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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magic (独行狂人), 信区: Emprise
标  题: 花溪沉铃录 第二十八章 琴啸一曲破(2)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Jan 18 10:51:58 1999), 转信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只觉有一滴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心中一颤,才发
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蓦地一阵哀情大恸,仰天发出一声悲啸,犹若龙吟狮
吼,只震得满堂白纱乱摇,屋瓦齐动,四周七八枝烛火应声而熄,余下的也
是摇晃不定。
  啸过之后,燕飞萍缓过一口气来,他凝望苏碧琼的脸庞,口中不住喃喃
唤道:“琼儿……琼儿……琼儿……!”回想起以往共度的岁月,心中伤痛
便如洪水溃堤,难以抑制,用下齿紧咬住上唇,直咬得鲜血淋漓。眼睛从他
唇边流过,泪水混和鲜血,淡红色的水点,滴在苏碧琼的衣襟上,当真是血
泪斑斑。
  这时,只见灵堂门口有一个人默默走进,站立在燕飞萍身后,一直等他
哭得渐渐轻了,才低声说道:“燕先生,你……你也不必太过伤心了。人死
不能复生。可怜琼儿这孩子命苦,她……她……”这人的话音未落,自己的
声音却先哽住了。
  听了这一声安慰,燕飞萍悲情稍减,转过头,望背后之人,说道:“难
得正气府中还有人在燕某的姓后冠以先生两字,想必是哪位高人到了,阁下
是……?”
  那人听燕飞萍问到自己,摇头叹道:“一别六年,想不到燕先生已不记
得我了,唉,也难怪,老夫苏春秋。”
  “啊?你……你是苏老府主?”燕飞萍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眼前站这
个弓腰曲背的老人家,头发花白,容色憔悴不堪,仔细一看,这人身材倒也
不怎么矮小,只是佝偻缩颈,满脸皱纹,颏下长须也是灰白相杂,再凝神一
看,果然正是苏春秋,他竟如老了二三十岁一般,再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宗
主气概。燕飞萍先是大惊,随即明白,他这几年武功尽失,苦受折磨,以致
衰老过快,不禁起了怜悯之意。
  苏春秋走上前,用手轻轻抚摸女儿的灵牌,眼中泪光盈然,说道:“琼
儿生前最挂念的人中,就有你燕先生,唉,虽然她从来不说,却怎能瞒过我
做爹爹的眼睛?眼下燕先生以经来了,你们见过最后一面,琼儿在天有灵,
也可以瞑目了。”
  这番话深深打动燕飞萍的心,他鼻尖一酸,忍不住又流下两行热泪,颤
声道:“这……这是什么时侯的事?琼儿她……她又怎么会去的?”
  苏春秋仰天悲叹道:“这是老天对我的报应啊!是我瞎了眼,竟收了谷
正夫那贼子,否则琼儿又怎会含冤而去?”
  燕飞萍一听这话,双目顿时射出两道怒火,厉声问道:“什么?你再说
一遍,是不是谷正夫害了琼儿?”
  苏春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凄凉道:“他虽未害琼儿,琼儿却是因
他而死。唉!”他叹了一声,目光转向傅英图的棺材,又道:“还有傅老兄
,也被我这不中用的老废物连累,否则以他的身手,又怎能被谷正夫偷袭得
手?可眼下全完了,数十年的生死交情,就这么完了,全完了!”他又是内
疚,又是悔恨,话未说完,已是老泪纵横。
  燕飞萍急道:“傅老前辈怎地死在谷正夫手中?你说,琼儿又为什么因
他而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苏春秋用衣袖擦拭去泪水,平静下来,缓缓道:“三日前,傅兄送琼儿
回府,我见谷正夫正好离府未归,便留傅兄住在府中,当夜秉烛夜聊。唉,
自从身废之后,日日蜷居不出,唯有老友来访,方能一畅胸怀,哪知竟由此
埋下了祸根!”说到这里,他眼中流露出无比痛恨的神色,继续道:“万万
想不到,谷正夫这贼子竟在深夜潜回府中,借拜见前辈为名,趁傅兄不备,
突施毒手,以天野刀法偷袭得手,先杀傅兄,后屠追风八骏,可怜玄武门九
名精英,无不惨遭残害!”
  燕飞萍听得惊心动魄,忍不住追问道:“后来怎样?”
  苏春秋道:“谁曾想琼儿竟在这时到来,亲眼目睹了这一惨剧。她平素
十分崇敬师兄,却不想师兄竟是这般人品,实是痛心到了极点。她无法接受
这个事实,痛哭泣血之后,竟……竟用我的春秋正气剑割断了腕上的脉门,
含恨而死。”
  燕飞萍将手伸入棺中,轻轻揭起苏碧琼的衣袖,见她左腕上果然有一道
深深的伤口,截脉而断。刹那间,一股怒火自燕飞萍心底猛地翻上,他低声
喝道:“谷正夫,又是你!”他心中的怨愤无处发泄,喝声中将右手一挥而
下,气凝指尖,竟在坚硬无比的檀木棺板上生生戳出五个指洞。
  苏春秋吃了一惊,忙道:“燕先生,你这又何必?”
  燕飞萍低声一哼,往后退了两步,冷冷盯苏春秋。
  苏春秋暗鞍心惊,道:“燕先生,你看我什么?”
  燕飞萍冷笑一声,道:“苏老府主,你看清楚了,这口棺中是你的亲生
女儿,那边棺中是你的生死之交。你扪心自问,可否对得起他们的亡灵?”
  苏春秋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你……你什么意思?”
  燕飞萍道:“苏老府主不记得了吗?六年前那一夜,你被谷正夫害得骨
断肢残,却还当在天下英雄之前指认我为凶手!你如此做伪,不是助为孽又
是什么?”
  苏春秋脸色苍白,道:“这……这……”
  燕飞萍接道:“当年,你若把真相公昭武林,傅老前辈怎能被谷正夫暗
算?琼儿又怎会含恨九泉?你为了自己苟且偷生,可害了多少好人?此刻面
对他们的在天之灵,你还有什么话说?”
  一席话,说得苏春秋脸上一阵儿青、一阵儿白,嘴唇颤抖,竟然难以辩
驳。他望老友与女儿的灵位,激愤之下,不禁胸口气血逆涌,哇的一声,一
大口鲜血喷了出来,溅得孝衣上斑斑殷红。
  燕飞萍吓了一跳,暗想自己把话说重了,对方毕竟是琼儿的父亲,心中
的哀痛绝不小于自己,又上了年纪,怎禁得这么一顿数说。当下便想出言安
慰,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苏春秋苦涩地一笑,一张脸全成蜡黄,叹道:“不错,不错,燕先生说
得好,我为了自己苟且偷生,害了多少好人!可是……可是你知道吗?这六
年我过的又是什么日子?我心中的苦楚又能谁诉说?琼儿虽与我朝夕相处,
但我们的一举一动全在谷正夫的监视之中,我若有丝毫异举,第一个受害的
就是琼儿!为了女儿,我除了忍辱负重,难道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吗?”
  燕飞萍听了他伤心欲绝的诉说,怨恨他的心意霎时之间便消解了,说道
:“苏老府主,大错已经铸成,那已无可挽回,你……你……”他本想劝苏
春秋节哀,但自己却忍不住一阵心酸,黯然道:“你虽然用心良苦,可最终
仍未能保护住琼儿!”
  苏春秋道:“琼儿芳魂西逝,我的心亦随她而去,对世间更无甚留恋。
只是凶徒未伏法之前,我便是死了,也不瞑目!”说到这里,他对燕飞萍深
施一礼,跟双膝一弯,跪倒在地,道:“燕先生,请看在琼儿的亡灵上,答
应我一件事!”同时用力叩首,咚咚有声,只两下便磕破了额角,血流满面

  燕飞萍一见,急忙伸手相扶,道:“苏老府主快快起来,你这是做甚?

  苏春秋执意不起,道:“我一身功力早废,空有满腔怒火,却奈何不了
谷正夫半分。如今唐步血与天野派同流合污,傅兄又被害身亡。眼下江湖中
唯燕先生尚可与谷正夫抗衡,今日我便替惨死在天野派刀下的无数冤魂,恳
请你出手诛凶,替天下除害!”
  燕飞萍道:“此事须从长计议,苏府主先站起来,咱们慢慢商量。”
  苏春秋缓缓站起,道:“谷正夫野心奇大,他不单霸占了正气府,还想
进一步一统江湖,让中原武林臣服在东瀛门派之下。这些天他已开始动手,
血雨腥风在即,看来江湖中又是一场浩劫!”
  燕飞萍冷哼一声,道:“谷正夫未免太不自量力,中原武林九大门派、
七大世家,哪一个没有百余年基业?凭他纵有擎天之力,焉能一举消灭?”
  苏春秋却面带忧色,说道:“燕先生有所不知,两月前谷正夫修书送往
东瀛,遍邀东瀛数十流派的高手跨海奔赴中土,与他共举大事。如果这一股
强大力量加盟,再加上唐门与正气府麾下人马,足以与江湖九大门派、七大
世家分庭抗礼。”
  燕飞萍吃了一惊,道:“有这种事?”
  苏春秋点头道:“要除掉谷正夫,只能在此一刻,若等他集结起各路人
马之后,那时高手云集,凭你一个人纵有天大的本领,也难近到他身边。”
  燕飞萍深知此言不假,便道:“那么,谷正夫现在哪里?”
  苏春秋道:“三日前他暗算傅兄之后,连夜赶往鲁西的龙须岛,与前来
的东瀛高手会合,这时大约已到皖鲁交界。”
  燕飞萍微一沉吟,道:“好,我这便去龙须岛。”
  苏春秋喜极,激动得身体微微颤抖,道:“燕先生肯为傅兄与琼儿雪此
深仇,实在……实在……唉,大恩不言谢!燕先生若需要我做些什么,只管
吩咐,只要我能办到,纵是舍了这条老命,也在所不辞。”
  燕飞萍道:“有苏老府主相助,自然再好不过。此去鲁西千里之遥,我
需要一匹快马,连夜启程。”
  苏春秋忙道:“好说,好说,府中正好有一匹大宛名驹,虽非千里神骏
,亦可日行八百。此刻就系在后院。”他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块黑黝
黝的铁牌,递到燕飞萍手中,道:“这面玄铁正气牌是我当年的信物,燕先
生快马北上,叵要歇息打尖,只须亮出此牌,正气府在皖鲁两地的所有分舵
莫不遵命。”
  燕飞萍一想用此牌可省去不少事,当即接过来放入怀中。
  苏春秋又道:“燕先生到了鲁西,可凭我的信物,直接去找紫鲸帮帮主
沈巨澜,他是东海一霸,水面上的事,尽可交给他去料理。”
  燕飞萍道:“我听说过紫鲸帮沈帮主之名,此人是苏鲁两省一位响当当
的人物,手下也尽是一帮没遮拦的好兄弟,想不到也是老府主的故交。”
  苏春秋道:“二十年前,他不慎得罪了湘西蓑衣教,被蓑衣十三太保逼
上了绝路,是我出手替他打发了敌人。他欠我这分救命恩情,一直感恩图报
,这次定然全力助你。再说东瀛高手此番进犯,走的是海路,水面若没照应
,你一个人决计收拾不下。”
  燕飞萍见苏春秋将一切安排得十分妥当,心中暗奇:“看来他是早料定
我会到这里来。否则怎会准备得如此齐备?”事到此际,他也不及询问,对
苏春秋一抱拳,道:“既然如此,燕某告辞。”
  苏春秋望燕飞萍返身走出厅门,忽然叫道:“燕先生请稍等。”
  燕飞萍停下脚步,转头奇道:“怎么?”
  苏春秋神情激动,从苏碧琼棺中取出一柄长剑,双手捧到燕飞萍面前,
颤声道:“这柄春秋正气剑伴我数十年,想不到最终竟害死了我的琼儿。我
……我是终生不愿再见到它,本想将它随琼儿一起葬入地下,可是……可是
燕先生此去,我只求能用此剑斩落谷正夫之头,以祭琼儿在天之灵。”一番
话说到最后,以是泣不成声。
  燕飞萍双手接过长剑,缓缓抽锋出鞘,只见精芒四射的血槽上,隐隐杂
一线血丝。他知道这是琼儿的鲜血,顿时,一股悲愤之情充满胸臆,什么话
都不在说,将长剑缚在背上,冲出灵堂大门。


  七日之后,在黄海之滨的龙须岛上,出现十九位玄衣骑士,胯下十九匹
黑马,从雪白的沙滩上飞奔而过,铁蹄同起同落,整齐之极,也是雄壮之极
,不论谁见了,都想得到这十九匹马曾同受长期训练,是以奋蹄急驰之际,
也是绝无参差。
  十九匹马越跑越快,如一阵黑色旋风般掠过沙滩,奔上一座石山,当先
一人猛地收姜,飞身而下,踏在一块横空伸出的悬岩上,一身玄衣在呼啸的
海风中鼓荡飘摆,威风傲岸,正是谷正夫。
  他站在海边石上,远眺茫茫大海,眼见波涛汹涌,耳听得潮声愈来愈响
,轰轰隆隆,声如闷雷,又如千万只马蹄同时敲打地面一般,但见一条条白
线向海岸急冲而来,这股声势,比之雷震电轰更加厉害千百倍。谷正夫素来
自傲,但见天地间竟有如斯之威,脸上也不禁变色。
  一转瞬间,海潮已冲至身前,似欲扑上岸来。谷正夫所站的山岩虽高出
海面数丈之高,但潮头拍在山礁上,碎雪飞溅,直上埂余丈,将十九人玄衣
尽湿。
  蓦地,有一个玄衣人惊喜而呼,道:“禀府主,你看那边!”
  谷正夫早已看到,在远方的海面上,出现了七八艘大船,乘风破浪而来
。他凝神瞧去,只见前面第一艘大船的风帆上绘一条黑色长龙,舞爪盘旋,
形状威猛。谷正夫心旌一阵狂跳,喃喃说道:“天野黑龙旗,是了,天野黑
龙旗,今日……今日终于又插上中土,父亲、二叔,你们的在天英灵,都看
见了吗?请为孩儿骄傲吧!”说道这里,他激动得微微颤抖,眼中感极含泪

  便在这时,忽听铮铮数声,不远处传来弹拨琴弦的乐声。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阵阵潮声已是震耳如雷,但那几声弹拨的乐音,
在这惊涛骇浪中,仍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样的清脆,听得清清楚楚。
  谷正夫吃了一惊,心想:“对方显然是以内力御琴,音穿海啸,这份功
夫可非同小可,会是谁呢?”侧目望去,视线却被两片乱礁挡住,他当即对
左右喝了一声:“走,过去看看。”展开轻功,飞身而去。
  十八名手下紧随其后,顷刻是翻跃过两座乱礁山。
  谷正夫跃上一座巨岩,前面一览无遗,只见对面十余丈外,有一块凸出
海面的巨礁,礁上盘膝坐一人,面前横置一琴,右手五指挥动,袖口劲力鼓
荡,隐隐发出风声,竟将溅到衣上的海水一滴滴的反弹出去。
  一见之下,谷正夫顿时骇然失色,忖道:“怎么是他?他……他还活?
唐步血呈上的人头又是怎么回事?”他毕竟屡经风浪,惊慌只是一刹那之间
,便即镇定下来,冷笑道:“啊,我道是谁?原来是燕先生到了,我还以为
你早死在沔阳了呢。”
  燕飞萍却自顾抚琴,对谷正夫的话听若未闻,连头也不抬。
  谷正夫怒火潜生,心想:“狂徒,你未死最好,今日我亲手将你尸沉狂
涛。”向左右递了一个眼色,说道:“燕先生这般高手,一生一世也未必能
逢得上铁衣十八剑,你们还不去讨教几招。”
  左右十八人同声应是,掣剑在手,齐身而上,十八柄长剑织成一道剑网
,缓缓向燕飞萍罩去。
  谷正夫暗身冷笑,原来这铁衣十八剑虽然只能算江湖二流角色,但十八
人合成剑阵,却威力奇大,联手进攻,均能以一敌二,足以与三十六名一流
高手抗衡。谷正夫派他们叫阵,纵然不能取胜,旨在消耗燕飞萍劲力,自己
作壁上观,看明白了燕飞萍武功的强弱之处,再行出手,便可一击奏功。
  随铁衣十八剑渐渐逼近,海岸骤然密布一股冲天的杀气。
  燕飞萍依然手抚瑶琴,镇定如初,他明知对方布成剑阵,却也傲然不惧
,蓦地冷笑道:“很好,且看阎王帖子,派给谁人?”话犹未了,右手五指
上下弹拨,嗤嗤生风,琴声陡然变得酸楚激越,忽如鹤鸣九皋,忽如猿啼三
峡,凄厉无比。
  谷正夫听燕飞萍的琴发异调,开始并未在意,哪知听了几声之后,忽觉
得心跳加剧,呼吸不畅,心念一动,猛然一惊,暗道:“不好,这是‘夺命
咒音’。”
  他知道燕飞萍在琴上拨弦发音,用以扰乱敌人的心神,对方内力和琴音
一起共鸣,便不如不觉的为琴声所制。这门功夫非同小可,谷正夫再看手下
的铁衣十八剑,只见他们兵刃下垂,目瞪口呆,显然已被对方的琴音所制,
当即大吼一声:“赶快退后。”
  便在此刻,燕飞萍也冷声道:“想退?太晚了!”力贯指尖,弹在琴弦
上,只听铮铮大响,琴音每响一声,铁衣十八剑便退出一步,琴音连响五下
,十八人不由自主地连退五步。这一招“五弦无形剑”以无妄神功发出,五
音便似五柄重锤,连续狠打猛击,口鼻溢血,内腑已受到不轻的震荡,闷声
摔倒。
  燕飞萍以琴音震倒铁衣十八剑之后,傲视谷正夫,五指挥动,铿铿铿铿
的琴音又向谷正夫逼来。
  谷正夫的内功远比玄衣十八剑深厚得多,燕飞萍的琴音虽如无形之剑,
要想伤他,却是不能。
  过了片刻,那琴声忽高忽低,愈变愈奇。谷正夫凝神守一,对这琴声自
是应付裕如,只是专守不攻,毕竟太过被动。蓦地,他目中精芒四射,朗声
说道:“燕先生抚琴妙绝,谷某当以长歌助兴,来、来、来,咱们合奏一曲
。”闭目运气片刻,一身玄衣登时自内向外鼓起,吐气开声,仰天高歌。
  这一首歌是东瀛曲牌,与琴音并不合拍,谷正夫只管自唱自的,唱到后
来,已由高歌变作长啸。这啸声初时清亮高亢,渐渐的越啸越响,突然间强
劲疾吐,啸声变作半空中猛起的焦雷霹雳,震得海天之间回音不绝。
  啸声传入燕飞萍耳中,便如一个个焦雷在他身畔追打,立时把琴声压下
了几分。燕飞萍心中一凛,暗道:“谷正夫真是个武学奇才,我这些年勤修
苦练,只道无妄神功一成,天下罕逢敌手,哪知对方各走别径,也练就了这
般可敬可畏的功夫!单看这一啸之威,便未必在我之下。”当即振作精神,
挥手捻弦疾弹,琴声大振,清音直传云霄。
  两人运劲发音,各显其能。啸声时而如龙吟狮吼,时而如狼嗥枭啼。琴
声却或若昆岗凤鸣,或若长风振林。双方极尽千变万化之致,各呈妙音。
  一柱香功夫过去之后,依然是琴声破空,长啸生风,一刚一柔,相互激
荡,或猱进以取势,或缓退以待敌,正与高手比武一般无异。此刻海面上一
潮高过一潮,排山倒海般长驱而来,俨如雷鸣电轰,但这琴音啸声仍然掩盖
不住。
  又过片刻,只见谷正夫玄色外袍中布满了气流,鼓涨如球,燕飞萍的头
顶也犹若蒸笼,一缕缕的热气直往上冒,显然双方已将内力发挥到了极致琴
音啸声也愈来愈急,已到了短兵相接、血刃肉搏的关头,看情形过不多久,
便将分出高下。
  便在这时,突然间远处海上传来一阵短笛之声。
  这笛声尖锐刺耳,由海中传来,震天的风浪潮声亦掩盖不下,足见吹笛
者功力之高,竟不在燕飞萍与谷正夫之下。
  两人同时心头一震,琴音与啸声登时都缓了,侧身望去,只见海面上那
八艘帆船已驶到海岸前,船舷上排满了玄衣黑巾的武士,人人腰插双刀,双
手交叉平举,浑身杀气密布,傲然不群,那笛声便出于他们中间,却看不出
是谁吹的。
  谷正夫望见每艘船中都不下三百名武士,八艘船加起来足有二千多人,
这股力量臣服于自己,足以压倒江湖中任何一家门派。他欣喜若狂,仰天长
笑道:“来了,来了!苍天垂鉴,我东瀛神技,终将傲啸中原武林,哈哈…
…哈哈哈哈……”
  燕飞萍见他狂态毕露,冷声道:“谷正夫,你别得意太早。三十年前,
天野龙太郎折戟中原,今日你也难逃此路。”
  谷正夫又是一阵冷笑,蓦地收起笑容,冷声道:“我父亲失败,是因为
他是一个真正的武人,才会被中原屑小所害。我不会走父亲当年的路,这次
我招东瀛高手来到中土,早已布置周详,来日挥师江湖,势必一举而将各大
门派收服,哪门哪派胆敢妄动,便即聚而歼之。从此我东瀛天野派威震天下
,更无一派一人能与争锋,千秋万载,一统江湖的霸业,便于今日轰轰烈烈
地奠定了。”
  燕飞萍不屑道:“你如此打算,未免将中原武林看得太低了。”
  谷正夫傲然道:“江湖九大门派、七大世家实力虽强,却乱如散沙,哪
敌得过我东瀛武士铁血一心?纵然他们能够联手合力,又能胜过我的天野新
一流刀法么?燕飞萍,你不妨擦亮眼睛看,三个月内,我当独霸江湖,那时
若有哪个门派敢不服天野派号令,算我谷正夫没种。”
  燕飞萍冷笑道:“是么?”
  谷正夫却摇了摇头,叹道:“不对,不对,可惜,可惜。”
  燕飞萍道:“可惜什么?”
  谷正夫阴声道:“可惜今日我东瀛高手登陆歃血,须当杀人祭刀,燕先
生既然来了,正好借项上人头一用。三个月后谷某啸傲武林的雄姿,你是无
缘看见了。”
  燕飞萍仰天大笑,道:“好,燕某便等在这里,且看尔等有什么本事,
来取燕某这一颗项上人头?”说罢,他指尖一颤,拂过琴弦,琴音又鸣,发
出几下金戈铁马的肃杀之声,往四野传去。
  随琴音,海岸的乱礁滩后金鼓齐鸣,四十多条舢板飞快地驶出,如箭般
冲向那八艘帆船。
  谷正夫吃了一惊,寻思:“姓燕的竟然在这里埋下伏兵!”凝神望去,
只见每条舢板上都斜插紫旗,上绘巨鲸,暗道:“这是鲁西紫鲸帮的旗号,
他们如何与姓燕的勾搭上了?”转念又一想:“怕什么?这些舢板虽众,至
多不过三四百人,如何是我数千武士之敌?也好,便趁此机会将紫鲸帮灭了
,一来扬我天野派之威,二来一举扫平海上势力,可保后顾无忧。”想到这
里,他嘴角挂上一丝冷笑,说道:“燕先生这番安排煞费苦心,但想在谷某
面前放狂,却还不够!嘿,今日便叫你看一看东瀛武士的手段,待灭尽紫鲸
,最后一个杀你!”  燕飞萍冷声道:“是么?今日先叫你看一看中原豪
杰的手段吧!”右手两指一勾,挑起琴上的前、中二弦,运劲弹出,内力到
处,二弦剧震而断,余劲波及,琴座崩裂,其余诸弦一齐震断。
  这一下断弦绝响,声若裂锦,直有穿云破空之势,乃是燕飞萍将内劲运
至极限而发,端的非同小可,饶是谷正夫内力深厚,琴音入耳之后,也不禁
心旌摇荡,向后连退四五步,方才拿桩站定。
  这琴音便如号令一般,四十多条舢板上随声而出数十名紫鲸帮徒,将船
头蒙盖的帆布揭下,露出船头全是一尺长的钢千,密密麻麻四五排,雪亮的
锋刃迎风破浪,飞速向八艘东瀛帆船撞去。
  只听砰砰砰砰一阵巨响,四十多条舢板与八艘船撞在一起,船头的钢千
如锋锐的利牙般咬住帆船的船帮,将舢板与帆船连为一体,无法分开。
  谷正夫一怔,心道:“凭这么几条破舢板,难道就想撞毁我东瀛巨舟么
?嘿,蝼蚁撼树,当真是不自量力。”转念又想:“不对,姓燕的为人精明
异常,他此举必有深意,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展目望去,只见舢板上的紫
鲸帮徒忽然划燃一支火折子,抛入舱中,随即弃船跳入海中。
  刹那间,谷正夫脑中灵光一闪,猛地明白过来,顿时血贯瞳仁,嘶心裂
肺般暴吼一声:“不好,那是火药!”
  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燕飞萍了,目光一扫,见海岸边有一片礁伸入海
中,当即飞身跃出,用尽平生之力,连续几个起落,奔到最近帆船的一块礁
石上,挥臂欲呼。
  然而,未等他的喝声喊出,猛听轰的一声巨响,海面上炸起一个冲天的
火球,烈焰横空而出,闪光刺得谷正夫双眼一阵昏眩,只觉一股炙热扑面,
他所站的礁石虽距火海尚隔数十丈,但一道道火舌扑天盖地般迎头卷来,霎
时间已到身前,吓得谷正夫魂飞魄散,双足奋力一撑,向后疾退。他借一撑
之势,身子往斜刺里急翻,左手挥掌猛击地面,砰的一声响,碎石飞迸,跟
在礁岩上滚了十几转,一撑一滚十八翻,总算躲过烈火焚体的厄运,但一身
玄袍却被烧焦了大半截。
  这时,四十多条推满火药的舢板几乎同时爆炸,轰隆轰隆的巨响声惊天
动地,一个个火球裹在黑烟中冲天而起,仿佛烈阳接连坠落海中,壮观之极

  八艘帆船在隆隆巨响声中,被炸得四分五裂、碎片横飞,顷刻间沉入海
底,浮在海面的残骸也在熊熊大火中辗转燃烧,映得四周海水一片通红。
  谷正夫呆呆站在海边,失魂落魄般望眼前的一切,几年来苦心经营的一
场美梦转瞬间化作烟消云散,他心中之痛,实是无以复加。蓦地,他仿佛想
起什么似的,抬起头,怒视燕飞萍。
  只见燕飞萍傲立于巨礁之上,遥望冲天的火光,面带微笑,仿佛是在欣
赏一件无与伦比的杰作。
  谷正夫再看自己的身上半湿半焦,玄袍只剩下一小半挂在肩上,这付模
样狼狈不堪,更显得燕飞萍威风凛凛。刹那间,谷正夫气极败坏,怒火填满
胸臆,大喝一声:“姓燕的,你偿命来!”
  喝声中,他撕下半截断袍,露出玄色劲衣与腰间的双刀,纵身跃上巨礁
,向燕飞萍再发一声暴啸,飞身扑去,半空拔出长刀,借这一跃之势,疾劈
而出。这一劈出手之快,势道之疾,实是威不可当。
  燕飞萍见他如此凶悍,激起了刚强之气,双手一分,撕开外袍,露出紧
身劲衣与腰间的长剑,也是纵身跃起,半空拔剑。两人在空中一对面,当当
当当当当六响,刀剑撞击六下,两人一齐落下地来。
  两个人四只脚一落地,刀剑再闪锋芒。谷正地夫推刀斜斩,这一招“进
步连环五绝斩”是天野新一流刀法中的杀手,刀法迅捷凌厉,在常人劈出一
刀的时刻中,连劈五刀,刀刀置人于死地。
  燕飞萍心想:“你快,难道我便不会快。”手腕一抖,气凝剑锋,一招
“长河落七星”,在电闪一刻中连发七剑,如寒星疾飞,将谷正夫的五记杀
招尽数封死。
  相较之下,燕飞萍以七剑破五刀,出手比对方还是快了一分,但剑招轻
灵,刀势沉猛,谷正夫的刀力,却又比他重了一分。双方这一招势均力敌,
不分上下。
  谷正夫双目血红,暴喝一声:“好剑法,你再接我这一轮快刀试试。”
合身扑出,挥刀狠劈,使出天野派的绝技“风旋斩”,这一路刀法取尽天下
攻势,招招险,刀刀凶,只攻不守,每一刀似乎都是要拚个同归于尽。他武
功本已精奇,再加上这股凌厉无前的狠劲,刀法一经施展,便如狂风骤雨般
向燕飞萍袭去。
  燕飞萍见对方势如疯魔,心中傲气又生,暗道:“我若退后一步,便是
示弱于人。”当下双足钉地,眼见谷正夫一刀劈来,当的一声,挥剑架开。
只听得当当当当,便如爆豆般接连响了三十六下,瞬息间已拆了三十六招。
谷正夫连攻三十六刀,燕飞萍挡了三十六剑,两人都是绝顶高手,这快刀快
剑施展出来,直如星丸跳掷,火光飞溅,迅捷无伦。
  两人虽各怀不共戴天的仇恨,但这三十六招拆解下来,都忍不住大叫一
声:“好!”眼见谷正夫这三十六刀攻得凌厉剽悍,锋锐之极,而燕飞萍连
挡三十六剑,却也绵绵密密,严紧稳定,两人在弹指之间一攻一守,都施展
出武学的巅峰之作,不禁暗惊对方武功了得。
  谷正夫见自己虽抢得先手,但燕飞萍半步未退,再斗下去,非三五百招
不能分出胜败,当下虚劈两刀,闪身跳出圈外,大喝一声:“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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