不致绝后,无人承继。你们如果不识抬举,继续拦路,我手下便绝不留情,见人杀人、见
鬼杀鬼,莫谓言之不预!”

  众鲜卑人见他神威凛凛,白衣上的鲜血更加深了几分逼人气势,只吓得心胆俱裂,哪有
勇气上前跟他作战?

  眼见王绝之一步一步的踏来,他们只有一步一步的后退,最后一排的鲜卑人,有些更是
掉头逃跑走了。

  王绝之大步而走,看见鲜卑人走避溃散,心中偷笑,脸上依然装出凶神恶煞的样子,越
走越快。

  伏飞鸟等人远远跟在王绝之的身后前进,内心也是欢喜,均想:王公子神功惊人,举手
间便打发了宇文族人,如果以后的人马也是如此顺顺利利给解决掉,平平安安走到天水,那
便太好了。

  然则天下间哪有这样如意的事?

  数十条人影电闪而至。鲜卑人占满了整条道路,他们便踩着人头,飞步起落而来,身形
没半分因此而慢下来!

  这数十名高手有老有少,均是服饰华丽的汉人,王绝之一见到他们,脸色大变起来。

  能令王绝之大变的人并不多。就算是石勒来临、轩辕龙亲至,也万万不能令他面色变到
这个地步——来的这群高手之中,至少有十个以上是他无法应付的!

  一名五络长须,温文儒雅的老者道:“绝之侄儿,一别经年,十奶奶与你娘可担心你的
行踪,什么时候你可以回家一趟,探望一下她们两老,让她们有个开心,也得个放心。”

  来者赫然都是江左过来的高手。其中十一人是王家的人,王绝之的族叔族伯、族兄族弟
都有到来,而其余高手亦有三、五位是王绝之的少年旧识。

  大家都知道,王绝之的脾气硬如毛坑里的石头,心肠却软如巨富家里的豆腐,要他跟这
班人动手,那还可以,要他杀伤众人,却是万万不能——然而情势险峻,要不杀伤亲人而带
领几十辆大车出此路,便是石勒来临、轩辕龙至,也万万不能!

  王绝之笑道:“十六伯,请你告诉奶奶和娘亲,如果绝之有命离开天水,一定回到琅琊
,见她老人家一面。”

  长须老者是王绝之的族伯王耿,到来王家众高手之中,以他辈分最高。

  王绝之的亲生祖父在族中排行第十,他们口中的“十奶奶”正是王绝之的亲生祖母。在
王家之中,十奶奶这一辈只剩她一人,所以亦是辈分最高,王导、王敦均对她尊敬三分。

  王耿道:“前路虽险,绝之侄儿回头未晚。你现在回到江左,非但可以见到十奶奶,一
慰她老人家思孙之苦,而且七哥、十一哥亦答应过,只要你肯回到江左,为皇上效力,封候
拜相大将军,指日可期,岂不快哉!”眼光充满期待神色,语气也极是殷切。

  王绝之摇头道:“十六伯的心意,绝之心领了。如果我是贪图这些荣华富贵的人,当年
我便不会离家出走了。待得我把粮车送到天水,交到迷小剑的手上,我便立刻赶到建康,见
奶奶和娘亲去了。”

  王耿叹气道:“你还是和小时候一般的固执,一旦决定了的事,连你爹娘也无法动得动
你。”

  王绝之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是一万年也改不了的。”

  王耿忽然厉声道:“但你可也别忘记,你是汉人之身,也是一万年也改变不了的事!”

  王绝之淡淡道:“我可从来没有忘记过我是汉人。”

  王耿嘿声道:“你既知你是汉人,还帮着胡人来对付我们汉人?这岂不是数典忘宗?”

  王绝之道:“迷小剑是胡人,但是攻打迷小剑的是石勒的军队,也是胡人。你们身为汉
人,却来帮着胡人打胡人,我帮迷小剑,也不过是各帮一方,说不上是帮胡人打汉人啊。”

  他的父亲王衍乃是一代清谈名家,唾壶尘尾,辩才无碍,王绝之自小待在一旁恭听,这
等“白马非马,坚石非石”的辩驳之法也是精通,王耿如何说得他过?

  王耿道:“你是执迷不悔,定要跟我们动手?”

  王绝之道:“十六伯,得罪了。”伸指一点,点住了王耿的穴道。

  王耿辈分虽高,武功却非极高,更心想吃定了王绝之,对方决计不敢伤害自己,一时大
意之下,竟尔失手被点穴道。

  王绝之偷袭得手,把王耿抛到后方,叫道:“伏飞鸟,接住这面盾牌!”

  王家子弟纷纷跃起,要待抢回半空中的王耿。

  王绝之挥掌往上一拍,气动犹如排山倒海,形成一道有形气墙,王家子弟硬闯的硬闯、
出拳的出拳、挥动兵刃的挥动兵刃,无论怎样施展出浑身解数,也无法越过这道气墙。

  伏飞鸟轻功本来就胜过了所有人,更得王绝之出掌相助,容容易易的保接过了王耿的身
体。

  王绝之冷冷对众人道:“我不会杀死十六伯。可是如果你们要亲手杀死他,我可没有法
子。”

  伏飞鸟明了王绝之的意思。他双手捉住王耿,只待王家子弟一发出攻击,便立将这面“
盾牌”挡架。他眼神炯炯,一瞬不瞬地瞅着众人。

  一名王家少年叫道:“王绝之,你这样对付族伯,还算是人吗?”

  王绝之淡淡道:“许多人也这样说过,我不顾礼义廉耻,算不上是人,否则我亦不会得
到琅琊狂人这绰号了。”

  他打量形势:族中的人有十六伯这面“人盾”挡住,一时奈何我们不了,只是对方人多
,必须先发制人、猛下杀手,否则决计冲不出去!

  清啸一声,双臂已注满了真力,正待冲进人群,一招“震惊百里”,先杀伤五、七人,
忽然见到眼前闪来一道白光!

  白光势迅,他的“震惊百里”蓄劲只及九成,仓卒之间发不出去,百忙中一滚一翻,几
乎是贴着地面滑飞出去,堪堪避过了白光一击,但已极为狼狈。

  白光来自一把剑。持剑者五十出头,既有儒雅之貌,亦有勇武之色,目光顾盼,英爽逼
人。众汉人子弟见到此人,均恭恭敬敬躬身道:“将军。”

  王绝之在三年前见过此人,心道:“原来是他,这下可棘手了。”

  持剑者道:“王公子,别来可无恙乎?”

  王绝之站起身来,拍拍身上泥沙,苦笑道:“祖将军,你看我身上又是泥,又是血,刚
才还差点给你一剑刺死,你倒说我有恙还是无恙?”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天下三大剑之一的祖逖!

  祖逖,字士雅,范阳人。他少年时豁荡不羁,既不习文、也不习武,到了十五岁时,遇
上了一件大伤心事,发奋图强,不知从哪里学来了一身可惊可怖的剑法,从此一剑纵横所向
无敌。

  见过他剑法的人,均称其剑与陈郡谢家的神剑三分相似,而江湖谣传谢伯就是他的师傅
,问起祖逖,他只是笑而不答。

  永嘉年间,先是诸王内斗,然后群胡竞起,血洗中原,祖逖带着亲党数百家人,偕同药
物食粮,渡江避祸,途中不知经历多少奇险,祖逖或以智计、或以武功,一一击败,平安将
亲党安顿到淮泗之间。

  祖逖的亲党部曲尽多习武的暴桀勇士,祖逖经此为凭,上书当时还未称帝的司马睿:“
今日天下大乱,并非因为主上荒淫无道,引致官兵怨恨而造反,而是因为宗室藩王争权,自
相残杀,使得胡人乘机作乱,毒害中原。现在遗留北方的黎民饱受胡人残酷书荼毒,个个均
有屠宰胡人之心。大王如果能够发出命令,任我为将军统帅,所有英雄豪杰得知风声,必定
来投我军,而北方沦陷的人民,更是欣然来赴,这样,国耻就可以昭雪了。愿大王图之!”

  司马睿听后,半信半疑,只是给了他一千名老弱残兵,三千匹布,非但没有铠甲,连兵
器也不供给。

  祖逖带着百余众亲信部曲,再度渡江,在长江中流时,击揖而发誓:“我祖逖如果在收
复中原之间,再渡此江,有如此江!”辞色壮烈,所有的部曲均慨叹流泪,不能停止。

  他将部曲屯在江阴,一边冶铸兵器,一边凭着一身武功剑法,收服名自为据的坞主。不
久后,就发生了蓬陂坞主陈川投降石勒之事。

  祖逖挥军攻打陈川,石虎领兵五万往救。在豫州一战,所向无敌的石虎第一次尝到了败
绩,带走陈川,退回襄国大本营。

  这一战祖逖以少胜多,名震天下!

  自此之后,祖逖在江口力抗石勒,对峙经年,如果不是有这一路“小”军抵住战无不胜
的石家军,江左老早便失陷了。

  石勒与祖逖身为死敌,却是惺惺相惜,使人修葺祖逖母亲的坟墓。然而没有人想得到,
两人的惺惺相借居然到达了这个地步——石勒任由祖逖率众进入他的地头,相信祖逖不会乘
机作乱;而祖逖亦胆敢轻骑进入石勒的地头,相信石勒不会乘机伏杀于他!

  祖逖凝望着掌中剑,说道:“王绝之,我一向欣赏你少年英侠,敢作敢为,可不要逼我
杀你。”

  王绝之狂笑道:“祖将军,你该知道我的牛脾气,我是不见棺材、不流眼泪的。今日一
战,已无转环余地,你们这便上吧!”

  祖逖沉吟道:“我势强而你势弱,便是将你们杀个全军覆没,你也不会心服。不如这样
吧,我们打一个赌。”

  王绝之道:“赌什么?赌棂薄?赌藏钩?赌投壶?”他当然知道祖逖不会跟他赌这些!

  祖逖忍不住笑了起来,又正色道:“我们还能赌什么?当然是赌武功!只要你能胜得过
我掌中长剑,这里所有人绝不会阻拦你半步。”

  王绝之道:“假如我败了呢?”

  祖逖淡淡道:“你败了,自然也活不成。今后发生的任何事情,也跟你毫无关系了。”

  王绝之盯着他,一字字道:“你能保证他们不再动手?”

  祖逖一笑,悠然道:“你知不知道我们还有个身份?”

  王绝之讶道:“你们还有什么身分?”

  狙逖淡淡道:“我就是杀胡世家的刘霸,他们全都是我的部下。”

  王绝之这惊非同小可:“你也是杀胡世家的人?”

  连祖逖这样的人物也加盟了杀胡世家,杀胡世家的势力,实在大得远出乎他想象之外!

  祖逖道:“我与杀胡世家俱以杀尽胡人为己任,说是志趣相投也好,说是互相利用也好
,我有何不跟他们合作之道理?”

  王绝之点了点头。他不得不承认祖逖所言大有道理。

  祖逖道:“杀胡世家的规矩你是深知的。他们都是我的下属,我决定了的事,他们怎敢
不听?”

  王绝之默不作声,走到伏飞鸟的身边,解开了王耿的穴道,躬身谢罪道:“十六伯,刚
才多有得罪,情非得已,请你不要见怪侄儿。”

  王耿出了这么大的一个丑,当然不会“不见怪”,但此情此景,又无法发作,铁青着脸
走回已方阵营。 




        第九章 有敌自山对方来
  王绝之走到绝无艳的身边,全不避嫌,搂住她的颈项,低声道:“如果我给他打败了,
你得赶快逃跑,不要保护粮车了。”

  绝无艳哼了一声,冷淡道:“你说什么废话,我可一句也听不明白。”

  王绝之呵呵大笑道:“我说祖逖的剑法虽然不俗,但在我的眼中,还是不堪一击!”

  双足一弹,身体如箭窜后,身子平放如同仰天而睡,头锤撞向祖逖的肚腹!

  这一着奇诡莫测,话未说完、身子半转,猝发而出,王绝之已使出了浑身解数——刚才
一剑,他已知祖逖剑术通神,如不抢得先手,这一战将十分难打!

  若然换了旁人,碰上这记出其不意的突袭,定然中招无疑,然而祖逛的剑法已练到了剑
随念转的境界,王绝之的身形方动,他展出长剑,指住了王绝之头顶的百会穴。

  如此一来,王绝之岂不是以顶门撞向剑去?他的去势虽猛,竟然还能变招,凌空打了一
个筋斗,变成了脚前头后、面向地下,祖逖的长剑非但利不中他的头顶心,面门反而有被蹴
中之厄!

  祖逖长剑上拢,来到了王绝之的胯下。王绝之双脚蹴中祖逖面门的同时,也是将下阴撞
向剑锋,蹴得越重、割得越深!

  王绝之的脚掌与祖逖的面门相差一分,硬硬煞住,祖逖的剑刃相距他的下阴也只有一分
。王绝之的去势虽停,但是脚掌平伸,还能争得三、四寸之位,他的脚掌踏下,这短距一踏
有何力道?可是王绝之的寸劲贯注脚掌,短短三寸距离,竟能发出虎虎风声,要是踩中面门
,对方的脸骨非得碎裂成一片片不可。

  祖逖退后一步,长剑本来剑尖朝上,忽地疾劈而下,便要劈开王绝之的下阴!

  王绝之眼看避之不及,蓦地一个大弯腰,拇指食指疾似惊雷,夹住剑尖,右掌“震惊百
里”,掌力涵澹涌出。

  祖逖的长剑挣脱了王绝之铁钳也似的手指,点出朵朵剑花,将掌劲割裂成为无数“碎片
”,同时连刺王绝之胸口七个大穴。

  这两位睥睨盖世的大高手交手数招,招招均是只攻不守,攻势犹如惊涛骇浪,一波未平
,二波三波又起、四波五波紧接随之,竟没有一招是使全了的,只瞧得围观众人挢舌不下,
心惊肉跳:如果换作自己对着任何一人,恐怕一招也走不了!

  斗至酣处,王绝之突然狂笑,笑声不断,震得人人耳鼓嗡嗡作响,纷纷以掌掩耳。

  祖逖不假思索,纵声清啸,音调清越高拔,王绝之的笑声虽壮虽猛,竟然压不住这道尖
细的啸声,如果王绝之的笑是一头大鹏鸟,他的啸就是一头小黄鹏,两者虽然大小悬殊,振
翼高飞之际,却是并肩双飞,分不出快慢先后。

  祖逖虽然不能止住王绝之的大笑,却另以清啸来回应,互相骚扰对方的心神,谁也没有
占了便宜。

  其他人用手掩住耳朵,虽然觉得声音仍然透过掌耳之间渗进,心头烦闷得难以言喻,但
也勉强可以忍受,英绝没手可掩,唯有长唳而飞,飞过了两个山头,不见影踪。

  皇甫一绝没翅可飞,只痛得在地上不停打滚,嘴巴狂吠,然而在王绝之和祖逖两道巨声
之下,哪里听得到它的“汪汪”之声?

  绝无艳忙撕下衣襟,塞在皇甫一绝的耳内,皇甫方才喘过一口气来,但已软瘫在地上,
再也没气力动上一动了。

  王绝之长笑声中,身法陡慢了下来,一步一步蹬在地面,东拍一掌,西拍一掌,身法掌
法俱甚是呆滞。

  在场的王家高手武功虽然远远不及,但是从小苦练王家武功多年,没吃过猪也得见过猪
走路,总看得出王绝之所使的正是易学《击辞》中的武功!

  易学虽然精绝江湖,但是其最精要的纲领部分,却是在上下两篇《击辞》之中。然而两
篇《击辞》言简意精,其博大精深之处,往往有许多难以明了的地方,是以百数十年来,亦
只得王衍、王敦寥寥数人练会《去辞》里的高深武功而已。

  只见王绝之脚踏八卦方位,步法起落有致,掌掌刚柔相摩,鼓之则如雷达,润之则如风
雨,每一招均蕴含了无数变化,王家子弟只能看出几分奥妙,一边苦苦理解掌中妙处,一边
赞叹居然有人将易学武功练至这个不能想象的地步,至于那些不知易学的高手,却是越瞧越
纳罕,恨不得祖逖一剑制其死命!

  想到这里,杀胡世家一方的人脸上露出微笑,而伏飞鸟则大为着急,只有绝无艳的脸色
冷漠一如平常,连眉毛也没有抽动一下。

  祖逖见到王绝之的《去辞》神功,心下一凛,以他的修为,竟未能完全瞧出王绝之掌势
的奥妙之秘、虚实之处!

  他身经百战,不假思索,长剑连劈,如千军万马、风雪呼啸而至——他既破不了王绝之
的掌法,不如抢攻,只须对方伤得比自己重,就是赢了!

  王绝之跟祖逖拆了近千招,再目睹这路悲壮惨烈的剑法,对方武功的来历已大致了然于
胸,江湖传言不错,祖逖的剑法果然是来自谢家,只是他天资颖悟,以谢家剑法为根本,尽
其驰骋想象,自创出一套不弱于谢家神剑的上乘剑法出来。

  这套剑法威猛辣手、威力奇大,适合在战场冲锋陷阵,许多处更有胜于谢家神剑的地方
,只是论到博厚精深,却又远远不及谢家剑了。

  他和谢天自幼交好,对于谢家剑虽然不是烂熟如流,但也知其大意,祖逖的剑法经过精
心苦思而脱胎换骨,虽然大异于今日的谢家创,然而万变不离其宗,总有隐隐约约的理路脉
络可寻。

  以王绝之的眼力修为,千招之后,终于还是摸了个大概出来。

  问题是:知道对方的剑法来路不等于制胜敌人,但毕竟是占了少许便宜,如果双方的武
功只是相差少许,这少许便宜已足够取胜!

  面对祖逖万人冲杀也似的抢攻剑式,王绝之本来慢如蜗牛的掌招突地加快百倍,《去辞
》中的绝学大衍四十九象竟然在刹那之间,每一招都使了出来,众人只见掌影如山、剑光如
雪,除了无数的山山雪雪,什么也瞧不到!

  山雪霎时即逝,两人分开。

  王绝之衣衫破烂,衣衫每一道破口下面均有一道伤口,鲜血淋淋,染满全身。

  祖逖退出十数丈外,却是了无异状,不过神色极是古怪。

  王绝之忽地躬身道谢:“祖将军,多谢你到下留情,”摸一摸右肩一道深及两分的伤口
,续道:“没有废掉我的右臂。”

  他此言一出,无异认输。祖逖身后众人欢声雷动,只待祖逖命令一发,立刻便冲上前去
屠人、毁车!

  至于伏飞鸟一伙人面如死灰,如闻死判,不在话下。

  谁知祖逖却拱手道:“该是我多谢你掌下不杀之恩才对。我输了,你走吧,这里所有人
均不会再阻拦于你了。”

  众人听见了这句话,尽皆哗然:祖逖明明身上无伤而王绝之浑身皆伤,何以祖逖竟然拱
手认输?

  原来刚才两人绝招交并,祖逖以剑招连伤王绝之十七处,却避不了王绝之按在心窝的一
掌。然而王绝之并无杀祖逖之心,这记致命掌留劲不发,旁人看不出,祖逖自然心知肚明。

  他是光明磊落的大君子,赢就是赢,输就是输,虽然此刻王绝之身受多处剑伤,再打下
去,必然不是自己的对手,可是要再跟王绝之缠斗下去,来个“反败为胜”,这是他万万也
做不出来的事。

  至于王绝之说祖逖刚才一剑留手,没有刺穿他的肩胛,也是实情——三年前在淮泗一会
,祖逖早有赏识王绝之之心,那一剑刺入两分,随即想及:这一剑刺下,不啻毁了一名绝世
奇才的将来!怜才之心大盛,立时便把剑势收了回来。

  祖逖与王绝之对望一眼,相视而笑,惺惺相惜、识英雄重英雄之心油然而生。

  王绝之心知虽然解决了祖逖和杀胡世家,前路强敌还多着,也不跟祖逖多加客气,挥一
挥手,便待叫伏飞鸟一行赶快上路,忽然听得背后风声嗤嗤,双手往后分抓,抓住两枝弩箭
,小腹一凉,已给第三枝箭洞穿而出。

  连王绝之这样的武功也逃不开来箭,可见挽弓之人武功之强!

  同时,祖逖长剑连砍三下,三枝射向他的重箭却被击落。

  这倒非祖逖的武功胜过王绝之,而是王绝之受了多处剑伤,而祖逖却是没伤,加上祖逖
惯历战阵,早已习惯了眼观四路、耳听八方,随时应付突来袭击,王绝之架虽多,却大多是
高手比武,纵是以一敌十、以一敌廿,也始终不惯应付从后面飞来的冷箭,一时大意,竟尔
中箭!

  祖逖击下三枝来箭,只觉箭杆沉甸甸的,怕不有半斤以上。箭太重,难以及远,箭太轻
,难以准头,这些半斤重的长箭,力道是够了,准头也足了,可是发箭的人,臂力究竟有多
大!

  他只觉手臂酸麻,暗自吃惊;王绝之的武功实在太强,适才一战,已大耗内力,如今的
功力只剩下五成不到,怎有气力应付突然来袭的敌人?

  敌人一共有十三人,俱都黑衣蒙面,站在差不多两、三百丈外的对面山头,与此相隔了
一座差不多深不见底的大峡谷。他们手执长臂强弓,长箭竟能及到数百丈外,箭劲依然不散
,内力之高,委实惊人。

  车夫中一半是弓箭手,见状纷纷弯弓搭箭,箭矢一排一排射出,却哪里及得到对山?箭
尖只飞到一半,力有不逮,全都坠下了深谷。

  金季子安排路途时,心思缜密,尽捡不会被敌人突袭或围攻的险要之地,什么也料到了
,却料不到敌人竟以高手配合强弓,以远箭突袭,形成了这番只能捱打、不能反攻的必败局
面!

  十三名蒙面人箭连珠发,不单射向一众车夫,祖逖一伙的杀胡世家的高手也不放过,不
到片刻,已有多人中箭死亡。

  祖逖长剑连挥,为众人挡开来箭,然而以一人之力,怎能完全架开十三人射出的箭矢?
他惊疑不定:这十三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究竟是何来历?是谁派来?看他们的阵仗,似乎
要把这里所有人尽数杀绝,方才甘心。

  莫非竟是石勒布下的阴谋,故意骗我北上,却是乖机将我和迷小剑聚而歼之?不,我跟
石勒虽然从未见面,但深信他是一位绝代英雄,决计不会做出这等事来!

  蒙面人射杀了一轮之后,众人一心顾着挡箭保命,不虞其他,冷不妨他们已经换上了火
箭,嗤嗤连射,顷刻之间,七、八辆大车在熊熊起火。

  祖逖喝道:“伙伴们,往后撤退!”

  其实不待他吩咐,他偕来的江左子弟纷纷一边挡箭,一边原路退回。这群杀胡世家的高
手武功远比诸车夫为高,把射来箭矢挡去了十之七、八,二十六、七人之中,只是死伤五、
六人而已。

  祖逖收回长剑,扬手从一名车夫手上夺过一把弓箭。

  他久历战阵,弓箭之技自是高明之极,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儿,拉尽弓弦,箭如
流星疾发,越过峡谷,竟能及到一名蒙面人的胸口!

  蒙面人挥弓下挡,竟然将这一箭击在地上,这箭走了两、三百丈,强弩之末不能穿缟素
,轻轻易易便给人家破解了。

  祖逖气得顿足。他虽只剩下五、六成功力,这一箭力道不足,却并非由于他的内劲,而
是弓弦已被拉尽,箭力犹只及此,饶是他的功力再高,又有何用?

  蒙面人见到同伴受袭,不约而同,下一枝箭矢的对象皆是祖逖!

  若然祖逖不是先前跟王绝之一场激斗,莫说是十二枝重箭,便是一百二十技射来,也是
奈他不何。如今眼前弩箭连至,长剑使出自创的“千胡皆可杀”,剑尖点点递出,尽挡来箭
,然而挡到最后一枝箭时,内力已然枯竭,长剑只拔歪了来箭少许,箭矢依然又重又疾地朝
他胸口来至!

  祖逖心中长叹道:“完了!想不到我祖士雅一世英雄,不死于石勒兄弟之手、不死于堂
堂之师的交战,却死在这一群宵小的偷袭之下,真是天亡我也!”

  箭矢已及胸膛,突然横里伸出一支手,捉住箭尾,及时救回了祖逖一命。这人脸色十分
难看,用手掌掩住腹部伤口,正是王绝之。

  祖逖道:“多谢救命之思。我们联手冲出去!”

  他并非清谈多言之人,而且在军中多历凶险,更深明言简意赅之理,简简单单的两句话
,已是向王绝之道出了所有的意思。

  王绝之默然道:“都烧光了,都烧光了,都烧光了……”

  他望着熊熊烈火中的大车,眼眶禁不住泪水猛流,粮车烧光了,这八天来的一番心血,
全白费了;迷小剑的唯一生机也断绝了;十三万羌人党的生命,就这样随着大火断送了……

  王绝之狂号三声,眼眶泪水猛流而出,无法抑止,他也根本不想抑止。

  这三声号哭可谓惊天动地,对面的蒙面人正在弯弓搭箭,给这巨号一哭,力道也为之一
顿,其箭射出,也纷纷因力道不足而跌下峡谷之中。站得比较近的车夫,也因号哭内力所震
,跌倒地上,有的甚至耳内喷血,掩耳惨呼。

  而王绝之的腹中伤口,本已点了穴道止血,也因这三声号哭而重新喷出血箭!

  以祖逖修为之高,听见此声,也不禁头脑一冲,险险跌倒,心道:他号称琅琊狂人,这
三声号哭如此惊天动地,如非有几分狂,武功纵使多高,也喊不到这等境界。号哭伤身,这
样子的强提内力,更是伤身尤甚,但他既然是狂人,只怕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伏飞鸟轻功高强,箭矢自然奈何他不得。他一个纵身,弹跳到王绝之的身前,说道:“
公子,今日之局,我们已一败涂地。粮车既没,去到天水也是无用,不如叫大家归去,以全
性命。”

  王绝之点头,高声道:“伙伴们,粮车已毁,你们再进也没什么苗头,还是快快逃命去
吧!”

  众车夫早就五体匍匐在地上,以避过来箭,听见王绝之这句话,往回路走的手脚爬得更
快了。

  王绝之飞身到绝无艳的身边,为她抓住了两技箭矢,说道:“还不快逃?”

  绝无艳道:“你呢?”

  王绝之道:“我把粮车丢了,好歹也得亲到天水,向迷小剑负荆请罪!”

  绝无艳道:“我此行天水,并非为了押粮,而是为了见迷小剑。”

  王绝之一愕,恍然道:“我们便一起去找迷小剑!”握住绝无艳的手,大步而行。

  祖逖见状,叹道:“痴儿!痴儿!”

  走不数步,只见前方杀声震天,逃走了的杀胡世家人马竟然退了回来。

  原来他们在前面遭遇了强敌。只见前面黑压压的一大片,旌旗和旄旒舞空,号角与战鼓
喧天,一排一排穿着犀皮甲胃的武士像潮水一般冲杀过来,杀胡世家的人虽然身负武功,但
也得费尽好几分功力才能兵刃砍进对方的身体,如此缓得一缓,身上已不知中了多少刀剑枪
戟。

  祖逖目见旗帜飘扬,均写着“成”字,心下雪亮:李雄趁火打劫,想乘机杀我!

  他见机极快,叫道:“大家往前冲去!”飞身挥剑,长剑破甲如破败絮,七名成国武士
尸横就地。

  然而对方的军队一阵一阵涌过来,像是无休无止,他剑术虽强,却杀得了多少人?

  杀胡世家高手轻功最高的数人,几个起落,越过了匍匐前行的车夫——既然后有追兵,
就不妨以前路作为退路!

  谁知前路突如雷鸣不绝,震耳欲聋,听清楚,却是马蹄之声,马如风、马如龙,疾冲而
来,马上人儿也是头盔甲胃被身,然而肤白深目,一看就知是鲜卑族的战士!

  一名少年剑光挥动,使的居然是谢家剑法,他伏地使剑,剑锋到处,七、八条马腿给剁
了下来,马上人儿翻滚坠地。前马虽倒,后马又至,铁蹄重重踏进少年的胸口,断肋骨、碎
骨脏,少年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身体迅即给随后而来的人马湮没。

  祖逖看见这批人马,切齿道:“拓跋猗卢,我祖逖如果还有一口气在,定然跟你没完没
了!”

  这队鲜卑武士,正是四大族中的拓跋族的人马。

  祖逖以为得到石勒首肯不伤于他,便放心北上参与围剿羌人党。谁知他一人身系南方军
事的重心,是诸胡的眼中钉,即使石勒不伤他,其他人也不会放过他的,他千算万算,却算
漏了此着,致令如今身陷绝境!

  但见箭矢连续不断地射了过来,竟然全射向祖逖一人。如今粮车已毁,王绝之已无大作
为,祖逖顿成众矢之的。

  祖逖一个懒驴打滚,尽数闪过来箭。他是一代剑客,这一记甚是不雅,可是他惯经战阵
,千军万马厮杀之中,什么不雅的招数也得使出来,在他而言,这记不雅的懒驴打滚是无伤
大雅。

  王绝之也是伏下了身子。他身后跟着绝无艳,还有烧何女。他叫道:“祖将军,咱们一
起打头阵,一并往拓跋那方冲!”

  他心思缜密,想到李雄的军队是步兵,而拓跋猗卢的军队则是骑兵,虽然步兵人数多而
骑兵人数较少,但是骑兵跑得较快,若是他们从李雄那方冲杀,还未发出重围,后方已被骑
兵追上,变成前后受敌之局了。

  祖逖道:“不,我们该往李雄那方冲。”

  王绝之大感不解,祖逖挥手叫道:“伙伴们,一起往步兵那方冲,拚死出去!”

  说罢,他又对王绝之道:“王公子,这里以你内力最强,麻烦你殿后,用火攻!”

  王绝之登时省悟:“妙计!”

  他飞身而出,身贯丹田,砰砰砰砰连出四掌,四辆着火的大车被他的掌力震得飞起,直
飞往拓跋一伙的骑兵身前,火光熊熊,连成一排,封锁着鲜卑骑兵的去路。

  如此一来,祖逖一伙人后顾无忧,大可以拚死向一方猛冲了。

  王绝之出掌极快,不消片刻,将所有着火的大车堆在一起,阻住骑兵。

  这些大车满是火焰,热炽逼人,如非王绝之这等绝世武功,常人的手只需沾近半尺,手
臂也得着火,更逞论将其推动拨人了。

  他心知“火车阵”不能烧上多久,索性把心一横,掌势连出,将仅有未遭到火劫的七、
八辆大车也一并推向火场。

  木车入火,不需多久,已烧得僻啪作响,木焦车塌,颓然而倒。

  王绝之瞥见“火车”内装着的物事,惊疑不定:“咦,怎么会是这样的?”

  虽说祖逖领着众人,并肩往前直冲。只是冲杀起来,难免站起身子,登时又变成箭靶子
,只听得哎哟哎哟哎哟大作,又有多人中箭倒下。

  祖逖剑术虽高,际此关头,也是束手无策。他使剑单用一个“刺”字诀,剑剑均命中敌
人面门等犀甲保护不到之处,然而后来的武士头如蜂拥,怕不有上千人,如何杀之得完?

  他顾着杀敌,冷不防七、八枝箭飞来,运剑挡飞了五、六枝,还有一枝中了大腿,一枝
中了小腿。他虽然硬朗,重心一失,也不禁单腿跪倒。

  王绝之狂吼一声,双掌和身拍出,气劲犹如狂涛飙涌,为首的二十多名武士虽有甲盔保
护,也被这股强大无匹的气劲轰得不是筋骨断裂、内脏碎裂,就是给掌风扫下峡谷,尸首无
存。

  武士受了这掌,阵脚大乱,可是人墙始终堆在路口,除非把他们全都杀光,否则万绝杀
不出去!

  王绝之使出了十成气力一击,完招之后,不禁颓然滚倒地——这一招可非“懒驴打滚”
,而是真的是力尽而倒。

  他虽然没有使出“懒驴打滚”,却也不见箭矢飞来,心下大奇,一看对面山头,几乎不
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对面的蒙面人已倒下了三个,余下的十人正跟一名怪人动手,自顾不暇,当然来不
及再发箭了。

  怪人精赤着上身,只穿一条犊鼻,瘦得活像一具骷髅骨头,无论睑上身上手上脚上,只
见有皮,连一块肉也看不见。

  他抱着一块大石头,非但以一敌十,还能以一围十,十名蒙面人在他的招式之下,打也
打不过、逃也逃不不了!

  王绝之领教过蒙面人箭法的厉害,虽然不知他们真正的武功到达哪一地步,可是单从内
力、臂力、准头看来,这班蒙面入绝对可以算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但是竟然合力也敌不过
这名手使一块笨重大石头的怪人,这怪人的武功岂非深不可测?

  只见怪人石头左撩,换了朵“石头花”,正中一名蒙面人的胸前,蒙面人胸口爆裂,在
半空中已然断气。

  王绝之瞧得清清楚楚,怪人石头使的是剑法!他竟能以一块重逾百斤的大石头,使出轻
灵之极的一招“顺水推舟”剑招!

  这样的神剑,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才能做到。王绝之狐疑不定:他怎会来到这里,又
怎会变成这到皮包骨头的鬼样子?

  众蒙面人发了数百箭,早就筋骨疲累,气力消耗了五成六成,如今猝然遇上怪人这种大
高手,如何能敌得过?

  大石连施“雁落平沙”、“夜叉探海”、“青龙吐珠”、“拔云见天”、“越女穿梭”
五招,又有两名蒙面人尸横就地。

  王绝之见到这等情景,又是欢喜,又是感叹:“如果你早来数步,我们当不至于被这班
蒙面人打乱阵脚,或许还有一线冲出去的生机,如今却已太迟了!”

  这时氐人武士已冲破了他们的防线,正与杀胡世家人马和众车夫混战,杀得血肉横飞,
日月无光。

  祖逖多经战阵,惯了负伤死战,虽然身受重伤,倒还可以挺起作战,剑锋乱展,一时之
间没有人近得了他的身。

  王绝之却已杀得脱了力。他护在绝无艳和烧何女的身前,勉力发掌,打倒了十余名武士
,蓦地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便已人事不知。 




--
※ 来源:.紫 丁 香 bbs.hit.edu.cn.[FROM: ppp101.hlshptt.n]
[百宝箱] [返回首页] [上级目录] [根目录] [返回顶部] [刷新] [返回]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643.728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