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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五胡战史之石勒出刀  第四章 凤凰一战     
发信站: 紫 丁 香 (Sun Aug 22 21:35:28 1999), 转信



        第四章 凤凰一战
  凤凰于飞,翩翩其羽,亦传于天。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凤凰为火之精,头像天、目像日、背像月、翼像风、足像地、尾像纬,非梧桐不萋,非
竹实不食,乃系神明之鸟。

  可是,谁真的见过凤凰呢?

  世上不知有无凤凰,石勒和王绝之见到的,是一个凤凰似的女人,高贵得有如一头凤凰
,也美丽得有如一头凤凰。普天之下,假如只有一人配称为凤凰的,那必然是她了。

  这女人穿一身大红华,曼妙如仙、如凤凰,正是杀胡世家的女主人,凤凰夫人。

  凤凰夫人微笑道:“石勒,你我相斗多年,你终于还是栽在我的手里。”

  石勒的脸色甚是难看,挥出一掌,拨熄了熊熊燃着的木头,木头堆放在大瓷之下,本来
是烧着沸水,给王绝之沐浴用的。

  凤凰夫人道:“你的眼力果然高明,不错,这一堆就是昆仑山的琅干木,浸在不时雪溶
成的不时水中,混以九十九种奇花异草,加上处男精、处女血,七浸七晒,历时七年,才能
炼成这种无色无味的‘专迷石勒之木’。你此刻才认出,未免太迟一点了。”

  王绝之忍不住插口道:“这叫‘专迷石勒之木’,名字可也太古怪了。”

  凤凰夫人道:“石勒内力通神,已臻百毒不侵之境,就是最厉害的毒,如果中毒不深,
也奈何他不得。但是石勒是何等样人,平凡的毒到达他的身旁,他焉会不觉,更不用说令他
中毒甚深了。”

  王绝之道:“所以你便炼制了这种毒性极重极慢,待得深入腑脏,方才缓缓发作的毒木
,来专门对付石勒。”

  他只觉全身奇软无力,积存在内腑的毒力还在袅袅散发出来,继续散失他的真元,在内
腑积存的毒力仿似无穷无尽,暗自惊心,只是表面依然不动声色,谈笑风声。

  凤凰夫人道:“只有一点不对。我一介女汉,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炼制得出这种古今
不见的奇木来?这是毒神苦思三年,再穷七年之功,特为对付石勒而炼制的奇毒,所以不得
不叫作‘专迷石勒之木’了。”

  王绝之道:“传闻果然不虚,毒神真是杀胡世家的人。”

  凤凰夫人道:“他的父母均为羌人所杀,对胡人恨之刺骨,是我亲自招揽他进门,成为
五霸之一。”

  王绝之口中跟凤凰夫人胡聊,暗里打量形势:石虎小腹中刀,伤势不轻,而且刀中似乎
喂有毒药,是以他脸色发黑,昏迷不醒,似乎是死多活少。

  石勒是笔直而立,脸上不动声色,谁也看不出他中毒究竟有多深,只是王绝之身感琅干
木的毒性厉害,估量石勒也是硬挺居多。

  王绝之寻思:凤凰夫人看来并无杀我之心。她是杀胡世家的女主人,可不是杀凶世家的
女主人,我这个汉人多半死不了。只是石勒、石虎却非得倒大媚不可。

  他本来便一心想杀石氏父子,可是此刻得知石氏父子命在顷俄,却非但没有半分欢喜,
反而有三分茫然,三分迷惘,三分焦急。假如他的武功尚在,说不定已不顾一切,冲上去挡
住凤凰夫人了。

  阿月吃了石虎一掌,居然还能爬起身来,向凤凰夫人行礼道:“韩雄拜见夫人。”

  王绝之吃惊道:“她是杀胡世家的人?”

  凤凰夫人道:“正确点说,韩雄是杀胡世家派在石虎麾下的奸细。”

  王绝之嘿嘿道:“杀胡世家的宗旨是杀尽天下胡人,想不到居然任命一名胡人作为七雄
之一,怪不得石虎会栽这个跟头了。只不过,她是胡人,待得你们大事成功,狡免死、飞鸟
尽之时,要不要连她也得杀掉?”

  凤凰夫人道:“阿月,你是胡人吗?”

  阿月道:“启禀夫人,阿月本名何昏月,家族累居上党,祖父曾被举为先朝孝廉。是上
党有数的汉人大族。永嘉乱起时,匈奴人刘渊杀我全家,将我没进奴婢之籍,冠以胡姓,幸
得遇上夫人,获得传授高深武功,一直在胡营中忍辱偷生,等的就是复仇雪耻,杀掉石勒父
子这一天。”

  石勒道:“原来如此。皇上把一班胡人婢女送赠给虎儿,却想不到中间竟然夹杂了这一
位汉裔胡籍的女子,虎儿栽在你的手里,也是天意。”

  凤凰夫人道:“石勒,你无需以说话拖延时间,试图逼出琅干木之毒。过了这一阵子,
你是不是发觉,为甚么越提真气,功力消逝得越快呢?毒神炼制这毒性之奇,正在于其越陷
越深,否则怎能毒倒威震宇内的石大将军呢?”

  石勒淡淡道:“我看琅干木也不如你所说之奇,假若我不是战了一场,此毒也未必奈何
得了我。”

  凤凰夫人微笑道:“石大将军此言差矣。祖逖和燕雄都是我的部下,没有我的首肯,他
们焉敢挑战于你?毒神正是知道此木毒性虽强,也未必制得住武功天下第二的石大将军,所
以我特别安排了这条连环计,你就算不死于他们的双剑合壁之下,也逃不过我的琅干木之毒
。”

  她说石勒的武功“天下第二”。在她心中,天下第一当然是她的夫君,轩辕龙。

  石勒点头道:“刘琨就是燕雄,我早在多年前已从探子口中得知了。”

  王绝之大声道:“凤凰夫人,你一向高傲如凤凰,上次我和石虎受伤,你亦不肯乘机杀
我们。为何你今次竟然不顾身分,不敢跟石勒比武决生死,却做出下毒这样的卑鄙行径?”

  凤凰夫人奇道:“石勒是你的杀父仇人,你竟还帮他说话?”

  王绝之道:“石勒一代英雄,我要堂堂正正的手刃他,不愿见他死于小人毒计之下!”

  凤凰夫人嫣然笑道:“你说我是小人?”

  王绝之定睛看她,只见对方美目流转,贵气有如仙人,不可逼视,饶是他狂妄不择言,
也不能称得出口她是“小人”,期期口不能言,心道:“姬雪虽然也算是一美人,比起这位
后母来,可又差天共地了。”

  凤凰夫人道:“石勒将军是旷世无及的大英雄,举世能胜过他的,唯我夫君一人而已。
小女子虽然自负,对付别人勇武无双之外,智计也非同小可。只要斗得倒他,无论使了甚么
诡计,江湖中人也只会佩服我的本事,对不对?”

  王绝之长叹道:“不错,天下间想诡计谋杀石勒的人何止千万,也只你一人方能成功,
单这一点,天下人非得佩服你不可。”

  这时,战鼓如雷响动,号角呜呜响起,远方隐隐传来了千军万马的奔驰声,大地也感到
隆隆震动。

  石勒虽中剧毒,一直镇定自若,此刻闻见战声,也不禁变色。

  凤凰夫人悠悠道:“石勒,刚才你一定在庆幸,我居然如此愚笨,迟迟不杀你,这里是
你的地头,驻扎军队十万,支雄,石葱的武功虽不怎样,张宾亦身在天水,暗里为姚弋仲收
编武亭羌的种人,脱离羌人党,瞧来也不会来此地救你,只是你的手下能人不少,好像竺佛
图澄这老和尚,武功也已非同小可,不在我之下。或许若得一千军队,十名,八名高手,便
有可逃之机,是以你一直在拖延时间,对不对?”

  石勒不置事否。

  凤凰夫人道:“我不杀于你,正是要你死得既心服,又彻底,李雄的十万精兵,已循小
路急行军来到天水,要将你的大军一举歼灭,此刻先头部队想来已经接战,你的军队群龙元
首,战意不在,多半输了九成。至于佛图澄老和尚,我派了楚雄和赵雄绊着他,纵是不胜,
他也没空腾出身子来救你这位主子了。”

  这一次伏杀石勒,由凤凰夫人亲自带队率领,祖逖一霸,楚,燕,韩,赵四雄到来,可
说是精英尽出,志在必杀!

  石勒忽然弯下腰,在昏迷了的石虎腰间抽出长刀,他的动作缓慢,却是完美如环,没有
半分破绽。

  他挈着长刀,缓缓道:“凤凰夫人,其实一直在兜圈子、拖延时光的是你,不是我。”

  凤凰夫人笑得灿烂有如凤凰展翅,“我,我为甚么要拖延时光?”

  石勒凝视着长刀,说道:“你始终对我心存忌惮,害怕我中毒不深,武功尚在,所以刚
才一直以说话分散我的心神,察看我的功力是否全失。只需我稍露半分破绽,你便立刻出手
,夺我性命。”

  凤凰夫人仍然在笑,却笑得有点勉强,“哼,你别再硬挺装唬,如果你没中毒,早就一
刀劈我了,何用等到如今还未出手?”

  石勒道:“要知道一个男人是不是真的男人,只有一个方法,就是脱下他裤子看看。”

  凤凰夫人摸不清他的话中意思,“哦?”

  石勒冷冷道:“你要知我有无中毒,只有一个方法。”

  他一步一步走向凤凰夫人,走得更慢,每一步都似有千钧之重,然而踏在地上,却是轻
轻无声。

  凤凰夫人冷笑道:“你不动还可以,这一走,可露了底啦。”宽袖一展,火红犹如一头
展翅凤凰,身形冉冉而起,如同一朵大红云,覆盖在石勒的头顶。

  王绝之心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凤凰展翅,凌空浮虚’!想不到世间真的有这种轻功
。究竟她使了甚么神奇心法,竟能在半空虚浮顿住?”他的武功虽高,见闻虽博,依然百思
不得其解。

  石勒淡淡道:“我的确是中了毒,不过还剩下几分功力,如果不是李雄大军来到,事态
危急,我亦不会冒死与夫人一战,却不得不搏了。”举起长刀,深深吸了一口气。

  王绝之心知这一战将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惊天之战,屏息静气,准备观赏,心头极是紧张
——他本该盼望石勒打输的,可是内心深处,又不愿见到英雄一世的石勒就此而倒,然而要
目睹这位比最美的鲜花还要娇艳的凤凰夫人死于石勒的刀下,却又有所不愿。左想右想,也
不知盼望谁胜才好,心里极是矛盾。

  凤凰夫人的身影像水车般打转,越转越快,越转越低,快沾着石勒挺起的长刀刀尖。

  石勒却是巍然不动,不动如山。

  凤凰夫人身形一压,沾着刀尖,王绝之的心跳突然加快了十倍:来了,来了!

  石勒的刀已然刺破了凤凰夫人的衣衫,他还是不动。

  凤凰夫人只消再往下压,刀尖便要刺进她美丽高耸的胸脯了。突然她的身形消失,再一
看,她已到了石虎的身前。

  王绝之一向负轻功无双无对,此刻得睹凤凰夫人如鬼似魅的身法,也感到自愧不如:若
论进退趋避,夫人的这路轻功还和易步易趋有所相差,而且身法诡秘刁钻,也有失正道。只
是这等刹那间倏进倏退的转折,却并非我所能及了。

  石虎昏迷着,以凤凰夫人的武功,甚至不需稍稍一动,只需稍稍发出内力,便可把石虎
立毙于手下了。

  凤凰夫人和石勒虽未交一招,却已不啻交手千招万招,王绝之看得惊心动魄,心旷神怡
:好武功!好武功!

  适才石勒持刀之势,稳如渊亭狱峙,不露半分破绽。凤凰夫人多番诱敌,先后露出十七
个破绽,甚至不惜以身试刀,石勒依然不为所动——如果以为凤凰夫人一计不成,二计又生
,诱计石勒不成,转而攻击石虎,那只猜对了一半。

  她心思缜密,料到以石勒的武功阅历,纵使露出破绽,也必然是反诱敌之计,绝不可蹈
,是以还未交手,已定下了这条佯攻石勒,实杀石虎毒计。不论石勒露不露出破绽,她已决
意先杀石虎。

  石虎死了,石勒的心神多少难免受到影响,这才是她击杀石勒的大好良机!

  凤凰夫人的武功变化,只有王绝之这样的大高手方能看出,然而她的这份心思,则连王
绝之这样的大聪明人也只能猜中其中五、六成而已。

  至于石勒,他能猜得中吗?

  就算石勒能猜中凤凰夫人的战术,他的武功剩下了多少成,打不打得过比祖逖还要厉害
的凤凰夫人?

  凤凰夫人的手微微一动,她出招了,杀的是石虎。

  她格格娇笑,不论杀得了石勒,杀掉石虎总是保证设亏本的买卖,不是吗?

  王绝之听到她的笑声,竟觉得头晕目眩,一阵脚步踉跄。

  这阵笑声,凤凰夫人已运起了“夺魄银铃笑,一笑倾城摇”的绝顶心法,寻常高手听见
这阵笑声,只怕已给震得仆跃地上,癫狂若疯了。突然,刀光一闪。

  石勒果然出刀了。

  目睹从子被杀,连石勒也沉不住气,他甚至沉不住气地把长刀脱手飞出!

  这一记刀未至而劲先至,气势之慑人,直胜千军万马,遇仙杀仙、遇神杀神,刀光笼罩
之处,凤凰夫人便是有三头六臂,也万万逃不出刀网。

  王绝之瞧得目瞪口呆,那一声“好!”还定在喉咙,喊不出来。

  他绝想不到,石勒中了琅干木之毒,竟然还有如此神功!

  凤凰夫人武功虽高,可是毕竟没有三头六臂。若是换了平常的情况,她必然也避不开石
勒这惊天动地的一刀。

  可是,当石勒的刀才脱手,刀势才起之前,凤凰夫人已先一步调身而离。

  便因早了这一刹那,她避开了无人能避的一刀——她仿似早料到石勒会脱手一刀似的。

  凤凰夫人并非早料到石勒有此一着,只是根本无心杀石虎,刚才扬手一招,只是虚招,
不管石勒出不出刀相救,她必定撤招,回攻石勒——如果要杀石虎,她早在清河已杀了,何
必等到今天?

  石虎虽然是大人物,可是相比起石勒来,算得上甚么?她,天下最厉害的女人凤凰夫人
,要杀的是石勒,不是石虎,只有石勒,才值得她布下天罗地网,连环毒计,不惜一切去杀
之!

  凤凰夫人身形一闪,轻轻巧巧闪开了石勒的刀网,翩翩若同仙子凌云,可惜这里没有村
夫俗子在,否则定然瞧得目定神摇,以为是仙女下凡了。

  然而,王绝之也瞧得目定神摇:凤凰夫人的武功还在其次,心思委实已到了人所难测的
地步,最最令人惊绝的,还是她的美艳。世间竟然具有这等美人!

  凤凰夫人到了石勒的头顶,水袖正欲卷向石勒的脖子,忽然见到了石勒的刀又回到他的
手里。

  一柄脱了手的刀,怎么无端端回到主人的手里?

  原因很简单的就如鼻子长在脸上而不长在屁股,假如长在屁股,岂不是整天都很臭?

  石勒先前脱手掷刀,竟然是虚招!

  那一刀刀势已发而尚能收回,其间内力运用之巧妙,难以用文字形容。普天之下,刀法
能臻此出神入化的地步者,唯石勒一人而已。

  石勒持刀而立,刀尖向上,回复先前姿势,仿如完全没有动过,刚才脱手掷刀救石虎,
只是一场幻觉而已。

  凤凰夫人水袖已出。她用计不成,决心硬拚,以一已修为一战石勒的神刀。

  袖动,刀不动,刀袖交拚,究竟谁胜谁负?

  水袖快要沾到长刀,凤凰夫人突然飘身滑开,翩然下地,说道:“石勒,今次算你走运
。你逃得过性命,我会再来杀你的。”拖着何昏月的手,仿似足不沾地,滑走无踪。

  石勒和王绝之见到她猝然收招,猝然而去,毫无惊奇之意。只见远处尘埃大起,杀声喧
天,大队步兵像潮水一般疾奔而至。黄旗飘扬,绣着“成都王”三字。

  是李雄的大军。来得好快!

  凤凰夫人虽和李雄是一路,可是李雄的军队却不认识她,若给成千上万的军队缠上,就
算她有天大的本事,也是难以抵敌得过。她权衡轻重,杀石勒虽是一等一的大事,可是毕竟
还是明哲保身要紧得多,更何况,石勒已中琅干木之毒,要抵挡这一队几乎看不见尽头的大
军,估计还是死多活少,也用不着亲手杀他了。

  王绝之拿起一条木棒,伸掌一探,木条燃火。他的内力虽胜下不到十之一二,可是这等
以掌擦火的粗浅本事,还是难不倒他。

  石勒摇头道:“没有用的。”

  王绝之正欲燃火重新点燃琅干木,听见石勒此言,诧道:“哦?”

  石勒道:“琅干木的毒性范围,不过方圆百尺上下,然而这里战场何止十里?敌兵如此
众多,这区区毒木,能够毒倒多少人?”

  王绝之见石勒一脸镇定,似乎胸有成竹,问道:“莫非你另有妙计?”

  石勒道:“处此环境,还有何妙计可言?只有拚死一战,盼望冲出一条血路而已。”

  王绝之见他说得淡然,心底佩服,说道:“这仗不免要打,咱们只有并肩死战而已。你
剩下多少成功力?”

  石勒道:“你呢?”

  王绝之叹道:“琅干木的毒性确实厉害,此刻毒力深入我的五脏六腑,能够提得上来的
功力,不及一成!”

  石勒默然不语。

  王绝之道:“你呢?”

  石勒长叹道:“我和祖逖、刘琨一战,大耗真元,再中琅干木之毒,刚才吓唬凤凰夫人
的一刀,已使上了全部功力。要是她真的动手只消动动指头,已能将我击倒。”

  王绝之本来看见石勒刚才一刀之威,以为他还有三五成内力仅存,心中存有一丝希望,
如今得知真相,连这一丝希望也断绝了。他虽是生性狂放,可是面临绝境,面对的更不是甚
么绝代高手,而是漫天遍地,像是不可抗御似的大批军队,竟然禁不住泛起恐怖之感。

  王绝之道:“不如施展轻功逃跑,想来兵士的轻功,总比不上我们吧。”

  说出此话,就知不妥;他们虽能逃跑,可是石虎跑不了。阿香,阿韦,阿丸也跑不快,
难道把她们丢下不管?王绝之可做不出这种事来!

  石勒当然不会怜惜三名伎女的性命,他是一代枭雄,必要时,连石虎也能牺牲。他摇头
道:“此法不通。他们的先头部队是骑兵,眼下我的气力,还不能比马跑的更快。”

  王绝之又生一计道:“是骑兵更好,我们俟个机会,抢马逃走。”

  石勒问道:“你的骑技莫非比氐族兵更强?”

  王绝之呆了一呆,答不上来。

  石勒道:“就算你的骑技比鬼池安更强,也没有用。”忽然问了一个问题:“我们听到
军声已有一盏茶时分,骑兵日行千里,为何如今还未杀到来?”

  王绝之抬眼望去,只见一望无际的军队,正在缓缓推进,走得异常地慢,奇道:“他们
走得这么慢,莫非不怕我们逃跑?”

  石勒道:“带兵的是李雄麾下大将杨难敌,他颇知兵法,懂得‘十则围之’的道理。他
见到我们人少,采用包围战略,由侧翼先上,包围到我们的后方,成圆形之势,再合围推进
。你就算抢得马匹,又能往哪方逃?”

  这时军队开始逼近,战鼓与杀声齐哗,几乎连说话的声音也掩盖过去。

  忽然听到数声呼陶大哭,在杀声中隐隐响起,王绝之回头,却是阿春、阿丸、阿韦三人
,她们内力不强,琅干木之毒也没有多大影响,此刻面临死境,惊慌之下,禁不住哭了出来
:“我……我可不想死啊!”

  王绝之想安慰她们,然而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一筹莫展,哪说得出半句安慰的话来?
只有抱着三女,运起内力道:“别哭,别怕……”

  三女在怀,在平时可是何等旖旎的开怀畅事?可是在此情此景,只怕没有甚么人能够笑
得出了。王绝之偏偏就能笑得出来。

  他本来从不沾酒,大笑三声之后,忽然咕噜咕噜的干了一海碗,放声唱道:“对酒当歌
,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尤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他笑得欢畅,唱得也欢畅,歌声远远传出,数万大军的呼啸声竟然压之不住,众军人虽
众,听见此等声势,不明笑声所以,心头也为之一怯。

  到了这时候,笑虽然无用。可是不笑又有何补?不如一笑、再笑、大笑!

  石勒把石虎扛在肩头,大步迎向众军,在众军士五十丈处,陡地止步,长刀虚划,刀气
激出,地面泥土四溅,划出了一条长逾十丈,深可数尺的大坑来。

  王绝之骇然:他中毒之后,竟还有如斯功力,这一刀,便是我神完力足,全力施为,也
决不能划这么圆,这么深,这么随意!

  石勒道:“大家听着,我是石勒,你们如有谁胆敢越过这道刀界,别怪我刀下无情。”

  声音平淡而出,既非甚大,也无威猛恐吓之色,可是“我是石勒”这四字已经是一句摄
人魔力的咒语,众军听到,面露恐惧之色,无不力拉僵绳,马儿嘴巴吃痛,仰起马颈,放声
长嘶,前足飞提而起,硬生生煞住急奔的走势。

  数万军马竟然尽数煞停,无一敢逾雷池半步——连靠近石勒所划界线十丈的也没有。就
算是停战之鼓,也没有“我是石勒”这淡淡一句的神效!

  王绝之看见石勒随随便便的一站,却是浑身发出慑人的霸气,独自一人,面对数万军而
以气势夺之,这番惊心动魄,似乎更在与大军盘肠大战之上。

  石勒提长刀,并不说话。

  众军为他气势所怯,也是鸦雀无声。他们千里秘密急行军到天水,一路上口衔木块,以
免发声惊动敌方,但纵是口含木块之际,也绝没有此刻的静寂,连战马也为这股霸气所吓,
竟不敢嘶出半声来。

  此军的将军是李雄麾下的大将杨难敌。他见状大怒,举起佩刀,叫道:“起旗,擂鼓,
吹角,战!”

  古人旗分九种,各有所属:月为常、交龙为斤、通帛为旃、杂帛为物、熊虎为旗、乌隼
为兴、龟蛇为兆、金羽为遂、析羽为旌。

  熊虎旗者,战旗是也,战旗一展,万军皆动而战之!

  擂鼓者,金者,禁也,摆金鼓以禁军之进、禁军之退,摆进鼓军不能不进,摆退鼓军不
能不退,是以《黄帝出军决》曰:“牙者,将军之精;金鼓者,将军之气,一军之形候也。


  角源自羌胡,以铜所铸,长可五尺,形如牛角,故名之曰“角”。角本来就是战声,打
仗时用以惊退中国军马,及后用于指挥战阵,以号角声辅助金鼓声,角声响起而鼓声止,鼓
声动而角声停,军队乃知趋逐进退,阵法进退有常。

  战令下,战旗扬,战鼓擂,战角吹!

  三万七千五百七十一名战士没有一名敢动。

  杨难敌从军二十三年,出征不下千百回,转战千里,从未遇过此等情景,暴跳如雷,“
还不上,违抗军令者,斩!”

  他虽无声传千里的内力,可怒威之下,吼叫声也是非同小可,此刻众军寂静,声音远远
传出,一军皆闻。

  然而还是没有人敢动。

  杨难敌喝道:“你们这群懦夫,不敢去战,也得要死!”大刀力砍,两名前锋的头颅飞
天。

  众军见状,哪里还敢不前?可是一看石勒的威容,却又不禁迟疑。他们都是久经战阵的
精兵,便是面临而死,也不会退后半步,皱上半个眉头,面对石勒,怕的并不是死,而是石
勒那一股沛然莫御的霸气,所谓“三军不可以夺气”,气既已夺,军人对石勒生了恐惧之心
,只盼有人率先冲杀上前,自己方有勇气跟眼前这位霸王拚个生死。

  杨难敌大怒道:“反了!反了!”大刀再挥,又砍倒了三、五名兵士。

  石勒淡淡道:“杨难敌,有种杀你的部下,不如先上来跟我决战。你自己既不敢战,怎
能叫部下来送死?”

  王绝之一听,心中“拍掌”叫好。

  这样一来,除非杨难敌真的身先士卒,抢先与石勒交阵,否则军心必然散涣无疑——主
将也不敢打,将士怎会奋勇上阵?但杨难敌兵法虽然不错,武功却是平平,怎敢上前跟石勒
过上一招半式!

  杨难敌眼观士兵,看见人人无不露出了退却之怯意,他遇上这道难题,情急巡视下,忽
然灵光一闪,大叫道:“大家下马,向马屁股戳一刀!”

  各将士虽然不敢跟石勒一战,向马屁股刺刀还是大敢特敢的,前锋部队千刀齐刺,马儿
屁股开花,除了有数匹后脚乱蹴,踢死了几名刺马的士兵外,吃痛后的马儿哪管得石勒不石
勒,霸气不霸气,发狂般便向石勒、王绝之撞去。

  王绝之看见万马奔腾,虽不至于慌了手脚,也惊了一惊,问道:“石勒,怎么办?”

  谁知石勒非但不应,竟然伏地而倒,石勒先受伤、再中毒,功力实是损折了八、九分,
刚才使出一刀,划界却敌,看似轻描淡写,其实把余下的功力也耗得清清光光,不留点滴。
筋疲力尽之下,强撑了许久,终于在这要紧关头,不支而倒。

  杨难敌看见石勒倒下,大喜道:“石勒倒了!有谁斩下他的人头,连升十级,赏金一千
斤!”

  众兵虽然畏惧石勒,可是倒下了的石勒倒是不大怕的,况且赏金之下,必有勇夫,立时
蜂拥而上,争先随着马后,呼号着往前冲去。

  说时迟,那时快,万马奔腾,齐齐跃过了坑,直往石勒、王绝之五人踏去!

  王绝之再也无暇理会石勒,豁尽全力挥掌,三、四百斤的马,竟给他掌风击飞撞倒了从
后跟着的数匹狂马,他全身伤口亦同进出鲜血。

  他乘此空隙,抓住阿丸和阿韦的手腕,双手一振,二女飞上半空,稳稳落在马背之上。

  阿丸、阿韦是胡人女子,马技娴熟,一上马背,自然提起僵绳,大腿力挟,控制受惊的
马儿。

  王绝之救了二女后,易步易趋,退后七步,反手抓住阿春的手腕,他第一步掌击马匹之
前,早将方位定当,这一抓虽然头也不回,依然拿捏得分毫不差。

  他发力一拉,谁知阿春的身体像有千斤之重,非但拉之不动,还似有一股力,要把自己
拉到地面。

  回身一看,赫然见到阿春被横里窜出的一匹马踏在蹄下,嘴巴张得老大,虽然正发出惨
叫,然而此刻嘶声与杀声厮混震天,哪里听得到半分呼声?

  王绝之只觉手中一轻,只握着一条孤零零的手臂,却是阿春的手臂已被两股大力硬生生
拉断了。

  他发力一掌,把那马生生推开数尺,抱起阿春,只见阿春双目圆睁,全身血肉稀烂,哪
里还有救了?

  王绝之瞪着手臂,要想嚎陶大哭,却哪里有眼泪哭得出来?干嚎三声,喊得声嘶。

  忽然听得一把声音道:“王绝之,到了这个时候,你不想逃走,还老想救人,未免太狂
了,也太傻了吧?”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居然还有人跟他说话?

  他是谁?

  王绝之霍地抬头,只见刀光如同长虹,绚烂莫名,刀所到处,马肉马骨马血披靡纷飞。

  好一把神刀!

  石勒提着长刀,扛着石虎,神威凛凛地走向王绝之,神态竟跟先前殊无二致。

  王绝之又惊又喜道:“莫非你的功力已恢复?”

  他深知琅干木的毒性,算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万万无法恢复功力。连他自小修练的玄门
正宗内功,也不能够。石勒武功纵强,然而长大后才习武,所学的又是霸道的胡人武功,单
以内功而论,恐怕反而不及王绝之的纯。

  然而石勒就是石勒,这名字,代表了匪夷所思的神通,无论任何事,在他身上,都不能
说不可能!

  石勒道:“刚才一刀,已将我身上仅余的一点功力也耗得点滴不存,莫说是再出一刀,
眼下就是动一根手指头,也是难为。”

  他苦笑道:“此刻的我,只有等死的分儿。”

  王绝之大笑道:“我也是一样。我纵不能为父亲报仇,却终于跟你同归于尽,也算是天
意了!”

  两人击退了第一浪的狂马,一转眼功夫,第二浪人马又已杀到。

  王绝之闭目待死,脑中一片空洞,甚么父仇,国恨,百姓之苦,一刹那皆忘记得至九霄
云外了。

  蹄声急劲如雷,身畔猝风窜过,王绝之蓦地张眼一看,只见一马犹如飞将军般,前足后
足撑得老开,凌空飞越。

  此马通体雪白,唯有一双黄耳,兰筋高高竖起,膝如围面,目光如人,口中吐红若血,
竟是一匹神骏无比的千里快马!

  马背有人,此人不用僵绳,也不用马蹬立足借力,人马仍在半空,青龙偃月刀挥动如星
光,竟将冲往石勒、王绝之人马前足尽数削断。

  这般的神技,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方能做到。

  就是号称“马背无敌”的鬼池安!

  马断了前腿,跌地而倒,由于来势太速,跌势也重,不少马倒地时马头着地,颈首喀勒
喀勒折断。马断足,犹如此,人断足后,扑地跌倒,抱伤而滚,就算不被后来的人马踩死,
在此等乱糟糟的环境,也非得流血过多而失救不可。

  王绝之上次目睹鬼池安与张宾交手,几乎给张宾玩弄于股掌之间,不免对鬼池安存了浪
得虚名之心,如今见到鬼池安在马背的英姿,胯下马匹进退竟比双腿还要快、还要灵活,一
柄青龙偃月刀使得如同捷豹,挥洒自如,不禁叹服,却忽然想起:天水的人饿得连迷小剑的
手臂也要剁掉来吃,怎地居然放过了这匹肥肥白白的马?

  他有所不知,此马名为脱兔,是鬼池安的爱马。一人一马合作于战阵无数回,已达到心
灵相通、直知其意的境界。天水百姓开始捱饿之际,鬼池安知道不妙便放脱兔马出城觅食。
西羌天水本处于草原地带,马儿随地乱吃,长得肥肥白白,偶有贼人兵士见到脱兔马如此神
骏,下了抢夺之心,然而脱兔马身经百战,进退既快、腿劲又重,这些日子来,也踏死了不
少敌人。

  天水解围之后,鬼池安出城寻马,几声长啸,脱兔马听见主人呼声,乖乖走回归队了。

  脱兔马空中着地,蹄步稳得有如马步高手。

  鬼池安把青龙偃月刀使得有如一条飞舞的大白龙,白龙所到处,人马无不披靡,血肉激
射,无一能越雷池,伤得了石勒和王绝之半分。

  王绝之心道:“你武功再强,哪里挡得住无穷无尽的大军攻击?不过是枉自为我们送命
而已。”

  他正欲张口叫鬼池安不必救已,自顾逃命要紧,声音还在喉咙,倏地鬼池安一枪笔直戳
向他的胁下。

  王绝之气力全失,不要说易步易趋,连半步也动不了,眼巴巴看着一枪戳来,穿过胁下
,却是半分不觉痛楚,身子凌空飞起。

  原来这一枪意不在“刺”,而在“托”,穿过王绝之的腋下,往上一提,王绝之遂像一
只大鸟飞上半空,再落在一匹马背上。

  王绝之身在马背,视界广阔,看得又惊又喜——只见大队羌人,各持盾牌刀斧,见人就
斩,虽然一个个骨瘦如柴,却是勇猛得悍不畏死,硬生生在氐人大军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王绝之见到这班羌人的凶悍,刚才明白为何天水被围良久,依然屹立未破——羌人党的
羌人,打起仗来,竟似全部不要命似的!

  他见到形势,哪用迟疑,策马便往羌人军队方向奔去,至于阿丸、阿韦,上马比他早,
控马比他高,早已先他一步,纵马开路去了。

  鬼池安又一枪挑到石勒腋下,忽觉一股大力,将之荡开,耳中听得一人道:“大将军的
事,不劳烦鬼池豪了。”

  一看,来者羽扇纶巾,坐在武侯车上,一脸胸有成竹的神色,正是张宾。

  他随着羌人大军一起冲杀过来,见到石勒,连忙展开最快的轻功,上前相救。

  张宾站起身来,恭恭敬敬道:“张宾参见大将军。”

  鬼池安枪法纵强,久守必失,终究让三、五名氐兵冲破枪网,来到石勒身后,提刀砍了
下去。

  石勒、张宾手不抬、脚不扬,氐兵却无端端仰天倒下,身上不带半分伤痕。

  张宾站起身来,从石勒手上接过石虎,说道:“大将军,请上车。”

  他平时虽是既自信、又嚣张,可是面对石勒,却是恭谨小心得犹如名忠心的仆人,主人
要他赴汤蹈火,也是毫不犹疑地往汤火里跳。

  石勒依言坐上了武侯车,脸色铁青,连一句多谢也没说。

  张宾道:“大将军,让张宾为你开路,请行。”身形如风,羽扇展动,当者无不立倒。

  石勒拉着把手,武侯车轮动如飞,紧贴在张宾的身后。

  三十名氐兵蜂拥上来,分攻张、石二人,使张宾应接不暇,兵刃四方八面劈向石勒。

  嗤嗤嗤嗤四声机括,武侯车前后左右各伸出一块铜板,尽数挡住兵刃,嗤嗤嗤嗤,乌光
连发,氐兵各中短箭,哼也不哼,全身又紫又黑,伏地而亡。不消说,箭头自是喂了剧毒。

  武侯车射倒众人,滴溜溜地打了个转,刚好逐开一匹急冲过来的无人快马。

  武侯车虽然神妙无比,但也有赖驾者的料敌机先,对战局洞若观火,如无石勒这种高强
武功,又怎能在刹那间猝下判断,出铜板、放毒箭、兜圈子,动作一气呵成如武林高手?

  这时,王绝之与羌人会合,准备往天水城冲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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