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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花溪沉铃录 第三十一章 “碎心飞铃 绝迹江湖”(二
发信站: 紫 丁 香 (Mon Feb 1 11:33:15 1999), 转信
◆ 第三十一章 “碎心飞铃 绝迹江湖” ◆
春光将暮,夏意渐浓,洛阳牡丹已经开败,却到了扬州琼花盛开的时
节。
这一日夜深人静,明月洒下的光辉,把整个天地映成了一派澄净洁白
的世界,在扬州後土祠中,一株琼树,生满轻薄晶莹、娟秀美丽的琼花,
微风拂过,花枝摇颤,如柔絮、如飘雪,风韵标致难以言诉。
树下,默默站立著一个青袍老者,正是苏春秋。在他面前,是一座缀
满鲜花的坟冢。月光清如水、柔如纱,皎皎地洒将下来,映得坟上汉白玉
石仿佛冰塑一般,洁白无瑕。
坟前竖著一块石碑,上面铭刻著几个字:“爱女苏碧琼之墓。”
苏春秋望著墓碑,目光中百感交集,渐渐凝成两滴晶莹的泪,噙在眼
眶中,此刻的他,满头银丝变得稀疏,数日间又若苍老了许多,已看不出
一个武林宗主傲啸天下的豪气,只剩下一种痛失亲人后的凄凉。
这时,一阵微风吹过,摇落三四朵琼花,斜斜从苏春秋头上飘过。他
挥手轻轻一翻,已将落花挟在指间,默默放在女儿的坟头,动作那么轻柔
小心,仿佛生怕用大一点点力,便会伤损了这娇嫩的花瓣,或惊醒了墓中
沉睡的爱女。
然后,他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帕,轻轻擦拭起墓碑,虽然那碑上已是一
尘不染,但他依然擦得那么用心、那么专注,仿佛世上再没有什么事比这
重要。他一边擦,一边喃喃低语:“琼儿,你知道吗?爹爹又来看你来了
。你……你……看得见这琼花又开了吗?记得小时候你便爱这树、这花,
眼下卧花而眠,你……你……可还住得惯么?”
他轻轻揉了揉眼角,叹了一声,又道:“我知道你心中记恨爹爹。可
是……可是爹爹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爹爹老啦,辛苦一生创建的基业
,将来总归要交到你的手中,可你却……却……唉,罢了,现在说这些还
有什么用?琼儿,爹爹将你葬在这株花下,一是为了你痴恋琼花,二是为
了能常来这里陪你说一会儿话,你若能听见爹爹的声音,就托个梦给爹爹
,好不好?”说到这里,他话音微微发哽,再也说不下去了。
这时,在他的身后,也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声。
唉!
虽只一声叹息,其中却仿佛包含著无穷无尽的忧戚与感伤,情之真、
伤之深,竟不下苏春秋方才的对墓长谈。
啊!
苏春秋一时忘情,沉浸在回忆的悲伤中,以至有人走进院中也未察觉
。此刻,他闻声一凛,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立时又回复了先前郁郁黯然
的神情,说道:“小女魂去九泉,想不到世上还有人如老夫一样心碎。是
燕先生么?请进来吧。”
随著话音,从院门后闪进一个人,果然正是燕飞萍。他缓步走到苏碧
琼的墓前,半晌无语,直到望见夜风将片片琼花落在碑畔,才低低叹了一
声,说道:“时隔数年,又逢琼树开花,只是花下的佳人,却……唉,记
得曾有诗曰:‘维扬一株花,四海无同类。’似琼儿这般玉洁冰清的品性
,也只有这株琼花才堪堪配得上她。”
苏春秋点了点头,道:“琼儿如此清丽,自是天国的花仙下凡,现今
又被上天召回到了天宫。这是她最好的归宿,你我亦不必为此太过伤心。
”
燕飞萍轻轻抚摸墓碑,道:“是。以琼儿的善良,原是见不得世上种
种阴险卑鄙的行径。现在,她芳魂已随风而散,轮到我们生者,该对世人
作一个交待了。”
苏春秋心念一动,听出燕飞萍话中有话,哼了一声,道:“今日燕先
生登门拜访,看来不只是为祭奠琼儿来的。”
燕飞萍朗声道:“不错。”
苏春秋面色一沉,道:“燕先生还有什么意思,不妨明言。”
燕飞萍道:“正要你得知,我是从洛阳倪府而来,你在那里的所作所
为,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
苏春秋冷声道:“老夫所作所为,什么瞒不过你了?”
燕飞萍道:“苏老府主,以你的文才武略,确是武林中的杰出人物,
江湖中亦没有第二人比得上。不过,你野心太大,急欲压倒天下各派,却
自知难以服众,只好暗使阴谋,行事未免不择手段。”
苏春秋一笑,道:“燕先生的话,老夫可听不大明白。”
燕飞萍却道:“苏老府主心中其实比谁都明白。你先借谷正夫之手创
建了正气盟,那是第一步。第二步是除掉谷正夫,由你自任盟主,开启地
宫中的宝藏之后,实力雄厚,便可隐然与九大门派、七大世家成为鼎足而
三之势。然后北上洛阳,杀倪八太爷,霸占倪府与污衣帮的势力,一一将
之合并,这是第三步。最后你向九大门派、七大世家寻衅,一举将各派诸
家挑了,这是第四步。”
苏春秋道:“燕先生说的这种事情难办之极,老夫的武功未必当世无
敌,何以要花偌大心力?”
燕飞萍道:“人心难测。世上之事,无论多么难办,总是有人要去试
上一试。何况要干这些大事,也不全凭武功。苏老府主未费吹灰之力,这
正气盟,不是也创建了?那东瀛数千武士,不是船毁人亡了?”
苏春秋叹道:“看来老夫的计划,没有一件瞒过你的眼睛。”他仰天
一笑,又道:“老夫年过花甲,也不知还有几年好活,什么名利权位,本
该瞧得淡了,嘿嘿,偏偏年纪越老,越是心热,你说得不错,老夫正是要
天下武林之士,个个遵我号命。”
燕飞萍说道:“苏老府主武功精强,雄霸当今,是百年来一位不世的
奇人。但你只凭一人之力,便想压倒天下各大门派,未免太过利欲熏心,
不自量力。而为权势二字,又做出那么多人神共愤之事,更为世人所不耻
。”
苏春秋冷哂道:“只要拥有权势,被世人不耻算什么?人神共愤又能
怎样?自古以来,皆是如此,英雄豪杰之士,绝少有人能逃得过这权位的
关口。今日武林中所以风波迭起,纷争不已,还不是为了这权势二字。”
燕飞萍默然,一阵冷风吹过来,不由得机伶伶打了个寒战,说道:“
人生数十年,但贵适意,却又何苦定要仇杀不休?你要消灭九大门派,并
吞七大世家,不知将杀多少人,要流多少血?”
苏春秋傲然道:“欲成一世霸业,哪个不是从血海中走出来的?老夫
只求纵横天下,叱吒风云,至于要死多少人、流多少血,只看各门派是否
甘愿臣服于我了。”
燕飞萍面容一整,说道:“燕某自知人单力孤,但道义使然,在所不
辞,今日便要阻止苏老府主,不让你野心得逞,以免江湖之上,遍地血流
。”
苏春秋哈哈大笑,道:“老夫一声令下,正气盟麾下近百家门派同时
行动,凭你一个人,怎能挡得住老夫的大业。”
燕飞萍道:“可是你别忘记,江湖中自有江湖规矩,谁也违反不得。
我只要把你害师、杀兄、灭徙、屠友等卑鄙手段公昭天下,那时,你身犯
众怒,黑白两道中再不会有人愿被你驱策。”
苏春秋却漫不在乎,冷笑道:“这些事,老夫既然做得出来,江湖中
有谁会相信一个浪子杀手的话。”
他语音才落,院外忽然传来一声长笑:“不错,天下虽无人相信他的
话,难道也无人相信我的话?”
这句话声音虽然不大,但听在苏春秋的耳中,竟不弱于雷电交轰一般
,登时面色剧变,向后连退四五步,喝道:“你……你是谁?给我出……
出来……”
随著活音,从院门走入一位黑袍老者,他推进一辆双轮小车,车上坐
著一个人,白眉胜雪,银须似霜,虽然此人双腿齐膝而断,但往车上一坐
,如渊停岳峙,气概丝毫不减,正是昔年威名浩荡天下的神机老人。
普天之下,苏春秋最怕之人便是师父神机老人,只是数十年来,一直
以为他已死在自己的掌下,从未为此担过心。哪知,此刻他竟突然出现在
自己面前,不由得魂飞天外,暗叫一声,又往后退了七八步。
神机老人望著昔年的弟子,想起此人暗害自己的卑鄙行径,不由得气
愤填膺,但他一向生性深沉,近来年事已高,修为日益精湛,心中虽是极
怒,脸上仍是平淡的,只是双目神光如电,往苏春秋脸上扫去。苏春秋心
下惭愧,不由得低下头去。
沉默片刻,神机老人缓缓将右掌举起,挑起中指,只见他指上套著一
个铁指环,在月光下闪出蓝黝黝的冷光,高声道:“时隔数十年,你还记
得这枚玄铁指环么?”
苏春秋突然见到师父,积威之下,不禁心下慌遽,窒了一窒,才道:
“这是神机门的掌门信物,见此指环,如见掌门,但有所命,不得违背。
”
神机老人冷哼一声,道:“你既然认得这枚玄铁指环,想必也没有忘
记玄铁门的七大戒条,念出来给我听听。”
苏春秋默默不语。
神机老人道:“你不念?好,我来念,你听好了。本门首戒欺师灭祖
,不敬尊长。二戒恃强凌弱,擅伤无辜。三戒奸淫好色,调戏妇女。四戒
同门嫉妒,自相残杀。五戒见利忘义,偷窃财物。六戒骄傲自大,得罪同
道。七戒滥交匪类,勾结妖邪。本门弟子,一体遵行,若有违反,按情节
轻重处罚,罪大恶极者立斩不赦。”说罢,他上上下下打量苏春秋,过了
好一会儿才道:“这数十年来,你犯了神机门七戒中的多少戒条?”
苏春秋双目一翻,道:“我便将七大戒条全犯了,又能怎样?”
神机老人面沉似铁,一字一字道:“今日便要清理门户。”
苏春秋蓦地一阵狂笑,对神机老人道:“你想清理门户?笑话!若在
以前,我对你尚有三分顾忌,但你如今双腿断残,一介废人,能奈我何?
何况我早以自立门户,执掌正气府麾下数万人马,哪一点不如神机门了?
嘿,别说神机门有七大戒条,便是七十戒,七百戒,又能动得了我一根毫
毛?”
神机老人不怒而笑,道:“不错,凭武功我虽杀不了你,但是,我已
修书十六封,分传九大门派、七大世家的首脑,将你所做的伤天害理之事
一一公昭于世。相信不久之后,正气府便遭黑白两道的合攻,正气盟不日
也将烟消云散。”
一听这话,苏春秋心旌剧震,大吼一声:“什么?你胆敢……不,你
胡说,胡说……”他怒极之下,越叫越响,声音中充满了愤怒、痛楚和绝
望,便似是一头猛兽受了致命重伤后,发出的全力嗥叫。
神机老人却只是冷笑,道:“这比起你当年对我下的毒手,又算得了
什么?记住,你一身武功既为我所赐,也当由我收回!今日不只叫你身败
,而且要你名裂。”
苏春秋知道神机老人之言绝非危言耸听,他心中无数念头纷去沓来,
想到自己花费了无数心血,筹划创建正气盟,料不到最后霸业成空,功败
垂成,直恨得咬牙切齿,目中凶光大盛,猛地飞身而起,右臂一振,便向
神机老人顶门拍出。他深悉师父一身武学实有通天彻地之能,眼下双腿虽
废,毕竟不敢轻视,因此这一招既快且准,有如星驰电掣,实是他生平武
学的力作。
燕飞萍在一旁全神戒备,一见苏春秋眼中凶光闪现,便知不妙,立刻
纵身飞跃,挡在神机老人之前,右掌直翻而上,将对方的杀招封死。
苏春秋只见人影一晃,燕飞萍已经挡在身前,低喝一声:“小子,你
找死!”右掌五指陡然伸出,成虎爪之形,疾擒燕飞萍右腕,只消抓住一
扭,非教他臂骨折断不可。
燕飞萍身在半空,无法借力,这招却是奇快,将右掌五指一骈,成鹤
嘴之状,反啄苏春秋虎口,苏春秋收势不及,当下左掌急拍。燕飞萍五指
一张,翻成掌形,手臂不动,掌力已吐。砰的一声响,两人双掌相交,刹
那间只感胸口气血翻涌,借势向后飘出两丈有余,吸一口气,吐一口气,
便在半空之中,已将内息调匀,轻飘飘地落在地下,仍是神完气足,稳稳
站定。
两人飞身一击掌,当真只是一眨眼间的功夫,可是中间二人扑身、翻
掌、虎擒、鹤啄、吐掌、拚力、跃退、调息,实已交换了七八式精深的武
学招术,相较之下,势均力敌,谁也没占上风。
苏春秋脸上闪出一丝煞气,但片刻便即隐去,朗声笑道:“当真是长
江后浪推前浪,燕先生一身武功青出于蓝,可钦可佩。今日之事,倒是老
夫失礼在先。”
他初听神机老人的话后,惊怒交集,不由得暴躁出手,这时略一宁定
,恢复了武学大宗师身份气度。燕飞萍见他拿得起放得下,确是一代豪雄
,心下越发戒备,不敢露出丝毫破绽。
苏春秋接著道:“不过,老夫穷极一生心血创建的正气盟,说什么也
不能毁在你们手中,为此,纵然逆天行事,老夫也在所不惜。”
燕飞萍仰天打了个哈哈,道:“这些年你逆天而行的事难道少了?燕
某今日前来,谁没指望能够化解干戈,咱们还是依照江湖规矩,在手底下
见真章吧。”
苏春秋冷冷一笑,暗忖:“你们既然已把我的底细公昭天下,势必引
起黑白两道的公愤,眼下唯有将你们杀之灭口,给江湖众豪来一个死无对
证。那时九大门派、七大世家纵然兴师问罪,在理字上却压不倒我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杀机潜生,面上却不动声色,慢慢说道:“燕先生
既然把话放在这里,老夫若不接下,岂不要被天下人耻笑?也罢,老夫便
舍出这条老命,陪燕先生走上几招,倘若失手伤到燕先生哪里,尚请多多
担待。”
燕飞萍道:“刀剑无眼,生死由天。燕某不会对苏老府主容让,苏老
府主更不必对燕某留情。”说罢,他右臂半垂,左掌横空,立了一个门户
,抱元守一,凝目而视,浑身如同一张玄紧的硬弓,蓄满刚劲。
苏春秋见燕飞萍姿式凝重、蓄劲待发,也不敢轻举妄动,慢慢招起右
掌,掌心遥指燕飞萍的前胸,身子稳稳站定,傲岸如山,也是一动不动。
这时,院中突然间戾气大作。虽然每一个人都静默无声,甚至连大气
都没出一口,但杀气四起,互相冲荡,激得满树琼花摇颤不已,簌簌而落
。
沉默之中,燕飞萍与苏春秋的衣袍渐渐鼓了起来,犹似吃饱了风的帆
篷一般,足见二人此刻将内劲布满全身,已至“蝇虫不能落”的境界,内
力鼓荡,连衣袖都欲胀裂,真是非同小可。这一招发出,定是石破天惊、
雷霆万钧之势。
神机老人一生历经无数次生死搏杀,但看到这般情景,不禁暗惊失色
,知道两人为取先势,已将自身的功力发至极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
到生死决于俄顷的关头,不是敌伤,便是己亡,实无半点退让的余裕。他
倒吸了一口冷气,向后一瞥眼,却不见了背后推车的黑袍老者,佩感惊诧
,心道:“以此人的武功与地位,纵是山崩于前也当静稳如常,眼下却不
知发生了何事,竟悄然离去?”
这念头只在神机老人心中一闪,院中局势又发生了变化,苏春秋身形
突动,忽而直进三步,忽而斜闪五步,忽而又倒退四步,他上半身依然挺
直不动,全凭脚下步法移动换位,当真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如此倏进
倏退,片刻间,连进十七次,复退十七次,每次进退都伏有杀招,端的繁
复无比。
燕飞萍仍以不变应万变,任对方如何变换身形,始终凝立不动,一对
目光如炬似电,牢牢盯在苏春秋身上。他自知身体稍有异动,立刻会被对
方所乘,因此气贯百骸、神游八方,站姿看似平淡无奇,但法度之严、劲
力之强,实可称得冠绝天下。
月光之下,院中的两人一动一静,动者如流云、如飞鸟,静者如苍岭、
如磐石,各尽全力相搏,却始终是个僵持的局面。
便在此时,半掩的院门后忽然有个孩子声音叫道:“爹爹,爹爹!”
第二句声音发闷,显是被人按住口。
燕飞萍正尽全力与苏春秋周旋,听到这一声呼唤,心头大震,虽未回
头去看,已知正是仪儿,惊喜交集之下,大声叫道:“仪儿,是你来了?
”
苏春秋冷笑道:“早料到你要来此闹事,老夫自当有所准备。”他乘
燕飞萍开口说话,稍一分心,立刻疾逼三步,抢占先势,用心之毒,由此
可见一斑。
高手过招,生死便决于其势先后。燕飞萍大吃一惊,但他应变奇快,
几乎在苏春秋进身的同时,急忙右臂微提,左掌斜引,身体半侧,将苏春
秋攻击的角度封死。在这一瞬之间,燕飞萍已是由生到死、由死到生走了
一个来回,他心中纵然牵挂爱女,但强敌在前,再不敢分心旁顾。
这时,又听得砰的一声,两扇院门被人用掌力震飞而起,向院中跌了
进来。神机老人心道:“不好,对方来了帮手!”展目向院门望去,只见
一个瘦高老者闪身走入,手中抱著一个小女孩,来人正是唐步血。
那孩子便是燕飞萍的女儿仪儿。她被唐步血按住了嘴巴,可是此刻望
见爹爹就在眼前,如何不急,虽然挣不脱唐步血的手臂,却兀自用力挣扎
。
唐步血进院之后,目光一扫,便看明了院中的情势,知道苏春秋与燕
飞萍已至生死将分的重要关头,胜负的关键全在于专心凝神,用气势压倒
对方,自己只须要这孩子呼叫出声,分散了燕飞萍的心神,苏春秋趁机出
手,便可得胜。想到这里,唐步血阴冷冷一笑,放开了按在仪儿嘴上的手
掌。
神机老人识出唐步血的险恶用心,心下大怒,喝了一声:“唐步血,
亏你也是成名人物,好不要脸!”他苦于双腿齐断,上前不得,极怒之下
,右臂往上一提,只不过移动半尺光景,但身畔竟然嗡嗡的劲气之声大作
,加上他发怒时长须白发无风而动,当真是威风凛凛,有如天神一般。
昔年神机老人名震江湖,积威天下,唐不血不禁暗生怯意,向后退了
两步,将右掌抵在仪儿的背心,只须掌力一吐,立刻震碎她的心脉,低沉
著嗓子喝道:“神机前辈,现在这孩子命悬我手,你敢上前一步,她小小
性命就是你害的。”
神机老人吃了一惊,自然而然地将举起的手掌放了下来,一时彷徨无
计,冷喝道:“唐步血,你有种就把孩子放下,有什么本领只管往老夫身
上招呼。”
唐步血哈哈一笑,道:“当年神机前辈纵横四海,学究天人,唐某自
非其敌。何况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就是发劈空掌袭击我的要害,
唐某也决不还手。”
神机老人潜运无妄神功,本拟发出劈空掌暗袭,只要他矮身一躲或是
伸手一护,就可俟机救人。岂知对方见事得快,先行出言点破了自己的用
意。
唐步血又道:“这里总是正气府的地盘中,你们既然挑上门来,倘若
留不下两位,传入江湖,唐某这张老脸还能见人么?”随著话音,院墙上
突然间涌出无数人头,,头上均扎著黑布,都是唐门弟子,人人手持“武
侯驽”,一排排利箭对著神机老人,只消唐步血一声令下,立刻乱箭齐发
。
这一刻,神机老人固然不敢妄动,燕飞萍也是心神大乱。他心分三用
,既担心神机老人与仪儿的安危,又恼恨唐步血在这紧急关头落井下石,
眼前还有苏春秋虎视眈眈,纵然专心凝神地应付,心中也无胜算,这时心
神混乱,更是大祸临头。他额上冷汗涔涔而下,霎时之间,前胸后背,衣
衫都已被大汗湿透。
唐步血自觉胜券在握,心中杀机暗动,忖道:“神机老人终非神仙,
难道能逃得脱我这‘武侯驽’乱箭齐发?嘿,只要他一死,姓燕的势必乱
了阵脚,不战也败。”他嘿然冷笑数声,便要令弟子放箭。
哪知,就当他张口欲喝的一刹那,耳后突听一道劲风声起,知有暗器
来袭,接著听得一声喝道:“唐门弟子中哪个如你这般卑鄙无耻,别作梦
了。”
唐步血是使暗器的行家,一听风声,便知发暗器之人的手劲非同小可
,但准头却甚差,那枚暗器离自己身体少说也偏了七八寸,当下稳立不动
,任暗器掠身而过,射在身侧的院墙之上。
唐步血哑然失笑,心道:“凭这样的手法,也敢来偷袭唐某,好不自
量力。”然而,不待他笑出声来,只见那枚暗器在院墙上一撞,并不落地
,反而倒弹而回,力道不减,疾射唐步血顶门的“印堂穴”,其势之快,
认穴之准,端的不差毫厘。
这一下大出唐步血的意料,倒不因为敌人的手法厉害,而为这枚暗器
竟是唐门的独门暗器“银燕回龙梭”。此物素为掌门信物,轻易不露江湖
,此刻如何会袭向自己?他忙一侧头,闪过“银燕回龙梭”,回身向后望
去。
就在他回身的一刹那间,神机老人乘隙而动,双掌在车座上一拍,身
子借力扑出,如同一溜轻烟,直掠四五丈,已到唐步血的头顶,五指伸张
,往唐步血顶门插落。
唐步血虽然一直提防著神机老人,却万万没料到此人双腿齐断,身法却
如此之快,他右掌虽抵在仪儿背心,但要伤这孩子,自己的头顶势必也要
被对方五指洞穿,只得先求自保,翻起右掌,往上一托,护住顶门。
神机老人不顾双腿残疾,倏然出手,为的就是眼前这一招,一见唐步
血右掌离开仪儿的背心,当下化指为掌,一招“九转法轮”,连划七八个
圈子,有如白云行空,将唐步血的右臂套在其中,劲力到处,只听喀喀喀
几声,绞得唐步血的右臂骨节寸断。
唐步血惨叫一声,血贯双瞳,激发起勇悍之性,竟不顾断臂之剧痛,双
腿连环扫出,疾踢神机老人小腹。这一招好不阴毒,双腿交剪踢扫,便如
暴风骤雨般使出,势道刚猛,当真凌厉无匹。
神机老人双腿断残,闪跃不便,索性坐在地上,双臂左右划圈,右臂
仍是那一招“九转法轮”,左臂却是一招“金轮倒转”,两个掌圈一正一
反,力道截然不同,却又相辅相成,闪电间已将唐步血的双腿套住,无妄
神功的刚劲使出,喀喇喀喇两声,唐步血双腿的腿骨立时断成六七截,骨
骼碎裂,不成模样。
唐步血大叫一声,往后便倒。
神机老人恨他歹毒,左手抢过仪儿,右掌却连绵不断,划出的圈套越
来越大,直将唐步血整个人都裹在掌影之中。这无妄神功的刚劲好不厉害
,顷刻间,唐步血双臂臂骨、胸前肋骨、背后椎骨、肩头锁骨,已尽数被
刚猛雄浑的掌力震断,他重重摔倒在地上,仿佛一团烂泥一般。
神机老人冷哼道:“天理昭彰,疏而不漏。作孽者当以此为戒!”说
罢,他看也不看唐步血一眼,轻轻抱起仪儿,单掌按地,腰背一挺,展身
飞起,落回木车之上。
唐步血骨骼尽断,动弹不得,心中又是凄凉,又是愤怒,心道:“罢
了、罢了,今日同归于尽,一起死吧!”他强忍剧痛大声叫道:“唐门弟
子听令,放箭,射死他们,快,给我放箭!”他怒喝中加杂著惨叫,声音
凄厉,听来有如鬼哭狼嚎。
然而,这几声喊过之后,一干唐门弟子却全无反应。他不禁大惊失色
,心知这帮弟子都是自己的心腹,若非出了极大的变故,他们决不会违抗
自己的号命。
正在惊骇之间,一个黑袍老者缓缓走入他的视野,冷冷一哼,道:“
唐长老,你认得我是谁么?”
唐步血心中一紧,颤声道:“掌门人……是你……你……”
黑袍老者见他这付惨样,摇了摇头,道:“唐门虽为我所执掌,但论
声望你强过我,论武功你也胜过我,我早知道你心中不服,总想取而代之
。其实你若早些明言,我便将掌门让位于你又有何难?为什么你要去投靠
苏春秋,做出这等人神共愤的恶事,不单坏了一世英名,自己终落得如此
下场。”
唐步血双眼一闭,道:“胜者王侯败者寇,老夫这次栽了,也没什么
说的。该如何处置,掌门人看著办吧。”
黑袍老者沉吟一刻,转身向神机老人道:“神机前辈,此人由您擒下
,凭您处置吧。只是我求一个情,念在此人功夫已废,留他一条性命。”
说罢,他长叹一口气,又道:“说来惭愧,此人的文才武略,实是江湖中
杰出的人物,唐门中自上而下,实没第二人比得上,只可惜心术不正,我
身为掌门,不曾及早制止住他的恶行,为江湖增添许多孽业,我真是……
唉……真是愧对江湖同道……”
神机老人道:“唐门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偶尔出一个败类,不灭贵
派威名。武林中不肖之徒,各大门派均在所难免。老夫这两条腿,不是也
损在逆徒手中?”
黑袍老者点了点头,道:“神机前辈所言极是。”说罢,脚尖踢出,
点在唐步血背心的“灵台穴”上,将他穴道封住,朗声道:“唐步血触犯
门规,罪愆深重,本门长老之位,今日予以革除,以正唐门之清誉。”
唐步血穴道上受踢,全身痛楚不减,却已叫喊不出声音,只是在地上
挣扎扭动。他虽有亲信的门人弟子,但见他这付模样,哪个敢上前救助。
这样一来,院中的形势登时逆转。苏春秋少了唐步血一个强助,气势
顿减。燕飞萍心忧一去,精神立长,他对双方气势的消长辨析入微,陡觉
苏春秋劲气稍馁,当即一声断喝横掌削出,掌上的劲力在身前化作数十个
气圈,宛若有形之物,齐向苏春秋袭去。
两人僵持良久,均已将自身的功力运至巅峰之境。这一掌攻出,实是
燕飞萍掌法中登峰造极之作,将数十招掌法合而为一,这数十招掌法每一
招均有杀著,每一招均有变化,繁复无比。一旦使出,当真是疾如星火,
气冲牛斗。
小小一座院落,顿时劲气弥漫,寒风袭体。
若以内功武技而论,苏春秋都不输于燕飞萍,无奈比时锐气已失,见
燕飞萍一掌击来,神妙若斯,心下更生怯意,不敢正缨其锋,飘身往斜里
一让。
燕飞萍得势不让,右掌骈指倏地刺出,指力雄浑,有如快剑长戟,截
然直指苏春秋的咽喉,内力鼓荡之下,衣襟袖口都隐隐发出风雷之声。
苏春秋自知处尽下风,倘若再退,势必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当下将
牙一咬,双足牢钉在地,两手抓住衣襟一分,撕下长袍,露出腰间的长短
二刀。他大叫一声,拔出长刀,疾斩燕飞萍眉心。
这一刀突发而至,燕飞萍的招数已发,这当口哪里还收得回来?冰冷
的刀锋已劈到自己面门,刻不容缓的一刹那,他双臂一展,双掌自刀光中
插入,径直去抓刀背。
这记“撕云双分手”一招藏三式,自燕飞萍手中使出,有如雁飞雕振,
势似凌云,一气呵成,十指稳稳将刀背钳住,往回一夺,大喝一声:“撒
手!”
苏春秋只觉虎口剧震,几乎抓不住刀柄,他心念急转,也喝一声:“
好,给你!”手指突然一松,撒手弃刀。燕飞萍本以为苏春秋定要用力回
夺,因此这一夺使足全身劲力,哪知对方竟会弃刀不要,自己力量却使得
过了,身子一仰,登时失了平衡。
借这一瞬间,苏春秋二指一弹,已将短刀拔在手中,大叫一声,合身
直扑,一刀直刺燕飞萍咽喉。
这一招是天野派刀法中的“二刀流”,专为破解“撕云双分手”而创
,倪八太爷便是死在这一招之下,此刻再度出手,刀锋发出嗤嗤风声,直
有雷霆之势。
生死关头,燕飞萍几乎是不假思索将夺下的长刀反手刺,也是一刀直
刺苏春秋的咽喉。 二人同时挺刀急刺向前,同时疾刺对方咽喉,出招
迅疾无比。瞧这双刀的去势,谁都无法挽救,势必要同归于尽。
突然之间,苏春秋脑海中如电光石火般一闪:“糟糕,这厮刀长,我
怎地使上了这招?”心念甫动,燕飞萍长刀刀尖已指咽喉,自己的短刀却
离他咽喉尚有二寸。苏春秋再不及闪让,索性将牙一咬,挥短刀猛砸向长
刀。只听当的一响,短刀被长刀磕飞,长刀也被短刀砸偏三寸,闪过苏春
秋的咽喉要害,刺入他肩头。
顿时,血贯白刃,苏春秋却一声不吭,反而挺胸向前一撞,任长刀透肩
穿出,身子却冲到燕飞萍身前。燕飞萍一凛,向旁跨开,便这么稍一迟疑
,苏春秋已找到空隙,左掌乘虚而入,啪的一声,正印在燕飞萍肋下。
这一掌的劲力厉害无比,饶是燕飞萍有无妄神功护体,可也禁受不起
,哇的一大口鲜血喷出,向后跃开。
苏春秋长刀穿肩,受伤著实不轻,只是此刻激发起凶性,浑然不觉疼
痛,反手将长刀从肩上拔出,大叫一声,一招“八方风雨藏刀式”,挥刀
狂斩而出。
燕飞萍大惊,心想:“拚命么?”本来武术中倒有不顾自身,反击敌
人的招数,但这种拚著两败俱伤的打法,总是带著九分冒险,非至敌招难
解,万不得已之际决计不用。此刻苏春秋已经受伤,竟不思自保,每一招
都是拚命,每一刀都是抢攻,显然已存了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念头。
燕飞萍虽不乏临敌对战的经验,却不料敌人拚命之时竟有如此的狠法
,手中又无兵刃,只得仗著灵捷的身法,连连闪避。
眼见燕飞萍势危,神机老人暗自焦急,一眼瞥见仪儿颈上的项圈,心
道一声:“有了。”摘下项圈,解开缠在上面的碎心铃,高声道:“飞铃
来了,快接住。”一振臂,将银铃向燕飞萍抛去。
燕飞萍猛一长身,接铃在手,精神陡然一振,清啸一声,只见叮叮叮
几声脆响,碎心铃破空而出,铃芒闪烁不定,围著苏春秋身围疾刺,银光
飞舞,看得人眼都花了。
苏春秋不顾肩头血如泉涌,窜高伏低,一柄长刀使得便如是一个刀光
组成的钢罩,运转得风雨不透,将身子罩在其内,竟然不露丝毫空隙。
然而,这般运刀如飞,最耗内力,每一招都是用尽全力,方能使后一
招与前一招如流水不断,前力与后力相续。可是不论内力如何深厚,终不
能永耗不竭。待拆过四十几招之后,苏春秋刀网的圈子缩小了半尺,显然
内力渐有不继。
燕飞萍趁机直取中宫,突然间手腕一抖,飞铃的银丝登时挺得笔直,
便如一枝长枪般刺向对方胸口,这一招本是长枪的枪招,他以真力贯到银
丝之上,再加一股巧劲,竟然运丝如枪。
苏春秋急向后跃,嗤的一声,胸口已给飞铃割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衣
衫尽裂,胸口肌肉也给割伤。
燕飞萍一招既占先机,后著绵绵而至,飞铃犹如灵蛇生翼,颤动不绝
,在苏春秋的刀光中穿来插去,只逼得苏春秋连连倒退,难以抵挡。
院旁,神机老人,黑袍老者,以及墙头数十名唐门弟子见燕飞萍铃招
变幻,锐气横生,无不心惊神眩。神机老人和他同困冰窟三年,传授无妄
神功,待他情同师徒,却也没料到他武功一精如斯。
在那长刀所交织的刀网之中,苏春秋吼叫不绝,忽高忽低,吼声和刀
招相互配合,倒也神威凛凛。只是无论他如何闪跃腾挪,始终脱不出燕飞
萍的铃光笼罩。一点点鲜血从他的伤口中溅了出来,不待血珠落地,又被
内力激弹到半空,渐渐在二人身周溅成了一个红圈,这情景既诡异、又可
怖。
眼见苏春秋败势已定,燕飞萍目光一瞥,望见琼树下苏碧琼的坟冢,
心中蓦地一软,手下的劲力随之减弱,叹道:“苏老府主,琼儿离你而去
,已是上苍给你是大的报应,今日我不杀你,你可知悔改?”
借这一缓之机,苏春秋深吸一口气,狞笑道:“废话!这世上只有战
死的苏春秋,没有苟生的欧阳博。今日你不杀我,我可来杀你了!”说著
,他双牙一咬,嚼破舌尖,将一口鲜血啐在刀锋之上。顿时,刀上锋芒大
盛,苏春秋也如变了一个人似的,精气暴长,挺刀再度劈向燕飞萍的眉心
。
神机老人一见,忍不住惊喝道:“小心!这是东瀛的‘天魔啐血大法
’!”
燕飞萍勃然色变,觉出对方这一刀劈来,劲道与方才大不一样,刀锋
距顶门尚隔数尺,内劲已激得自己身体微微一荡。他知道“天魔啐血大法
”是东瀛邪术中最厉害的一种,须以自残肢体引发潜力,一旦使出,虽能
使内劲骤然激增,但过后不死也要大病一场。眼下苏春秋施此魔功,实是
搏命一击,拚著要与燕飞萍同归于尽。
这一刻,双方都使出毕生的修为相搏,燕飞萍纵想手下留情也已不能
,当下长啸一声,飞身跃至半空,右掌一抖碎心铃,飞铃倏然弹起,呼啸
而出,当真是星剑光芒,如矢应机,霆不暇发,电不及飞,细细一根银丝
,竟发出山崩海啸之势。
刀光与铃芒相交一闪而逝,苏春秋惨叫一声,高跃而起,他眉心、咽
喉、胸口三处一一被飞铃所穿,跃起后便即摔倒,一代旷世魔头,就此气
绝身亡。
燕飞萍伫立于苏春秋的尸体之前,长叹一声,转身走到神机老人面前
,从他手中接过仪儿,抱在怀中,道:“此间大事已了,晚辈也该走了。
”
神机老人道:“今日一别,何日再会?”
燕飞萍道:“聚散凭缘,谁可预料?晚辈此去,日夕焚香,祷祝老人
长寿平安。”话声甫歇,他深施一礼,足尖连点数下,远远的去了,身法
之快,实所罕见。
神机老人朗声道:“老夫亦当传告江湖,昔年恶名昭著的杀手浪子,
才是世间真正的英雄豪杰。”
只听风中传来燕飞萍的声音道:“英雄浪子,终归于土,碎心飞铃,
绝迹江湖。”十六个字遥遥传来,相距已远,仍是清晰异常。
其时明月在天,清风吹叶,琼树落花如雨,飘过神机老人身旁,他手
捻长须,心下不由一阵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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