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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magic (独行狂人), 信区: Emprise
标 题: 花溪沉铃录 第二十八章 琴啸一曲破惊涛
发信站: 紫 丁 香 (Mon Jan 11 12:15:51 1999), 转信
当苏碧琼回到正气府的时候,已是子夜时分。府中宴终人散,灯火尽熄,整
个正气府沉浸在一片肃穆的黑暗之中。
站在府门前,苏碧琼心想:“谷正夫接掌正气府多年,府中家丁多半都成为
他的爪牙。我这般行迹匆匆,若被他们看到,定然犯疑。”於是,她不走正门,
依然从后花园的小角门进得府来,避开打更寻夜之人,三绕两拐,来到府东侧的
一个小院落。这里是老府主苏春秋的寝宅,以往傅英图每次来到正气府,必与苏
春秋烹茶摆棋、秉烛夜聊,几十年一贯如此,从未变过。
院门没锁,苏碧琼轻轻走进院中,见院西的书房中亮著灯,暗道:“他们果
然都在。”反手将院门掩上,往房门走去。
院中静悄悄的,苏碧琼走著走著,心中无端地一紧,想起玲烟的话,谷正夫
就是在这间房中对爹爹下的毒手,脑中随即闪现出一幅血淋淋的画面,不由得毛
骨悚然。她打了一个寒战,不敢再想,紧走两步,来到房门前,推门而进。
哪知,她的脚才跨过屋门,耳畔蓦地吹过一阵寒风,桌上的烛光一闪,霎时
间熄了。顿时,屋中变得一片漆黑。
苏碧琼心旌一跳,站在门口,轻声唤道:“傅老伯?爹爹?是我……我来了
。”等了一小会儿,屋中没有人回答,心中暗奇:“难道他们出去了?可是这么
晚了,他们会去哪里?”一边想,一边摸索著走去,寻思先把蜡烛点亮。她为防
止撞到屋中的桌椅,右手伸在身前,只走了四五步,突然右手指尖碰到一件软绵
绵之物,似乎是个人体。
苏碧琼大吃一惊,不及细想,挥手往外推出,不想惊骇之下,双腕无力,非
但未将那人推开,那人反合身倒将下来,把苏碧琼压在身下。苏碧琼吓得魂飞魄
散,却陡然生出一股力量,将那人翻开,触手之处,一片僵硬冰冷,那人竟是气
绝已久。她借著些微光亮,凝目往那人脸上瞧去,隐隐约约之间,竟觉这具死尸
便是傅英图一般。她惊惶之下,也顾不得害怕了,拖著尸体向外走了几步,光亮
渐强,看得清清楚楚,却不是傅英图是谁?
只见他双目圆瞪,充满震惊与悲愤,怒然不瞑。一道刀口,自他的眉心划过
得鼻尖、人中、嘴唇、咽喉,鲜血凝在脸上,越发显得怕人。苏碧琼又惊又悲,
一时之间竟自呆了,隔了一会儿,才发出一声凄惨的尖叫。
随著苏碧琼的叫声,屋中的角落也传出一声低沉的叹息,跟著人影一闪,一
个玄衣人由墙角展身形纵出,跃入院中,脚尖微一点地,便欲翻上屋檐。
这时,苏碧琼也抢身出门,撕心裂肺般大叫一声:“站住,你不要走!”
那人的身形已经展动,闻声后猛一收力,又站回到院中,背对著苏碧琼,似
乎怕她认出自己。
苏碧琼双目流泪,哽咽道:“是你,是你,是你干的!”声音微微颤抖,充
满了悲苦与愤怒之情。
那人叹了口气,低声道:“不错,你看出来了。是我干的!”
苏碧琼张口还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一阵急火攻心,眼前一黑,
喉间发甜,将一口鲜血喷在门上。
那人一见,吃了一惊,伸手想去扶她的手臂,然而只跨出一步,便即站住,
仰望苍天,傲然道:“既然你全看见了,我也不再瞒你,从此你恨我也罢,怨我
也罢,那也由你。可是为这一刻已经苦等了十几年,现在我霸主江湖,天下独尊
,逆我者必死!”说著,他双手一分,将外袍一撕为二,露出玄色劲衣和腰间一
长一短两柄钢刀。
见到这情景,苏碧琼只觉眼前一阵晕眩,身子摇摇晃晃,扶住门框才能勉强
站定。此刻,她心中唯一的希望也已破灭,伤心之痛,实是无以复加。
便在这时,猛听四周有人断喝:“什么人?”又有人大叫道:“出了什么事
?”跟著从屋顶墙头闪出八名精壮大汉,各持兵刃,跃入院中,正是追风八骏。
他们八人素随傅英图左右,情知有变,百忙中不及穿好衣衫,只须手抓起兵
刃,便翻墙跃入院中。
只见这八名大汉分站八方,赤身挺立在萧萧寒风中,一动不动,当真威风凛
凛,仿佛八尊天神。
玄衣人却视他们有若无物,抬头仰望天上的明月,阴声道:“今夜又逢月圆
之际,你们来得正好,又多了八人的鲜血为我祭刀。”说著,缓缓掣出腰间的长
刀。
随著钢刀出鞘,天地间骤然戾气大作。
追风八骏有四人站在玄衣人身后,见他拔刀之势,勃然喝道:“小心,这是
天野派刀法!”另外四人站在玄衣人之前,借著月色看清了他的相貌,登时面色
大变,惊呼道:“是,是……府主您……?”
玄衣人却不等到他们再说下去,猛地发一声怪啸,声若狼嗥枭啼,同时右手
一扬,将长刀抛向空中。追风八骏不解其意,仰头看刀。玄衣人左腕一振,已将
短刀拔在手中,猱身进步,推锋劈出,但听一阵金刃破空之声,顷刻间连劈八刀
。
这八刀一气呵成,夜色中只见寒光连闪,刀气排空。玄衣人周身裹在身影之
中,带著一股说不出的邪气,飘忽不定,有如鬼魅,还未看清他是如何出手,他
已收招而立。这时,被他抛起的长刀刚好落回眼前,伸手接住,缓缓插入鞘中。
追风八骏空负一身绝技,但在这一轮快刀之下竟无回手之力。只听当啷当啷
一阵兵刃坠地之声,八人的眉心几乎同时中刀,刀口分颅而下,直落胸膛,鲜血
溅出多远,身子虽挺立不倒,实已气绝而亡。
玄衣人手按腰间的刀鞘,目光傲倨,冷冷扫过四周僵立的尸体,道:“先杀
傅英图,后灭玄武门,试问江湖,哪个还能与我争锋?”在他的话声中,追风八
骏的尸体晃了两晃,仰天摔倒。他转过头来,望著书房,放柔了声音,又道:“
琼儿,你听著吗?我这样做,还不是为了你!琼儿,将来我要让你享尽你想不到
的荣华,小小一个正气府又算得什么?今后五湖四海,天地无极,还有谁撼得动
我的江山?”
这番话一字一字传入屋中,苏碧琼默默站著,她心已碎、泪已干,木然地摇
了摇头,低声道:“还想欺骗我么?你这样做,全是为了你一个人的野心!”说
著,转身走到傅英图的尸体前,揭下阁门的纱帘,轻轻盖在傅英图身上。在这一
刻,她只觉心中空空洞洞,灵魂仿佛游离在身躯之外,一抬头,看见对面墙壁上
挂著的一柄宝剑。
这是老府主苏春秋昔年的佩剑!苏碧琼走上前去,将剑从墙上轻轻摘下,压
绷簧、拔剑柄,抽出四寸多长的一段剑锋。这时,冰冷的月光从窗棂间透进,映
在刃锋上,青辉荡漾,手中宛若握著一泓青水。苏碧琼凝神望去,心中蓦地一痛
,狠狠咬紧嘴唇。
想当年,这柄剑跟随主人叱吒风云,痛饮过无数黑道枭雄的鲜血,方赢得“
正气”二字的美誉。可是如今,它被主人遗弃在墙头,空有利刃,却已无处逞示
锋芒,再也看不出当年横扫天下的神剑气韵。
苏碧琼低声叹道:“剑亦如此,何况人乎!”她从剑锋望而却步到地上傅英
图的尸体,再从尸体望到院中傲立的玄衣人,心口又是一阵刻骨的搅痛,悲从中
来,原已乾涸的眼眶又流出两滴清泪,滚过脸颊,掉在剑锋上,又从剑锋滴落到
地下……
凄凉的月光透过云层,将冷辉洒落在瘦西湖的水面上。
在湖畔一所宅的楼亭上,一个青袍人负手而立,望著粼光点点的湖面,眉宇
间暗藏忧丝,默默不动。
这人正是燕飞萍,他与苏碧琼分手之后,一路避开江湖群豪的耳目,将小初
妥善安置下来,随即只身来到扬州,比之先前与苏碧琼的约期还早了两天。
然而,两天匆匆而过。这时,眼看半轮月亮慢慢移到中天,不但这一天已经
过去,连这一夜也快过去了。
苏碧琼始终没有来。
燕飞萍悄立楼顶,四顾苍茫,但见荆莽森森,空宅寂寂,心中陡然涌起一般
不详之感,暗道:“琼儿不会失约!她不能来,若非出了意外,便是被谷正夫软
禁了起来。一定是这样。否则她绝不会不来,绝不会!”眼前仿佛闪出一幅画面
,苏碧琼被关在屋中,遥遥向自己这边望来,愁挂眉梢,在她身边,仪儿无助地
偎依在屋角,哀怜地流泪。
想到这里,燕飞萍双眉紧皱,低声自语:“我又何必在这里空等?你既不能
来,我去找你便了。”这个念头不再想第二遍,他将身一展,从楼顶斜飘而下,
展开轻功,奔出荒宅。 宅外的树后系著一匹马,燕飞萍飞身跃上马背,不及
解姜,立掌拍出,掌力外吐,砰的一声,已将拴马生生震断。骏马摆脱了颈上的
束缚,顿时甩头长嘶,飞奔而去。
时值子夜,偌大的扬州城中漆黑无声,便是最热闹的花街鸣玉坊,也已曲终
人散,灯火尽熄。
燕飞萍在街心纵马狂奔,不过一柱香的功夫,已望见正气府门前高大的牌楼
。他猛一勒姜,飘身下马,隐身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中,无声无息地潜到正气府
的外墙下。
等了片刻,他悄然绕到正气府后门,侧耳听得墙内并无声息,这才跃上墙头
,见墙内是花园,轻轻跃下,挨著墙边一步步走去。四下里黑沉沉的,既无灯火
,又无人声。燕飞萍摸壁而行,提起一口气,不发出半点声响,穿过花园,来到
一条宽宽甬道前。
只见甬道两旁院套院、屋连屋,楼台亭阁,重重叠叠,怕不下三四百间之多
,夜色中看去黑压压一片,置身其中,便如陷入迷宫里一般。
虽然燕飞萍不是第一次进入正气府,时隔六年,他再次站在这里,仍为正气
府浩大的规模而震惊,若想从中寻出苏碧琼的闺房,那不啻于海底捞针一般。他
沿甬道默默走著,心中暗想:“眼下唯有擒下一名家丁盘问,方可得知琼儿的下
落。”
哪知,他一直走到甬道尽头,始终不见一个家丁出现,甚至连打更寻夜之人
也没有。偌大的正气府,沉寂无声,竟如一座森森的鬼宅一般,静得令人只感到
毛骨悚然,实是大异寻常。
燕飞萍心中一凛,忖道:“正气府近年来势力大张,江湖中窥其高位之人不
在少数,谷正夫必然要在居所布下防范。可是此刻府中非但明哨暗桩全无,连寻
夜之人都没有,莫非……莫非出了什么惊变?”心念到此,他不由得替苏碧琼担
起心来,左右一望,见道旁立著一株大松树,虬枝高达数丈,当即纵身而上,单
脚点在最高的一根横枝之上,居高临下,凝目向四周望去。
正气府沉浸在一片巨大的黑暗之中,只在东北角上,有一间屋中亮著灯光,
在浓重的夜色中十分醒目。
燕飞萍暗想:“那里是什么?”微一沉吟,从树上跳下,展开身法,翻墙跃
檐,奔到那间亮著灯光的屋外。
从窗缝中向内张望去。屋内点著长明灯,靠墙一侧的长案上摆著无数灵牌,
靠窗这边横置几口棺材。灯光时明时暗,映得屋中白惨惨好不吓人。
燕飞萍心道:“原来这里是间灵堂。”又见屋中除了灵牌棺材并无旁人,便
欲转身离开。哪知,他才走出几步,蓦地一阵心旌动摇,不知为什么,心中涌起
一股极重的不详之感。他犹豫了一下,迈步走进灵堂。
灵堂中高悬白纱数丈,由屋顶直垂下来,纱旁的长明灯白光飘摇,照著堂中
并排摆的十口棺材。
燕飞萍凝目瞧去,一眼便看见第一口棺材前的灵牌上写著“傅公英图之灵位
”。一见之下,燕飞萍面色剧变,脱口道:“啊?傅老前辈……你……你怎会…
…?”他与傅英图本无甚交往,还曾一度为敌,但经过沔阳酒铺中那一席长谈之
后。从此倾盖如故,肝胆相照,视若至交。谁承想汉水一别竟成永诀,今日重见
,已隔阴阳两界。这一刻惊闻噩耗,燕飞萍但觉手足冰冷,全身筋骨俱僵,竟无
法移动。
但这等麻木只是顷刻间的事,他吸了一口气,在丹田中一加运转,立即精神
一振,往下望去,只见后面的八口棺材前依次列著追风八骏的灵牌。
燕飞萍越看越是心惊,想不到玄武门的精英人物竟然尽殒在这里。江湖失此
栋梁,只怕又将掀起一片血雨腥风。他又是惊骇,又是惋惜,将目光落在第十口
棺材上。
便在这一刻那间,燕飞萍全身剧震,蓦地里跳将起来,“啊”的一声大叫,
惊呼道:“不,不是!这不是真的!”
走近两步,再看那口棺材,只见棺前的灵牌上写的赫然竟是“爱女苏碧琼之
灵位”八个小字。燕飞萍只觉顶门嗡的一声轰鸣,身子摇了几摇,大声道:“琼
儿,你……不,你不会……这不是你……绝不是你!”他冲上几步,提起手掌,
砰的一声,拍在棺盖上,只击得木屑纷飞,将棺盖击飞出三丈之外。
燕飞萍手扶棺沿,低头看去,只见棺中人凤鬟雾鬓,娥眉微蹙,杏眼轻阖,
仿佛正在熟睡之中,不是苏碧琼是谁?
顿时,燕飞萍心中一沉,似乎整个世界忽然间都死了,想要放声大哭,却说
什么也哭不出来。在他胸口便似有一方磨盘紧压著,呼吸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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