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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五胡战史之天水之战
发信站: 紫 丁 香 (Sat Aug 21 22:07:36 1999), 转信

五胡战史之天水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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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迷小剑     第六章 抢花轿的恶霸
 第二章 军令如山    第七章 吃鸡
 第三章 群魔会     第八章 刺杀迷夫人的人
 第四章 血战!     第九章 机不虚发、机竟虚发?!
 第五章 头不可不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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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迷小剑
  王绝之醒来时,还以为置身鬼域。

  一个个瘦得像皮包骨的人,有男有女,也有小孩子,看起来轻得飘飘荡荡的,似乎连魂
魄也飞走了,在街上行色匆匆的走着。他们的衣衫破烂到几乎无法蔽体,有的人索性不穿衣
裤,赤裸着身子;可是由于太瘦了,男的阳物缩得消失了,女的乳房也缩得消失了,脱光了
也分不清是男是女。

  这里的人——如果他们也算是人而不是鬼的话,很少是“齐全”的,不是缺条胳臂,就
是缺少了眼耳口鼻之类。

  断了一条腿的人,以一根剥光树皮的粗树枝作拐杖;双腿都断的,不是以手拿着两块砖
头代替腿走路,就是在地上爬,爬得十分忙碌、十分快。

  难以言喻的腐臭味弥漫在空气中,这大概是蒸发的汗、不洗澡的人、倒在街上的尸体,
加上一股股悲愤的心情凑合起来的臭。如非王绝之的肚子已经空空如也,嗅到这恶臭味,早
就大吐特吐起来了。

  但此刻他只能够吐出胃水,酸酸的、苦苦的,就像这里的人生。

  王绝之把胃液吐得干干净净,差点连胃也吐了出来,小腹的伤口因为身体抽动而隐隐发
疼。他忍住痛楚,打量四周环境。

  他置身在一间破烂败朽的茅舍里,四周的砖墙不见了一小半,覆在屋顶上的茅草也不见
了一大半,至于门,可说是完全不见了,能清楚看见在门前一具具来来往往会走的骷髅。

  王绝之竭力回想:我昏迷前……是了,我昏迷前明明与大伙一起抵抗鲜卑拓跋族的攻击
,以为必死无疑,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他摸摸小腹上的伤口,伤口处结了一层鲜血凝结成的疤,微微凸了出来,一摸之下,疼
痛难当。这伤口是被封山的十三名蒙面人所伤,可见他的记忆并非梦中幻觉,而是千真万确
的事。

  这时,有两个人进茅舍。由于这里的人实在太瘦了,瘦得分辨不出样子,以王绝之的眼
力,也难以分辩出这两人是老是少、是男是女。

  其中一人道:“王公子,你醒来了。觉得伤势怎么样?”

  王绝之觉得这人有点面熟,脱口而出:“你是易容!”

  易容,就是天下三大名剑中排名第二的“易容神剑”,剑法之高,在祖逖之上!

  他原来的名字在江湖恐怕没有多少人知道,据说好像也姓易、不过江湖中人称他“易容
”,却是因为他天下无双的“易容之术”,他以草木竹石、普天之下的任何东西皆能使出横
扫天下的神剑,可算神乎其技。

  所以称他“易容”指的不是人的脸貌,而是指他的剑法!

  当日以一块大石头使出精妙剑法,力杀十三名蒙面箭手的怪人,当然就是易容!

  三十年前,易容是江湖中有名的美男子,仪表出众,不知倾倒了多少深闺少女——倾倒
之后,自然更勾引了不少。这位号称“今世宋玉”的英俊之士,怎地变成了眼前这个比竹竿
还要瘦的怪物?

  王绝之倏地灵光乍现,心想:这里便是天水!石勒的军队围困天水多时,他们不得米粮
进肚,自然变成了这副样子。见到一代名剑变成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他不禁有些恻
然。

  易容苦涩一笑,“王公子好服力。我变成了这种模样,你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王绝之前头望向易容身旁的人,心头一凛,视线久久不能移开。

  易容虽瘦,但只要多看一眼,便可看出他的目光慑人,颀长的身形随便一站,犹如渊亭
狱峙般的气势逼人,一看便知是一名绝代高手。可是他身旁的人,眼睛既不是特别亮,身形
也不怎么高,整个人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跟街上来来往往的饥民没有任何分别。

  可是,再看下来,这人像是有一股吸引的魔力,望着他,似是望着一尊宝相壮严的佛像
,教人不由自主泛起崇敬之心,欲折服在其脚下。

  这究竟怎么样的气度?

  那人道:“王公子,多承高义援手助天水,害得你差点命丧于此,真是过意不去。”他
的语气平和,却充满亲切、诚恳之意,令人心生舒服之感。

  王绝之盯着他,一字一字的说:“迷、小、剑?”

  那人颔首道:“不错,我就是迷小剑。”

  除了迷小剑之外,普天之下,还有谁有这般的风范、有这般的气度?

  只有迷小剑!

  王绝之轻叹道:“江湖流传迷小剑是当今的大英雄,说得神乎其神,今日一见,似乎还
是闻名不如见面!”

  迷小剑微笑道:“琅琊狂人王绝之,难道江湖上的流传又不是神乎其神了?”

  王绝之摇头哺喃道:“差得远了,差得远了,我实在想不到,名震天下的羌人党酋豪迷
小剑,竟然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让人猜不到他所说的“是这样的一个人”究竟是何意思,但迷小剑
却明白了,语气平和的说:“人世间之道,德者为王,力者为霸,石大将军使的霸道,我使
的是王道,各有所走的路途,王公子何以为怪?”

  这话也是说得没头没脑,可是王绝之也明白了。他叹道:“霸道究竟不如王道,我王绝
之真是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口中说出“五体投地”后,居然也真的匍伏地上,恭恭敬敬叩了三记响头。

  无论一个人对另一人如何佩服,也绝不会佩服到跪地叩头的地步。这王绝之号称“琅琊
狂人”,莫非真的是个疯子?还是不知伤了那条筋络穴道,竟尔变得疯了?

  迷小剑却半点也不觉得奇怪,坦然受了三记响头,淡淡的说:“你丢失我的粮车,所以
向我叩头赔罪。那你因帮我运粮而受重伤,我岂非也该叩回你三记响头,以表歉意?”

  王绝之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摇头道:“这倒不用。我此行并非应你所求,而是受
了金季子所托,并收下金季子的金子作为酬劳,就算是战死了,也是我活该,与你无关。”

  在两人对话间,易容只是垂手站立一旁,默不作声,像是一名恭谨的仆人。如果告诉任
何一位江湖人,昔日风流倜傥、快意恩仇的易容神剑变成了微不足道的随从,即使是砍掉他
们的头再装回脖子,也没有人会相信。

  王绝之心念一动,忽然想起当日烧毁粮车时,见到粮车内的情景,本欲出口相询,却又
不知从何问起。

  迷小剑道:“王公子,你且在这屈就歇息一晚,明天一早,我派军队恭送公子出城。”

  此刻天水正遭十万大军围困,迷小剑轻描淡写的说“恭送公子出城”,不知意味了多少
场血腥惨战。

  王绝之环目四顾,见到周遭一片愁云惨雾的鬼域情况,心中一酸,冲口而出:“我不走
!我要留下来,跟你们一起抗敌!”

  王绝之武功盖世,若是得到这强力臂助,对于羌人党突破天水之围大大有利。岂料,迷
小剑听了他的话,却是毫无欢喜之色,淡淡的说:“真的?”

  王绝之点点头,“我运送粮车失败,今番相助你们破敌,算是扯平,以后你我互不相欠
。”

  迷小剑道:“刚才说过,你我本来就互不相欠,何来扯平之理?王公子这番相助,大可
不必!”

  王绝之一时语塞,忽地仰天长笑,说道:“迷豪好锐利的口舌!我虽说不过你,但天水
这淌浑水,我是插手插定了。”

  迷小剑问:“你是羌人?”

  王绝之轻摇个头,“不是。”

  “羌人党的事,只需羌人自家解决,我们不需要汉人的帮忙。”

  迷小剑这话说得平淡,语气却是坚定不移,硬得有如泰山。

  王绝之大笑道:“想不到名震天下的大英雄迷小剑,竟然是一位迂腐、不通世情、食古
不化之徒!”

  迷小剑受这套激将法,眉毛也不抽动一根,“你们汉人有一句话:‘名正则言顺’,对
不对?”

  “不错,那又怎样?”

  “我们羌人党之所以成立,乃系欲成立羌人之国。如若羌人需要汉人帮助以立国,则名
不正言不顺,立国之后,何以服众?”

  “你为了名正言顺,便连性命也不顾了?”

  迷小剑微挑一眉,淡淡的说:“我创立羌人党,本就不存活命的打算。”

  王绝之辨才无碍,口舌利霸天下,谁知竟然连番让迷小剑说得无法反驳,苦笑道:“说
得好。我以为我琅琊狂人绝天下,但今日相较之下,还不如你的一成半成!”

  迷小剑道:“我也不是张狂,只是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做我应该做的事而已。
你不是羌人,没有受过汉人的暴虐欺侮,自然无法体会我们羌人极欲立国之心。”

  王绝之忽地指着易容问:“那他呢?难道他也是羌人?”

  易容一身剑法可惊可怖、奇诡莫测,无人得知从何处练来。只是他的先人历代被举为孝
廉,七世祖先均有族谱可稽,父亲易玉,字壁石,乃系侍从先帝的散骑,这是人尽皆知。羌
人容貌虽与汉人无甚大别,但若要说易容原是羌人,却是绝不可能。

  易容点头,“不错,我正是羌人。”

  王绝之想不到一代绝世高手,竟然睁着眼睛说瞎话,冷笑数声,也懒得反驳。

  迷小剑道:“王公子,你是名门之后,熟读圣贤之书,该当知道,人不以种分,而以礼
分。夷狄从汉礼,则视之为汉人,对不对?”

  王绝之毫不迟疑的点点头,“正是如此。荆楚本是南蛮,然而如今楚人尽服汉礼,我们
也视之为汉人,殊无分别。”

  迷小剑淡笑的接口说:“如此说来,汉人从了夷狄之礼,也当视之为夷狄,不能视之为
汉人了。”

  王绝之道:“不错。”

  易容会意,立刻开口道:“我娶羌人女子为妻,日夕跟羌人在一起生活,吃羌人的貉炙
,住羌人耗帐,穿羌人的裘褐,早把自己视为羌人。”

  迷小剑看着他问:“如果羌人跟汉人打仗,你会帮哪一方?”

  易容道:“那还用说?我是羌人,自然是帮羌人这一方,杀汉人了。”

  王绝之不说话了。他实在已无话可说。

  迷小剑道:“明天清早,我再来恭迎公子大驾。如今天水告急,百般大事,恕我失陪了
。”行一个羌人告别礼,便欲告辞。

  王绝之急忙问道:“绝无艳呢?我其余的同伴呢?他们现在在哪里?”

  迷小剑并不回答,开口的人是易容,“伏大侠以及所有运送粮车的英雄,得我们相助,
在杀退氐人和鲜卑人后,早已离去。至于绝姑娘,你明天清早自会见到她。”

  王绝之得知其他人无恙,心中一喜。迷小剑和易容头也不回迅即离去,王绝之知晓他们
是去商谈军情,也不欲多做打扰。

  他回想迷小剑的言行举止,益发大惑不解。难道是他看走眼了?迷小剑怎会是这样的一
个人?这样的人,怎能率领羌人,手创羌人党,力抗天下群豪,成为睥睨天下,与石勒齐名
的大英雄?

  可是刚才迷小刻也承认了,哪还有假的?再说,以自己的眼力,也决计不会看错人。

  究竟迷小剑是一个怎样的人?

  王绝之越想越是不明,举目望外,只见门外一些人背着土篓篙箕,一些人持着兵刃武器
疾步走过。所谓兵刃武器,不过是一根竹竿或是木棍,顶端绑着磨尖了的石块,如此而已。

  这里的人虽瘦弱不堪,似乎一阵风就可以吹倒,可是每个人的脸色均是坚毅自信,行走
之际,挺胸阔步,而且动作勤快,气势毫不逊于石虎麾下的饱食武士。瞧他们的表情,即使
面前有一头虎、一群狼,也是一棍便砸死了,一副大无畏的战士神情。即使是那些受了重伤
、断手断脚,给同伴抬住身体,或者是妇人小孩,脸上神情也是一样的剽悍。

  王绝之喷喷称奇,心下佩服:迷小剑果是一代人杰。

  天水城面临绝境,这里的人还是个个士气如虹,半分颓丧气色也不见,真不知他究竟是
用什么神奇法子来激励人心的。

  过了三、四个时辰,黄昏渐至,天色转灰。

  王绝之有伤在身,不免有点困了,忽然见到远处掠过一人,心中倏地一惊。这人轻功好
高!究竟是谁?羌人党中,难道真的是卧虎藏龙,除了易容之外,还有如此高手?

  他脑中忽地想起一人,不由得吓出了一身冷汗。当下不再迟疑,展开轻功,尾随追去。

  那人轻功极高,王绝之追出屋外,他已转进了街角。王绝之在后穷追不舍,但走终究较
追为容易,而且那人先走了一大段,一时间王绝之竟无法缩短距离。自然,王绝之也是有心
跟踪,不想让那人发觉,否则他若全力施展轻功,便是天王老子也非得追上不可。 




        第二章 军令如山
  走没多远,见到了一座耗帐,外表虽然残破,但也颇具规模,足可容得二、三十人。

  那人身影不停,迅速钻了进去。

  王绝之来到耗帐前面,张目从破缝朝里看,只见里面空荡荡的,除了一张长几,一口木
箱之外,什么东西也没有,就连刚才走进去的那人亦不见踪影。

  他心里疑惑不已:这当儿只一刹那工夫,那人究竟躲到哪里去呢?

  王绝之看了数眼,也不得要领,索性揭起帐门走进耗帐,左看右看,也见不到那人的踪
迹,亦找不到任何暗门出口。

  忽听得外面一阵人声,王绝之心想偷入别人的耗帐,毕竟不是一件光明正大的事情,情
急智生,身子纵往那口箱子,深深吸了一口气,骨头喀勒喀勒作响,足足缩小了一半,窜进
了箱子之内。

  这手缩骨奇技,是谢天学自西域瑜珈奇僧舍利不尘,他再转教给王绝之的。如今使了出
来,不禁想起谢天惨死,心中浮现一丝凄凉的感觉。

  才刚合上盖子,外面的人已然进入了耗帐之内。

  王绝之默数脚步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
一共是十三人,这些脚步声有的沉稳、有的轻灵,至少有九人是一流高手,他甚至已经猜出
其中两人的身分。

  他猜得不错,其中一人果然是迷小剑。

  “我知道前方的战事吃紧,但仍不得不把大家召来这儿,相信大家也猜到是为了什么原
因。”迷小剑的语气十分沉重。

  只听得一把粗豪的声音道:“我们绝粮已经一个多月了,连树皮、草根也已挖得干干净
净,族人有的易子而食,有的煮溶石头,当稀饭吞咽下肚,石头在腹中重新凝结,不久便坠
肚而死。这样下去,我们再也挺不了三天!”

  迷小剑道:“不错,这正是我召唤大家到来的目的。”

  这时,王绝之恍然明白这里就是羌人党的大本营,除了迷小剑和易容之外,余下人等必
是各羌种的大酋豪无疑,自己无意间听见他们商议军机,已是犯下了大忌。他自恃武功,虽
然不惧,但毕竟是“非礼”的行为,若让人发觉他躲在这里,也是挺尴尬的,是以屏息静气
,不敢让人发觉。

  木箱狭小异常,气闷得紧,若是换了常人,没多久便会窒息而死,只是王绝之功力深厚
,缓缓龟息吐纳,一时不觉异样。

  那粗豪声音道:“迷豪,莫非你想出了神机妙计,可以带领我们杀出重围?”

  他说了这句话后,众人静寂下来,聆听迷小剑的答话,静得连根针掉下来也可以听见。

  迷小剑缓缓的开口说:“咱们本来指望金季子运来粮食,以拯救天水之厄,但刚刚收到
的消息,金季子的使者被敌人围攻,五十辆粮车全被烧掉。如今咱们生守死城,也再无逃生
之希望;只是羌人党灭亡在即,须得想个办法,使咱们不至于全军覆没才好。”

  众人虽是早知难以幸免,然而听迷小剑亲口说出来,仍免不了心中一沉。

  迷小剑续道:“我思前想后,只想出了一条笨法子。咱们十三种人每种逃出二十名武功
精强的少年,十男十女,然后咱们拼尽所有精兵,杀出一条血路,使他们得以逃生,这两百
六十名少年男女,便是羌人党十三种人二十年后赖以复兴的希望了。”

  他娓娓道来,众人只听得心头沉重,若说不要,却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

  粗豪声音道:“迷豪,咱们倾全力掩护你逃出去!”

  迷小剑语气坚决的说:“不,我已立誓,与天水城的羌人同生死、共存亡。”

  粗豪声音又道:“迷豪,请三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你一天未死,管教敌
人食不安心、睡不安寝,羌人党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待粗豪声音说完,众人也跟着纷纷开口。

  “不错,迷豪你是羌人的希望,咱们拚死也得掩护你逃生!”

  “迷豪,咱们死不足惜,羌人党能否另起江山,全系在你一人的身上!”

  接着只听见一阵屈膝跪地声,众人皆伏地叩首,请求迷小剑独自逃生。

  王绝之暗数跪地人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一共十人,余下没
跪的一个是迷小剑、一个是易容,另一个,嗯,是那人!

  刚才他听进来众人的脚步声,着地无声、轻功最高的是易容,而另外一人脚步忽快忽慢
、忽轻忽重,令人捉摸不定,显然武功已臻意念不转,自功自发的绝顶地步。他一直留意此
人是谁,细听那人的呼吸,然而那人进来之后,只呼吸了三次,没有跪下的人正是他。

  王绝之禁不住好奇,伸出小指在箱壁上截破一个小洞,但并没有发出半点声息。

  他凑头一看,心想,果然是他!

  只见没有伏地的那人,身长九尺有余,一只眼睛亮得有棱,另一只眼睛却是瞎的。羌人
住在西方严寒峻岭之地,每日受到风霜侵袭,皮肤大都粗糙黝黑,然而此人却是面如冠玉,
且阴沉得教人栗然生怖。

  王绝之一看他的容貌,就知道这人定是赤亭羌的酋豪,姚弋仲!

  赤亭羌是羌人的一大种,共有四万余人,占了羌人党部众的三分之一强。姚弋仲是赤亭
羌的酋豪,正是羌人党自迷小剑以下的第一号人物!

  王绝之禁不住多看了他两眼,暗自一凛:“这人精华内敛,武功实是非同小可。他号称
‘羌人第一高手’,果然有惊人艺业,如果有机会,定要找他较量一番不可。”

  这姚弋仲是羌人第一高手,其武功来历神秘莫测,也无人见过他出手,如此有“第一高
手”之名,岂非希奇?

  原来当年围攻轩辕龙一役,他亦是羌人派出的四十八名高手之一。四十八人之中,只有
他一人生还,而且还是全身而退,不带半点伤痕。江湖人人皆知,那一战惨烈无比,在场者
连轩辕龙在内,就算没死,也个个身受重伤,只他一人得以全身而退,震惊天下,自此之后
,“羌人第一高手”之名不胫而走。

  迷小剑望向姚弋仲,说道:“刺史,你有何高见?”

  姚弋仲在归顺羌人党之前,是独霸西方的大豪,自号西羌校尉、雍州刺史,是以迷小剑
不叫他“姚酋”,而称他“刺史”。

  姚弋仲说话冷冷的,不带半分感情,“子曰:‘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当初我们
合议劝种人加盟羌人党,成立羌人之国,曾经说过,与种人同赴生死。迷豪你若独自逃生,
纵是苟得性命,却失了民信民心,羌人党从此无法在羌人面前抬起头来,得命又有何用?”

  王绝之心想:他这番话大有道理,只是太冷酷无情了;再说,身为下属者,怎可对酋豪
如此直言?

  迷小剑点头道:“刺史此言甚是,我的想法也是一样。我宁愿拼死留下两百六十名羌人
少年,以图日后复兴羌人党,也不愿苟且性命,将羌人党的声名置于羌人的不耻之下。”

  王绝之听得暗自点头:迷小剑的气度果然大异常人。姚弋仲这番直言,任何领袖均是难
以接受,而他居然坦然受之,难怪他能在短短年间,建立偌大事业,而且在强敌环伺之下,
让麾下军民为他拼命尽心。

  迷小剑又道:“我们的性命能不能全、羌人党能不能存,本非要紧,只是羌人党已是为
羌人立国的表率,羌人党的旗帜断折了不打紧,但如果连名声也堕了,所有羌人的意志也就
消失殆尽,再想立国,也就遥遥无期了。”

  众人听见迷小剑此言,只是流泪,齐声哀求道:“迷豪,你身系羌人兴国重任,请以大
局为重,请三思!”

  迷小剑道:“我意已决,大家无需多言,请起。”

  众人知道迷小剑言出必行,再求也是任然,只好重新跪坐,聆听迷小剑的吩咐。

  “今晚大家各回其营,挑选十男十女,拂晓时分,我们便为这批羌人少年杀出一条生路
。”迷小剑看着姚弋仲说:“赤亭羌是我们的第一大种,羌人党中任何两种人加起来也不及
你多,你可以多挑一倍,二十男、二十女。”

  姚弋仲躬身谢道:“多谢迷豪。”

  除了易容站在迷小剑身后保护主人之外,所有人是围着长几跪坐,姚弋仲这一躬身,看
起来跟匍匐伏地差不了多少。

  迷小剑道:“刺史,明天这一仗许胜不许败,必须多仰仗你了。”说着从腰带掏出一根
短短的令箭。

  不消说,明天这场杀出血路的突围之战,是由武功第一的姚弋仲当大将军。

  姚弋仲接过令箭,说道:“是。”即使是对着迷小剑,他的语气依然是冷冷的。

  迷小剑的语气一向平平淡淡、客客气气,就在姚弋仲接下令箭后,他忽然脸色一沉,语
带严峻的说。“姚弋仲,我有一事问你。昨天晚上,你是不是杀掉了三名赤亭羌的种人?”

  姚弋仲没有否认,“不错。”

  “他们可是奸细?”

  “不是。但他们贪生怕死,想逃出城外,该死!”

  迷小剑沉声道:“我曾说过,种人要留在羌人党,留在天水城,是他们的决定。如有种
人不想跟我们一块死,想逃出天水城,只要不是去向敌人通风报讯的奸细,咱们只有欢迎,
绝不阻挡。当然,他们能否逃出城外支雄、夔安、杀胡世家和鲜卑四强的夹击,那是他们自
己的事了。这命令你可以忘记了吗?”说到这里,语气严峻得似欲杀人。

  姚弋仲摇头,“没有忘记。”

  迷小剑道:“你既然没有忘记,那就很好了。”

  姚弋仲道:“姚弋仲违抗了迷豪所令,自知有错,甘愿领受责罚,但我不服!”

  迷小剑双目注视着他,“你有何不服?”

  王绝之暗忖:他是堂堂一名酋豪,杀的是自己种下三名小卒,而你居然对他施罚,他当
然不服了。

  要知姚弋仲本来就是赤亭羌的酋豪,若非因为佩服迷小剑,加盟了羌人党,今天就算他
把赤亭羌人杀上一千名、一万名,又关迷小剑什么事,如今迷小剑居然要他受罚,难怪他会
不服了。

  王绝之又想:值此险境,迷小剑还计较这等小事,挞责大将,怎令人心服?

  谁知姚弋仲却不是如他所想的回答,“迷豪,你的想法,姚弋仲明白,但此一时也,彼
一时也,如今咱们面临绝境,只有同心合力共抗强敌,才有一线生机。如果让人民临阵脱逃
,羌人党之亡不但是指日可待,可说是指时可待了。”

  迷小剑道:“但人命关天,怎可如此轻视?咱们立党之时,曾立下誓言,事以百姓为先
,人民不管可使不可使,都由之、知之,我们绝不阻拦,难道你忘记了吗?”

  姚弋仲道:“我没有忘记。但若我不杀那逃跑的三人,必然会影响军心,甚至影响天水
城十三万军民的生命。两害孰轻孰重,我还懂得分辨。”

  迷小剑道:“你的心意,我明白。然而‘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羌入党既然说过
以民为本,便该遵守信诺,为上者绝不能失信于民!”

  姚弋仲道:“你的心意,我亦明白。”他突然伏地,大声道:“姚弋仲犯了军条,甘愿
服刑。只是同样事情若再发生,我还是一样照杀不误!”

  迷小剑问身旁的人说:“姚弋仲犯了何罪,该当受什么刑罚?”

  他问的人是武都羌的酋豪武都一阳,在羌人党中掌管刑法。

  由于他们每个瘦得像皮包骨,面貌上的特征全失,王绝之若不是看见他的腰间挂着五枚
大小不同的环,也猜不着他的身分。

  江湖上谁人不知,武都一阳的五环绝技,得其先人真传,称雄西羌,石勒麾下七大将军
的郭黑田,即是被他以五环硬生生拉断颈项,首级飞脱而死,郭黑田的遗缺方才由今日的张
敬顶上。

  武都一阳正色道:“姚弋仲犯下‘弋’字第七十三条‘将军擅杀百姓,与民同服。’”

  羌人的刑法,分为无、弋、爰、剑四大字,类似汉人的天、地、玄、黄。“弋”字的条
文皆是军法。

  迷小剑点点头,“寻常百姓杀人,该服死罪,对不对?”

  他此言一出,众皆失色。一人大声道:“迷豪,刺史乃系羌人的第一高手,天水城的守
城全赖于他,刺史绝不能死!”

  这人正是刚才那粗豪的声音。王绝之见他胸口有着三条纵横交错的大刀疤,知道他便是
当阗种的酋豪榆卑南。

  冲锋陷阵,每每争先,杀敌逾千人,勇武冠绝羌人,由于他使一根丈八蛇矛枪,故有“
羌张飞”之称。

  迷小剑一说要杀姚弋仲,人人不服,但榆卑南心直口快,第一个说了出来。

  却听见迷小剑叱道:“住口!我是酋豪,要施行军法,岂有你插口的余地!”

  榆卑南显然对迷小剑极为服从,被他严词叱责,当下不敢再做声。

  武都一阳开口道:“杀人者死,这是‘无’字的第一条所载,唯‘弋’字第七十四条亦
载:‘将军因军事而杀人,可酌情减罪。’”

  “姚弋仲杀的擅逃百姓,如此说来,不该服死罪,对不对?”

  武都一阳点头道:“迷豪所言甚是。三年前,滇零种的先霸将军急行军往天膺,有百姓
挡路,要他赔偿被军队踩坏的庄稼,先霸将军以‘妨碍军机’为名,杀掉了三名百姓,结果
我判他五百军棍,另加一条左腿。”

  迷小剑道:“先霸也未免太心急了些。百姓拦路,派人抬开他们,不就成了吗?至于毁
坏庄稼,我们从来没有不赔还给百姓的,对不对?”

  武都一阳道:“不错。先霸一直是我军的勇士,他即使断了一条腿,但跟敌人打仗时,
还是勇往直前,不过只能让部下抬着去打。”

  此时,另一人黯然接口道:“可惜先霸在昨天一役,被砍了九十多处伤口,虽然杀了百
余名敌人,最后还是让支雄一刀砍成两截。”

  说话的人是滇零种的酋豪零霸,先霸是他的种人,他的第一号勇士,痛失猛将,零霸固
然伤心,但更伤心的是,先霸是他的亲侄儿。他的三名儿子均在此役丧生,如今连唯一的侄
儿也阵亡,从此滇零嫡系再无血脉传承,怎不令他黯然神伤?

  迷小剑又开口说:“先霸杀百姓时,是在太平盛世,如今却是非常时刻,情势有别,姚
弋仲可以罪减一等。”

  武都一阳道:“正是。刺史功迹显赫,陇右四州土地均经他百战而得,石勒麾下的三名
大将张越、孔豚、赵鹿均是死于其手,天水这一役,他更亲手格毙杀胡世家的楚雄方乾象,
战功之高,在党中无人出其右。‘剑’字第三条:‘有大功于民者,犯事罪减一等’。”

  王绝之恍然:我正自奇怪,杀胡世家楚雄明明是三万六千顷太湖之王方乾象,怎地变成
和玫,原来方乾象已在这一役战死,想来刚好和玫投诚,便由他走马上任,接任楚雄之位。

  “很好,这样姚弋仲可以罪再减一等了。”

  “正是。”

  迷小剑道:“你且拟个判决来。”

  武都一阳沉吟道:“我认为断腿之刑可以减去,五百军棍照受。不过目下军情吃紧,刺
史身居重位,不宜受杖,不妨押后一个月,方才受刑。”

  在场众人心知肚明,天水城多半再守不了一个月,姚弋仲这五百军棍也不用罚了。然而
看见迷小剑对于刑法如此认真、公正,众人均是心悦诚服。

  迷小剑点头说:“如此甚好,就这样拟吧。”

  姚弋仲本来俯首伏地,忽地抬起头来,冷冷道:“天水城不知能不能再守一个月,这一
月之后,未免虚应,姚弋仲甘愿立刻受刑。”说罢便解下裤子,露出白净的臀部。

  迷小剑看着他,“既然你自愿受罚,我便成全你。武都,用刑!”

  武都一阳恭声道:“遵命!”

  耗帐内备有刑棍,武都一阳双手持棍朝姚弋仲的臀部打去。这刑棍足足有半个碗般粗,
普通人要是打上三、五十棍,就算不被活活打死,也非得半身不遂不可。

  昔年汉文帝因缇索上书废除肉刑,改以杖刑,其实刑罚更为惨酷,杖死者不计其数,可
见杖刑之惨。

  姚弋仲内功绝顶深厚,区区刑杖根本奈何他不得,然而他有心受刑,故意散去护身气劲
,他虽练就一身钢筋铁骨,也给打得皮开肉绽,血渍殷然。

  武都一阳能够以弱不受力的五枚圆环使出刚猛至极的武功,手劲之强可想而知。如非他
谨守刑规,手上只使“力气”而不运“真气”,否则不用说五百棍,单只五十棍,就足以将
姚弋仲立毙杖下了。

  只听得“啪啪”连响,血肉横飞,众人看得触目惊心,连口气也不敢透出来。姚弋仲受
棍虽重,却连哼也没哼上一声。

  王绝之心下暗赞:“好英雄,好汉子!”

  好不容易打完五百军棍,姚弋仲穿回裤子,裤子后面立即染红了一大片,刑棍也染满了
血,鲜血一滴一滴的流到地上。

  姚弋仲腰杆依然毕直,双腿却有些发软,但他的语气依然平稳冰冷,“迷豪,我有一条
退敌之计。”

  众人闻言脸上均露喜色。他们知道姚弋仲向来沉默寡言,却是言必有中,绝非不经深思
熟虑而妄语之辈,他既说有计,便一定是条可行、可退敌的高计。

  迷小剑道:“请说。”

  姚戈钟道:“此时正当春、夏之间,黄河小涨之潮。天水位于河套之口,我们只要想办
法让黄河决堤,河水大举泛滥,别说对方只是十万精兵,便是一百万一千万,也非得尽数淹
死不可。”

  耗帐中的人除了易容之外,均是身经百战的大将,一听此计,立知可行,脸上均露出欣
喜若狂的神色。

  姚弋仲续道:“破开堤口之事,由我、易容、武部、冉剑四人去办,以我们的内力,谅
来可以做到。至于其余军民,则先上迷失山躲开洪水,再绕山路离开此地。”

  众人满脸雀跃,同时望向迷小剑,等他裁示。

  谁知迷小剑断然道:“不成!”

  榆卑南忙道:“迷豪,这是绝妙好计,为何不用?”

  “黄河决堤,殃及方圆多少百姓,会害死多少条人命,毁坏多少庄稼,会有多少百姓流
离失所?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万万不能做!”

  榆卑南道:“方圆千里之内,并无羌人居住,就算决堤,也害不了咱们的同族。”

  迷小剑不赞同的说:“难道羌人是人,汉人、匈奴人、氐人、鲜卑人、羯人、卢水胡人
便不是人?总之伤害无辜百姓性命的事,万万不能做!”

  榆卑南道:“迷豪,你的好生之德,我们明白。只是羌人面临绝境,如不决堤,恐怕我
们尽皆难逃此劫,事急从权啊!”

  迷小剑凛然道:“两军交锋,不伤百姓,此乃大节,绝对不可从权。上天若要咱们战死
于此,那也是没法子的事,但为了求生存而滥杀无辜,却是不能!”

  榆卑南道:“就是为了羌人党的存亡,十三万羌人的性命,也是不能?”

  迷小剑斩钉截铁的说:“也是不能!”

  榆卑南还待再说,姚弋仲却道:“榆酋别说了,我早知迷豪不会答应此计,刚才只是姑
且一问罢了。”

  众人听见迷小剑拒绝决堤,刚刚提起的心又再沉了下去,脸上又现愁容。

  然而他们对迷小剑均是心悦诚服,只“敢”失望,对于迷小剑的决定,却没有丝毫不满
之意。

  王绝之心想:迷小剑啊迷小剑,本来我只有七分佩服你,如今又听了你这番话,不由得
变成十二分了。

  要知道这里人人身临绝境,姚弋仲提出的黄河决堤,正是唯一的生路,居然给迷小剑一
口回绝,不啻把众人推向死亡。而众人竟然一声不敢辩驳,可知众人对迷小剑的死心塌地,
最重要的是,迷小划并非以威压人,而是以德服人,居然令人心悦诚服至斯!

  古往今来,有哪一位帝王将相驭下可以到达这一地步! 




        第叁章 群魔会
  迷小剑拿出一个小布袋,放在几上。

  他看着众人,缓缓的说:“现在咱们粒米全无,树皮草根也吃得干干净净,敌人就算不
来攻打,我们也会饿死。即使是要跟敌人拚命,也得有粮食、有力气、方才有命可拚啊,这
样下去,我们再守不了三天。”

  这恶劣情势是在座众人皆知的,可由迷小剑亲口说了出来,令众人心头寒得如浸冰水。

  迷小剑道:“我思前想后,如今我们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王绝之实在很有兴趣知道迷小剑口中的路是指什么,情势都到了这地步,他们还有路可
以走吗?

  当然,更有兴趣的是与会的众酋。

  他们目光露出热切之色,只盼精明智慧的迷豪能够吐出一条妙计,带领这里被围的羌人
逃出生天。

  迷小剑却道:“这条可行之路,其实也是死路。”他一字一字从齿缝迸了出来:“就,
是,吃,人!”

  这句话一出,众人俱皆动容,心登时沉到了谷底。

  城中断粮已久,百姓早有私下吃人之举;吃死人,也偷偷宰掉落单的活人来吃,各种的
首领虽禁止,却禁之不绝,也无法子。但他们再怎么也想不到,吃人之议意由一向温柔敦厚
、视百姓如亲子的迷小剑亲口提出来!

  迷小剑知道他的话对众人造成的震撼有多大,但他仍正色道:“行军断粮,军中吃人,
虽是残酷不仁,也是屡见不鲜。当日寿春一战,晋军坚壁清野,把沿途三百里的农民皆尽撤
走,毁坏所有农田庄稼;石勒大军所经之路,均无所抢掠,也无得食,军中大饥,自行相食
。若不是后来到了汲郡,据了襄国做为大本营,恐怕石勒一军已经完了,也轮不到今天的威
震天下。”

  零吾种的酋豪麻象是老成持重之辈,深觉此计不妥,谏道:“迷豪,你口口声声说民心
比性命更重,然人吃人之举,乃是桀纣之道,此举一行,恐怕民心惶惶,离散得更快啊!”

  迷小剑道:“我可没说要吃人民的肉。”

  麻象不解的问:“不吃人民的肉,那要吃谁的肉?难不成吃敌人的肉?”

  敌人的尸体都在城外战场,要是出城把尸体搬回来,只怕搬不到几步路,搬尸者也会被
敌兵杀掉成为新鬼了。

  迷小剑的声音倏地变得阴森可怕,“我们吃的是将兵的尸体!他们既为军人,便该存有
为民捐躯之心,便是死了,也不冤枉。”

  他此言一出,众皆震惊。

  榆卑南立刻进言道:“迷豪,此举万万不可。目下将士疲惫饥饿,全赖一腔热血跟敌人
拚命,如果下了此令,军心必定荡然无存,天水便是再想守上一刻,也是不能!”

  迷小剑道:“我意已决,你们不必多言。”

  王绝之闻言,心中大奇:迷小剑啊迷小剑,你素以精明仁厚闻名天下,怎地到了这个紧
要关头,居然会想出这个既残酷、又愚笨的法子来?莫非人到了绝路时,便会发狂?

  迷小剑指指几上的布袋,“我们为酋豪者,应该身先士卒,方能令百姓心服。这袋子里
有十三张纸条,拈中‘死’字者,便要自刎,以肉身布施给羌人党的军民。”

  零霸第一个大笑起来,“妙计,真是妙计!我们为酋豪者本应身先士卒,自己先把肉献
出来,这样一来,将士亦无人敢不服此议,就算是把他们的头砍下来喂狗,也不会吭上一声
了!哈哈哈!”

  大笑声中,伸手入袋,拈出了一张纸条,却是空无一字。

  他哼了一哼,大笑道:“看来我零霸命不该绝,阎王爷选不中我。”接着把布袋递给姚
弋仲,“你来。”

  姚弋仲在面临生死关头,他的手依然稳如磐石,没有一丝的颤抖。

  就在他将手欲伸入袋中时,迷小剑忽道:“慢着。”

  姚弋仲的手顿住。

  “刺史身负重责,明天一战全仗于他,绝不能死。他的一分,让我来代。而鬼池安由于
防守城门,由易容代拈。”

  王绝之知道鬼池安乃是广汉羌的酋豪。广汉羌是白马种羌人的一支,控马之技甲于天下
,据说石虎曾在马上与之决战,也曾经是鬼池安的手下败将。羌人党中,除了姚弋仲之外,
最令人头疼的,就是这位鬼池安了。

  王绝之心想:如果易容为鬼池安拈出“死”,鬼池安怎么死得心服?

  幸好易容没有拈中“死团”。众人心知,别人拈到白纸,自己“献身”的机会便增加了
一分,他们在战场上虽然是百战不折、悍不畏死之徒,可是要说死得如此轻蔑,而且死后还
得给人吃下肚子,毕竟并非情所甘愿的事,额角不禁流出冷汗来。

  在场酋豪一个接一个的把手伸进袋中,没有拈到“死”字,到了最后一人,那是武都一
阳。

  这时,布袋中应该还有三张纸条,武都一阳代表武都羌,得拈一张,其余两张则由迷小
剑——一张是他自己的迷唐种,一张他代替姚弋仲拈的。

  武都一阳伸手入袋,“迷豪,看来这肉身布施的人,不是你,便是我了。”

  迷小剑冷冷道:“你拈吧。我虽有两枚团,拈中的机会比你多出一倍,但是拈团全凭运
数,是你拈中也说不定。”

  王绝之心想:到了这地步,迷小剑多半拈中死团。究竟他肚中抱着什么念头?如果他真
的以肉身布施给羌人,天水群龙无首,岂非垮得更快?

  武都一阳笑着说:“拈团当真是全凭运数,谁拈中也说不定。”他的笑容十分诡异,似
乎隐藏着什么阴谋。

  人人皆知,羌人党中,以鬼池安最为多计,武都一阳最为老实,方才当上掌刑之职。老
实的武都一阳会有何诡计?

  武都一阳的手正待从袋中抽出来。

  突地,一道剑光飞起,插进他的手背!

  他的手上功夫何等厉害,然而竟挡不了、闪不开这一剑!

  谁人的剑有这样大的威力?

  没有剑。插进武都一阳手背的,是一根食指!能以一指之力使出快加电、锐胜电的剑法
,插入武都一阳强硬的掌背的,除了易容之外,还有谁人?

  武都一阳惊讶道:“为、为什么?”

  易容冷冷的看着他,“放下掌中的另外两张纸条,每人只能拈一张。”

  王绝之恍然大悟:原来武都一阳是想代迷小剑赴死,所以一拈便拿了三张,却给易容发
觉了。

  武都一阳的回答,却大出王绝之意料之外。“易容,你以为我不知道袋内的十三张纸条
,全都是白纸!”

  王绝之闻言大惑不解:全都是白纸,这怎么会?那么拈团有何作用?

  易容脸色不变,蓦地一掌掴在武都一阳的手背,发出轰雷似的一声巨响。

  王绝之心中喝采:好功夫!这的确是剑法,而不是掌法。他的剑法绝对在祖逖之上,怪
不得能名列天下三大剑客的次席。

  至于三大剑客之首,自然是谢伯。

  古往今来,论到剑法,就算连袁公也包括在内,还有谁比谢伯更高!

  易容这一掌拍得惊天动地,众人以为武都一阳的手掌必定尽成糜粉,谁知定睛一看,武
都一阳的手除了被易容食指刺破一个洞外,别无损伤,那个装着纸条的面袋却真的化成糜粉
了。

  最令人惊讶的是,武都一阳的拇指与食指,赫然站着一张纸条,一张空白无字的纸字!

  想来武都一阳的手指本来拈着三张纸条的,易容这一“剑”,只毁碎了两张,而另外一
张却是丝毫无损,这是何等的神功!

  迷小剑道:“你们十一人俱都没有拈中死团,而剩下的两张纸条已毁,死团必在其中一
张纸条上。”

  武都一阳叫道:“不是的,余下的两张都是白纸!”

  榆卑南大声喊道:“迷豪,你使诈!我们全都心甘情愿为你、为大家去死,为什么你要
使诈?”

  迷小剑不理会他们,看着站在身旁的易容,下令道:“易容,动手!”

  武都一阳是内家高手,榆卑南虽然不谙内功,却是天生神力、嗓门特大,两人齐声喊起
来,真是惊天动地;而迷小剑声音虚弱细微,在他们两人的声音掩盖之下,如非王绝之内力
深厚,耳聪过人,几乎完全听不见。

  忽然,大量的鲜血喷出,一条血淋淋的手臂直飞天上。

  再看向迷小剑,一条左臂赫然不见了!

  易容以掌剑砍断了迷小剑的左臂,飞身接住,随即落地,伸指封住迷小剑巨骨、大椎、
乳根、不容、大包五处穴道,止住血流,伸掌抵住迷小剑的背心,真气源源输出。

  从迷小剑下令到易容伸掌抵住他背心,不过眨眼睛时光。初时,王绝之心想莫非易容叛
变,是以砍伤迷小剑?但转念一想,立明其理,心中暗喝一声:原来如此,好一个迷小剑!

  迷小到断臂重伤,本已站立不住,幸得易容以真气稳住,方能勉强说话,“这条胳臂,
你拿去熬场汤,分给众将士吃。”

  易容颔首道:“是!”

  迷小剑喘过一口气,又道:“我身为羌人党酋豪,肩负十三万羌人的性命,纵是拈中‘
死团’,也不能死。今日且以手臂代之,这条性命算是欠了羌人的,以后有机会,必定偿还
!”

  他话未说完,在场众人均泪流满面。榆卑南大声哭道:“迷豪,你自毁身体,这又何苦
!在座众人都愿以身代你,为你舍弃性命!”

  王绝之目睹这场面,也是惊心动魄,泪流不息。只有两个人表情木然如旧,一滴泪水也
没流下来,一个是易容,另一个是姚弋仲。

  迷小剑道:“传令下去,所有将士。每日挑选出一个人,生杀其肉。一半分给将士,一
半分给城中妇孺。人人均得抽团,无人能免!”

  众酋齐声应道:“是!”

  这时,突然听到角声响起,远远传来,依然十分清晰,显然吹角之人内力深厚,而且不
止一人。

  在场众人均是身经百战之辈,一听便知这是鲜卑人的战角之声!杀声随着角声一并响起
,越逼越近,来得好快。

  易容道:“是慕容嵬!”

  武都一阳讶道:“你肯定是他?”

  易容点头,“确定是他。我在铁鸡山杀了他的‘神力十三箭’,他既把族中高手挑来,
想必也亲身来督战。”

  零霸道:“我们虽然饿着肚子,但一直把天水城守得滴水不漏,否则敌人早攻了进来。
能够偷进城中的只有第一流的高手,鲜卑四族中,辽北宇文、代北拓跋、辽西段氏皆无什么
高手,只有慕容嵬,方有这个本事杀入天水。”

  慕容嵬,是鲜卑族中武功最高、手段最辣、拥兵最多之人,麾下拥有控弦战士二十余万
人。他之所以当上鲜卑单于,即是手刃其亲生弟弟慕容耐而得来。

  鲜卑族即是战国时的东胡,世代居于北方,秦汉之际,被匈奴一战击溃,逃往鲜卑山定
居,此后便称为鲜卑族,其后一支称臣于汉,仿学汉朝风尚,流行头戴步摇冠,代代之后,
“步摇”首讹,变成了“慕容”。

  逢敌手的段氏族酋辽西公段务末尘,不到二十招,以“恶音之歌”震破段时亦与段氏结
下不解之怨。段务末生死后,其子匹单接位,矢志为父复仇,并联合字文氏共抗慕容;而慕
容氏又联合拓跋氏,以二对二,在辽西、辽北并峙。

  但是论到武功,慕容嵬远远不及他的同父异母哥哥吐谷浑。

  由于父亲慕容涉妇钟爱小儿子,吐谷浑、慕容嵬自小欺陵压迫,虽是异母兄弟,却比同
母兄弟的感情更为深厚。

  一次,慕容耐不知为了什么原因,以马鞭痛打慕容嵬,打得他皮开肉绽、死去活来。吐
谷浑见状,气极不过,便和慕容嵬联手,打断弟弟的小腿。

  两兄弟闯下巨祸,知道若让父亲发觉,非被活生生打死不可。商量之下,决定远走高飞
,而且一不做二不休,还杀掉七名族人,带走大批金银财宝,方才逃走。若非慕容耐见情况
不对,抢了一匹马逃走,只怕也难逃毒手。

  没有人知道两人逃到何方。据说,他们是逃到极东苦寒之地,那里的河流在一年中有十
个月是处于冰封状态的,冷得连鼻子都能冻掉。就是在这个苦寒的地方,两兄弟迭逢奇遇,
练就了一身邪门魔功。

  慕容嵬艺成之后,回到部族,其时父亲已死,他虽不敢杀父,可是杀弟弟慕容耐却毫不
手软,还把慕容耐的尸体腌成肉,强迫种人分而吃光。

  夺位之后,吐谷浑甘为弟的副手。

  未几,两人发生激烈口角,起因于吐谷浑所统御的马匹突然失了常性,互相践踏争斗,
死了大半。

  马是兵士的战车,死了大半,慕容兵力的损失也就可想而知。本来慕容嵬想发动突袭,
要将段氏一举歼灭,如今却要担心段匹单乘机讲攻。

  慕容嵬于是大怒,痛斥吐谷浑道:“马匹应该分开饲养,你偏不这样做。终于闯出大祸
来了!”

  吐谷浑反唇相稽道:“马是牲畜,争斗是他们的天性,你能迁怒于人的身上?既然你这
样蛮横无理,我只有一走了之!”

  他说走便走。慕容嵬却在事后懊悔,命心腹史那楼冯和父时耆旧一个向西、一个向东追
寻吐谷浑,劝他回去。

  史那楼冯快骑向西奔出一千里,终于追上吐谷浑。

  吐谷浑听完他的来意后,却说:“当年父亲占卜,卜者说慕容氏有两子有成,其后裔繁
衍昌盛、开族立名。我是庶出之子,应该由我出走,在远方开枝散叶。这次因为死掉马匹而
出走,也是天意。”

  史那楼冯道:“大都督命我劝你返归,你若不回,我难以交代。”

  吐谷浑拍拍胯下骏马,“就连我的马也是一心向西。你不妨试试它,如果它肯向东走,
我便跟你回辽西去。”

  史那楼冯派了两千多名人马,包围着吐谷浑的马,强逼它向东走。但走了数百步之后,
该马停下脚步向西悲鸣,不肯向东继续走。

  如此试了十余次,结果均是如此。

  史那楼冯叹道:“无意如此,奈何!”遂停止劝阻,回覆慕容嵬。

  自此之后,吐谷浑便销声匿迹,无人再遇其行踪。三十年过去了,他成为鲜卑族神一般
的人物,传说中,他的天资与武功均高出慕容嵬十倍,但毕竟那只是传说,没有人真正见过
吐谷浑的武功。

  吐谷浑不单是慕容种的神,还是整个鲜卑族的神!

  慕容种和羌人党一个在西、一个在东,本来互不侵犯,如今竟然万里迢迢亲来进攻,可
知刘聪、石勒必定是许了他极大好处,亦可知他必杀迷小剑的决心!

  榆卑南冷笑道:“哼!慕容嵬有什么了不起?我管教他有命来、没命走!”一挺丈八蛇
矛枪,率先走出耗帐。

  勒姐、滇良、吾良三种的酋豪齐声道:“我跟你一起去!”快步跟出耗帐。

  谁都知道慕容嵬的可怕,单凭榆卑南一人,绝不是他的对手,是以三大酋豪连忙跟去助
阵。此时此刻,羌人党再损折不起任何一员大将!

  迷小剑沉吟道:“慕容嵬既然敢潜入天水,就算被我们的人发觉了,也无需吹起号角,
除非……除非这是一个信号,要示警给什么人听?”

  他话声方落,姚弋仲突然捉住易容的手腕。

  易容武功虽高,可是事出突然,他猝不及防,给姚弋仲的一双手牢牢抓住,运足全身功
力也挣脱不开来。

  姚弋仲的手掌赤红,比原来的手掌缩小了差不多一半,十指深深陷进易容的手腕之内,
鲜血缓缓流出,伤口深可见骨。

  易容咬牙道:“赤毛鸟手!”

  作说极西之国,有一座大山,山顶终年积雪,山中有长年不绝的热泉,泉水旁有长年嫣
红的奇木树林,林中住有一种赤毛禽鸟,身体能大能小,奇怪莫名。“赤毛鸟手”和赤毛鸟
有无关系,已不可考了,多半因为使出“赤毛乌手”时手掌会变红,而且能胀大、缩小,状
似赤毛鸟,因此得名。

  姚弋仲年少时曾周游西域,无意间学会这门绝技,仗此名扬西羌,成为羌人最负盛名的
一代高手。

  易容知道“赤毛鸟手”的厉害,若姚弋仲的手掌再缩,自己的手腕非给捏断、手掌非得
脱落不可,于是大吼一声,十二成内劲齐发,以抵抗手腕传来一圈又一圈扼紧的内力。

  武都一阳等人意欲相助,却不知应该相助哪一方——姚弋仲固然是先出手的人,可是说
不定易容是奸细,姚弋仲只是受了迷小剑所嘱,先发制人而已。

  却听得迷小剑长叹一声,语重心长的说:“姚弋仲,你一直忠心耿耿为羌人党尽心尽力
,为什么今天要背叛于我?”

  姚弋仲冷然道:“石勒亲口答应,只要把你的首级献上,解散羌人党,便饶了这里十三
万羌人的性命。”这话说得平平稳稳,依然一丝感情也没有。

  接着,他平淡的语气居然带着一丝凄伤之色,“别怪我没给你活命的机会。为什么刚才
依不答应我的奇计呢?你答应了,我便不用杀你,也能救回十三万羌人的命了。”

  众人这才知晓姚弋仲就是背叛者,纷纷掏出兵刃,同时往姚弋仲身上招呼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地面“轰”他一声,爆了开来,一个人飞身出来,手中的刀便往迷小
剑砍去。

  王绝之见状,跃出木箱欲相救,谁知那人一刀砍向迷小剑,另一手却射出三柄短刀,朝
王绝之的面门而来!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王绝之跟踪的人。

  他进人耗帐之后,便躲在地面暗格,伺机暗杀谈小剑。王绝之来时虽然没见到他,他却
知道王绝之躲在木箱里,是以下手狙杀迷小剑之际,同时射出三柄飞刀,阻住王绝之相救。

  王绝之见到此人的刀法,肯定原先所想,“你是石葱!”

  石葱,原名陈聪,羯人,因犯了皇帝刘聪的名讳,于是改名陈葱。他是石勒麾下的勇将
,自弱冠开始,跟随石勒已有十多年,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立功无数。石勒一则为了拢络这
员悍将,二则为了向三军宣示,勇武杀敌者,必有重赏,于是赐陈葱姓“石”,并授以石家
神刀。除了石勒、石虎和石勒的儿子石弘之外,唯一懂得石家刀法的人,便是这位石葱了。

  王绝之适才在茅舍见到石葱掠过,一来见他身法步姿类似石虎。不免生了狐疑之心,二
来天水城中全是饥民,哪有这么高大粗壮的汉子?心下怀疑便尾随追了上去。

  石葱这区区三刀,自然杀不了王绝之,所以石葱也不指望这三刀能杀得了王绝之,他此
举是为阻止王绝之救迷小剑。等王绝之伸指弹开三柄短刀,已迟了一步,来不及救迷小剑。

  迷小剑眼看长刀袭体,竟然没有闪避,因为他根本不懂得武功!

  名列天下两位大英雄之一、与石勒齐名的羌人酋豪迷小剑,竟然不懂得武功!

  王绝之初见迷小剑时,就是因为看出他不懂武功,才会大为惊奇,然而后来见到迷小剑
的气度、行事,这才明白他能成为举世佩服的大英雄,连王璞这样心高气傲的人,也不惜为
他背叛杀胡世家,实有道理!

  而这位绝世无双的大英雄,眼看便要被石葱一刀分为二了!

  武都一阳等人眼睁睁看着迷豪就要遭人所杀,心中大愤,欲回身相救,可是攻向姚弋仲
的招式已递出了一半,却哪里能回得过招来救迷小剑?

  姚弋仲早料到众人会出手相攻,双手依然紧扣易容的手腕,蓦地反腿踢出,空中顿时出
现漫天腿影,隐隐带着千军万马般的蹄踏之声。

  这正是草马谷、三元洞、大明上帝君的不传绝技——天马脚。

  一百年前,大明上帝君全家为羌人所杀,他独赴绝域,力战西羌数十高手,苦战了十日
十夜,终于脱力而死,然而临死之际,他用一记“马行天空”踢穿了赤亭羌酋豪姚黑龙的胸
口,从此“天马脚”名震天下,不过,秘笈却落赤亭羌人的手中,变成姚家的不传绝技。大
明上帝君如果泉下有知,绝学竟然为敌所用,必定会死不瞑目。

  姚弋仲这记后腿踢上,有如万马行空,力道无与伦比,功力在昔年的大明上帝君之上。
他熟知来攻六人的武功,自己也许会中上一招半招,却至少能杀伤三人以上!

  这些人虽然是他出生入死的伙伴,但他向来翻脸无情,要杀同生共死的伙伴,绝对不会
眨上一记眼、皱上一根眉毛。

  姚弋仲是一个做事干净彻底、绝不回头的人。据说,他拔一朵花,必会连根拔起;杀一
个人不是穿心、便是破脑,确定对方真的死了,方才罢手。

  所以,当他前一刻还是羌人党的人时,尽心为迷小剑出计、甘愿脱裤受刑、甚至如果拈
中了“死团”,也是死无怨言;可是当他听到慕容嵬的鲜卑号声,瞬间便背叛了羌人党,而
且背叛得很彻底,完全不顾以往的情谊。

  就是不同意他的做法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他实在是一位人物、一位汉子!

  然而,姚弋仲这记无所不摧的天马脚,竟然踢空了。

  而石葱劈向迷小剑的必杀一刀,也劈空了!

  原来千钧一发之间,易容手臂横挥,以姚弋仲的身体使出一招“玉女穿梭”剑式,将石
葱撞飞五尺,那一刀使劈不到迷小剑身上。

  在手被紧握住的情况下,易容居然还能使出他的易容神剑,以姚弋仲的身体当剑,攻击
敌人,可谓奇幻莫测到了极点!

  石葱和姚弋仲一个身躯强健,一个内力浑厚,这一撞完全损伤不了二人。

  反而易容强运真气使“剑”,用力抵抗姚弋仲的内力便变得稍弱,再也抵挡不住“赤毛
鸟手”的阴邪内劲。

  姚弋仲闷哼一声,正欲运功捏断易容的手腕,捏断这位一代剑豪的手,绝世无双的易容
神剑便再也无缘复睹人间,这时,姚弋仲看到了半空飞来的一掌。

  这一掌看似平淡,却蕴含沛然莫卫的内力,姚弋仲不是撤身后退以避开这一掌,就是腾
出双掌,合双掌之力,方能挡住这攻来的一掌,再不就是舍弃自己的性命,也要废了易容的
手。

  不用说,这发掌之人就是王绝之。

  姚弋仲当然不会用自己的命去搏易容的手,也犯不着试图接王绝之的强横掌力,只有选
择撤身后退。

  王绝之救了易容,问道:“你没事吧?”

  只见易容一双手腕鲜血淋漓,伤口深可见骨,这双手就算没废,也得好一段日子不能使
用武功。但他的右手仍紧紧握住迷小剑的左臂,似乎这条胳臂已与他的手掌连结成一体,除
非他的手腕真的断了,否则迷小剑的左臂永不分身。

  易容道:“王公子,我求你一件事,只要你能做到,易容死也甘心。”

  不待易容说出所求何事,王绝之便慨然道:“放心。我王绝之就算丢掉性命,也会保护
迷小剑的周全!”

  易容道:“多谢王公子大恩。”身子一旋,转向姚弋仲。

  他的手腕虽不能动,可是手臂能,他的手臂运动,使出剑法的“砍”字诀,一招“鸟类
遮日”,双臂幻化成朵朵乌云,往姚弋仲头顶砍下。

  姚弋仲高举手臂,一双本已比常人大的手掌突然胀大一倍,易容的“鸟类遮日”,一剑
、二剑、三剑、四剑、五剑、六剑、七剑、八剑、九剑、十剑,全部砍在他的手掌。

  易容硬拼十招,扯动伤口,鲜血急速涌出。他咬牙忍痛,单脚直踹,穿过几面,再提脚
运劲,以脚使几,以几做剑,使出一招变幻莫测的“叶公好龙”来。

  传说叶公子高以好龙闻名天下,家中雕梁窗扇,贴满大大小小的龙。天龙得闻此公倾慕
自己,便下凡去见叶公,天龙把头探进窗内,拖尾曳于堂中,叶公吓得奔跑退走,脸色惨白
若纸。

  易容这记“叶公好龙”,幻化的剑光不下于千百点,却全是虚招,真正的杀招是在其后
的全力一剑之上。他以脚使长达十尺的长几,使出这变化莫测的“叶公好龙”,这份修为已
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

  姚弋仲面对无数虚招,猛地一个转身,双腿踢出,正是天马脚——马以后腿踢入,是以
天马脚亦必须背部示敌,方能发挥最大威力,端的是一门奇诡绝伦的武功。

  然而他以实招来对付虚招,岂不是会击空,必得大大吃亏不可。

  谁知,“砰砰隆隆”之声连响,腿几支碰,几面裂成碎片。易容使腿的功力毕竟比不上
姚戈件,被震得向后连退数步,口中鲜血狂喷,但他的手依然紧握着迷小剑的手臂不放。

  姚弋仲目光锐利,一看便知易容这招“叶公好龙”虚实互换,将先头的虚招变成实招,
因以硬破硬,一举将易容震成重伤。

  王绝之一瞥形势,武都一阳六人缠住石葱,大占上风,心道:“姚弋仲功力强横,易容
双手废了,不是他的对手。”于是长啸一声,正欲出手相助,制住姚弋仲。

  谁知一阵长笑声自外面传来,紧接着一道剑光连人飞进,势道骇人,来人显然是一名剑
术高手。来人是名中年男子,一脸儒雅,王绝之一见他的容貌,脱口叫道:“刘琨!”

  刘琨,字越石,中山魏昌人,是汉朝中山静王刘胜的后人,算是先前的皇室贵胃。

  他在青年时,便与祖逖结交,天天切磋剑术,后来甚至结义成为兄弟。那时两人同被共
寝,睡到中夜时,听到户外鸡鸣,祖逖便将他踢醒,两人拔剑起舞,七年从不间断,创出了
许多套高深精妙的剑法来。

  刘琨后来当了并州刺史,屡次与石勒、刘曜的军队大战,互有胜负。这几年间,晋京被
围,朝中大将死伤凋零,刘琨遂升任司空,都督并、翼、幽三州,他本到鲜卑拓跋氏结盟,
然而拓氏内斗不息,再与段匹单结为异姓兄弟,共抗刘聪、石勒。年初,晋阳失守,刘琨一
军成了孤悬西北的一支恢复大军。

  刘琨一至耗帐,哈哈大笑道:“慕害老怪,我比你快了一步!”

  另一道犹如金铁交鸣的怪声桀桀响起,“也快不了许多。”

  声到人到,一名高鼻深目、肤色奇白的鲜卑人大步穿过耗帐。他从帐壁走入,不用割穿
帐布,帐布却被他撑穿了一个人形洞孔。这份魔劲,委实骇人!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鲜卑慕容族的酋豪,“万毒魔人”慕容嵬——他号称“万毒”,却
不懂得使毒,万毒指的是他的心胸,比任何毒功还要厉害。

  刘琨占了先到一步的优势,进入耗帐,略一打量形势,说道:“慕容老怪、石葱,石勒
答应我们,谁杀得了迷小剑,并州之地便归谁有!”剑尖一抖,七朵剑花往迷小剑身上点去


  他和石勒是不共戴天的世仇,因与段匹单结交,也和慕容嵬不知打过多少场大架,此番
与这两名生平大敌暂且偕手合作,自是为了利益,这证明了石勒许他的好处极大,也证明了
他必杀迷小剑的决心。

  慕容嵬反正是迟了一步,不跟刘琨争快,反而放慢脚步,魔爪缓缓递出,心想:王绝之
在迷小剑的身旁,他此来天水是为了运送粮食给迷小剑,想来不会坐视迷小剑被伤。刘琨你
这一剑,保需阻碍王绝之一阻,我这支七阴魔爪便会捉过迷小剑的咽喉,也不用太大力,轻
轻一捏,便可捏断迷小剑的咽喉,让他一命归天。

  王绝之看见刘琨朵朵剑花袭来,连刺胸前九处穴道,剑法之高,比之祖逖也差不了多少
。然而最难应付的还是后头慕容嵬的那支魔爪,爪招只出了一半,阴寒之气已然森森袭来,
令人寒毛直竖、血管似欲凝结;就算击退了眼前两人,还有刚刚回过气来,准备再攻的姚弋
仲!

  要说单打独斗,王绝之绝不畏惧任何一人。要是以一敌三,王绝之纵然明知不敌,也跃
跃欲试,然而此时兵凶战危,只怕不到十招,迷小剑便会丢了性命。

  王绝之不敢迟疑,气运丹田,十二成内力澎湃击出,喝道:“跟你们拼了!”

  刘琨只觉一股劲风扑面,身上衣服似欲向后飞走,连肌肉也被这股劲风压得凹凸不平。
但他在军中二十年,历经无数次战役,不知遇过多少险境,他是遇强越强,长剑运足内力,
连挥数十下,欲以四十年苦修的深厚内力,割开劲风,与敌人硬挤!

  谁知硬拚之下,对方内力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看王绝之,却只见到他的背影。

  他刚才虚晃一招。骗倒刘琨和慕容嵬,乘机背起迷小剑,飞也似的跑出耗帐。

  刘琨跺脚道:“追!”

  慕容嵬、姚弋仲身子一闪,先他一步,追出耗帐。至于石葱,急出六刀,逼退六大酋豪
,闪身窜出耗帐,也只比刘琨迟上一步而已。

  武都一阳等人连忙追出。

  “石葱,有种的别走,继续跟老子大战六百回合!”

  “姚弋仲,你背叛羌人党,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零霸却没有追出去,托起易容的身体,问道:“你没事吧?”

  易容满口鲜血,刚才他在手腕受伤之下,与姚弋仲硬碰一腿,内脏已给震伤。他淡淡道
:“死不了的,救迷豪要紧。就算拚了这条命,也不能让迷豪死在这群魔头的手里!”

  他的手,还握着迷小剑的胳臂! 




        第四章 血战!
  王绝之才出耗帐,便见到榆卑南等四大种酋,手持兵刃追了过来。

  刚才他们与慕容嵬等人打了一场,杀掉跟随慕容嵬的三名鲜卑高手,却让正主儿冲出包
围。他们的轻功逊于慕容嵬一筹,此刻才追了上来。

  王绝之一见他们,大喜道:“慕容嵬、姚弋仲、石葱、刘琨正追上来,快挡住他们!”

  谁知榆卑南满面怒容,大喝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掳走迷豪,我跟你拚命!”奋起神
力,丈八蛇矛枪便往王绝之胸口刺去。

  王绝之伸手捉住枪头,张口正欲分辩,然而兵凶战危,哪容得他有说话的余地?勒姐、
滇良、吾良三个酋豪挥舞兵刃又往他身上狠狠攻来,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他们不要命,王绝之可是要命的。

  更何况,王绝之也不能下重手伤了他们,因此在缚手缚脚之下,数招过后,竟然落了下
风。

  迷小剑低声道:“大家住手!王公子是……自己人。”说完这句话后,便晕了过去。

  他毕竟是一名不懂武功的人,身体原本就很虚弱,加上断了一臂,失血太多,而且又经
历了眼前许多惊心动魄的变故,身心再也撑不住,终于晕了过去。

  四名酋豪听见迷小剑的话,不约而同硬生生收回招式,齐声道:“什么!?”

  “啪啪”两声,榆卑南掴了自己两巴掌,便欲跪下向王绝之谢罪,突然发出一声惊叫。

  原来这么一耽搁,慕容嵬、姚弋仲、石葱、刘琨已然杀到!

  慕容嵬最快,桀桀笑声中,魔爪已然递到了迷小剑的背部。

  王绝之挥掌硬接,只觉一股阴寒之气自掌心逼来,以他的内力之强,也不由得机伶伶打
了一个寒颤,冷笑道:“好霸道的魔功,但还奈何我不得!”

  掌心吐劲,将慕容嵬震退三步。

  慕容嵬才退,姚弋仲、石葱、刘琨三个人惊天动地的杀招却已攻至。

  这四人均是当今武林顶尖的高手,向来只有被人围攻,别说是四人围攻一人,便是两人
围攻一人,也是未曾有过的事。今天若是他们与王绝之决战,也只会以一对一、单打独斗,
绝不会四人联手。然而现在他们要杀的是迷小剑,此举关系到整个种族的生死荣辱,个人的
名声身分,只有暂且搁在一边。

  四人各出奇招,誓要杀掉迷小剑才甘心!

  姚弋仲、刘琨、石葱三人合击,威力何等巨大,即使是像石勒或是凤凰夫人那种高手中
的高手,也得退避三分,何况是有伤在身的王绝之?

  王绝之无力硬拚,施展“易步易趋”,有惊无险地避开了三道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的杀招
。然而慕容嵬的魔爪早在一旁等候,他狞笑着一爪抓向迷小剑的下阴。这是阴险之极的一记
狠毒招数!

  王绝之避开三大高手的联手一击,已然使尽了全力,如果这一爪是抓向自己,还可效法
当日对付连三滔时,以内力缩进下阴,硬挨这阴毒一爪。可是,慕容嵬抓的不是他,是迷小
剑!

  这时武都一阳等人也已追到,见状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急忙上前相救,然而他们相距太
远,根本来不及挡下这必杀的一爪?

  只有榆卑南!他的文八蛇枪有一丈八尺七寸一分长,长臂奋力挥出,堪堪抵着慕容嵬的
手臂!

  慕容嵬无奈,只得变招抓住枪头,但这样一来,魔爪便抓不着迷小剑的下阴了。

  榆卑南救了迷豪,心中一喜,得意道:“刚才我早说过,要杀迷豪,先得打死我榆卑南
!”

  慕容嵬因榆卑南搅局,而丧失杀迷小剑的机会,回头再看王绝之,已然逃得不知去向,
于是将一腔怒火尽泄于榆卑南的身上,咬牙切齿道:“刚才本豪急着去杀迷小剑,无暇跟你
们四人较量,你以为本豪真的怕了你?”手上一运劲,榆卑南的枪头霎时化成糜粉。

  榆卑南料不到对方魔功竟如此厉害,大骇失色,魔爪已然递到面门。

  危急之间,榆卑南只来得及往左一避,但一阵寒意直逼左肩,冷得入骨入肺,这条左臂
就此废了。

  榆卑南一身武功,全在一根蛇矛枪之上,冲锋陷阵,所向披靡,然而近身短打却非他所
长,碰着慕容嵬这等绝世高手,处处受制于人,连挡上一挡的本事也没有。

  眼看慕容嵬只需再一招,便能将他置于死地。

  在场诸豪之中,以武都一阳和勒姐种酋豪无疆武功最高,分从左右来救,一使绳环,封
住慕容嵬的攻势;一使短戈,迳挑慕容嵬的咽喉。

  慕容嵬瞥见姚弋仲、刘琨、石葱三人随尾追向王绝之,唯恐杀迷小剑之功被三人所夺,
不愿再与诸豪纠缠,语气森冷的说:“本豪赶着杀迷小剑,算你们三条狗走运,姑且多留你
们数天性命!”

  语毕,身形直挺挺向前仆倒,武都一阳和无疆的攻击双双落空。慕容嵬利用向前仆倒的
劲道急速滑地而行,犹如有一匹看不见的快马横曳着身体,闪出两人出手所及范围,弹起身
子,朝着王绝之逃跑方向追去。

  武都一阳和无疆见他身法诡异,相顾骇然。但迷豪仍在险境,不能不追,两人只得硬着
头皮,挺起兵刃追去。

  榆卑南一身横练武功,练得铜筋铁骨,轻功却不怎样,不过他的嗓门却是最大,扬声喊
道:“刺史,不必追上迷豪,咱们先合力宰掉这鲜卑老鬼,打发一名敌人再追过去。”

  原来他刚才出了耗帐迎击慕容嵬,并不知道姚弋仲叛变之事,还以为姚弋仲追着王绝之
是为了保护迷小剑。

  王绝之一向认为易步易趋是天下无双的轻功,而在琅琊王家之中,也没有人的轻功比他
更高了,所以他的轻功毫无疑问也是天下第一——他从来不是一个谦虚的人。

  当然,王绝之并没有跟天下所有轻功高手都比过轻功,凤凰夫人、葛洪、石勒,或者传
说中的轩辕龙、谢伯假使仍然未死,轻功是否高过王绝之,谁也不知道。

  不过,就算他背着一个人,像慕容嵬、姚弋仲、刘琨、石葱这样的高手,也是万万追赶
不上的;何况,逃跑毕竟比追赶容易得多。

  王绝之在曲折的窄巷里左一拐、右一转,没多久便摆脱四人的追赶,松下一口气来。

  他放下迷小剑,查看迷小剑的伤势。只见迷小剑气若游丝,若不好好休养歇息只怕再也
撑不了多久。

  王绝之焦急莫名,想找一名路人相助,然而这一带空荡荡的,十室九空,看来居民不是
死光了,就是正在前线作战,所以这里半个人也没有。

  他把掌心按住迷小剑头顶正中的百会穴,生怕迷小剑虚弱过度,不敢猝然将真气输入,
只敢徐徐的输送,保住迷小剑的心脉。

  王绝之明知此举只能保住迷小剑性命于一时,过不了多久,迷小剑终究还是会死,然而
到了这个地步,能多拖一时便一时,什么也顾不得了。

  忽然见到有两人走进巷口,王绝之大喜,正想扬起叫他们相助,忽然呆住。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慕容嵬和刘琨!

  王绝之反应极快,抱起迷小剑,便朝小巷的另一边出口窜去,但甫起步,蓦地又停住脚
步。

  小巷的另一边也出现了两个人,是姚弋仲和石葱!

  石葱嘿嘿笑道:“王绝之,看你还往哪里走!”

  慕容嵬桀桀怪笑道:“王绝之,你以为在小巷里跟我们捉迷藏很聪明,可借你不知道天
水是赤亭羌的大本营,姚弋仲早把天水城的地图献给了石勒,石勒又给了我们,我们对于这
里的地形。比你熟悉百倍,你又怎能逃出本豪的掌心呢?若是你仗着高超的轻功,笔直逃跑
,我们反倒追不上你哩!”

  王绝之气得差点吐血,但他脸上仍不动声色,冷冷道:“你们就一起上吧。我虽赢不了
你们四人,但是杀掉一人来当垫背的本事还是有的。不怕死的,就上来吧。”

  他这番话绝非空言恫吓。琅琊狂人王绝之的能耐武林皆知,他要跟一个人同归于尽,这
是谁也不敢不相信的事情。

  慕容嵬干笑两声,“嘿嘿,你以为你这么说,我们便怕了你?”他口气虽硬,却也不敢
动手,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

  刘琨拿着长剑,缓步上前,说道:“王绝之,我们都是汉人,汉胡不两立,你何苦为一
名胡人舍命!只要你放下迷小剑,离开这里,我保证没有一个人会拦阻你。”

  王绝之冷冷回道:“‘汉胡不两立’,说得好!那你又为何先与段匹单结盟,助他讨伐
慕容嵬。复又与石勒合议来杀迷小剑?”

  慕容嵬道:“你少挑拨离间!我们在此之前,曾对天发誓,在天水城中,暂且放下前帐
不算,王绝之,你这番扇风功夫,可不管用!”

  刘琨默然半晌,说道:“王绝之,你说得也有道理。”反手一剑,刺进慕容嵬的胸膛。

  慕容嵬的武功不在刘琨之下,但他一心一意防范王绝之这名生平大敌,不敢稍有松懈分
神,而忽略了一旁的刘琨,以至于中了这记暗算。

  他捂着胸口,一双碧目圆瞠似欲吃人,“刘琨,你背信弃誓,不怕天诛地灭、五雷轰顶
吗?”

  天诛地灭、五雷轰顶,不消说必是他们起誓时的誓词。

  刘琨淡淡的说:“我们的确立过誓不算旧帐,可是你首先背信,偷偷摸摸派出神力十三
箭,意图杀害我的结义兄长祖逖,这笔却是新帐。旧帐不算,新帐可不能不算。”

  慕容嵬狂吼一声,伏地而倒。

  石葱托起单刀,严阵以待,“刘琨,你是打算不守信约,帮助王绝之来对付我们罗?”

  他估量眼前的情势,这一位二对二,将是非常难打的一仗。

  姚弋仲的武功虽然深不可测,但王绝之岂是易与之辈?刘琨成名多年,剑术之高,人所
皆知,尤其适才杀伤慕容嵬的那一剑,不论是在招式、力道、火候上已臻化境,功力只会在
已之上,不会在己之下,绝对是一名难以应付的对手。自己跟姚弋仲联手,未必胜得了王绝
之和刘琨。

  然而迷小剑重伤昏迷,这块肥肉近在眼前,舍不得就此白白放走,因此这一仗,非战不
可!!

  刘琨摇头道:“大丈夫一言既出,岂有反口之理?我刚才剑刺慕容嵬,是报他暗算我义
兄之仇;至于我答应刺杀迷小剑,那是决计不会反悔的。”

  受伤的慕容嵬本来伏在地上,此时突然跃起,飞身越过墙头,身形倏忽不见。

  石葱见到慕容嵬居然有力气逃跑,不由啧啧称奇:此人的魔功果然有几分门道,中了刘
琨一剑,非但没死,依然健步如飞。单是这身手,已胜我一筹了。

  刘琨见状却不以为奇。他是光明磊落的汉子,虽然以牙还牙,慕容嵬暗算祖逖,他便暗
算慕容嵬以报,但故意一剑刺歪,没有当场杀了慕容嵬。然而慕容嵬不知刘琨有意放他一命
,以小人之心相度,先诈死、再伺机逃跑,真的是小人作为。

  石葱听见刘琨的话,喜道:“刘司空一言九鼎,真英雄也!我们便一同出手,把这两名
小子的头颅砍下来!”

  刘琨却道:“不成!”

  石葱变色道:“为何不成?”

  “述小剑的头颅只有一个,我和姚弋仲均想得之,以获得石勒答应我们的承诺。这头颅
究竟要由谁来砍,倒真的是煞费思量了。”

  他适才之所以剑刺慕容嵬,一来可报祖逖遇袭之仇,二来也少一个争夺迷小剑人头的对
手,三来慕容嵬反覆无常,阴险无比,万一自己在此役受了伤,必会遭他毒手,干脆先下手
为强,方为上策。

  石葱正自踌躇,却听得姚弋仲说:“我说你先。”

  刘琨哈哈大笑,“姚弋仲,好一个如意算盘!你是想让我和王绝之拼个两败俱伤,你好
坐收渔翁之利。”

  姚弋仲冷道:“既然如此,那我先也成。”说完便欲上前挑战王绝之。

  石葱见两人相持不下,连忙道:“两位不必争执。只要你们尽力杀掉迷小剑,我可以保
证,大将军许你们两人的好处,谁也不会短少了。”

  姚弋仲斜睨着他,“你能保证?”言下之意,是指石葱身分太低,不足以保证此事。

  石葱闻言,心中又气又怒,但脸上却不动怒色,呐呐道:“这个嘛……”

  不理石葱两人,刘琨手中长剑一指,攻向王绝之,喝道:“王绝之,看我破你的易学神
功!”

  他口中虽说是为了石勒所许的好处,实则内心深处,却是不欲与胡人合攻汉人,是以抢
着出手,但这份深意,在场无人能够明白。

  王绝之见这一剑变幻无定,不知剑刺往何处,心中不禁暗赞:素闻此人剑法独步辽西,
段匹单若非有他相助,早让石勒打垮了,今日一见,果非虚言。

  他瞧清楚剑势来路,本欲以更强的内力将之逼开,谁知一提夏气,胸腹旧创一阵剧痛,
原来先前连番恶战,把刚刚结了疤的伤口又扯裂了。

  刘琨的剑已然袭体,王绝之一掌依然拍出,却是全然提不起内力,就是算击中刘琨,对
他来说也不痛不痒,但刘琨这一剑却非把他刺穿一个大窟窿不可。

  就在剑尖相距王绝之的胸口一寸,刘琨突然撤剑,剑走三步,掌中剑犹如风怒号般朝王
绝之狠劈下。

  他刚才剑下留情,饶了王绝之一剑,如今却倾全力攻击王绝之,岂非矛盾?

  其实是因为王绝之的掌力厉害,刘琨明知他这一掌不含内力,也不敢让王绝之的手掌碰
到身体。

  王绝之暗呼:“侥幸!他只需再前进半尺,此刻我已一命归天了。”

  他恐防别人乘机伤害迷小剑,双腿不敢稍移半步,使不了神奇的易步易趋,又不敢再度
强提内力,以免触动伤口,只得使出易学神功中的“坤”卦,双手或抑或拔、或动或化,尽
使以力制力、以柔化刚的功夫,解去刘琨狂风似的劲剑。

  不过在重重制肘下,王绝之渐居下风,逐渐招架不住刘琨的凌厉剑招。

  刘琨明知王绝之伤疲交集,故意使用大开大合的剑招,每一剑均招沉力厚,逼得王绝之
非硬接不可。王绝之卸解不尽刘琨剑上蕴含的内劲,每接一招,身上伤口便溅出鲜血。

  一旁的石葱瞧得目眩神迷:刘琨的剑法固然犀利,但王绝之的每一招、每一式,俱都封
住刘琨的剑法,处处料敌机先,可惜受伤之后,出招太慢,反而受制于刘琨的剑法之下。看
来不出五十招,刘琨便能将他杀于剑下。

  刘琨少年时与祖逖同床共寝,一起切磋研习剑术,两人剑术所走的路子均是从军中冲锋
陷阵、厮杀磨练得来,有五六分相近。王绝之曾与祖逖交过手,略知祖逖的武功路数,加上
他聪颖过人、举一以三,也能猜到刘琨的剑法之三四。

  饶是占了这种便宜,但他毕竟太过虚弱,虽知其招式却无法破其剑,犹如一名黄口小儿
,虽知拉熟硬弓可以正中鹞之法,然而无力拉弓也是枉然。

  再过十余招,刘琨半转身,剑锋向上,往前直推,正是一式“弓步推剑”。

  他这记剑式虽妙,可是王绝之一眼便看出其破绽在于肘间的清冷渊穴,伸出食指疾点。

  刘琨的剑招强劲,看似只攻不守,其实暗中保留三分劲道,以防王绝之突然反攻——对
付王绝之这样的高手,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乃见王绝之这一指软弱无力,心中大喜:“你武功虽高,受伤之后,毕竟不是我的敌手
。我也毋需杀你,只要废了你的一条右臂,迷小剑的首级便是我的囊中之物了。”

  “弓步推剑”加紧削出,便要把王绝之的右臂齐肩削下。

  谁知王绝之那一指突然快了十倍,偏生刘琨求胜心切,剑招刚好使尽,给王绝之点中手
臂。长剑脱手。

  王绝之刚击退刘琨,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却又“呀”地一声叫了起来。

  因为这时姚弋仲、石葱两人同时飞出,同时出手!

  石葱手中长刀急展而出,劈的不是迷小剑,而是王绝之!因为王绝之武功如此之高,难
得见他有难,绝不能容他活过今天!

  姚弋仲的身法比石葱更快——他是羌人的第一高手,在战场上,石葱败在他手下至少有
三次。石葱的刀才刚挥出,他的爪已到了迷小剑的脖子。

  这爪比迷小剑的脖子还要粗大,一爪下去,迷小剑铁定头颈断裂、身处异处。

  姚戈件做事一向彻底,背叛也会背叛彻底,杀人更是杀得彻彻底底,绝不容对方有一丝
一毫的活命机会!

  王绝之欲救迷小剑,也已无从,他正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刘琨在长剑脱手后,左袖里蓦然窜出一辆短剑,射进王绝之的盘骨,将他针在墙壁。

  刘琨久历战阵,怎会不多备一柄剑,以为近身肉搏之用?

  王绝之被钉在墙壁,本已够糟糕的了,更糟糕的是,石葱的刀正向他的头砍过来,看来
这次他非但保护不了迷小剑,连命也得丢在这里了!

  姚弋仲对自己的武功很有信心,加上他眼观七路、耳听八方,附近没有一个人可以救得
了迷小剑,他这一爪必定可以要了迷小剑的性命。

  八方就是四方加上四隅。四方即是东、南、西、北,四隅就是东南、东北、西南、西北
。一个人背后不能长眼睛,眼观七路就是极限,耳倒是能够听到八方,姚弋仲耳聪目明,也
算是一代高手的了。

  然而,还有一方他不能顾到的,就是上方!

  一头鹰隼凌空扑下,鹰喙猛啄姚弋仲头顶的百会穴,奇快、奇准、犹如武林高手。

  这头“武林高手”的鹰,自然是英绝!

  但如果以为英绝可以阻止姚弋仲杀迷小剑,那就错了。姚弋仲的武功已经列入绝顶高手
之列,比诸王绝之、祖逖、石虎、张宾不逞多让,远在刘琨、石葱、慕容嵬之上,羌人党所
以在群敌环伺之下,仍屹立不倒,有一半是出自他的功劳,以易容武功之强,也栽在他的手
里,可知其犀利。

  英绝一喙攻来,姚弋仲单爪抬起,却未出手,劲力已发,英绝登时被震开丈外。

  然而此时忽觉右爪一疼,偏了一偏,抓不着迷小剑的脖子。

  姚弋仲一看,赫然发觉右腕竟被一条黄狗牢牢咬着不放,他虽没有练就一身铜筋铁骨的
外家硬功,但既是塞外羌人,饱历风霜战阵,早就皮坚肉厚,寻常猛兽顶多只能在他身上留
下一道浅浅的口子,然而这条狗数寸长的白牙,竟然完全陷入自己的手臂,似是身负内力的
高手一般。饶是他深沉不露,见此等诡异情况,脸上也不禁变色。

  一举偷袭得手,自然是皇甫一绝。

  它一直伏在英绝的背部,姚弋仲虽将英绝逼开,它却乘势跳下鹰背,出其不意的咬中姚
七仲的手臂,救了迷小剑一命,立下奇功。 




        第五章 头不可不叩
  却说石葱挥刀欲杀王绝之,眼看将要得手,“铮”的一声,长刀竟被荡开。一看挡架之
人,却是刘琨。

  石葱忍着怒气道:“刘司空,你为何相救这小子?”

  石勒早年杀戮甚盛,后来先是张宾教他笼络民心,再来则是佛图澄劝他皈依向佛,方才
减少杀戮,改行仁政。然而石虎、石葱依然蛮性未改,杀人不眨眼,如果阻止石葱的不是鼎
鼎大名的刘琨而是别人,以他的脾性,早就把来人大卸八块了。

  刘琨右手持着一柄短剑,抵住石葱的刀,原来他左右袖中,均藏有短剑,真不知他身上
究竟有多少柄剑。他道:“我来是助你杀掉迷小剑,但我可不容许你杀掉一名汉人。”

  石葱狞笑道:“你不容许我杀掉一名汉人,那我亦不在乎多杀一名汉人!”

  唰唰唰唰,上下左右连劈四刀,全往刘琨砍去。

  他从刚才刘琨与王绝之过招间,见刘琨剑法精奇,是名劲敌。然而刚才一场激战,想必
内力消耗不少,不趁此良机消灭这一员汉人猛将,更待何时?以姚弋仲的武功,要对付那两
头畜生是绰绰有余,迷小剑必死无疑,他还是专心杀掉刘、王这两名汉人的大高手,更对石
勒有利。

  只听得“啵”地一记闷响,姚弋仲轻轻一掌,便击碎了皇甫一绝的头盖骨,登时脑浆四
溅。

  姚弋仲击毙皇甫一绝,改掌为爪,直抓向迷小剑的脖子,跟刚才使的招式一模一样。他
已下定决心,一定要用这一招杀死迷小剑。

  可惜,姚弋仲这一爪,居然又落空了。

  迷小剑亦突然在他的眼前消失!

  姚弋仲抬头一看,迷小剑已然身在半空,英绝的双足紧紧抓住迷小剑的两条大腿,正在
振翅奋飞。迷小剑的身体虽然比英绝大上一倍有余,然而英绝修练过武功,奋力拍翅之下,
居然越飞越高,虽然爪足扣得迷小剑的大腿太紧,以致鲜血淋漓,然而迷小剑这条将进鬼门
关的性命,毕竟又拾了回来。

  然而,刚才英绝还在十七、八丈外,就算再多生一副翅膀,也无法在刹那间飞来救走迷
小剑啊!

  原来是王绝之!

  王绝之死里逃生,才喘过一口气,又见迷小剑遇险,然而自己的身体还钉在墙壁,不能
动弹。人急智生,他伸手抓起迷小剑的身体,尽提其气,将迷小剑用力往上抛,大声叫道:
“英绝,接住!”却连自己也听不见自己的叫声。

  他这一抛已耗尽全身真力。丹田没气,自然叫不出来。

  英绝极通灵性,虽然听不到王绝之的叫声,一见迷小剑的身体凌空飞出,立刻疾速飞翔
,及时抓住迷小剑的双腿。

  王绝之强提真气发力,全身伤口剧痛,犹如万刃加体,痛得险些晕倒。此刻他只见眼前
满天星斗,什么人影统统瞧不见,姚弋仲是星星、石葱是星星、刘琨是星星、迷小剑和英绝
也是星星,脑袋混乱一片,啥也想不到了。

  石葱和刘琨交手七招,眼角余光瞥见迷小剑这“煮熟了的鸭子”真的“飞”走了,不禁
同时停下手来,面面相觑,心中转过千百个念头,没有一个可以把半空中的“熟鸭子”拉回
地面。

  这时忽听有个女声冷冷道:“你杀了皇甫一绝,我就算拚了命,也要你的命!”

  来人站在巷口,一脸冷漠,不用猜自是英绝和皇甫一绝的主人——绝无艳。

  当日一战,绝无艳为羌人党所救,带到了天水城内。她曾多次向易容提出要见迷小剑,
始终未获应允。最后一次,差点要拍“地”大骂了——本该是拍桌子的,但是天水城物资匮
乏得连张桌子也没有。到了今天,甚至连易容的人也没有见着。

  绝无艳是何等执拗之人,她见不到易容,干脆自己四处寻找迷小剑,她靠英绝和皇甫一
绝的帮助,没花多少工夫,便追到这里来了。

  姚弋仲也不理睬绝无艳,只是紧盯着半空中的迷小剑,沉思该用什么方法,才能让他掉
下来。

  绝无艳虽然恨极了姚弋仲,但她也不是傻子,身为羌人,在很小的时候就已听闻姚弋仲
的厉害,当然不会蠢得贸然上前挑战,徒送死而无功。

  她手上握着一柄形状奇特的弯刀,紧盯着姚弋仲,思索该用什么方法,才能杀了他为皇
甫一绝报仇。

  石葱见到迷小剑被救走,也无心再跟刘琨打下去,收刀道:“人重鹰轻,这鹰抓不了迷
小剑许久,必然下地,咱们追上去,看它挺得了多久!”

  他无心恋战,刘琨可是有心得紧,冷笑道:“你想追上去,可以,先吃我一剑再说。”
手中短剑疾刺向石葱。

  石葱举刀挡架,叫道:“刘琨,你要打架,我随时奉陪,只是正主儿未死,咱们先办好
正事,再拼个你死我活还不迟。”

  刘琨道:“你想杀我,还想要我跟你合作?别罗唆了,咱们哥儿俩先大战三百回合,你
若能保得住性命,再去追杀迷小剑吧。”

  他边说边迅速挥动手中剑,一剑紧接一剑,石葱手忙脚乱的抵挡刘琨凌厉的攻势,哪还
有半分余力追杀迷小剑?口中只哇哇叫道:“刘司空,万事以利益为重,别逞一时意气,先
杀迷小剑要紧……”

  刘琨的武功本来胜过石葱一筹,跟王绝之打过一场后,力气减弱几分,此消彼长之下,
本该与石葱打得难分难解、不过千招不能分出胜负才对,然而石葱心不在战,一个失神,小
腹给划开一道约七寸长的口子。

  石葱被这一剑伤得非轻,剧痛之下,反而激起他的兽性,迷小剑也不顾了,挥动长刀狂
劈而下,先将眼前之人毙于刀下再说。

  当当当当当,刀剑交击了不过五式,突然顿住。

  刘琨只觉一阵大力涌来,朝旁边跳开数步,待看清来人容貌,不觉一呆,冷冷道:“姚
弋仲,你也想来淌这浑水?”

  姚弋仲捉住石葱的右腕,使他无法发招,“你们要分出生死,也不必忙,先逃出这里再
说。”

  刘琨转头一看,只见绝无艳身旁多出了两个人,左边是武都一阳,右边却是零霸。

  石葱冷笑道:“就凭他们三人也想拦住我们?看我一个人,不用一百招……”

  他边说边举起被姚弋仲抓了又松开的手腕一看,只见五条指痕深陷,不禁骇然,后面的
话登时说不下去了。

  姚弋仲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天水虽然被围,但他们要调动三千、五千人手来把
我们砍成肉酱,也是易如反掌的事。”

  他话声方落,刘琨、石葱便听见大批人马合围的脚步声,面色不禁一变。

  石葱身经百战,多历变故,虽处于包围之中,也不失镇定,眼珠子一转,说道:“我们
有人质在手,根本不用怕他们人多。”

  横刀架在王绝之的颈项,大声向武都一阳道:“速速让路放行,否则教这小子人头落地
!”

  他见机极快,此刻形势逆转,已不求杀迷小剑,只求脱身保命了。

  武都一阳哈哈笑道:“你以为拿刀架着这个汉人小子,我便会饶了你的性命?这个姓王
的只是为我们送粮食的,却连粮食也丢了,害得天水城里十万羌人要饿肚子,我恨不得把他
的脑袋砍下来,以泄心头之愤,你来砍他,倒省了我的一把功夫。”

  石葱心中暗忖,这也是实情,武都老鬼之前和王绝之连面也没有见过,怎会为了他而放
过我们?这个算盘可打得大错特错。

  他的心虽弱,口中可不肯示弱,刀锋陷进王绝之的脖子半寸,“你倒试试上前一步,看
看我宰不宰了他。”

  武都一阳索性不理会石葱的威胁,迳自转向姚弋仲说:“刺史,我们明白你只是为了保
护羌人的性命,一时胡涂,才会做出背叛迷豪的事来。你曾经为羌人立下那么大的功劳,每
个羌人都记在心中,不敢或忘。人谁无过?只要你及时回头,我可以保证,自迷豪以下,十
二种羌人都欢迎你,决计不会存任何计仇之心。”语带殷切,双目满是期许之色。

  刘琨、石葱以为武都一阳该对叛变的姚弋仲恨之欲其死才对,谁知竟然反其道而行,不
咎既往,反而邀他回巢,岂非咄咄怪事?

  然而刘、石二人都是有勇有谋之人,回心一想,立明其理。

  姚弋仲是羌人的第一高手,麾下的赤亭羌人数超过四万,此刻羌人党正值风雨飘摇,如
果姚弋仲一走,恐怕会分崩离析,天水再也无法多守一刻。纵使他们再恨姚弋仲,也非得放
下仇恨,邀他回巢不可。

  石葱心想:如果是我,便不计前嫌,先跟姚弋仲共抗强敌,待打退敌人后,再来过桥抽
板、秋后算帐,把这个叛徒千刀万剐,方能泄得了心头之恨。

  姚弋仲摇头道:“武都,你的好意,姚弋仲心领了。你该知道我的为人,一旦决定,便
永不回头。”

  绝无艳看见姚弋仲执迷不悟,居然心中暗自欢喜。姚弋仲背叛迷小剑,杀了皇甫一绝,
她对他恨之入骨,生怕姚弋仲重返羌人党,和武都一阳握手言和,那要杀他更是难上百倍。
只是她向来冷漠沉稳,不屑出言挑拨,只是旁观两人的对话。

  武都一阳道:“刺史,你最好再仔细思量,别逼我杀你!”语气趋硬,正是软硬兼施之
举。

  姚弋仲闻言面无惧色,“你要杀我,请便。一之为甚,其可再乎,我已不忠于迷豪一次
,可不能再失信于石勒!”

  武都一阳还待再劝,只听身后一人道:“你不用再劝了。我从父许他的条件,是你们想
不到的,人为权死,鸟为食亡,他宁愿以命相搏,也不会再回羌人党。”

  话才说完,一道长虹从天而出,直飞半空,割断了英绝的颈项。

  事出突然,众人俱感惊愕。

  英绝经过绝无艳四年多的日夕教导,练过内功,不是那么容易被伤,只是它身重不过二
、三十斤,抓住一名百斤重的大人,仗着内力,双翅不停拍打,方才勉强飞在半空,根本无
法像平时一般飞翔云端。这一刀来势快绝,抓着迷小剑的英绝连闪都来不及闪,鹰头已被切
了下来。

  英绝既死,无头鹰身与迷小剑的身体迅速往下坠,众人正自惊愕间,那人已然越过武都
一阳的身后,飞身往上扑,接住了迷小剑。

  这人身材魁梧,眼光慑人,赫然是石虎!

  武都一阳看见迷小剑落入石虎手中,心中不禁扼腕:原来石勒除了石葱、刘琨、慕容嵬
之外,还派了石虎来!唉,我早该想到,姚弋仲、慕容嵬、刘琨是何等人,怎会听从石葱的
指派?石勒定然另外派了大将亲信,只恨我竟然没有想到!

  石葱见到石虎,大喜道:“大哥,你来得正好。如你晚来一步,恐怕我们都没命了。”

  石虎抱着迷小剑,第一件事竟然是向刘琨恭恭敬敬的叩了三记响头,恭声道:“石虎叩
见刘司空。”

  他这突兀的举动,在场之人居然无人引以为怪。

  十三年前,石勒战功初成,其母和从子石虎仍住在故乡武乡,后来武乡失陷,石母和石
虎落入字文鲜卑人的手中。

  刘琨得知此事,率领一小撮军队,亲手剑杀一百七十名字文战士,救出了石氏祖孙,并
把他们送到葛陂交给石勒。

  石勒自然知道刘琨的心意,遣人回覆口信道:“你虽对我有救母之恩,但是军国之间无
私情可说。我已决定要投效匈奴汉王,阁下不必劳心了。”

  虽然如此,石勒也算是欠了刘琨一个人情。是以这十三年辗转交战,石勒始终对刘琨手
下留情,刘琨以一支孤军独存于西北群胡环伺之间,岂出无因?

  石勒欠了刘琨一个人情,但对石虎而言,却是欠了刘琨一条命——如果没有刘琨的相救
,他早已让字文鲜卑的人给杀了!

  是以石虎见到刘琨非得必恭必敬叩头谢恩不可。

  这里众人均是消息灵通之士,早知道刘琨和石虎这段过往,是以见到石虎向刘琨叩头,
一点也不以为奇,反觉理所当然。

  刘琨上前一步,伸手示意石虎站起来,说道:“你我是敌非友,对敌时互相攻杀也不用
之客气,这个头大可不必叩。”

  石虎站起身,摇了摇头,“石虎和司空在战场上对阵时,互相厮杀不用客气,这是自然
的,石虎若要砍下司空的头,也是毫不犹豫的事。然而见面时这个头,却仍是不得不叩。”

  刘琨说道:“说得好。”遂不再言语。

  石虎走到石葱身前,说道:“放了他。”

  石葱不解的看着他,“为什么?”

  “王绝之是我的好朋友,放了他。”

  石葱好不容易才把王绝之这块肥肉放在砧板上,怎肯轻易放手?分辨道:“王绝之武功
高强,今日若纵虎归山,他日必会成为无穷的后患。”

  石虎沉下脸来,一双虎目盯着石葱,石葱吓得心头一震,再也说不下去,只好放开架在
王绝之脖子上的刀,冷哼道:“哼,算你走运!”

  突地发出一声长笑,王绝之出手如电,捉住石葱的手腕用力一转,“喀吧”一声清脆响
声,石葱的手腕应声而断,紧接着大腿处传来一阵剧痛。

  在伤了石葱之后,王绝之的身形迅速一闪,人已在一丈开外,大声道:“石将军,多谢
你念着故人之情,开口救我一命!”

  转头对刘琨道:“也多谢刘将军救命之恩。”

  他其实受伤不轻,不过佯装伤得更重,好像连动也不能动的样子,等待机会制服姚弋仲
——在他心中,石葱不足为惧,刘琨和自己半敌半友,也不算是真正的对手,可怕的只有姚
弋仲一人。

  然而变生多端,先是武都一阳出现,形势逆转,他只需想法子逃出就可以了,姚弋仲、
石葱、刘琨三人自有武都一阳及大批羌人对付,心中只是思量:有什么方法可以助刘琨杀出
这里呢?

  谁知石虎突然来到,一举扭转情况,以高超的武功杀英绝,捉迷小剑——如果王绝之没
受伤,倒还可以阻止他,如今却是万万不能了。

  王绝之忖度情势,他熟知石虎的武功,心知迷小剑落到石虎手上,想救回来是不可能的
事,只有对石葱下重手来泄愤,先逃出石虎掌劲的范围再说。

  石葱猝不及防中了重招,不由得单膝跪倒在地。

  他自懂事以来,历经大小无数战役,不知受过多少重伤,就算是让敌人砍上十刀,也不
会哼上一声,更不会跪倒在地,只是这次他的大腿插着一柄短剑,却是任何硬汉也不得不跪
下来。

  这柄短剑原来是钉在王绝之的盘骨,王绝之在扭断石葱的手腕后,再以快绝的手法拔剑
、插入石葱的大腿,再使出易步易趋的身法,飘然逸走。他的手法快得让石葱看也看不清楚
,便已断腕伤腿。

  石虎语带讥讽道:“现在你该知道,琅琊狂人王绝之并不是你这种料子所能应付的。”

  石葱是张宾的人,是以石虎一向与他不和,见到石葱出丑,反倒幸灾乐祸起来。 




        第六章 抢花轿的恶霸
  武都一阳朗声道:“石虎,你已遭我们团团包围,速速将迷豪放下,倒还可以考虑饶你
不死,否则万箭穿心,后果自负!”他知道对方四人中,以石虎为首,是以对他说话。

  他此言并非恫吓,此刻在墙头、两边巷口,少说也有三、五百名弓箭手,他们手中的强
弩已拉开满弦,箭头瞄准四人,石虎等人纵有天大的本领,也不能躲开漫天箭雨的射击,就
算他们击倒所有弓箭手,但团团围住这里的羌兵还不知有多少,这一仗,石虎连一分的胜算
也没有。

  他这话说得甚妙,武都一阳无言以对,王绝之却忍俊不住笑了出来。

  石虎一手抓住迷小剑,一手抓住英绝的无头尸身,双臂一分,便把英绝的爪扯出了迷小
剑的大腿,鹰爪弯曲如钩,深入腿肉,却没有带出半条肉来。

  这一手巧劲使得轻描淡写,看似平凡,王绝之是识货之人,拍掌叫道:“好功夫!”

  石虎抛开英绝的尸身,瞅了迷小剑一眼,皱眉道:“从父吩咐我必须把这小子活生生带
到他的跟前,如今他却半死不活的,似乎再也捱不了一时半刻,看来只好耗掉一些内力,先
保住他的命才成。”

  他盘膝而坐,一掌按住迷小剑头顶的灵台穴,另一掌按住迷小剑背心得风府穴,“姚刺
史,我要以内力保住你前任主子的命,你可得为我护法,免得这群不识好歹的芜人上前骚扰
,害死迷小剑不打紧,害我被从父斥骂,那可就不行了。”

  众人听见石虎此言,惧感震惊,此人忒也胆大妄为,嚣张到了极点,在敌人重重包围之
下,竟然要以内力为迷小剑延命,简直视在场所有羌人、弓箭如无物。然而石虎要相助的人
正是迷豪,众人哪里敢吭上半句,阻止半分?

  姚弋仲忽道:“慢着!石虎,先前石勒要我们杀了迷小剑取得他的人头,此刻你却要救
迷小剑的性命,究竟哪句才是真话?”

  “我从父改变了主意。现在他想见一位活生生的羌人党酋豪,跟迷小剑谈上一会儿话。
一个人头,无论保存得多好,恐怕连说一句话,也是不可能的吧。”

  姚弋仲道:“石勒要跟迷小剑说多少话,这我不管,只是我若没有取得迷小剑的人头,
就得不到他先前承诺我的东西,石虎将军,你倒说我该如何做?”

  石葱冷笑道:“只怨你刚才武功不济,办事不力,无法杀了迷小剑,否则此时业已大功
告成,就算大将军改变主意,派大哥来救迷小剑,也来不及了。”

  石虎虽然对他多加讥讽,但他一向畏惧石虎,是以依然尊称石虎大哥。

  姚弋仲盯着石葱,目光带着不屑,“我想你该弄清楚两件事。”

  石葱问道:“哪两件事?”

  “第一,我虽没本事杀掉石虎、刘琨和你三人,可是要杀迷小剑,只怕你们三人合力,
也未必保护得了他。”

  石葱道:“哼,迷小剑死了,你也岂不是要死!”

  迷小剑死了,羌人必定发狂进攻,他们四人一个也活不了!

  姚弋仲冷冷一笑,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你认为我怕不怕死?”

  武都一阳见姚弋仲此话,连忙道:“刺史,别逞一时意气,迷豪对待羌人恩重如山,千
万杀不得!”

  他熟知姚弋仲的性格,也不以死相胁,因为姚弋仲是名悍不畏死的人物。

  的确,赤亭羌的酋豪姚弋仲即使是名叛徒,或是诡计多端的阴谋者,也绝没有人认为他
是一个怕死的懦夫!

  石葱不甘示弱道:“你说了一件事,那第二件事情呢?”

  姚弋仲冷道:“第二,就算我杀不了迷小剑,要取你的性命,可是易如反掌。”

  石葱嗤鼻道:“哈哈,易如反掌?你倒不妨试试看。别人怕你,我石葱可不怕你。”

  石虎喝道:“石葱,住口!”

  石葱立刻闭上嘴巴,盯着姚弋仲的目光里,充满了挑战。

  石虎对着姚弋仲朗声道:“刺史请放一百二十万个心。如果没有你的鼎力相助,我也擒
不着迷小剑。我石虎代从父向你保证,我把迷小剑带离天水后,便立刻退兵,并支持你在西
羌之地,成立羌人之国,绝不食言!”

  武都一阳和零霸这才明白,为何心高气傲的姚弋仲会应承石勒背叛迷小剑了。

  姚弋仲加入羌人党,是欲成立羌人之国,这番石勒便是许了姚弋仲立国,而且,就算羌
人党就是成功立国,姚弋仲只不过是个功臣,但如今姚弋仲却可成为开国君主,这是何等的
诱惑!

  石虎故意把这话大声说出来,正是为了瓦解羌人党的军心——他带迷小剑出城,众人就
可以活命,还有多少人再有斗心拚死搏杀他?

  王绝之疑惑万分:石勒花了许多功夫阻止迷小剑成立羌人之国,如今他却支持姚弋仲立
国,岂非自相矛盾?

  石勒这么做究竟是何道理?

  武都一阳和零霸却是心下忐忑:果然是妙计!石勒纵然把羌人党尽数杀光,也不过杀了
十三万人,西陲的羌人少说也有三、四百万,灭了一个羌人党,说不定还有第二个、第三个
出现,倒不如支持姚弋仲成立一个羌人之国以做缓冲,让我们羌人自相残杀,他反而可以高
枕无忧,把攻打我们的兵力调回南方,全力扑杀江左的司马氏,就算日后姚弋仲的赤亭羌再
反他,石勒也可应付得了。

  王绝之想不通石勒的用意,而武部一阳和零霸一想便知,倒非他们比王绝之更聪明,只
是他们日夕在政事、军事间打滚钻营,日思夜想的就是这等纵横联合、诡橘奸诈之事,而王
绝之却是一介狂士,在江湖闲云野鹤,想及的自然差了一筹。

  姚弋仲点头道:“你这样说还差不多。好,石虎,我便信你一次。”

  石虎转头对刘琨道:“刘司空,我向你保证,一个月之内,我从父必将并州归还于你,
今后半年不加相袭。当然,你我身为敌国,迟早必得消灭对方,因此半年之后,我会不会把
并州夺回,并把你杀掉,那就很难说了。”

  刘琨含笑道:“说不定是我把你杀掉,收复整个中原呢。”

  石虎摇头道:“凭你?只怕还没这个能耐。”

  他自恃甚高,刘琨虽然是他的恩人兼战友,说话也不留半分情面,尤其在这等关系羯人
面子的对话,更不能在气势上落了半点下风。

  刘琨闻言默然半晌,才道:“我的确不是石勒的对手,就算是你,我也未必斗得过。只
是天下汉人何其多,如果汉人联合起来,便是胡人灭种之时。”

  石虎嗤道:“别作梦了,汉人分崩离析,各自为政,能联合起来吗?你的结义兄弟祖逖
笼络江右连环坞也有七、八年,和玫可有睬过他半句?如果和玫早跟祖逖联手,七个月前的
秦岭一战,战败的人应该是我而不是他,淮河两岸只怕早已回到司马氏的手中了。”

  刘琨无法反驳他的话,长叹道:“石虎,你说得对,你赢了。”

  石虎道:“武都一阳,如果你想要迷小剑快点死的话,就叫手下放箭吧。”说罢,也不
理武都一阳的回答,迳自把真气输送迷小剑体内。

  此时,四周一片死寂,谁都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因此让石虎的真气走岔,连累了迷小剑
的性命。

  过没多久,迷小剑的呼吸渐渐粗重,石虎累得满头大汗,收掌后撤。

  以他的武功,就算跟一等一的高手决斗三、五百招,也不会累成如此,可以想见迷小剑
伤势之重。

  王绝之忍不住插口道:“迷小剑除了需要内力之外,更需要的是食物和一位大夫。”

  武都一阳会意,可是现在天水城中哪有食物?不过他倒是一位多伤成医的大夫,说道:
“石虎,准许我上前查看迷豪的伤势,成不成?”

  石虎点点头,“我正想请武都酋一看。”

  武都一阳上前检视迷小剑的伤口。

  脉搏,再掀起眼皮细细查看,脸上神色越来越沉,终于眼角沁着泪水,哽咽道:“迷豪
……”

  众人看见武都一阳的样子,心知不妙,很多人禁不住失声哭了出来。

  石虎微叹道:“迷小剑断臂本来是皮肉之伤,只需及时止血,丢不了性命的。可是他多
日未曾进食,身体虚弱到了极点,接着又被各位争来夺去,到了这个地步,生机差不多完全
断绝,我只能以内力暂时护住他的心脉而已,再过一会儿,他还是会死的。”

  武都一阳忽然后退五步,生怕石虎捉住他做为人质。他拭干泪水,大声道:“石虎,迷
豪既死,你亦不能活命,预备为迷豪殉葬吧!”

  他正待下令放箭,石虎冷冷道:“此刻迷小剑还有一丝生机,如果你不快点让路,让我
去找大夫,迷小剑便真的没救了。”

  武都一阳道:“石虎,你想以此话脱身,却骗得谁来?迷豪的伤势已然回天乏术,就算
是医神来到,也未必有十足把握能治好,何况是你找的区区大夫?”

  更何况,医神虽有起死人、活白骨的扁鹊手段,然而杀他父亲的正是迷小剑的大伯、迷
唐种前酋豪迷国,医神很不得把迷唐种人杀光杀绝才甘心,就算他在天水,也是万万不肯为
迷小剑治伤!

  石虎道:“除了医神,还有一个人能治得了迷小剑的伤。”

  武都一阳冷笑一声,“石虎,别吹牛了,世上若还有可以医治迷豪伤之人,我就向你磕
一百个,不,一万个响头!”

  石虎道:“武都酋,你莫非忘了我从父的麾下有一位叫佛图澄的神僧?”

  人人均知石勒军中有一名叫佛图澄的大和尚,法力通神,传闻说得玄之又玄,简直把他
当成神仙。虽然没有人见过佛图澄治病,可是说他的医术堪比医神,却是没有人不敢不信。

  石虎不理众人,退自抱着迷小剑,大步离开。

  众人纷纷让出一条路来,谁也不敢阻拦,包括绝无艳在内——石虎杀了英绝,姚弋仲杀
了皇甫一绝,绝无艳与他们两人誓不两立,可是目前的情势看来,找石虎报仇等于送掉迷小
剑的命,她怎能杀!

  武都一阳眼巴巴的看着石虎离去,突然面色大变,飞身上前。

  姚弋仲比武都一阳更快,先一步截住石虎,厉声道:“石虎,你竟敢骗我!你说过立刻
撤兵,不会攻入城中,再伤害一名羌人的!”

  只见一列武士正迎面奔来,至少有两、三百人。看他们的样子,一个个脸圆肉厚、精壮
如牛,显然伙食甚佳,一看就知不是天水城的羌人。

  王绝之心道:“莫非天水城已然失陷,石勒的军队杀了进来?”

  石虎也感到疑惑不已,待看清楚来人的脸貌,说道:“姚弋仲、武都一阳,你们睁眼看
清楚,他们都是汉人,不是我家的军队。”

  武都一阳喝道:“石虎,你在玩什么把戏?派这群汉人攻进天水,有何阴谋?”

  石虎苦笑道:“我也不知我有何阴谋,我根本不知这群汉人是何方神圣。”说到这里,
却似乎认出了这群的其中一人。

  王绝之比他更早一步看到,那人混在人群中,穿着的劲装,显得毫不起眼,但王绝之一
看他嘴巴重新镶上的金牙,要想不认出此人是谁也很难。

  这人正是金王之王金季子!

  此时,武都一阳也认了出来,“金季子,你终于来了!”

  他跟金季子是十多年的老朋友、老主顾,这次跟金季子的交易,就是他一手促成的。

  金季子本来混在人群当中,见到武都一阳,方才越众而出,高声叫道:“武都老头,粮
食带到,幸不辱命。”

  他顿了一下,又道:“货已运到,请支付余款,共黄金三万三千两,银货两讫!”

  武都一阳闻言又惊又喜,“粮食不是已被慕容鬼的神力十三箭以火箭烧光了吗?怎么你
居然……”

  金季子得意洋洋的说:“一个恶霸纠众去抢新娘,抢到了花轿,新娘却不在花轿内,那
是什么原故?”

  武都一阳摇头道:“别卖关子了,我猜谜最不成的。”

  金季子看见王绝之脸露微笑,知他已然心下雪亮,笑道:“王公子,你来说吧。”

  王绝之道:“因为那时花轿还没到达女家,尚未接到新娘啊。”

  武都一阳更是一脸的莫名其妙,“这跟粮食有什么关系?”

  王绝之道:“恶霸抢了花轿,新娘在哪里?”

  武都一阳愣愣的回道:“当然还在家中等候了。”

  王绝之大笑道:“正是如此!神力十三箭烧掉的只是空空如也的‘花轿’而已,真正的
‘新娘’,还在金季子的手里。”

  金季子朝王绝之竖起大拇指,表示他猜得不错。“我故意差遣王公子运粮,引开敌人的
耳目,自己则率领两百五十五名身手矫健的好汉,每人背负百斤粮米,延北路攀山涉水而至
,终于及时赶到。”

  他这番话,却是漏了一点:王绝之一行人之所以会被人发觉行综,却是他有心通风报讯
,诱使敌人全力进攻,以分散注意。

  他原以为王绝之必死无疑,谁知王绝之竟然活着,也颇感奇怪,不过,他心中的诧异并
没有在脸上显现出来。

  王绝之自然也想到这一点,不过他生性豁达,也不觉恼怒,只在心中暗骂:老狐狸,我
揍你一顿,你却推我去见阎罗王,真是一报还一报,永远也不肯吃亏,果然是生意人。

  他语气淡然的说:“烧粮车时,我瞥见车内空无一物,已然起疑心,想不到金季子果然
另有计谋。”

  武都一阳纵声大笑道:“诸葛孔明有空城计,金先生这条空车计倒也不逊于先人。”

  石虎、姚弋仲、刘琨、石葱不知何时,已然走得不知所踪。

  风中传来一阵熟饭的香气,众人全都饿久了饿疯了,此时嗅到饭香,不禁精神一振,馋
涎欲滴,有些人已禁不住朝香气来源飞跑去。

  金季子道:“我们行囊有限,每人只能带上七十斤粮食,是以只带稻米,其余粟、麦、
面、稷、肉一概不带。我们知道大家饿得凶了,所以早在入城之后,就把粮米卸下交给鬼地
安,此刻饭应该煮熟了。”

  武都一阳神色黯然的说:“如果迷豪早知粮米即将运到,他便不用自断一臂了。唉!如
今天水幸保无恙,他却是生死未卜,真是令人担心。羌人千年以来,才出了这样的一位大英
雄,谁道便这样殒落了。”想到这里,心中一酸,登时没有吃饭的心情了。

  众羌人在零霸的安排下,鱼贯走往吃饭去了。

  王绝之打了个呵欠,说道:“好倦。”居然在路上睡着了。

  他的肚子自然是饿的,然而比起饿疯了的羌人来说,不啻是小巫见大巫,此际又伤又疲
又痛,倒是先睡一觉,养养伤要紧。 




        第七章 吃鸡
  王绝之这一觉睡得很酣。

  据说,一个受了伤的人要治疗伤势,睡觉比吐纳打坐、输入真气有效得多。而王家易学
神功的精华亦在于“自强不息”四字,自强者,不需以他力强行施之;不息者,无断续也,
忽缓忽急、一曝十寒,醒时运功而睡时散功,反而有碍天道。

  他本该睡得更久,却给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了。

  或许,这不能算是声音,只是一种从耳朵传来,很沉重、很沉重的感觉,像有十万人聚
集在一起,却偏偏什么也听不到。

  王绝之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奇怪的声音。

  此时已是深夜,陕甘一带的地势高,抬头可见星光。黑夜的邪恶衬托这阵怪声,尤觉恐
怖。

  王绝之发觉身上盖着一条破旧的棉被。这里日热夜寒,早晚冷热相差甚大,想来羌人不
欲他睡觉时着凉,悄悄为他盖上的。

  他按捺不住好奇,翻身而起,悄悄的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他的盘骨虽然中了一剑,
但幸好没有伤及筋脉,他以单足着力,虽然身法不若以往俐落,依然没有发出半点声息。

  走没多远,见到声音来源,立即恍然怪声何来,心中却泛起更多的疑问。

  繁星点点,只见大片空地上黑压压坐满了羌人,怕不有十几万人,每人身前放着一只碗
,面露悲愤,紧紧闭着嘴唇,静得哑雀无声。众人屏息静气,连呼吸声也听不见,只是慢呼
慢吸,不免露出轻微的振动之气,十余万人同时振动,怪不得王绝之“听”到声音了。

  高台上坐着十三个人,正是十一位酋豪,加上易容,另外还有一名女子,却认不出是谁
。由于她实在瘦得厉害,连年龄也看不出来,只知约莫是十八到五十左右吧。

  易容双手裹着白布,白布上犹有几点殷红血色,不知他那双手能否复元如初,再使出名
震天下的绝世剑法来?

  他们身前放着十个大铁锅,几乎比人还高,锅下火光熊熊,柴火烧得正旺,锅中不停冒
出热腾腾的蒸气。

  王绝之心下奇怪:他们究竟在干什么?莫非这是羌人的祭神仪式?怎地没有听说过?

  高台上的十一名酋豪,为首一人身高不到五尺,正是广汉羌的酋豪鬼池安。他不发一言
,挈出一柄短刀,反手持着。

  所有在场的羌人也纷纷掏出短刀,除了台上那名女人外,自十一名酋豪之下,人人手上
均有刀。

  蓦地,鬼池安用刀在脸上划了一记,鲜血滴入锅中,武都一阳、零霸等十名酋豪跟着照
做,也用刀划伤自己的脸,鲜血缓缓滴进十个大锅。

  至于台下群羌,亦以刀尖划面,鲜血滴在自己面前的碗内。

  王绝之知道这是羌人习俗,叫做“抹面”,大凡有亲人死亡,均会自割面部,以示哀伤
。看见这个情形,他灵机一闪,心下震动:莫非……莫非迷小剑死了?

  抹面后,众羌人拿着碗,轮流到锅中舀一碗滚汤的水,一口喝光,人人神色哀伤,有的
更是流下泪来。

  王绝之心想:“看他们这伤心的样子,迷小剑定已死亡无疑。只是那十锅热水又是什么
意思?”想及自己拚命保护迷小剑,而迷小剑却仍难逃一死,不禁恻然。

  忽听得身畔一人低声道:“那十锅热汤是划碎了迷小剑的手臂,用以熬成的肉汤。一条
手臂煮成的十锅汤,自然清如白水,一点肉汤味也没有。”

  王绝之不用抬眼看,也知来人是绝无艳。

  在听了她的话后,他顿然明白羌人为何一脸悲伤的喝汤,不禁叹息道:“汤味虽淡如白
水,但喝在这群热血羌人的肚里,却不啻热辣的热酒,燃烧起他们的悲心和雄心。”

  绝无艳幽幽道:“是的,迷小剑的手臂,已给他们喝进肚里了。”

  王绝之问:“迷小剑死了?”

  绝无艳摇头,“不。”

  王绝之松了一口气,“他没有死?”

  绝无艳也摇头。

  王绝之见状,一头的雾水,“他究竟死了,还是没有?”

  绝无艳尚未回答,忽听得鬼池安朗声道:“迷豪此刻仍在敌营,生死未卜。他对我们恩
重如山,甚至不惜断了自己的手臂,来给我们填肚子,这份恩情,我们就算上刀山、下油锅
,也是无法偿还的。”

  众羌人本来一直寂静无声,听了这番说话,却响起一阵阵的哽咽低泣声来。

  鬼池安又道:“咱们喝过了迷豪的手臂煮成的汤,代表向天发誓言,如果迷豪不幸归天
,咱们拚了性命,也要和石勒、石虎、石葱、支雄、慕容嵬、刘琨、还有该千刀万剐的叛徒
姚弋仲,拚个你死我活,为迷豪报仇。”

  羌人众口齐声道:“是!”

  前一刻还是静如深海,突然十余万人齐声应和,这一呼端的是惊天动地,饶是王绝之之
内力深厚,也不禁心一动,侧头看向绝无艳,发现她脸色惨白,连忙伸手握住她的掌心,一
道内力输了过去,绝无艳方始回复镇定及冷漠。

  鬼池安恭声道:“迷夫人,你有什么话要说?”

  那女子走上前,缓缓说道:“多谢大伙对我夫郎忠心耿耿的关怀。我身为迷豪的妻子,
当然希望他无恙归来,但纵使他不幸身亡,也希望大家别意气用事。迷豪以前常常对我说,
自己一人的性命事小,整个羌族的兴亡事大,绝不能为了一已之私,而让整个羌人党的事业
……”

  绝无艳道:“她便是迷小剑的妻子,先零种的大美女先零晓衣,现下她瘦了,容貌看不
出来,如果照她以前的样子,羌族中只怕有一半的人倾倒在她的裙下。”

  王绝之问:“那另一半人呢?”

  绝无艳冷冷的说:“另一半人是女人。”

  王绝之道:“你明知道迷小剑已经娶了妻子,还来天水找他?”

  绝无艳瞟了他一眼,语气淡然的说:“他娶了妻子,并不代表我不能找他。”

  王绝之哑口无言,忽然想起迷小剑的妻子名叫先零晓衣,不知跟先零走有没有关系?

  他的注意力回到高台上听得先零晓衣继续道:“我希望大家冷静下来,就算迷豪真的不
幸身亡,千万不要为他报仇,应该以整个羌族的大事为重,保留羌人党的实力,贯彻迷豪的
心愿。”

  鬼池安、武都一阳听见先零晓衣这番与已相反的言论,却是不发一言,连眉毛也没有挑
动半根。

  绝无艳低声道:“呸,假惺惺,不要脸。”

  王绝之道:“怎么说?”心下暗忖:先零晓衣是你的情敌,自然是说她的坏话了。

  绝无艳道:“姚弋仲叛变,如果迷小剑死了,鬼池安便顺理成章成为羌人党的酋豪。他
大权在握,不知道会有多乐,自然不希望羌人党为迷小剑报仇,削弱了实力。也不知他用了
什么甜口滑舌,怂恿先零晓衣这贱女,让她说出这番不要脸的话来。”

  王绝之微笑道:“你平时寡言冷漠,但这番话却说得既快又激动,看来在你的心中,还
是爱着迷小剑。”说完这句,他忽然有种酸溜溜的感觉。

  绝无艳脸色一变,神色极是古怪,蓦地拂袖而去,半句话也没留下。

  王绝之不知该不该追上去,只是咕咕道:“就算给我说中了,也不该一句不吭就走了,
真是个怪女人。”留在喉咙没吐出来的一句是:怪不得迷小剑不要你。

  羌人喝了汤,三三两两陆续散去,却是散得井然有序,想来目前天水之围虽已解去,但
敌人尚未撤去,仍得严加戒备不可。

  人群自王绝之身旁走过,突然有人出手,抓住他背后的大椎穴!

  事出突然,令人猝不及防,而且王绝之受伤后,反应稍逊,竟然中招。

  来人既能偷袭到王绝之,其武功之高可想而知,王绝之要想反击,只有使用最毒辣的招
数,方才能摆脱对方。

  然而大椎穴受制,上半身酸麻无力,次佳的方法,莫过于一记反撩阴腿,痛击对方的下
阴。

  不幸的是,王绝之的大腿受了伤——幸好的是,一个人有两条腿。

  但没有一腿支撑受力,另一腿也就出得不够快、不够重,只踢出一半,就被对方的脚尖
重踢中后膝的委中穴,膝盖登时一软,跪倒地上。

  对方手法甚快,乘势抓住他的足踝,将王绝之的左脚反拗抬高,犹如歇子翘尾一般。

  至此,王绝之已完全受制,任由对方要宰便宰、要割便割,宰割后要蒸、烤、烧、煮悉
听尊便。

  天下闻名的王绝之,莫非就此遭殃,连杀已者也不知道就不明不白的死掉?

  背后那人沉声道:“你服不服?”

  王绝之叹道:“我服了。”

  到了这步田地,让人家制得五体投地,他还能不服吗?

  背后那人道:“你既然心服口服,那我便宰了你吧!”

  王绝之苦笑一声,“那天我痛揍了你一顿,一报还一报,被你宰掉那是理所当然的事,
甭客气,拿刀便宰吧。”

  背后那人忽地笑了起来,“琅琊狂人果然是耳力聪敏,冠于天下,听便听出是我了。”

  王绝之笑道:“也不是什么好耳力,你抓住我的练金子,非但快烧焦了我的大椎穴,整
个背部也给你的热劲炙得出汗,热得比南方的炎夏还要难受,除了你金季子之外,还有谁会
这样的武功来?”

  到了这地步,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王绝之笑着续道:“北方的冬天苦寒刺骨,若哪天你的买卖失败,家财尽散,不妨去找
刘聪,用这一招为他驱驱寒,也不失为糊口养妻的生计。”

  金季子冷冷道:“你尽管谈笑吧,反正你也笑不久了,你辱我如此之甚,我绝不容你再
活下去。”

  王绝之道:“我替你引开石虎、杀胡世家、鲜卑四族,让你稳稳当当的使一招暗渡陈仓
,把粮食运来天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呀!”

  金季子道:“王绝之,你是向我求情?”

  王绝之笑道:“我不是向你求情,只是说出你心中想要我说的话而已,其实你根本不想
我死,对不对?”

  金季子道:“嘿嘿,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王绝之语气平静的说:“如果你要杀我,一下子就可以把我杀掉,又何必跟我磨菇这么
久。”

  金季子道:“哼!我要报仇,自然不会一刀将你宰掉,而是让你多受折磨,方泄得了心
头之恨。”

  王绝之懒洋洋道:“那你快点折磨我吧!先此声明,我王绝之的硬脾气你是知道的,我
若少了一片指甲,你要求我办的事情便再也别指望了。”

  金季子冷笑道:“我才不相信一个人给一刀一刀割下肉来,还能忍住什么也不应承。上
次我只是轻轻地在那名倒楣的叛徒的手臂划了一刀,他就痛得哇啦大叫,连爷爷、奶奶,以
及爹娘也忙不迭答应全杀了。”

  王绝之道:“结果呢?他真的杀了他的家人?”

  金季子道:“我要他家人的性命做什么?我不过是逼着他玩而已。这没骨气的小子一答
应,我便喀嚓一刀,把他的脑袋瓜给砍了下来。”

  王绝之微笑道:“我王绝之有骨气得很,绝对不会答应你去杀掉我娘和奶奶的,至于先
父和先祖父早已去世多时,更是杀无可杀了,所以你一定不会喀嚓一刀砍掉我的脑袋瓜。”

  金季子嗤道:“你肯定?”

  王绝之道:“我不但肯定,而且还知道你要我为你办的是什么事。”

  金季子不信道:“连这个你也能猜到,除非你是神仙下凡。”

  王绝之道:“我不是神仙下凡,不过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而已。试想,这里是通衢大道,
你制住了我,却不立刻将我宰掉,反而待在这里跟我穷罗唆,难道不怕鬼池安、武都一阳、
零霸他们横加插手吗?由此可见,他们不但跟你是一伙的,而且此刻就站在你的身后。”

  他一说完,便听得一人拍手道:“王公子果然聪明绝顶,什么也瞒不了你。”那声音正
是鬼池安。

  另一人道:“王公子武功高强,耳力过人,佩服佩服。”是武都一阳。

  王绝之道:“你们不用拍我的马屁,我软硬皆不吃,如果你们有心求我帮忙,必须立刻
放了我,然后——”这时,肚子忽然“咕咕”响了两声,他丝毫不觉得尴尬,“你们听到了
我兄弟的叫声,该知道如何拍我马屁吧。”

  他的话尚未说完,金季子便已放了他。

  鬼池安笑道:“王公子,肥鸡三支,是老早风干腌好了的,刚刚烧热的,请享用。”

  他说话不卑不亢,令人听得舒服无比。

  王绝之想:“素闻迷小剑麾下三大得力部下,以姚戈仲武功最强、鬼池安口才最佳、武
都一阳性格最直,今日一见果然不差。”

  鬼池安拍拍手掌,立即有一名羌人捧着一个木盆走过来,木盆里果然有三支肥大烧鸡,
大老远就已嗅到了香味,令人馋涎欲滴。王绝之至少听到了五个人吞口水的声音——他自己
当然是其中之一。

  “鸡从何而来?”他指着金季子问:“你不是说为了简单行装,只带稻米,不带鱼肉的
吗?”

  金季子笑了笑,“纵是简便行装,也少不得带上十支风腌的肥鸡,来孝敬付我金子的迷
小剑大爷。”

  王绝之拿取一支肥鸡,咬了一大口,点头道:“噢,这肥鸡原来是迷小剑的,既然他不
在,你便给我大快朵颐了。”

  任何一个神智正常的人。得知口中食物的原来主人差不多快死了,不啻是吃着死人之物
,恐怕再也吃不下任何一口,然而王绝之依然吃得津津有味,丝毫不受影响。

  王绝之吃完了一支鸡,肚里有点东西撑着,力气又多复一分,他望着金季子道:“金季
子,你好大的胆子,先前暗算我,把我的腿拧得好痛,居然还敢站着不逃,嘿嘿,你以为我
王绝之是这样好惹的人吗?”

  金季子嘻嘻笑道:“你揍我一顿,我拧痛你的腿,刚好扯平。再说,你有伤在身,未必
打得过我,就算我不是你的对手,你的腿受了伤跑不快,我绝对逃得掉。”

  王绝之双眼瞠大,瞪着他,“信不信我用单腿跳也跑得比你快。”

  金季子怪笑道:“不信,老子要打一个赌。”

  王绝之道:“打什么赌?”

  金季子道:“便打赌那件事,你输了,便为我们做那件事。”

  王绝之斜睨着他,“如果是你输呢?”

  金季子语气平静的说:“我便在你的面前自刎!”

  王绝之望望鬼池安、武都一阳,再望望金季子,问道:“这次羌人党又给了你多少金子
,你竟肯为他们以命相拼?”

  金季子笑道:“你猜猜看。”

  王绝之摇摇头,“我猜不到。”

  金季子微笑道:“耕田之利十倍,珠玉之利百倍,立主定国之利无数倍。”

  他这段话是出自《战国策》中的故事。

  秦国商人吕不韦到赵国都城邯郸做买卖,认识了秦国押在赵国的人质——太子赢异人。

  吕不韦的父亲问:“耕田之利多少倍?”

  吕不韦答道:“十倍。”

  父亲再问:“珠玉之利多少倍?”

  吕不韦答道:“一百倍。”

  父亲接着问:“立主定国之利几倍?”

  吕不韦答道:“无数倍。”

  听完了父亲的话,吕不韦心领神会,从此努力经营,以金钱资助赢异人回国,争夺秦王
的宝座。赢异人后来果然成功登位,是为庄襄王,而吕不韦果然得到了无数倍的大利,获封
为相国,后更封为文信侯。

  王绝之的文才学问虽不怎么样,但他也听过这一段典故,冷冷道:“只怕你学不了吕不
韦的成功,只得到了他的下场。”

  听过这段史事的人都知道吕不韦的下场,是被秦始皇贬处蜀地,吕不韦恐被进一步逼害
遂饮毒药而死。

  鬼池安连忙打圆场,“王公子请勿误会,金先生只是说笑而已,不必当真。这次金先生
肯相助,纯为义气两字,不为其他,他义薄云天,羌人党上下无不感激万分。”

  王绝之左看右看,上下端倪金季子一遍,却怎么也瞧不出他有半分义薄云天的样子,嘀
咕道:“金季子啊金季子,你心里究竟想着什么主意,连你肚子里的蛔虫也猜不清楚了。”

  金季子不理会他的话,迳自问道:“王绝之,别顾左右而言他,君子一言,你敢不敢比
?”

  王绝之哈哈大笑,足足笑了约半盏茶时分,才道:“你说你带了十支鸡来天水,给我吃
了三支,还有七支呢?莫非是留给你和几位酋豪享用,还是留给易容补身?”

  他突然一本正经的问出一句与金季子问题无关的话,众人先是愕然,继而绝倒。

  鬼池安干咳一声,正色说道:“其中三支鸡,的确是拿给易容补身,其余四支则送给了
迷夫人。”

  王绝之转头道:“迷小剑既然无福消受美鸡,给他的夫人享用,也是聊表了敬意。”

  他这番胡说八道,自有深意,正欲慢慢转到另一话题,突然听到远方传来一位女子的呼
叫:“救——”

  声音凄厉,划破夜空,乍然而止,再不复半点声响。

  鬼池安、武都一阳、零霸同时脸色遂变,异口同声喊道:“是迷夫人!” 




        第八章 刺杀迷夫人的人
  鬼池安对地形最熟,跑得最快,领前而走,王绝之和金季子却跑了个并驾齐驱,不分先
后。

  王绝之不把金季子放在眼里,却暗暗留意鬼池安的步法,心下暗忖:他的步法精奇,比
起易步易趋是稍有不如,比起伏飞鸟来,轻灵处或许稍有不足,沉稳处却胜过十倍,可见他
的内力极高。单看这轻功,他的武功比起姚戈仲也差不了多少。看他的样子,似乎还未尽全
力,此人深藏不露,非同小可,倒得多加小心注意才是。

  五人皆是轻功高强之辈,不消片刻,已到了一座耗帐前面。

  鬼池安身子尚在十数文外,纵声叫道:“迷夫人——”

  耗帐内无人应对,鬼池安一刻也没有停顿,飞身纵入帐内,王绝之四人紧随在后。

  进入帐内,众人俱感心头大震,零霸更是“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只见先零晓衣躺在血泊之中,一动也不动,胸口赫然插了一柄刀,她手中还拿着一支吃
了一半的鸡。

  众人均是武功高强的高手,知道这一刀命中心窝,中者必死无疑。

  鬼池安、武都一阳、零霸围着先零晓衣的尸身细细观察,王绝之和金季子便一并上前,
遂站在一旁。他们是外人,处于这环境,站着不是,离开也不是,本该大感尴尬,然而他们
一个是不拘礼节的狂人,一个是脸皮奇厚的高人,两人神色自若,一丁点的不自在也没有。
不过两人心中均泛起了一个疑问:究竟是谁杀了迷小剑的妻子?

  武都一阳略通医术,他捏住先零晓衣的下颚,急道:“夫人的身体还是暖的,凶手尚在
附近!”

  鬼池安道:“我去追!”话未说完,身形已然不见。

  武都一阳看见先零晓衣嘴角里还有鸡肉,咬牙道:“夫人手中有鸡,口中的鸡内还未吞
下,已遭了对方的毒手,凶手好快的刀!”

  零霸问道:“夫人武功不弱,能在瞬息间杀掉她的人并不多,会不会是熟人下的手?”

  武都一阳颔首道:“很有可能。”见到插在先零晓衣胸口的刀柄圆滑微弯,形式奇特,
“把刀拔出来看,或许能得到线索。”

  他伸手封住先零晓衣伤口附近的穴道,以免拔刀时鲜血喷出,弄脏了夫人的遗体。他正
欲用力拔刀,突然听见一声低低的呻吟,帐中四人面面相觑,同时浮起一个念头:莫非是尸
变?或是帐中另有他人?

  环顾帐内,虽然没有什么摆设,却有几十个大箱子叠在一块,每个箱上均写着甲一、甲
二、乙一、乙二、乙三、丙五、丙六、丙七等编号。

  金季子迅速来到离他们最近的一个箱子,为防有人从箱内跳出来突袭他,他采了一个守
势,伸掌贴住箱壁,催动内力,箱子登时四分五裂,里面的纸张在半空中纷飞。

  零霸道:“这些箱子里摆放的,都是羌人党的卷宗记录,迷豪每晚都在家中批阅至通宵
达旦。”

  武都一阳最近尸身,听见呻吟声音的的确确是从先零晓衣的口中发出来的。他定下神来
,探探先零晓衣的脉门,喜道:“夫人还没死!”

  王绝之和金季子闻言均感大奇。他们见闻虽广,杀人也不少,但心窝中了一刀而不死的
人,倒还从未见过。

  武都一阳连忙检视先零晓衣的身躯,这才恍然说道:“原来夫人的心生在右边。这等情
形,万中无一,天可怜见,夫人可是幸运。”

  不过虽未伤到心,但胸口中了一刀,也是极严重的伤,零霸不假思索道:“我去找滇书
。”说完,立刻奔出了耗帐。

  滇书是滇零种人,是天水最出色的大夫,专门负责照顾迷小剑、姚七仲、鬼池安、武都
一阳等四大巨头的伤病。

  武都一阳一边以内力护住先零晓衣的心脉,一边为她止血。心中犹豫不决要不要拔出她
胸口的刀,若把刀拔出来,恐怕立时送了她的性命,但是要救她的性命,这刀子不能不拔,
而且越迟拔出,越是危险,这该如何是好呢?

  如果等滇书到来,由他来拔刀,把握自然多上几分,可是先零晓衣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只怕一分也耽搁不得。

  武都一阳握着刀柄,手不停地颤抖,最后他猛一咬牙,“看来只好搏上一搏!”

  他气运全身,颤抖的手腕立刻稳定下来,深吸口气正欲拔出刀子,忽见一支手掌狠狠拍
中先零晓衣的天灵盖,吓得他魂飞魄散。

  等看清楚出掌之人是王绝之,知他正在贯注直气,护住先零晓衣的心脉,心登时定了下
来。

  武都一阳原以为拔出刀后,鲜血将溅得自己一脸都是,谁知先零晓衣的伤口连一滴血也
没流出来,当下对王绝之神功大为叹服,心想: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内力竟然还这么深厚!

  他忽然听到王绝之发出一声惊叫:“啊!”

  王绝之遍历变故,能令他惊叫的事情并不多,但这次他不能不叫出来。

  这把刀子弯曲奇特,正是绝无艳的刀!

  弯刀很短、很薄,刀身共有七个曲折,刀背反牙锯齿,一旦刺入人体,若要拔出来,必
会将整片血肉一并扯出来,就算是由医神的手来拔刀,也无法幸免。

  武都一阴道:“这是迷唐种的独门兵刃,名叫‘痴情刀’。”

  绝无艳正是迷唐种的人!

  王绝之把刀反覆看着,说道:“痴情刀,这名字取得美,但却不是一柄好刀。”他轻抚
着刀身的曲折和锯齿,“这把刀一旦插人身体,很难拔得出来,虽然能使敌人受伤加重,但
使刀者必须多花力气拔刀,这会使他的动作稍慢半分,和高手过招,慢上半分已足够死上十
八次了。”

  武都一阳道:“据说百余年前迷唐种的一位痴情女子,情郎被另一名别种的女子抢走了
,她是铸剑师之女,失恋后在河畔苦思了七天七夜,然后铸成了第一把痴情刀。”

  王绝之问:“她用那刀杀掉了负心情郎?”

  武都一阳摇头,“她可舍不得,她杀的是她的情敌。那情敌遭暗算而中刀,但也把她打
死了。”

  王绝之长叹一声,“那女子铸出这把插入不能再拔出的刀来,只怕本就抱着与情敌同归
于尽的心。”

  武都一阳再次摇头,“她并没有杀掉情敌,她的刀只刺进了情敌的大腿,她在临死前,
语带凄然的说:‘我不恨你抢走他,我只是怪我为什么不能忘记他!我只是想你也赏一赏陷
入了就不能自拔的痴情滋味罢了。’自此之后,这种刀就叫做‘痴情刀’,迷唐种的女子为
了纪念这位女子,便佩带此刀做为武器。”

  鬼池安冷冷的接口说:“所以,这把刀就是一柄专门刺杀情敌的刀!”

  他刚刚回来却空着双手,显然没有抓到杀害先零晓衣的凶手,但他已猜凶手是谁。

  先零晓衣正是绝无艳的情敌!

  王绝之只觉满嘴又咸又苦,说道:“此刀既是迷唐女子所常用,使用的人想来不少,未
必是绝无艳。”

  鬼池安闻言只是干笑两声,却不言语。

  王绝之却像坠入冰窖般,身子有冷得发颤的感觉。

  耗帐内,散坐着一群面色严肃的人,十一名酋豪加上王绝之一共是十二人。

  迷夫人遭行刺,本该是羌人党众酋豪的事,可是他们却拉了王绝之一起商议,只为了一
个原因——绝无艳是由王绝之带到天水来的!

  武都一阳道:“疾情刀在百年前虽然极为盛行,但由于使用时并不称手,渐渐为人所弃
。这二、三十年来,在迷唐种中流传的痴情刀,不会超过三把,而以痴情刀做为武器的人,
只有绝无艳一人。”

  王绝之反驳道:“可是这并不能表示绝无艳就是凶手。”

  鬼池安忽道:“王公子,你用痴情刀刺我一刀试试。”

  “要我刺你?”王绝之不解的看着他。

  鬼池安点头道:“没错,你尽管使用全力,不必留情。”

  王绝之看见鬼池安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知他此举必有深意,便道:“小心了。”

  他当然不会使出全力,却也使了八分力气,但刀甫到鬼池安的面门前,就被鬼池安用食
、中两指轻轻拈住了。

  王绝之如果运劲再刺,鬼池安的两指自然夹不住,可是他并不想要鬼池安的命。

  鬼池安道:“如何?”

  王绝之沉吟道:“这把刀挥动之时很不顺手,刺出时,劲道消减了五成,势道也减慢了
许多。”

  鬼池安点点头,“痴情刀形状奇特,破空也异于常刀,必须配上一套独特刀法,方能挥
动自如。而这套刀法至少得有五年的苦练,方有小成。”

  武都一阳接口道:“迷夫人是先零种酋豪先零走的妹妹,武功不在其兄之下,就算是被
人暗算,暗算者的武功也得有一定火候,方能奏功。”

  王绝之听见先零走是先零晓衣的哥哥,种种疑问纷至沓来,忽然想起:自从我到了天水
之后,便没有见过烧何女,不知她现在身在何方?

  他想开口询问武都一阳,然而目前绝无艳的事已弄得他头大如斗,武都一阳只怕也没有
心情回答这问题,只有作罢。

  鬼池安续道:“这三十年来,痴情刀法练得最好的人就是绝无艳,所以能够用痴情刀法
刺杀迷夫人的,也只有她一人。”

  王绝之摇头道:“恐怕未必。”

  武都一阳本欲开口反驳,却被鬼池安插手阻止,说道:“愿听王公子的高见。”

  王绝之回道:“武林中使刀的高手并不少,譬如江右连横坞的和玫,若是他手执这把痴
情刀,凭他的武功也可杀掉迷夫人。”

  鬼池安插口问:“和玫是杀胡世家的新任楚雄,对不对?”

  王绝之道:“不错,如果他见到迷夫人,铁定会给迷夫人一刀的。”

  鬼池安道:“照伤口是在正前方的情形来看,迷夫人显然是在猝然不及的情况下,给人
一刀暗算重伤的。你想,夫人见到杀胡世家的人,怎么可能会不反抗而束手待毙?就算夫人
真的束手待毙,至少也会放下手中的鸡吧。”

  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再说,和玫就是拿着他使得最称手的和家薄刀,也未必能够
一刀杀死夫人。”

  王绝之冷笑道:“照你们的说法,绝无艳是迷小剑的旧情人,迷夫人见到她,恐怕也不
会毫无戒备之心吧?”

  鬼池安的目光露出了奇怪的神色,似乎是说:你是真不知还是装傻?

  武都一阳却把话直接说了出来,“王公子,你身在中原,对于西陲的琐事也许不大明了
。绝无艳和夫人曾一同闯荡江湖,两人情同姐妹,是西羌有名的两位女侠。后来绝无艳出走
中原,迷豪伤心欲绝,夫人天天前去安慰,日久生情,终于结成夫妇。”

  王绝之道:“所以,你认为迷夫人不会对绝无艳有提防之心?”

  武都一阳道:“不错。”

  王绝之沉默良久,说道:“普天之下,难道没有其他人能够用这把痴情刀,一刀刺进连
夫人的胸口?”

  鬼池安道:“除了绝无艳外,只有一人。”

  王绝之急问:“谁?”

  鬼池安道:“石勒!”

  没错!以石勒的刀法,当然可以一刀刺死先零晓衣。只是威震天下的石勒,会这样鬼鬼
祟祟的偷进敌营,杀掉迷小剑的妻子吗?即使砍掉这里所有的脑袋,再剁成肉酱,也没有人
会相信!

  王绝之不说话了,他再也想不出任何为绝无艳辨护的话。

  这时,鬼池安客气地问:“王公子,请问你最后一次见到绝无艳,是在何时何地?”

  王绝之脸色倏地发白,他最后见到绝无艳时,她正在窥探先零晓衣的一举一动,而他和
绝无绝分手不久,先零晓衣就被刺,如果这是巧合,也未免太巧合了吧?

  鬼池安看见王绝之的面色,知悉说话奏效,也不待王绝之回答,站起身迳自说道:“多
谢王公子告诉我们许多关于绝无艳的消息。”

  言下之意,就是叫王绝之离开的意思。

  王绝之心想:我还没有告诉你绝无艳的消息,你便下逐客令,那请我来此,有何用意?

  回心一想,立明其理:天水不过是个丁点大的地步,况且城内全都是你们的人,怎么会
捉不到绝无艳?要我的消息也是多余。你们之所以请我来商讨,不过是在我面前坐实绝无艳
的罪名,免我横加插手罢了。

  王绝之耸声大笑,也不向众人道别,转身走出耗帐。他心中一片混乱:他们要杀绝无艳
,该怎么办?

  才出耗帐,便见一名羌人匆匆走进耗帐,他隐约听见那名羌人说道:“启禀酋豪,绝无
艳已经拿到,现在囚在……”

  王绝之听了这话,先是一惊,继而灵光一闪,大笑不停,而且越笑越大声。

  他居然回身走进耗帐。

  鬼池安等十一名酋豪居然个个安坐胡床,一点也没有惊讶的神色,似乎早就猜到王绝之
必定会回头。

  武都一阳最老实,脸上露出了不自然的神色,鬼池安却若无其事的问:“王公子,莫非
你忘记什么东西,回头来取?”

  王绝之笑道:“我倒不是忘了什么东西,而是忘记问候迷夫人,未免有所不敬,她的伤
势怎样了?”

  鬼池安道:“托公子的鸿福,夫人发了一阵高烧,幸好有滇书的细心照料,刚刚退了烧
,想来伤势虽重,却不致丢了性命。”

  王绝之道:“迷夫人既然性命无碍,那我便放心了。”

  鬼池安道:“公子既然放心,那我亦放心了。不知公子还有什么要询问我们的呢?”

  王绝之道:“还有一项。”

  鬼池安挑眉问:“哪一项?”

  王绝之道:“金季子身在何处?我想找他比轻功!” 




      第九章 机不虚发、机竟虚发?!
  王绝之找到金季子时,金季子正在收拾行装。

  金季子一行两、三百人,在运粮任务圆满达成后,原本用来装白米的行装,现在换上十
箱的金子,金子极重,每箱怕不有过千斤。所谓“收拾行装”,不外是把金子从十个箱子平
均分配到两、三百人的身上,金季子还得逐人小心点算,以免被手下暗中吞没,来来回回的
点算,忙碌得像一支穿梭花间的蝴蝶。

  王绝之道:“你收拾行装,莫非是要走了?”

  金季子叹气道:“这里吃没好吃的,住没好住的,我一向娇生惯养,吃不惯苦头,现在
不走更待何时?”

  王绝之微讽道:“娇生惯养?好像你在少年时还当过挑夫、农夫吧?”

  金季子又叹了口气说:“唉,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一个人习惯了锦衣玉食,身子
不免差了多多,一点点苦头也吃不住了。”

  王绝之道:“如此说来,你连轻功也不跟我比了?”

  金季子摇摇头,“刚才我只是一时意气之言,后来回想: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还是比
不过、比不过。”

  王绝之道:“我让你一条腿,这样你也不比?”

  金季子大是摇头,“就算你让我两条腿,只用双手在地上爬,我也不比!”

  王绝之瞪着他说:“莫非你怕了我?你是懦夫?”

  金季子忙不迭点头附和道:“对对对,我是懦夫,怕你怕得要死。”喃喃自语道:“当
一个活蹦乱跳、大把金子花不完的懦夫,总比当一个没命的英雄来得好。”

  王绝之眨眨眼,像是下了最大的决心。“这样吧,我干脆再让你一让。如果你输了,我
也不要你的脑袋,只要你拿另一个人来换就成了。”

  金季子道:“这倒可以考虑。”指一指身后,“这里有两百一十七人,如果你赢了,随
便挑一个人的脑袋都成。”

  王绝之笑道:“再多让你一点便宜,如果你输了,自然有人替付帐,你一个人也不用输
给我。”

  金季子大笑道:“谁替我付帐?天下岂有这样的蠢人,我倒想见见。”

  只听一人道:“我便是那个蠢人了。”

  来人正是鬼池安。

  金季子露出了惊讶之色,但这番“惊讶”却装得拙劣无比,他根本就是与鬼池安约好的
,他们早料到王绝之终会“恍然大悟”,来找金季子比试轻功。

  王绝之心想:你们不去当优伶,真是一大损失。

  金季子道:“鬼池酋,莫非你感激我为你们带来粮食,所以愿意拔‘头’相助。”

  鬼池安道:“非也非也,金先生是金王之王,头可说是价值连城、万金不易,我的贼头
怎能相比?只是在下手中有一人质,她的头颅在王公子的心目中,莫说是万金,就算是十万
金、百万金,甚至穷天下金山之金,也是万万比不上的。”

  金季子佯装不解的问:“是什么人,这样值钱?”

  鬼池安道:“这还用问,当然是美人了!”

  金季子拍掌大笑道:“我明白了。如果王公子赢了,他便得到美人,自古美人配英雄,
王公子英雄盖世,知好色而慕美女,也是理所当然的。但如果王公子不幸输给我呢?”

  鬼池安叹道:“那他便只有得到美人的人头了。”

  金季子道:“有趣,有趣。不知这位美人是谁,居然可以令琅琊狂人王公子为她神魂颠
倒?”

  鬼池安道:“这位美人金先生也认识的,不妨猜上一猜。”

  金季子摇头道:“我认识的女子太多了,这可猜不上来。你也知道的,男人若是多金,
女人总是多得数不清,就算认得了样子却忘记有没有跟她上过床,也是常有的事,要想念出
名字,那就更难了。”

  鬼池安道:“这女子我猜多半没有跟金先生上过床。金先生不妨回想看看,在你认识的
女子中,以谁最美?”

  金季子道:“那还用说?最最令我垂涎三尺、辗转反侧,求之不得的女子,自然是冷若
冰霜的绝无艳了。”

  鬼池安点头笑道:“没错,王公子最心爱的女子,正是绝无艳!他就是为了绝无艳,才
答应跟阁下比试轻功。”

  他们两人一搭一唱的,每句话均意有所指,王绝之却一直笑吟吟的瞧着两人,没有插上
半句话。

  金季子道:“既然输的是别人的人头,我便不怕跟王公子一赌了。王公子,你想怎样比
法?”

  王绝之道:“鬼池酋是公证人,由他来决定,比较公道。”

  鬼池安道:“你不反悔?”

  王绝之正色道:“绝不反悔!”

  鬼池安脸色一整,缓缓的说:“那么就这样,你们谁先到石勒的军营,把迷豪带回天水
,便算赢了。”

  这就是他们把王绝之扯上这淌浑水的目的!先零晓衣既然死不了,羌人党也就没有必杀
绝无艳的理由,倒不如以此为饵,逼王绝之救出迷小剑。

  本来他们在“抹面”仪式后,由金季子出手制住王绝之,只要王绝之有了逞强之心,答
应与金季子比试轻功,便非得上当不可,谁知王绝之聪明绝顶,一下子便识破了。不过王绝
之亦早有帮忙救出迷小剑之意,本来打算将计就计,谁知后来变故迭生,先零晓衣遭刺、绝
无艳遭擒,终于还是兜回原路,照样要去救迷小剑。

  鬼池安用这样迂回曲折的方法引王绝之去救迷小剑,也是逼不得已之举。

  毕竟绝无艳是行刺先零晓衣的凶手,如不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放了她,恐怕难以服众
——如果迷小剑有命回到天水,意图杀害夫人的凶手不妨放掉,如果迷小剑真的死了,迷夫
人在羌人党的地位登时变成了迷小剑的化身,凶手便非死不可!

  金季子点头道:“这比试似乎挺有趣的,只是如果迷小剑已被石勒杀了,带回来的是个
死人,那是赢了还是输了?”

  鬼池安道:“迷豪只有一个,如果是你把死人带回来,那么王公子就是连死人也没有带
回来了,对不对?”

  金季子道:“没错。”

  鬼池安续道:“你至少带回死人,而王公子却什么也没有,当然是你胜了。”

  金季子击掌道:“就这样决定吧。”转头看向王绝之,“这样比法,你比不比?”

  王绝之摇头道:“不比。”

  此言一出,鬼池安、金季子皆为之愕然。

  鬼池安试探道:“王公子,如果你不比,那我们只有杀掉绝姑娘了。”

  王绝之耸肩答道:“你杀掉她,我也没法子。你叫我单腿跳到石勒的军营,我倒宁愿她
死掉算了。”。

  鬼池安和金季子相对莞尔。

  金季子轻咳两声,说道:“王绝之,我金季子一世英雄,怎需要你让?刚才的话只是说
笑罢了,何必当真?其实就算你用两条腿,也胜不了我的。”

  王绝之纵声长笑,震得两人耳朵嗡嗡作响,朗声道:“我赌了。金季子,如果你胜得了
我,我就把头割下来给你当夜壶!”

  这时,一名羌人疾步上前,说道:“启禀酋豪,张宾求见。”

  饶是鬼池安历变丰富,听见张宾这名字,也不禁变色,急忙问道:“哪一个张宾?”

  那名羌人回道:“就是石勒的右长史、中垒将军、右侯张宾!”

  鬼池安又问:“他带了多少人马?”

  羌人道:“只有他一个人。”

  鬼池安闻言冷笑道:“好哇,他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支身前来天水,是欺我羌人党无人
来着?”

  要知张宾是右勒的军师,石勒所出的奇计皆出于他,地位之重,尤在佛图澄和石虎之上
。羌人党中无数要人高手,均死于张宾之手,鬼池安的侄儿鬼池夫本是白马种的高手,却给
张宾率人在三危山伏击,血战连绵三里,鬼池夫最后被张宾活生生扯下四肢,死得极惨。羌
人党中,欲食张宾之肉、寝他的皮的人,不知凡几,而他竟然敢单身上门!

  却听得一人道:“羌人党人才济济,单你鬼池酋一人,便令我头疼万分,我焉敢欺你们
没人?只是欺你鬼池安不敢杀我而已。”

  来人手持羽扇头戴纶巾,一副出尘儒雅之相,坐在一辆快速驶近的木头车上的,正是张
宝。

  鬼池安道:“噢?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张宾语音平和的说:“迷小剑正在大将军的麾下作客,我要离开之前,大将军对我道:
‘孟孙,你此行可以放一百二十万个心,随便去多久都没关系。平时我闲着时,全仗你说故
事解闷,如今有了辩才无碍的迷小剑相伴,我也用不着你了。就算你喜欢上天水的羌人美女
,决意长住下去,尽管放心去住吧,不必回来了。’当然了,如果我不回去,迷小剑自然得
留在大将军的身旁,陪大将军说话解闷。”

  鬼池安知他这番话,是以迷小剑性命相胁,气得七窍生烟,暗忖:如果迷豪真的回不来
,我便是舍了性命,也要把你这名奸贼的头割下来当夜壶,方泄得了心头之恨。他心中虽愤
恨不已,但脸上却不动声色,问道:“迷豪的伤势怎么样了?还清孟孙先生俱实告知。”

  张宾笑道:“大和尚法力通神,迷小剑不过是区区小伤,你想他怎会治不了?大和尚说
,不出七天,迷小剑便能够下床行走,一个月之内,他便可恢复的生龙活虎,跟以前一般无
二,当然,那条失去的手臂,是救不回来的了。”

  鬼池安听见张宾这样说,便放下了一半的心,另一半心却在想着:这奸贼诡计多端,会
不会是说谎骗我?

  王绝之忽道:“刚才你说起大将军,莫非石勒也来了天水?”

  张宾摇摇手中的羽扇,“没错。我此番前来,正是奉了大将军之命。”

  鬼池安失声道:“石勒来了!?”

  石勒是何等的威势、何等的人物?他亲身来到天水,这里必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大事,而
正处于风雨飘摇的羌人党,再也禁不起另一场大变!

  这时,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众人循声望去,逾百名羌人武士各持兵刃,追赶而至,
口喊道:“张宾,你往哪里跑!”

  他们来势汹汹,挥动手中兵刃,想把张宾碎尸万段。

  张宾脸上毫无畏惧之色,只是望着鬼池安微笑。

  鬼池安认得羌人武士乃系守城将士,猜得张宾定是闯关进城的,而守城将土过了许久方
才追上,可谓无能之至。眼下已是丢人现眼至极,如果再跟张宾纠缠下去,面子更是非得丢
尽不可,于是沉声道:“住手!”

  他本来就是守城的将军,羌人武士都是他的族人,听他一喝,立时停手。

  也因为迷小剑、姚弋仲不在,鬼池安不得不回城中主持大局,否则有他镇守城门,说什
么也不会让张宾闯进城里。

  张宾拱手道:“多谢鬼池酋阻止贵手下,免去一场无端争斗。”语气极为诚恳。

  当然了,他闯关而入,无人能阻,反正赢尽面子,不妨言辞谦逊一点,给对方一个台阶
下。

  鬼池安嘿笑:“孟孙先生,你的轻功可高得紧,我这些手下也算是身手矫捷之辈,但比
起你来,却还是相差了一大截。”

  张宾笑道:“你过奖了,若论轻功,我怎么比得上琅琊王公子的易步易趋呢?”

  王绝之冷冷的瞅着他,“你知道就好了。我的轻功比你高,武功也比你高,迟早你得死
在我手上,放心吧。”

  他在崔府一役,差点命丧张宾之手,至今余恨未消,如果这里不是天水,鬼池安是主,
他和张宾都是客,早已不顾伤势,冲了过去跟张宾拚命了。

  鬼池安听见他们的对话,知悉两人不和,心中暗自欢喜。“孟孙先生,你拜访本城,所
为何事?”

  他对张宾的仇恨,只比王绝之更深,绝不会比王绝之浅,只是目下羌人党以他为尊,一
言一行均关系到羌人党的面子,绝不能口出秽言,所以依然客客气气称呼张宾为“孟孙先生
”,一点也不愠怒,羌人党中,鬼池安口才最高,绝非虚言。

  张宾道:“我此来是为了两件大事,其中一件事,就是为大将军捎一封信给王公子。”

  王绝之冷道:“信呢?”

  张宾并没有把信掏出来,“江湖皆知,大将军勇武盖世,精明干练,偏偏就是不识字,
所以这封信是一封口信。”

  鬼池安知道要避嫌,便扬声唤道:“儿郎们,我们退后一百步。”

  羌人纷纷后退,数百眼睛依然紧盯着张宾,丝毫不放松。

  张宾笑道:“大家不用避嫌。大将军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诸位一道听
也无妨。”

  王绝之道:“别罗唆,石勒要你传什么口信给我。”

  张宾道:“大将军要我跟王公子说,你要找他为父报仇,孝思可嘉,他顾成全你的孝行
,答应与你比武。”

  他语含深义的看着王绝之,在场之中,只有王绝之一人明白他的意思。

  当日王绝之与张宾约定,由张宾安排石勒与他公平一战,条件是王绝之要先刺杀石虎。
当时王绝之以石虎身上有伤为理由,拖延此事,如今石虎已然伤愈,而张宾亦已促成石勒应
允一战,王绝之岂不是非杀石虎不可!

  鬼池安自然不知道这段原委,听到两人要决斗,惊愕很难以言喻。本来像王绝之这样的
高手跟石勒作对,在羌人党而言,是求之不得的事,然而石勒神功无敌,王绝之跟他比武,
必死无疑,对羌人党有何好处可言?

  王绝之目光如冰,盯着张宾半晌,方才道:“石勒想约我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比武?


  张宾道:“什么时候都可以,大将军就在城外等候,不等到王公子,他是不会走的。”

  他笑了一笑,又道:“不过王公子身上有伤,大将军不欲占公子这个便宜,还是等上十
天半个月,待公子伤愈之后,再跟大将军一战,比较公平。以公子的聪明绝世,应该明白在
下的意思。”

  王绝之缓缓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张宾的意思,不外是说:王绝之必须依照诺言,先杀了石虎,才能跟石勒决战!

  王绝之又道:“一个月之内,我必定亲赴军营,向石勒讨教他天下无敌的石家神刀。”

  他这句话,不啻是说:他承诺张宾在这一个月内,必定杀掉石虎!

  张宾皮笑肉不笑的说:“石虎将军和王公子乃是好友,他早在军营设下盛宴,等候公子
与他一聚了。公子何不立刻到军营,先与故友会晤,共谋一醉?”

  言下之意,不外是暗示,王绝之要杀石虎,不如先到军营!

  王绝之大笑道:“这主意妙不可言!我便跟你一起到石勒的军营去。”

  张宾轻轻摇羽扇,捋胡笑道:“大和尚与公子也有一面之缘,听他所言,也对公子的文
艺武功仰佩不已,极欲再瞻公子风采。大和尚法力通神,公子的伤势相信不用多少天,便可
痊愈了。”

  鬼池安听见他们的对话,心想:王绝之早一天到石勒的军营,便多一天救出迷豪的机会
,对我们羌人党而言,可是大大有利的事。

  张宾道:“如此我们便一道走吧。”转头看向鬼池安,“鬼池酋,孟孙先行告退了。”

  鬼池安冷冷道:“你以为天水城是什么地方?是石勒的襄国吗?由你说来便来,说走便
走这般容易?”

  张宾一看四周,只见武都一阳、零霸均已赶到,且有近千名先人武士弯弓搭箭、手持兵
刃虎视眈眈围在周围。

  这班羌人吃过饱饭,神力十足,见到大仇人张宾,均露出跃跃欲打的神情。

  任凭张宾有天大的本事,也决计无法杀出这千百人的重重包围,更何况还有鬼池安、武
都一阳与零霸这三名高手在?

  张宾却是毫不畏惧,悠然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鬼池酋,难道你没有听过这句老
话吗?”

  鬼池安嗤道:“这是汉人的话,但我是羌人,而且你也背叛了汉人,投靠羯人石勒,奉
匈奴人刘聪为皇帝,似乎也用不着听汉人的老话了。”

  张宾道:“话是这样说没错,但迷小剑在大将军的手中,你杀了我,难道不怕大将军杀
了迷小剑吗?”

  鬼池安仰天大笑道:“人说张盈孙‘机不虚发,算无遗策’,你果然料准了我不敢杀你
,但你却忘了一件事。”

  张宾道:“什么事?”

  鬼池安道:“我虽然不敢杀你,但是却敢留你下来。”

  张宾道:“哦,你想留我下来,白吃羌人的饭?”

  鬼池安道:“说得好,如果一天未见迷豪回到天水,孟孙先生恐怕便得留在天水终老了
。如果迷豪不幸归天,嘿嘿,孟孙先生,你智计盖世,应可猜到有何后果。”

  张宾道:“哦,依你所言,我必须等迷小剑回来了?”

  鬼池安道:“没错,我保证,假如迷豪毫发无损地返回天水,我们也必定毫发无损地把
先生送回石大将军的军营。”说完拔出佩刀,插进左臂,登时血流如注。

  张宾知胡人素有插臂为誓的习俗,对鬼池安的举动不以为奇,笑笑道:“如果我执意要
走呢?”

  鬼池安道:“如果你执意要走,说不得,我们只好拦你一拦了。只是刀箭无眼,如果争
执打斗时,误伤了孟孙先生,那便不太好了。”

  张宾道:“如此说来,你是非把我留下不可的了?”

  鬼池安道:“也不全然,你还有一个可以离开这里的办法。”

  张宾道:“杀光这里的十三万名羌人?”

  他这句话说得阴森森的,在场的羌人无不心中一凛。张宾绝对是“怒而诸侯惧,安居而
天下息”的霸道人物,他说要杀人,可绝不是说笑的事,而且他一杀,将不是一人、十人的
杀,而是十万人、百万人的杀!杀到血流成河为止。

  鬼池安淡淡的说:“如果你杀得光,那也不失为另一个法子。不过我指的是,你远来是
客,只需留一件东西,我们也可以放你一马,让你安稳离去。”

  张宾道:“留下什么?”

  鬼池安冷道:“一双招子!”

  他说完后,眸子炯炯盯着张宾,仔细看着张宾的表情。如果迷小剑已死,张宾留在天水
也是必死无疑,究竟张宾会选择留下眼睛,还是选择拚死杀出重围?

  鬼池安正是藉此试探迷小剑的生死!

  张宾道:“一双招子,就这样决定!”身形如风,食、中二指直截鬼池安的眼睛!

  他的身法何等迅捷,鬼池安武功纵高,也不禁手忙脚乱,连忙伸掌挡住面门。

  但这样一来,鬼池安便看不清身前的事物,当他的手掌感觉不到张宾的来指时,已知不
妙。

  王绝之叫道:“小腹大赫穴!”

  鬼池安不假思索,右掌下拍大赫穴之前一寸方位,果然拍着了一根手指,小腹一麻,不
由得退后三步。

  张宾一招不中,头上一道金光罩下,知道是武都一阳杀到,无暇再攻鬼池安,伸指弹了
两下,“铮铮”两声,金环裂成两半,一截跌落地上,武都一阳手中只剩下短短一截。

  鬼池安低头观视小腹,大赫穴穿了一个小洞,鲜血汩汩流出,心下骇然:如非王绝之提
醒,只怕我已受了重伤。

  这奸贼的武功惊人,不在姚弋仲之下!

  其实要是真打,鬼池安的武功并不比张宾差多少,只是这半年来饿得太凶,功力不免减
弱了几分,但至少也得拆上百数十招,方始落败,然而张宾那一记攻击猝出突然,而且他身
形快绝,鬼池安一下子失神,差点就中了突袭。

  只见武都一阳拿出两枚铁环,一招“薄陶双采”,分往张宾左右攻去。张宾羽扇递出,
先穿过一环、再穿另一环,手臂往上一抬,武都一阳便再也拿不住,双环立时脱手飞出。

  鬼池安知道武都一阳武功尚逊自己一筹,决计不是张宾的对手,急忙叫道:“武都,快
退!”

  此刻羌人武士手中弓箭的指着张宾一人,只要张宾身旁没人,到时千箭齐发,管教他成
为箭猪。是以只需武都一阳脱出张宾的附近,便等于制住张宾了。

  武都一阳固是万分想退,可是在张宾快速绝伦的攻势之下,连最后两个环也无暇掏出来
,如何退得?

  鬼池安拔出短刀,欺身而上,短刀像砍山刀似的发出风雷之声,刀劈张宾的背门。

  他本来是使一柄长达一丈的青龙偃月刀,上马杀阵,纵横无敌。如今在马下交战,使用
一丈的长兵器终究不便,唯有舍长用短,走一寸短、一寸险的路子,所使招式,却仍是青龙
偃月刀的刚猛路子。

  王绝之叫道:“不,劈他的腿!”

  鬼池安刚才听王绝之的指点,避开张宾的攻击,现在再听王绝之的指点,急忙变招,俯
身跌下,饿虎扑食般便往张宾的小腿砍去。

  张宾小腿受袭,脚步交错,避开鬼池安的刀势。他的一身武艺,有一大半来自其快绝的
轻功,此刻步法受阻,攻势不免顿了一顿。

  王绝之叫道:“退!”

  鬼池安和武都一阳会意,趁着张宾脚步未回稳,身形急退到弓箭手的身后。

  如此一来,张宾的身形暴露在弓箭手的箭前,只要他妄动一下,千箭便会朝他的身体射
去,绝没有半分容情。

  张宾呵呵笑道:“王绝之,一报还一报,我终于还是栽在你的手上。”

  刚才如非王绝之出口提醒,鬼池安便没法子避开张宾那迅如闪电的一击。如果鬼池安受
制于张宾,能否把张宾困在天水城中,可是不可预料的了。

  也是幸得王绝之与张宾曾经交手,方才猜得出张宾的武功来路,张宾碰着了王绝之,当
真是倒楣透顶了。

  张宾叹气道:“既然我拿不到你鬼池安,只好乖乖留在天水了。鬼池安,你还不来缚我
!”

  鬼池安仍不大敢相信张宾居然束手就擒,吩咐两名手下用热油浸过的牛筋将张宾牢牢缚
住,见他真的没有反抗,欢喜的差点叫了起来。

  零霸待张宾牢牢受缚之后,上前重重点了他承泣、水突、缺盆、气户、乳根、天枢等七
处大穴。

  鬼池安道:“孟孙先生,请放心。两国交锋,不斩来使。我们绝不会亏待你。等把你带
到稳当的地方,便会帮你松绑,解开穴道,一天三餐,就算我们不吃,也担保不会短少你一
餐半餐的。”

  张宾向着王绝之道:“王公子,劳烦你玉步移驾到大将军的军营,恕张宾无法伴你同行
了。”

  王绝之却没应答,呆呆的望着天上悠悠飘过的白云。

  他的心中泛起了疑惑:张宾的武功,并不止于如此。他隐藏了几分武功,似乎是蓄意就
擒的,究竟原因何在、有何阴谋?

  “机不虚发、算无遗策”的张宾,绝不会无缘无故做一件事,这是江湖所共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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