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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magic (独行狂人), 信区: Emprise
标 题: 花溪沉铃录 第二十四章 情相系 蔑群雄如土
发信站: 紫 丁 香 (Sat Dec 26 13:02:11 1998), 转信
◆ 第二十四章 情相系 蔑群雄如土 ◆
小酒铺中,一束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燕飞萍脸上,然而,他眼中却仿佛是一片
无边无际的黑暗。
片刻之后,他强定心神,又叫了两声:“仪儿”,自己听得声音嘶哑欲裂,好
似哭泣一般,却不见四下有一丝回应,不由得如坠冰窖,全身都凉了。眼前浮现出
一幕家破人亡的惨景,他心中悲苦万状,忽地仰天狂吼道:“天啊!我燕飞萍六年
来洗手江湖,退隐市井,又犯到你哪一处天条了?竟以如此恶果待我?天哪,你到
底还有没有公道?”
说着说着,他双目泛起一片血红,神情如疯似狂,双掌猛地推出,击在身侧的
屋墙上。他自来便性情激烈,此时悲怒交加,把所有的怨愤贯注在双掌之上,这一
击实是毕生功力所聚,势同排山倒海,威猛无俦,一堵砖墙焉能禁受得住?只听轰
的一声巨听响,石碎沙飞,半堵墙顿时被击得瘫塌,掌力往上波及,连同主梁一章
震断。屋顶上的瓦片也格格乱响,白灰纷落,眼看这间小屋便要塌倒。 燕飞萍
一击之后,心火得以发泄,悲痛之情稍减,抬头见这间小屋摇摇欲塌,急忙上前抱
起小初,纵身跃进出屋门,回到小酒铺的外堂之中。
哪知,就在他抱起小初的一刹那,忽觉掌心一凉,一股寒气由小初的身体中传
来,宛若抱着一块寒冰相似。燕飞萍大吃了一惊,心道:“怎么……怎么会这样?
”这一怔本来只是一瞬间的事,但他神情恍惚,却如经历了一段极长的时刻,急忙
将小初轻轻搂在怀中,伸出右掌,抵在她背心的“灵台穴”上,鼓荡自己丹田中的
氤氲紫气,自腹至臂,自臂及掌,传入小初体内。
以燕飞萍此时的功力,将氤氲紫气发将出来,可力透玄关重穴,便是新断气之
人也能还魂片刻。这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小初“嘤”的一声轻哼,身子微微一颤
,但她只动了这么一下,又不动了。燕飞萍又喜又怕,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只觉呼
吸若有若无,极是微弱,再去搭她脉搏,也是跳动极慢,看来随时都可能断气。
燕飞萍忍不住鼻尖一酸,热泪在眼眶中来回滚动,颤声道:“小初,小初,你
别死,我说什么也要救活你,我一定要救活你!”心中却知小初受伤极重,眼下唯
有先令她保住一口气,暂得不死,再图别法挽救,因此源源不断地以真气输入她体
内,片刻之后,头上便冒出丝丝白气,已是全力而为。
不知过去时多少时间,小初脉搏渐强,呼吸也须畅起来。燕飞萍见她一时不致
便死,心下稍慰,一边继续往她体内输送真气,一边轻轻解开她的衣衫,露出雪白
的肩膀,见她嫩生生的肌肤上,清清楚楚的印着一个墨蓝色的五指掌印。
“啊,又是寒魄掌力!”燕飞萍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惊叫,第一个反应便是倪八
爷赶来出手伤人,随即又摇了摇头,暗自寻思:“看小初中掌的时间不会超过两个
时辰,在这之前我与倪八爷在江畔决一死战,他绝无可能分身赶回沔阳。若是他门
下的后辈弟子习得这毒掌,到此伤了小初,怎地酒铺掌柜却死在天野刀法之下?何
况一旦练成寒魄掌力,便是江湖一流高手,为何一击之下,竟无法令小初当场气绝
?”种种疑虑,在燕飞萍的眼前仿佛弥漫起一层黑雾,其中包含着无数叵测与险恶
,令人理不出半点头绪。
这时天色已过正午,屋中极暗、极静,燕飞萍始终抱着小初坐在原处,一直没
有移动。他平时头脑极灵,处事决断极快,即使遇到天大的困境,也是拿得起、放
得下,从未犹豫迟疑过,但今日面对爱妻濒危,女儿失踪,他悲痛已极,一时痴痴
呆呆,浑浑噩噩,倒似是失心湖涂了一般。
酒铺外面的群豪见燕飞萍进屋后便没了动静,始终不再露面,均各生疑。有几
人相觑一眼,上前几步,默默跨过燕飞萍横剑划下的生死界线,走到酒铺门前,探
头向里张望。其中一人无意中踩到一根枯枝,发出“咔叭”一声轻响。
这一声响动虽然极轻,燕飞萍却听得清清楚楚。此刻小初生死未卜。他满腔怒
火正无处发泄,见门外有几人鬼头鬼脑地探身张望,登时大怒,左掌一起,抄起一
只大酒坛朝大门掷去。
门外那几人耳听呼的一声,一只大酒坛破空飞出,慌忙往两旁一闪。不料燕飞
萍掷出酒坛之后,跟着又一掌凌空拍出,掌力疾吐,便如有一道无形的兵刃,击在
酒坛上。顿时嘭的一声大响,酒坛在半空被震碎,立刻化为千百块碎片,在燕飞萍
凌厉之极的掌力推送下,四方激射,仿佛千百道暗器被人以满天花雨的手法打出。
四周那些人躲避不及,纷纷被锋利的瓷片划伤,满脸都是鲜血,无不抱头鼠窜,狼
狈万分。
其他的众人本也逼近门前,但慑于这一掷之威,顿时又向后退了去,唯有喝骂
声、惊叫声、警告声乱成一团。
燕飞萍隐约听到屋外乱声大起,知道群豪又在怒骂自己,心中也不去理会。只
是睁大双眼,默默盯着小初肩上的掌印,似乎要从这个掌印之中,寻觅出这中间隐
藏的大秘密、大阴谋。
屋外的群豪吵吵一阵子,便又无声了,只是从门缝窗棂中,隐隐可见人影晃动
,不时闪过刀剑映出的寒光,看来群豪已把这家小酒铺牢牢围住。
燕飞萍此刻心中只有小初一人,于身外凶险,半分也没放在心上。他暗暗思量
着种种解索不开的疑团,只是思潮起伏,心乱如麻,怎么也定不下心神。看来一切
迷惑,唯有待小初醒后方能清楚。於是,他索性什么也不想了,专心致致为小初输
导真气。
这么连续不断的行功,隔了小半个时辰,小初身子微微一动,轻轻叫了声:“
阿痴哥哥。”燕飞萍大喜,加紧行功,却不跟她说话。只觉她的呼吸渐渐温暖,脸
颊上也有了一丝血晕,燕飞萍心怕功亏一篑,更加丝毫不停地运送真气。
又过了一会儿,小初慢慢睁开眼睛,目光却散乱无神,有气无力地又叫了两声
:“阿痴哥哥,阿痴哥哥。”
燕飞萍握紧小初的手,将嘴贴近她耳边,轻声道:“小初,我在这里,阿痴哥
哥就在你身边。”
听到燕飞萍的声音,小初精神微微一振,似乎只要他在身边,那便天塌下来也
不怕了,低声道:“阿痴哥哥,是你,这……这不是做梦吧?”
燕飞萍俯下头去,亲了亲她的脸颊,柔声道:“不是做梦,我不是抱着你么?
”
小初舒了一口气,她体内寒毒流窜,方才昏迷时还不觉痛,这时神志清醒,只
觉五脏六腑都似乎被冻住一般,拉着燕飞萍的手,说道:“我……我……”浑身颤
抖不已,再也说不下去了。
燕飞萍见她这般情状,心痛难熬,恨不得代受其苦,道:“什么都别说,你快
闭上了眼,安安静静地躺着。”
过了一会儿,小初缓过一口气,道:“阿痴哥哥,我……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
燕飞萍忙道:“傻孩子,瞎说些什么?这伤静养几天,也就好了。”
小初摇了摇头,道:“你别瞒我,我自己知道,我冷,好冷!身子轻飘飘的,
半点力气也没有。”
燕飞萍双臂微收,将她搂得更紧了,道:“受了掌伤都是这样,你别胡思乱想
,有我在,总有法子治好你的伤。”
小初却从燕飞萍的神色间看出自己伤得实在不轻,她叹了一口气,把头贴紧燕
飞萍的胸口,轻轻地说:“这是天意,咱们能有什么法子?阿痴哥哥,你来了就好
,我只道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你了。”
燕飞萍道:“你放心,这一辈子我永远不离开你,便是天涯海角,阿痴哥哥始
终与小初相依相伴。”说着说着,心中阵悲不自胜,眼里已是泪光盈然。
小初无声地一笑,眼中却缓缓流下两行清泪,轻声道:“这些年来,咱们有缘
共渡,风风雨雨,一起走过。我实在感激苍天待我不薄。现在就算死了,有你在我
身边,心里……心里也很快活……”
燕飞萍急道:“说什么死字?我不让你死!你不会死!你不能死!你……你…
…你……”他一连说了三个你字,声音颤抖,竟无法再说下去。
小初见他大声急喝,关切之情实是深至,心中好生难过,低低地说:“我又何
尝想离开你而去?可咱们命苦。日后只剩你一个人孤单寂寞,如何排遣?还有仪儿
,这孩子孤苦伶仃,没人陪伴……”说到这里,忽地记起仪儿不在身边,忙道:“
仪儿呢?阿痴哥哥,仪儿在哪?叫她快来。”
燕飞萍眼见她命在须臾,倘若直言相告,只怕震动心旌,于她的身体大大有害
,但若不说,又怎生想个托辞搪塞?一时心乱如麻,讷讷地不知如何开口。
小初本甚聪明,一见燕飞萍迟疑未语,便知仪儿定出不测,她爱女心切,哭道
:“仪儿怎么啦?她……她……”一语未落,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燕飞萍一见大惊失色,怕她急逆行,断了气息,急忙手指连伸,点了小初身上
的十八处大穴,为她护住心脉。同时不住催动内力,将真气贯入她体内。
这般以真气续命,实是大耗内力,而且屋外强敌虎视眈眈,情形极为凶险。燕
飞萍亦知小初活命之望微乎其微,却不肯就此罢手,只是想:“我就算累得筋疲力
尽,真气内力全部耗竭,也要支持到底。”至于自己的处境凶险,却丝毫没放在心
上。
不到一盏茶时分,忽听小初幽幽地一声轻哼,道:“我不想死,阿痴哥哥……
我不想死,咱们在一起,别抛下我……别……”声音甚是凄凉。
燕飞萍忙道:“对啊,你不会死的,咱们两人在一起,要活很多很多年。你现
下还觉得冷不冷?”
小初不答,她方才这几句话只是昏迷中的呓语。
燕飞萍伸手在她额上一摸,但觉冰冷刺手。他又是伤心,又是忧急,闭目一声
长叹,喃喃道:“小初,我已尽力而为,倘若老天容不得咱们团聚,你也别怕,黄
泉路上有阿痴哥哥倍你便是。”
话声中,小初悠候转醒,慢慢仰起身来,她记挂爱女,忍不住心头一酸,颤声
道:“这可怎么办?”
燕飞萍道:“什么怎么办?”
小初望了他一眼,目光流露出哀苦乞怜的神色,流泪道:“仪儿这孩子命脉中
多难,跟随咱们含辛茹苦不说,现在落得别人手中,不知又会受多少苦。可怜凤柔
姐把孩子托付给咱们,仪儿若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我如何对得起她九泉之下的
母亲。”
燕飞萍听她说得可怜,安慰她道:“你别担心,仪儿只是一个小孩子,那伙人
掳了她去,无非是冲我来的,料想不会难为她。”他话是这么说,但想到爱女此时
落在那些凶神恶煞般的江湖汉子掌中,正在忍受极大的的惊吓与苦楚,心中也是不
胜悲愤怜惜。
小初双眼垂泪,怔怔地望着前方,面色木然,似乎对燕飞萍所说的话全未听进
去,神情十分古怪。
燕飞萍只道她心疼女儿,以至有些神不守舍,当下柔声又道:“仪儿跟随咱们
经历了那么多风险,却并未受到什么伤害,可见这孩子命硬,此次定然也能逢凶化
吉。小初,你安心养伤要紧,待你痊愈之后,我自有办法将仪儿救回。”
小初却睁大双眼,眼中却茫然无神,颤声道:“我……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瞧不见啦!”
燕飞萍吃了一惊,忙道:“你的眼睛怎么啦?”
小初只觉得双眼麻痒难耐,虽拚命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瞧不见,天地世界,尽
变成漆黑一团,突然放声哭道:“我……我的眼睛看不见,我……我瞎了!”
燕飞萍的心不禁一沉,仔细瞧去,见她双眼神采俱失,瞳孔中仿佛蒙上一层灰蓝色
的雾气,便知这是体内阴毒沿血液上行,致使双目失明,倘若任其发展,毒攻入脑
,立刻气绝无救。霎时间,绝望、伤心、愤怒、无奈,百感齐至,面对小初憔悴的
脸颊,实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小初伸手在面前轻轻挥摆,仿佛要驱散眼中的黑雾,却只是徒劳,呻吟道:“
好黑……我的眼睛……黑,这屋中好黑!”
燕飞萍握住她的小手,道:“你眼睛没事,是这家酒铺门窗向西,进不来阳光
,原本很黑的。”
小初黯然道:“你不用瞒我,倘若我眼睛没事,你带我去屋外看一看。”
燕飞萍道:“屋外有什么了看的?你现下安安静静地躺着,有我在身边倍着,
黑些也没什么可怕的。”
小初却摇头道:“不……我怕黑,你带我到屋外去。”
燕飞萍知她中毒已深,双目实难复明,却不忍拂她心意,点头道:“好,咱们
到屋外去。”说罢站起身,双手将小初横抱在胸前,大步向门外走去。
时值正午,万里晴空一碧如洗,一轮白日当空直照。
燕飞萍抱着小初走出酒铺,双足才跨过门槛,顿觉一阵阳光耀目,不自禁微眯
了一下双眼。便在这一刻,猛听斜侧里有人低喝一声:“凶徒,躺下吧。”声起处
寒光闪动,冷风飒然,一柄长剑从铺门旁破空刺出。偷袭者的心机慎密,早早便藏
在门旁,算准了正午阳光照射强烈,燕飞萍从黑屋中走出,必定有一霎间的眼花,
正是出手的极佳时机。因此这一剑占尽先机,快捷无伦,不待喝声落下,剑尖已刺
到燕飞萍右颈的主脉。
此刻燕飞萍的心思全放在小初身上,对四下重围的江湖群豪视若无睹,眼见便
要伤在剑下。幸亏他体内的氤氲紫气盈流转,宛若实质,对方长剑刺到,撞上了他
体内真气,陡然惊觉,一个左拗步,让开剑锋,喝道:“出此辣手的是哪位英雄?
”
那人狞声笑道:“这话你到阴间去问吧。”说话间,抖手一招“玉带横围”,
嗤嗤嗤连发三剑,疾刺燕飞萍左、中、右三个方位,这三处都是致命的要害,出剑
凌厉狠辣,力求一招毙敌于剑下。
燕飞萍点了点头,道:“好一招‘玉带横围’,原来是青城派高手。”他顾念
怀中的爱妻,不敢移身闪避,生怕牵动小初的伤势。当下凝立不动,左手环抱小初
的纤腰,右手挥袖一展,掌力自袖底涌出,衣袖鼓风而前,便如一道顺风的船帆,
威势非同小可。
这一招以柔物施展刚劲,正是无妄神功的精要所在,那人的剑法虽然犀利,内
力却远非燕飞萍的对手,长剑与衣袖一碰,便如撞在钢板巨杵之上,呛的一声,剑
身陡然弯曲,剑柄反弹,震得他虎口开裂,长剑拿捏不住,脱手而出。
燕飞萍手臂一长,已夺下长剑,反手将剑尖抵在那人的咽喉,冷喝道:“阁下
还有什么话说?”
此时燕飞萍只须将剑轻轻一推,立刻便叫那人喉断气绝。四周群豪虽不乏当世
高手,却已不及相救,有的闭了眼睛不忍再看,有的便待一拥而上为他报仇。
哪知那人的胆气却颇为硬朗,要害被制,居然昂头不惧,双眼紧盯着剑锷,铁青着
脸一言不发。
燕飞萍沿他的目光望去,见剑身上刻着十六个字:青城弟子,莫不尊从,剑在
人在,剑亡人亡。知道这是青城派开山祖师灵羽真人的遗训,说道:“燕某惹了你
青城派什么事了,竟下毒手害我?”
那人斜眼一瞥燕飞萍,道:“阁下为害江湖多年,我辈正道之士行侠仗义,除
妖灭魔,责无旁贷!”
燕飞萍道:“好一个行侠仗义,责无旁贷!你在背后出手偷袭,这等卑鄙行径
,难道便是侠义之士的风范么?”
那人道:“对付江湖凶徒,只求心有正气,不必计较手段是否正当。这是你恶
贯满盈的报应,自作自受,现在后悔也晚了。”
燕飞萍冷笑道:“燕某做事,快意而为,几时后悔过了?我看你却是命在旦夕
,还是多为自己想想吧。”
那人朗声道:“青城派弟子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你既能夺我之剑,索性连我
这条命一并收了去。少时自有天下英雄替我报仇,今日你也难逃一死。”
燕飞萍冷冷一哼,眼中杀气闪现,沉声说道:“天下谁人不死,死有何惧?燕
某掌声下亡魂无数,难道还怕有人找来寻仇?”说着一抬剑,剑尖直抵那人的咽喉
,寒光吞吐,映得两人的面色都一片铁青。
那人只觉一股寒气透过剑锋直逼自己的心腑,他胆子虽豪,当此生死关关头,
也不禁心旌狂跳,涩声道:“姓燕的,你出手吧。”他本想交待几句豪壮之言,却
不知怎地心头一怯,话音微微颤抖,全无刚勇之气。
一时,空场上寂静无声,数百道目光都盯在燕飞萍掌中的剑上。
然而,燕飞萍握剑的手却未刺出,似乎心中有什么事犹豫不决,但见他眼中的
杀气渐渐淡去,缓缓将提起的剑垂了下来。
原来在这一瞬之间,他望了一眼怀中的小初,心中一软,怒意全消,暗道:“
若非我昔年结仇太多,小初怎会受此劫难?今日我纵杀尽在场的所有人,也无法换
回小初的无恙。唉,又何必多增杀孽!”他想通了这节,,仰天长叹了一声,道:
“一之为甚,其可再乎?”放开了手,将长剑还给那人,说道:“你走吧,我不伤
你便是。”
那人死里逃生,呆呆地瞧着燕飞萍,说不出话来,见他将自己长剑递了过来,
自然而然地伸手接过,低头一看,见剑身与对方的衣袖撞过之后,竟已变得便如一
把曲尺,不禁神气灰败,心想:“罢了,罢了,原来此人武功厉害若斯,要想胜他
,那是终身无望了。”他心下羞愧难当,也不多言,接过剑后,便即退下,头也不
回地径自离去了。
燕飞萍转回身,望着怀中小初苍白无血的脸颊,不禁深自神伤,知道她受了这
般重伤,娇弱之躯,如何抵受得住?心中暗想:“我须得打起精神,叫她欢喜。我
心中悲苦,话声中却不可有丝毫显露。”
於是,他双手抱着小初来到屋檐边默默坐下,让她的头靠着自己胸口,低声道
:“小初,咱们已在屋外了,这里阳光暖和,你觉得好些吗?”
小初睁着灰蒙蒙的眼睛,茫然望着天空,知道自己双目已盲。她一生孤苦,除
了与燕飞萍相识相聚的这段时日之外,生平殊少欢愉,这时命当垂危,自己的眼睛
却又失明,连心上人最后一眼也无法看到,言念及此,不禁流下泪来。
泪珠从小初眼中滚落,滴在燕飞萍的衣襟上。他悲不自胜,却强作欢容,说道
:“你倦不倦?屋外阳光甚好,你睡一会儿吧!我坐在这里陪着。”
小初身子一颤,忙道:“不,我不倦,你陪着我,别离开。”她深怕自己伤重
,一睡之后便此长眠不醒,与燕飞萍永远不能再见,说道:“我不睡,你陪我说会
儿话吧。”
燕飞萍道:“好,我陪着你,咱们不睡,你合上眼养养神。”
小初慢慢合上眼皮,轻声道:“今日就算生离死别,我躺在你怀抱中,那也心
满意足了。”她受伤后身心疲乏已极,虽强撑着不睡,却抵挡不住阵阵袭来的困意
,气息渐渐低微,沉沉睡去。
燕飞萍怔怔地看着小初脸庞,心中思潮起伏,他独来独往傲啸江湖多年,一向
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但这时面临绝境,彷徨无计,轻轻将小初的身子靠在旁边
,自己单膝跪倒在地,默默祈祝祷:“上天垂鉴,我燕飞萍处处在知孽业深重,一
切罪则由我一人来担当,但求老天爷慈悲,保佑小初身子痊愈,我宁愿……我宁愿
……”为了赎小初一命,他又有什么事不愿做呢?
他正在虔诚祈祷,忽然对面的群豪往两旁一分,当中走出五个人,一僧、一道、
一儒、一丐和一个富商打扮的老者,这五人走到燕飞萍之前三丈远的地方,并排站
定,其中那老僧念了一声佛号,说道:“阿弥陀佛!燕施主昔年在江湖中惹下的风
波,今日该当有一个了结,老衲等五人受天下豪杰之托,前来向燕施主讨还一个公
道。”
燕飞萍此刻目不转睛地望着小初,心无旁骛,对老僧的话如若罔闻。
见对方一付置之不理的模样,老僧微微一笑,也还罢了。旁边却恼了那个乞丐
,他手拄一根绿竹杖,往地上重重一戳,大声喝道:“姓燕的,峨眉派普善禅师在
武林中何等威望,忌容尔等放肆,眼放着老夫洪人龙在此,今日要领教阁下高招。
”
此人身材瘦瘦小小,出言却声若洪钟,震得四周嗡嗡作响。燕飞萍悚然一惊,
回过神来,当下站起身,迎前几步,一抱拳,道:“燕某拙荆伤重,女儿失踪,一
时心乱,致有失仪,请各位见谅。”
普善禅师说道:“善哉,善哉!燕施主挂念妻女,如痴如狂,此乃人之常情,
原无不是之处。老衲请燕施主再想一想,难道昔年伤在碎心铃下的许许多多人,便
无父母妻儿么?”这番话听似中恳,实含机锋。
燕飞萍听后心乱如麻,无言可答。
一旁的洪人龙大声冷笑,道:“姓燕的,你昔年欠下的笔笔江湖血债,今日一
并清偿,你还有何话说?”
燕飞萍微一沉吟,道:“燕某对往日的所作所为,自当有一个交待,这一点不
劳各位费心提醒。”
洪人龙中哼了一声,道:“如此甚好,你是自行了断呢?还是要我出手送你一
程。”
燕飞萍道:“我知道各位是想叫燕某血债血偿,其实人活于世,忧苦实多,燕
某若能以一腔碧血化解了这些年积下的仇怨,未尝不是一件快事。”
洪人龙接了一句:“这话说得不错,只怕是口是心非。”
燕飞萍不理对方的讥讽,继续道:“燕某颈上人头迟早交在各位手中,眼下却
有一个不了之情,恳求天下英雄成全。”
普善禅师说道:“阿弥陀佛!燕施主所求何事,但请直言。”
燕飞萍斜眸瞥了一眼身侧的小初,长叹一声,道:“各位都已看到,拙荆不幸
被人所伤,危在旦夕,倘若不治,燕某也无意留恋人世。只是尚有一个失散的女儿
,须当设法寻回,妥为安顿。”
普善禅师双掌合什,道:“善哉,善哉!燕施主此举无甚不妥之处,不知要天
下英雄成全什么?”
燕飞萍叹道:“江湖寻人,谈何容易。燕某恳请天下英雄假以三个月的时限,
到期之后,燕某不论是否找到女儿,必定再回此地,将这条性命交给各位处置。”
“这……这……这……”普善禅师未料燕飞萍所求竟是这么一件事,不禁白眉
微皱,一时犹豫不定。
燕飞萍深施一礼,又道:“燕某的生死微不足惜,只是小女落于他人之手,燕
某一死,她小小性命定然不保。因此恳求各位高抬贵手,只当为挽救一个小孩子活
命,容燕某再多活三个月。”
普善禅师沉吟片刻,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燕施主所求乃出于舔犊深情,
老衲原应网开一面。不过……”他望了望四周,道:“老衲虽被推举主持今日这事
,却非一人做得了主,还须请其它各位同道表明意思,再请天下英雄定度。”
他话音一落,身旁的洪人龙当即冷声道:“普善禅师乃有道高僧,怎能相信凶
徒的鬼话?当真迂得厉害!此人三个月后若能回到这里送死,可真是异想天开之至
了。”
此人火爆的脾气,心里怎么想,口中便喝了出来,不单一口拒绝了燕飞萍的恳
求,连普善禅师也刺了一下。
普善禅师心地仁厚,也不与他计较,低念了一声佛号,往后退了两步,低垂眼
帘,不再言语。
洪人龙却大步跨上前,扬声道:“姓燕的,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便叫你遭
好杀之报。你说我们倚多为胜也好,不讲武林规矩也好,总之今日你想全身而退,
那是休想。”
燕飞萍摇了摇头,道:“燕某不求脱生,只求多活三个月,了却一桩心愿,阁
下又何必紧逼不舍?”
洪人龙冷笑道:“谁信你的鬼话?”
燕飞萍双眉一挑,怒气上冲,道:“不错,燕某昔年行事偏激,开罪过不少江
湖中人。只是,燕某向来一诺千金,决无更改。今日当着天下英雄之面,可有哪一
位能说出燕某干过背信毁诺之事?”
群豪尽皆黯然。
洪人龙勃然变色,厉声喝道:“姓燕的,你说够了没有?老实告诉你,今日你
纵是说出一个天来,也没有人肯放过你。趁早死了这份心吧。”
燕飞萍道:“阁下的意思,今日只有死战一途了?”
洪人龙道:“不错,江湖中人人畏惧你,我洪人龙却是不服,今日便以掌中竹
杖,领教阁下高招。”
燕飞萍听对方言语之中,颇为无礼,不由得血气上撞,斜眼瞧着他,心道:“
凭你这付身手,也敢口出狂言?今日若能拦得住我,燕某不用你动手,在你面前横
剑自刎。”话到口边,转念一想:“不可。倘若我一出手,势必引发一场混战,再
不能化解。小初重伤在身,我纵杀出重围,却无法再照料她,这无异将她送上绝路
。今日之计,唯有忍耐到底,且看事态如何发展。”他想到这里,怒意稍敛,道:
“阁下身为丐帮刑堂九袋长老,位高辈尊,一手‘破风神打三十六杖’更是驰名江
湖的绝技,素为燕某仰慕。”
洪人龙虽对燕飞萍颇为憎恨,但听到称赞之言,毕竟心中十分受用,脸上却作
出一付满不在乎的神情,冷冷说道:“阁下见闻倒广博得很。”
燕飞萍微微一笑,道:“今日欲留下燕某人头的高手,又何止洪长老一人?峨
眉派的普善禅师,佛学、武学均名重于世,十数年来虽不曾与人动过手,然而一路
‘菩提千叶掌’想必已练至九重境界。”
普善禅师合掌说道:“善哉,善哉!我佛慈悲,普渡众生方为法旨,至于武学
一道,原为末节,何足挂齿?”
燕飞萍道:“禅师心中有佛,世事皆空,只怕旁人未必这般想。”他转身又向
其余三人道:“玉灵道长,你雄居东昆仑三四十年,一手‘天鹰回风剑’取尽天下
攻势之凌厉,这些年中,定然又创出不少新招。”
玉灵道长哼了一声,道:“燕先生往贫道脸上贴金,贫道可担当不起。”
燕飞萍又道:“还有这位陕南名宿何先生,掌中一柄折扇,暗合‘铁笔花枪大
九式’的武功路子,点穴打穴出神入化,威名声望,那是不必说了。至于安泰钱庄
的卢四掌柜,虽身在市井,但一把铜算盘乃是江湖罕见的厅门兵器,犹以一百零五
枚算珠射出的‘满天花雨’,无人能挡,连蜀中唐门弟子也颇叹不如。” 五人
听他言语中将自己捧得甚高,心下无不暗觉得意,同时见他对自己的武功路术了如
指掌,也不由佩服他见识广博,喜悦之余又添了几分小心。
燕飞萍接着说道:“请恕燕某直言,各位武功虽然高绝,若是单打独斗甚或以
一敌二,燕某决不畏惧,只怕还占着七八分赢面。但五位齐上,燕某便绝非敌手,
这其中厉害,各位自然比燕某更加明白。”
这番话一说出口,五位高手相觑一望,均知燕飞萍所言不假,以五敌一,他非
败不可,但自己几人在江湖中素有威信,今日若联手合攻对方一人,纵能击毙此人
,未免于声望大有损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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