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pris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urgly (陋), 信区: Emprise
标 题: 问道第二卷1-3章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4月28日14:08:23 星期天), 站内信件
幻剑书盟·问道 (第二回)
巫觋宗门
----------------------------------------------------------------------------
----
钟山,亦名金陵山、紫金山。
钟山有三峰,按东西并列,形如笔架。其中山势险峻、蜿蜒起伏,状若游龙,诸葛武侯
曾有“钟山龙蟠”之语。
钟山是名胜古迹荟芊之地,“金陵毓美”的美誉毫不为过,最出名的莫过于葬有三国时
一代霸主孙仲谋的孙陵岗。孙陵岗上广种红梅,其中参杂樱、桃、杏、木芙蓉、海棠等
名贵花木,每当春暖花开时,数里尽染,满山飘香,这便是人称“梅岭暗香”的金陵胜
景。
这时虽已入深秋,非是“赏梅”之期,可这漫山遍野的梅树,在秋风中瑟瑟而立,倒也
是一景致,引得许多游人流连其中。时明园尚是首次来此,兴致极高,途中与天心子不
断指点山中景物,轻谈言笑,好不快活。
天心子故地重游,对钟山事物知之甚详,见离道遇开始尚有一段时辰,索性缓缓而行,
将那钟山上的事物典故向时明园一一道来,其中又穿插些对人对事议论,这一路下来,
时明园所获良多。这一老一少边走边说,遇到不明之处或不同意时,时明园总要一抒己
见、据理力争,天心子对此也不生气,反是天心子深感欣慰时明园能有其自己的见解,
和颜悦色与他辩解一番,最终理亏者就谦虚的说声“受教了”,多年来均是如此,其中
丝毫不存芥蒂,时明园亦对天心子愈加敬重,当然,自是时明园说 “受教了”的时候多
了。
一路由山道走来,不时可见三五道人,看来都是去参加道遇的。他们与天心子和时明园
擦身而过时,初时只是匆匆一瞥、未加留意,可走得几步,似是想到些什么,又回过头
来打量他两人几眼,眼色都不大友善。时明园心中明白当中缘故,定是那些道人看到他
们身上的打扮,想起“儒服道髻”肖亦枫,见天心子视若无睹,也不在意了。
正午时,两人刚踏上道遇会场,便见这里已是人山人海,四周黑压压约有万余人,分站
于东、西、南三面,只余对着山道的北面,中央空出好大一片广场。来人大半是道门中
人,身着各色道服道袍,儒生武者打扮的也是不少,三五成群的站于一起,显是分门别
派。场中突出一块长、宽都约一丈的平石,却是天然生成,大石根部深入土中,甚为奇
特。
天心子携着时明园走到东面离场中稍远处,因东面地势较高,虽是略嫌远了些,倒也看
得清楚,且周遭多是儒生武者,不易惹人注意。
时明园等了一会儿,不见道遇开始,便向天心子问道:“先生,为何这道遇还不开始,
时辰已到了。”
天心子谈谈道:“幽宗玄家的门人还未来,众人便是在等他了。”
时明园奇道:“为何是他?难不成幽宗玄家只来一人?”
天心子道:“幽宗玄家的门人弟子向不入世,故而每次道遇只来一人,多也不过两人。
来人只管场上胜负,余事皆不涉足。”
时明园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不禁对这幽宗玄家之人大生好奇之心。又是约摸半个
时辰,山道上还是未见半个人影,场上之人大多各说各话,一时间好不热闹,便如闹市
般。
“花云心兮惜淑贞,洞寂灭兮不见人。瑶草芳兮思芬氲,将奈何兮青春。”一阵歌声从
山道传来,清脆悦耳,声调略带童稚,说来甚是神奇,那歌声尚在远处,场中的嘈杂声
却盖不过它,传进众人耳里,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场上众人渐渐静下来,好奇的向山道
望去,想知道那咏歌者是何人。
时明园知这歌乃是唐朝时,一在华高丽人薛瑶所作的《返俗瑶》,薛瑶静心修道六年,
青莲不至,于是还俗,遂作出此谣自咏。时明园心中暗想歌意,体会着其中修道多年之
人又重入尘世时,异然不同的心境,只听得心旷神怡。
歌声刚罢,远处山道处便一高一矮的走来两人。歌声初起时仍在百丈之外,但顷刻间,
来人已走进场来,其快逾奔马的神速,实是骇人听闻。众人不禁把目光集中在来人处,
却是那人年约五十上下,一身灰白道袍,头戴冲虚巾,相貌清奇,印堂上长有一粒小红
痣,便如天上仙人般。
那道人左手携着十五、六岁模样的女孩,乍一看去,那女孩一身的白,衣裤鞋袜均是白
色,人也长得极白,脸蛋儿白中显着红润,如雪人儿似的,小小年纪便让人觉得美艳不
可方物。她嘴含笑意,仍在轻轻哼着小调,赫然是方才的歌者。
那道人走上会场中央那大石上,向四下拱手道:“贫道乃幽宗玄家第二十四代弟子玖灵
子,今届道遇便由贫道代师们主持。”说着小心翼翼的从怀中取出一物来,却是一个五
岳冠。
天心子“噫”的一声,轻声道:“是他。”
时明园听见,在一旁问道:“先生认得这人?”
天心子不做声,眼望场上,轻轻摇手,示意时明园不要说话。时明园见状,也不敢多说
,转头朝会场望去。
只见那玖灵子又说道:“诸位,这便是我派祖师葛洪仙翁头戴的五岳冠,亦是我派门人
主持道遇的信物,诸位可仔细观看。”
玖灵子缓缓绕场一圈后走回原位,说道:“若各位再无异议,今届道遇便开始如何?”
见四下再无声息,又接着说道:“道遇比试分道藏、方术、才艺、理辩及武道五项,五
项三胜定胜负,胜五场者可翌日再比,最终胜者为当届道子。”说着环目而顾,眼中神
光电射,朗声道:“开始吧!”
这时,东面人群中走出一名年轻道人,向四下团团作揖,道:“贫道乃长白灵真观弟子
,请诸位道友指点。”话音刚落,西方也走出一名道人,也是一般的年轻,躬身说道:
“贫道乃玉鼎山清泉观弟子,请道友指点。”说时,两人已你一言我一语、引经据典的
说将起来。
时明园未听时尚觉兴奋,待听得几句,心中不禁暗叫“胡说八道”,只盼他两人早早住
口。那两人各自解说《抱朴子》内篇,说至儒、道之别时,发出“道本儒末” 的狂语,
却又毫不知道可内治身而外治国;说至神、仙之学时,又不明其中不同之处,仙可由学
而致,而神则是异类,其中岂可混为一谈。
时明园只听得大皱眉头,怎也想不到道遇上会是这般景况。他哪里知道,他自小便得天
心子这堪称道门大家传授,所学所懂的都非同凡响,寻常人哪能相比。他年纪虽小,但
胸中所学却广博,此时便如一位饱读圣贤书的夫子聆听一群黄龄小儿解读般,自是觉得
错漏百出。
眼看半个时辰过去,场上早已换了许多人,竟无一人之话能听的入耳,时明园只觉烦闷
之极。突听南方人群处一人发话:“道友方才说行气吐纳乃清修根本,实有以偏执全之
虞,殊不知‘籍众术以供长生’方是正道。”时明园听他立论高奇,与前面之人不可同
语,立觉精神一振。
一名青年秀士轻摇摺扇,飘然而出。仔细看他时,见他相貌英俊,神态潇洒,却令人微
觉倨傲。刚刚得胜的中年道人仍自得意洋洋之中,不料中途被人数落,心中恼怒,沉声
道:“施主请了,‘籍众术’是指百家行气吐纳之术,由此可见行气吐纳正是道门清修
根本,除此外,不知道友还以为尚有何法以供长生?”言语中满是轻蔑之意。
那青年秀士听了,作出不屑一顾的样子,摇头叹道:“俗,俗,简直是俗不可耐。”
那道人见他出言不逊,顿时大怒,冷哼道:“你口吐狂言,无知之极,像你这等人又岂
可论道。”
青年秀士也不与他多作争执,转头对玖灵子道:“前辈,不知这道遇五项中可曾定了定
要先比那项?”众人见他口出狂言,却又不理会那道人,反是向玖灵子查问道遇上的规
则,都有些莫名其妙。
玖灵子微笑道:“按理说五项仙比那项都是一般,只是历来皆按道藏、方术、才艺、理
辩、武道之序比试。”
青年秀士又问道:“即是说晚辈可任选一项先比,对吗?”
玖灵子答道:“按理来说该当如此。”
那青年秀士似是十分满意,接着问道:“不知在场比试的两人,若有一人因事中途不能
再比,又算谁胜谁败呢?”
众人听了都心想:这不是废话么?当然是中途退出的人输了。果然,玖灵子说道:“当
属退出者负。”
青年秀士的问题象无休止般,又问道:“比较武道时两人动手,难免有损伤,不知其中
又如何决断?”众人只觉他未免太多话说,但见他每问都与比试有关,也怪他不得,只
好耐着性子听他说些什么。反倒是玖灵子不厌其烦道:“道遇上武艺比试只求比较武道
上修为,胜败一目了然,却也不必以命相搏。”
青年秀士欣然道:“谢前辈指点。”说着向玖灵子微一躬身。
那站在场中的道人见那青年秀士对己视而不见,早是怒火中烧,方才见他与玖灵子说话
,不好发作,只得强忍着气,这时见他终是把话说完,立即大声责问道:“不知你对清
修之道尚有何见解?”
青年秀士听了,对那道人摆摆手,漠然说道:“凭你这点修为,便连‘籍众术’ 的真义
也不知,与你论道岂不是对牛弹琴、与夏虫语冰么?”顿了顿又道:“不如先比试武艺
,倒是可省些时间。”那道人听了,更是怒气冲冠,听他说要比武,心中正是求之不得
,好要教训他一番。
时明园这下可来劲了,他听那青年秀士说那道人不明“籍众术”的真义时,心中早已是
暗暗点头。“籍众术以供长生”乃是出自《抱朴子》内篇中的原话,说的是道门中人修
行不要只限于一个方法,可按各人不同,选取不同方法,大有取百家精华、去其糟粕之
意,其中囊括行气吐纳、房中术、导引、服食等。不过世上多是歪解,把 “籍众术”限
于行气吐纳之术中的不同,虽说得过去,但怎也不如原意来得广阔。前面几场未到比试
武道便有人输了,好生无趣,这时见要动武,正是大合他脾胃,心中却不明为何那青年
秀士说可省些时间。
那道人早已摆起架势,他左手凝拳向前,左手五指微勾落下,两腿并拢。时明园虽不懂
武,但也觉那道人的姿势煞是好看,再望那青年秀士,见他毫无所动,笑吟吟的站与场
中,心中不由暗暗为他担心。
二话不说,那道人向前跨出一大步,左手由拳变掌向那青年秀士胸前按下,右手同时成
抓罩向其面门。青年秀士仍是伫立不动,眼看那一拳一抓便要落到他身上,众人均料那
青年秀士这回定是凶多吉少。突然间灰影一晃一闪,只听一声惨叫,见那道人脚步踉跄
,不住向后倒退,脸上没有丝毫血色,仔细看时,才发觉他右手齐肩而没,只余下断处
血淋淋一片,一只手臂竟是硬生生被人扯了下来。转眼望向那青年秀士,他仍是站立原
位,毫发无损,身前两步处,一只手臂横于地上。
霎时间,人人都被眼前这骇人的场面震住,诺大的一个场地,除却那道人的喊疼声,便
再无半点声息,大有空山鸟语之感,诡异之极。“砰”的一声,那道人疼得晕了过去,
直挺挺的倒在地上。事发突然,又倏然而止,那道人虽有数十名同伴,却惊的呆住了,
这时见他倒在地上,方急急跑出来,分出几人照料他伤势,余人都拔出刀剑,团团围住
那青年秀士,气势汹汹,却也不敢立即动手,对刚才的场面仍是心有余悸。
那青年秀士仿佛干了件微不足道之事,轻轻抖了抖衣袖,正眼也不朝围着他的人望一下
,对玖灵子说道:“前辈,不知现在可算是我胜了?”他手朝躺在地上那道人处指了指
,幽幽说道:“适才前辈说中途退出者算输不是?现在看来他是要退出比试了,不知这
样可算我胜出呢?”
玖灵子似也有些吃惊,定下神来,见他问到自己,思索了片刻,终是说道:“这场是你
胜了。”看了看那躺在地上的道人,对围着那青年秀士的人说道:“此间不得涉及私人
恩怨,只能一对一比试,请道友退去罢,免得坏了其中规矩,万事留待道遇后再自行解
决。”
场上一片哇然,众人才明白那青年秀士比试前问的那番话为的是什么,无不觉他行事太
过阴险狠辣,其中爽快磊落者禁不住要出声叱责。那围住青年秀士的十余人见玖灵子如
此说,已是气得脸色发青,但也不能不听,都知若是现在向那青年秀士动手,玖灵子定
不会袖手旁观,凭他们的能耐又怎能与幽宗玄家为敌,只好忿忿不平的退去,留待道遇
结束再作打算。
时明园张大了口,良久不能合拢,他怎会想到事情会变成如此,他本是对那青年秀士极
有好感,见他与寻常人大不相同,做事说话都是风度翩翩,盼他能赢,这时他是赢了,
可刚才见他动手伤人,且是毫无恩怨之人,出手残忍已极,毫无恻隐之心,不禁满腔得
好感化为乌有,随之而起的是愤怒、憎恶,他与那秀士虽素不相识,但此时的心情象是
被好友出卖般难过。
那青年秀士此举立激起公愤,当即便跳出几人要与他比试,跃跃欲试者更是大有人在,
但鉴于道遇中的规矩,众人也只好一个接一个来。过得几场,众人虽恨那青年秀士出手
毒辣,但也不得不暗暗佩服其武艺造诣。他身形极快,忽左忽右,突进突退,便如鬼魅
般,出手飘忽,不带丝毫人间气象,举手投足间看似毫不着力,但凡被他手脚碰上之人
,无一能逃过重伤倒下的厄运,或断手断脚,或呕血昏厥,一时间便有十余人饮恨当场
,却没人能过得十招。那青年秀士早已满连胜五场之数,他却毫无翌日再比的意思,反
倒像是乐在其中。
天心子好一会儿不做声,这时突的转过头来对时明园说道:“园儿,今后莫要招惹这人
,见到与这人有关的人或事便远远避开,知道吗?”神情严肃之极。
时明园正自气愤中,仍未想到自己与那青年秀士毫无关系,又怎么会去招惹他?听得天
心子如此说,便象是胆小怕事般,心中老大不情愿,呶呶哝哝的却不应答。
天心子见他如此,柔声道:“园儿这回定要听我的话,天下间的事你皆可管,唯独与这
人门中有关的事莫要去招惹,知道吗?”
时明园虽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自己要管天下事,也不明白为何不能招惹与这人门中有关的
事,但他对天心子素来崇敬,但见他如此郑重其事,只好应了一声。
正自说时,场上又有一名楼观道年轻道人正与那青年秀士比斗。那道人身手也是矫捷,
初时四五招时仍是灵动自如,可待到五招过后,那青年秀士身形一变,较前更是快捷,
身子在对手身边一沾即走,毫无片刻停顿,阴森之极。顿时间那道人前后左右均是他的
身影,拳脚对那道人照顾的无微不至,直教人看得眼花缭乱。那道人堪堪有招架之功,
毫无还手之力,第九招时,那青年秀士身影倏的消失,那道人一愣,眼光略扫四周,却
不见人。抬头望时,众人才见那青年秀士高跃上空,猛往下扑,其势便如苍鹰搏兔般,
陡然间他外袍衣角外翻,露出绣在其间的一只栩栩如生的金额猛虎来。场上那道人也惊
觉头上风声响起,忙甩头左让,但终是慢了一步,刚把头让过,那青年秀士的手掌已是
拂于他右肩上,顿时惨叫一声,向后倒去。
楼观道门人弟子忙把那道人抬回己方去,一名年老道人突对那青年秀士说道:
“原来是巫觋宗门的道友到了,不知是巫门八觋中的那位?贫道一缺子有稽了。”
那青年秀士傲然道:“终是看出了么?巫觋宗门的宫士骏便是在下。”
顿时,全场再无声息,“巫觋宗门”这四字,简直是思之骇然。
说至巫觋宗门,便要论及道门与巫门之间的渊源了。远在上古时,卜筮吉凶祈福禳灾的
巫术已存在,其渊源之深远,远在道门之上。《小戴礼记*表记篇》说:“殷人尊神,帅
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与当其时便有了专掌鬼神问卜之术的巫祝。所谓巫能歌舞降
神,祝能言辞乐神,巫祝在凡人眼中能通鬼神,极有威信。魏晋南北朝道教之学形成时
,道门中人倡导兼容并包,博采众长之法,借鉴百术,巫术便首当其冲。对此众说纷纭
,道门中人俨然分为两派,其中一派力主借鉴巫术时要辨而后融、精而后博,说的便是
去其糟粕、取其精华之意,也就是后来的道门正统;另一派沉迷于巫术其中,被世人称
为巫道,认定巫道才是道门正统。千百年来两派各执己说、争斗不休,其间势成水火。
道门正统素来把巫道视为邪魔外道,巫道中将生人破腹取脏祭天、用刚出生婴儿修炼等
巫术更是令人不齿,故而巫道江河日下,道门正统反是愈来愈壮大。
巫觋宗门便是源于巫道,其门中标志便是一只金额虎王。因为巫觋宗门中的弟子门人都
是男子,故被世人称为巫觋,觋本便是男子巫师之意。巫觋宗门当代门主冷冽寒堪称天
下有数高手,传说他当年曾与道门第一高手“道圣”风笑天交手逾千招,最终一招落败
,风笑天本有杀他之意,不料却让他耗发无伤,飘然而去。此后冷冽寒潜回楚地闭关潜
修,再无声息,但他却因此战成名,天下无人敢直锉其锋。冷冽寒虽于巫觋宗门闭关不
出,可他门下八个弟子却是横行江南无人能挡,被人称为巫门八觋,恶名甚著。这宫士
骏正是巫门八觋中排名最末之人,江湖上人称“鬼觋秀士”。他说出姓名时众人都是大
吃一惊,想不到他竟是巫觋宗门的人,而且还是恶名远播的巫门八觋之一。
一缺子又道:“道友众目睽睽下,行事未免太过,难道不怕天下人唾骂吗?楼观道日后
定会讨回公道。”
宫士骏冷冷一笑,道:“天下无能之辈众多,却都要来道遇上献丑,我这样做也不过是
小予警戒,省些时间。如若楼观道不服,要来动武,小生也未必怕你,巫觋宗门随时候
教。”接着他眼光四下一扫,朗声道:“在下奉师尊之命前来夺道子衔,挡者死。若能
败了在下,师尊自会前来亲自领教。”语气中满是威吓的味道。
听得冷冽寒亲自领教一话,一缺子脸色一变,心中暗道:“凭自己的武功倒是可与宫士
骏一争高下,但若冷冽寒亲来,自己便是万万不及。来时掌门师兄叮嘱自己要保得众弟
子安全,如今只能忍一时之气了。”想了片刻,摇了摇头缓缓走回己方去了。
场上顿时无人作声,寂静异常。
正是:豺狼道中立,英雄语还休。
幻剑书盟·问道 (第二回)
是耶非耶
----------------------------------------------------------------------------
----
宫士骏傲立当场,自众人知他是巫觋宗门的人后,便再无人敢上场挑战。各道派领头的
前辈长者忌于冷冽寒之名,心知今日就算胜了宫士骏,冷冽寒亲来时,若论单打独斗,
绝对讨不着好去,且谁也不愿与巫觋宗门正面为敌,故而约束门下弟子不可造次。周遭
武林豪杰倒是有些人毫不畏惧那巫觋宗门,想要上前挑战宫士骏以一举成名,奈何刚才
看过宫士骏连伤数人,那诡异无比身法,似是还未全力出手,心中暗忖实无能力胜过他
,只好望而兴叹。
时明园看着宫士骏不可一世的样子,早是气得一脸通红,恨不得狠狠揍他一顿,这时见
竟无人敢上前挑战,更是大怒,心觉我道孤矣,嘴中不禁骂道:“无耻!”话音虽轻,
但在这静寂之时还是清清楚楚的传了出去。
宫士骏听了,脸色一变,眼光便朝时明园这方射来,一时也不知这话是出自谁人之口。
众人亦觉诧异,竟有人听得巫觋宗门的名头还敢出言顶撞,连冷冽寒也不放在眼里,岂
不是在老虎头上钉虱子,这人不是武功高极,便是一名傻子。
宫士骏冷哼一声道:“藏头露尾岂是君子所为,若有话便站出来说。”
时明园顿时气打一处来,也顾不得许多,这时早把方才天心子的叮嘱忘到一边,冲口便
说道:“小人岂会明白君子所为。”说着便大踏步走了出去。
天心子见时明园发话就知要糟,待要拦他时已是晚了一步,只得摇头苦笑,但心中还是
一阵欣慰,多年来的心血没有白费,时明园对是非黑白倒是分得清清楚楚。时明园走至
场中,众人见他年纪极轻,步履间丝毫不像身怀武艺,除无德者暗笑他不知天高地厚外
,在场之人大多为他担心。
玖灵子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默默留意于他身上的打扮。
宫士骏被一毛头小子当众斥责,心中大怒,他本是生性炎凉之辈,上下打量了时明园两
眼,森然道:“你口出狂言,必有惊人艺业,倒要领教一番。”心中打定主意要狠下毒
手。
时明园尚未答话,便听人群中有人惊呼道:“儒服道髻!”众人再仔细看时明园时,才
发觉他身着白色儒服,头上扎的,不是道髻是什么?要知这两年江南武林最出名的道派
人物便是那“儒服道髻”肖亦枫,此人亦正亦邪,自挫败十三符箓先生后,他问道于江
南各大道派,说是问道,问的却是武道,据说江南道派除了西山施肩吾外,余人毫无抗
手,其风头之盛,便是冷冽寒也不遑多让。
宫士骏自也留心到此处,气焰稍降,耐着性子问道:“不知小兄弟与‘儒服道髻’肖亦
枫前辈作何称呼?”心中暗忖,若是那肖亦枫门下弟子,倒也麻烦,不知他可在左近。
时明园坦然道:“我不认得肖亦枫,也未曾见过他。”
宫士骏心中认定时明园是肖亦枫得门人弟子,料想他不愿自承师门,随即笑道: “冲着
肖亦枫前辈面子,在下与小兄弟之间便当是一场误会,小兄弟请回吧!”语气虽客气,
但话中不啻在说你小小年纪不要多管闲事,今日是看在肖亦枫的面子上放你一次,不要
不知好歹。
时明园方才一气之下站了出来,已是有些后悔,若是那宫士骏好言劝他退去,他或会转
身便走,可这时听明白宫士骏话中之意,他傲气一生,心中绝不愿借旁人之名脱身,大
声说道:“我说了不认得肖亦枫,你不信我也没法子。只是你今日所作所为,天下间有
道之士皆可斥之。”
宫士骏面若寒霜,威吓道:“小兄弟可知如此便若与巫觋宗门为敌,肖亦枫名头虽大,
我巫觋宗门却也不见得怕了,小兄弟再不知情识趣,就别怪宫某翻脸不认人。”语气愈
说愈是凌厉。
时明园无父无母,自懂事开始,便随天心子四处游历,眼见别的孩童有父母疼爱、温馨
无比,每当自凄自怜之际也隐隐生出争强好胜之心,自己虽是无父母疼爱,但却决不能
输与旁人,故而他从小便极有傲骨,凡事绝不轻易认输,如今见这宫士骏蛮横霸道,反
激起他的倔强性儿,此时要他退去是千难忘难,眼中露出坚定之色,毫无所动。
宫士骏是对那肖亦枫有所顾及,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时明园退去,对他而言,已是
客气之极,若是旁人那还会有这许多废话,见时明园仍是不知进退,冷笑道:“今日我
已是仁至义尽,若不显些本事让你口服心服,他日传入江湖,旁人还道我巫觋宗门怕了
肖亦枫。”言罢,左脚踏出大步,伸手朝时明园胸前按来。
众人见时明园小小年纪却不畏生死,痛斥巫觋宗门,羞愧之际也佩服万分,这时见他便
要伤于宫士骏手下,心中都不免为他担心。
“少年人少不更事,道友何必为此小事动怒呢?”一把柔和的声音缓缓传来,宫士骏心
头一凛,余光略扫,不知何时离己不足三丈处已站着一位身着儒服的长者。宫士骏本已
暗自蓄劲,心中提防那仍是未知之数的肖亦枫,这时见到来人,身上立便气劲充斥,手
上由掌改抓罩向时明园的脸面,其势更快,手臂便似突的伸长了三寸,脚下毫不停留,
微向前点,便欲得手后向后退走,心中料想这梁子是结定了的,也须怪不得自己。
突然间,那长者缓缓腾出手来,下身衣袍如风吹般微微轻飘,宫士骏心神一震,只觉这
极微小的动作形成迫人气势,排天倒海般向己逼来,心中猛地生出一个念头:自己的手
虽离时明园只有尺余,但如若不罢手的话,他定会先己一步制己于死地。这本是毫无可
能之事,宫士骏此时心中却深信不疑,平日只有师傅冷冽寒能给他这感觉,心知是师傅
冷冽寒那个级数的高人到了,脑中顿时闪出三个字“肖亦枫”。
宫士骏不敢造次,手臂硬是一提,改往时明源头上空处抓去,脚上一点,顺势向后跃去
,这下虽把手上欲发劲力消去,但也颇为狼狈,待到身子站定时,已在那长者五丈开外
。
场中时明园由死至生走了一遭,惊魂未定的站在原地,不敢有丝毫动作。
那长者轻轻一笑,说道:“巫觋宗门的道友向来胸襟宽阔,怎会与人一般见识?”
此中微妙处除身处局中的两人外,旁人毫无所知,高明者或可猜出其中一二。宫士骏不
动声色,仍是一副傲然的模样,眼光闪烁的打量着那长者,见那长者神情飘逸之极,伸
出的手原来是轻掳胡须,不由暗自心惊,这着不战而屈人之兵,丝毫不着痕迹,实在高
明已极,暗忖道:他虽与传闻中的肖亦枫有些不同,但“儒服道髻”却是只此一家,别
无分号。宫士骏当即恭身作揖,缓缓道:“不知是肖前辈到了,巫觋宗门与前辈向来井
水不犯河水,晚辈今日奉师尊之命夺道子衔,望前辈不要与晚辈为难。”
那长者听了呵呵一笑,说道:“贫道道号天心子,不是肖亦枫,道友莫要弄错了。”
这话一出,不但宫士骏不信,便连在旁观看的众人也是不信,要知这儒服道髻的装扮在
江湖上绝无仅有,暂且不说有人会喜欢这身古怪打扮,就凭“儒服道髻”的名头,江湖
上又有谁愿为了一身装扮,去犯那肖亦枫的名讳,武功低者不敢,武功高者却也不屑。
天心子见状,想了想道:“道友回去时,记得代我向令师问个好,便说自衡山一别,不
知故人是否风采依旧。”
话音刚落,一阵大笑在众人耳边响起,那笑声仿佛落地惊雷,一阵接一阵,听得人人心
头惊恐,只盼它快些停下,笑声中有人说道:“难得与易舆兄相聚,何用小辈代易舆兄
问好。原来易舆兄这些年来出了家,倒叫我好生挂怀,方才还险些认不出了。”
天心子听在耳中,脸色微变,随即朗声道:“冷兄既已来了,何不现身,与故人相见。
”说着又走至时明园身后,右手若无其事的轻轻搭于时明园的背心。时明园本已是失魂
落魄,待听得那笑声,心中竟渐渐迷糊,便要大声叫嚷,这时突觉一阵暖暖的热气由背
心处传来,他心中不明所以,只觉热气缓缓流过四肢百骸,好生受用,精神立即一震,
再听那笑声时,虽觉仍是吵耳,但却舒服多了。
待得天心子把话说完,那笑声才缓缓停下,场上众人心头一宽,许多武功低者已是摇摇
欲坠,这时再也抵挡不住,坐倒在地。只听衣衫破风之声,一人由半空处旋转而下,飘
落于场中,不曾扬起丝毫尘土,其轻功之妙,令人叫绝。众人方才了听天心子与这人的
对答,都猜出是那巫觋宗门的门主冷冽寒到了,待他站定身子,纷纷朝他望去,看看这
鼎鼎大名的冷冽寒是何模样。只见那冷冽寒身穿青色华服,脸上的肉加起来不过半斤,
一双微凹的大眼精光四射,却有些邪邪的味儿,额头上的一条锦带绕束着一头散发。不
知为何,他本是身高不过六尺,体格瘦小,竟能给人以粗犷豪迈之感。
天心子望了一眼冷冽寒,淡淡道:“自衡山一别,冷兄风采更胜从前。”
冷冽寒哈哈笑道:“哪里,哪里,倒是易舆兄这两年来逍遥自在,愈是来得高深莫测了
。”颜色一正又道:“想当年与易舆兄在衡阳道左相遇,斩杀南岳五鬼,对酒当歌,是
何等的快哉,如今一晃已是四十年了。”
天心子闻言,眉头一皱,说道:“往事不提也罢,何况是我一生中的一大憾事。冷兄为
了南岳五鬼只词片语的不敬,便造此杀戮,其中有何快意可言。”
原来当年天心子初出道时曾路经衡阳,途中遇上冷冽寒与南岳五鬼相斗,见到冷冽寒以
一敌五,顿时生出识英雄重英雄之心,待听到“南岳五鬼”的名号时,直觉那五人不是
什么好路数,便与冷冽寒联手斩杀了南岳五鬼。不料事后于冷冽寒言语间才知,竟是冷
冽寒听闻了南岳五鬼对他有些不恭之词,寻上门来杀人。因觉话不投机,天心子当场便
与冷冽寒分道而去,事后又查知那南岳五鬼虽是黑道中人,却无恶迹,从此天心子便对
此时感愧疚,引为憾事。
冷冽寒听得天心子之言,叹道:“易舆兄胸襟宽阔,我心中向来对易舆兄敬重万分,但
做大事者岂能拘小节,又怎计较得那许多。”
天心子摇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冷冽寒又是一声长叹,说道:“易舆兄为何定要与我过不去?”
天心子道:“这道遇上英雄聚集,是我道门一大盛事,巫觋宗门在此连连伤人,实是大
大的不该。冷兄又何必把事儿做得太过,与天下英雄为敌。”
冷冽寒缓缓道:“易舆兄的武功,冷某向来佩服,早想领教却苦无机会,看来今日是要
如愿以偿了。”
不料天心子摆摆手道:“武功什么的,我已立誓不用多年,且我与冷兄本无恩怨可言,
何来动武之说。”
冷冽寒心中不信,他虽与天心子多年不见,但看他方才迫退宫士骏那手,高明之极,要
知武功到他这等境界,若说要他立誓不用,比杀了他更是难受,想来定是天心子的推搪
之词,随即说道:“易舆兄莫要说笑了,难道易是看不起我那几个把式?” 微一沉吟,
又傲然道:“今日若是我输了,以后江湖上有易舆兄的地方,我冷冽寒便退避三舍。”
天心子摇头道:“冷兄何必苦苦相逼。”
冷冽寒脸色一寒,道:“易舆兄,我冷冽寒是何许人也,今日之事若是就此算了,我尚
有何脸面在江湖上立足?”微作一请的手势,道:“易舆兄不必多说,请吧!”说罢身
形一闪,向天心子冲来。
冷冽寒势如奔雷,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掠至天心子身前一丈时,他双手成抓探出
,指尖轻轻颤动,若鹰击,又若虎撩,其中变幻无穷,精妙如斯。在场众人看得冷冽寒
如此莫测的招数,均觉他果然是名不虚传,又暗自庆幸自己不是那接招之人。
旁观者中最担心的人莫过于站在场中的时明园,虽然他从上清宫中得知天心子武功了得
,但他却未曾见过,这时见了冷冽寒的气势,不由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眼看冷冽寒
的手要抓至天心子身上,却见天心子突的向后一退,接着又往左横移,冷冽寒的手抓便
都落在空处。这本是平淡无奇之极,可场中身怀武艺者细心一想,又觉这两步巧妙非常
,除此外若想安然避过冷冽寒如此精妙的招式,实在是别无他法。冷冽寒见一招落空,
招式一变,更见快速,霎时间手脚并用,其中夹和着气劲破空之声,如狂风暴雨般朝着
天心子落去。
十余招过去,天心子未发一招,只是脚上前后进退,左右横移,不停闪避,便像是狂风
骇浪中的小舟般,跌宕起伏。要知天心子的武功本比冷冽寒是只高不低,如今他但求自
保,却也可以安然无损。
冷冽寒久攻不果,心中寻思:他只一味闪躲,硬是不出招,一时三刻也奈他不何,他日
若传将出去,倒似他对我手下留情、让我一般,徒教天下人笑话。
冷冽寒暗暗想着应对之法,突的望见正站在远处的时明园,心中一动,手上立即变招,
改往天心子右肩抓去。天心子见招,身子忙往左闪去。冷冽寒正中下怀,这招原是虚招
,只求把天心子逼到一旁,此时见他避开,身形便如大鸟般往时明园处直扑过去,手掌
击向时明园天灵盖。
时明园本便毫不懂武,此时见冷冽寒突然其来,且速度又快,竟吓得动弹不得。
天心子见冷冽寒如此歹毒,大喝:“欺人太甚。”终是出掌往冷冽寒背心拍去。
冷冽寒见状,哈哈一笑,道:“易舆兄终是肯出招了么?”说话时身形却无丝毫停顿,
击向时明园的手去势不改,身子略侧,另一只手朝天心子迎来。如此一来,时明园无论
如何也难逃毒手。
天心子“哼”的一声,身子也是斜侧,往前直冲,拍向冷冽寒的右手改向时明园抓去,
对冷冽寒迎面而来的一掌却是不闪不避,以左肩撞去。
正自冷冽寒手掌印在天心子右肩之时,天心子的右手已是先于冷寒冽抓住时明园的身子
,顺势向远处抛去,随即回手击于冷冽寒左胁。
冷冽寒怒吼一声,向后飞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一旁的宫士骏见师尊受伤吐血,惊得忙冲向前去查看。
冷冽寒一摆手,左手抚于伤处,目光冷冷望着天心子。
这几下事发突然,只叫在场之人看得惊心动魄,良久做声不得。时明园更是目瞪口呆的
坐于远处地上。
天心子仍自一副洒然的的模样,笑道:“冷兄还是就此退去吧,这伤没个一年半载,怕
是不能恢复。”
冷冽寒恨道:“好,好,好,今日我冷冽寒认栽了,只是不知这孩童是你何人,竟值得
你拚死相救。”
天心子又笑道:“冷兄万万不要忘了今日退避三舍之约。”
冷冽寒心神一震,又吐出一口血,随即说道:“冷某言出必行,倒是易舆兄要好自珍重
了。”说罢便由宫士骏扶着下山去了。
看着冷冽寒远去,天心子突的脸色发红,一显即逝,又恢复那潇洒的模样,转头向在场
之人一望,笑道:“可还有人欲与我争这道子衔的?”方才见他力败巫觋宗门门主冷冽
寒,武功之高,在场中不作第二人想,谁还敢来自讨没趣。且众人听得天心子与冷冽寒
的对答,知他为人正派,故而一时场上无人有异议。
玖灵子这时终是起身说道:“竟是如此,那今届道子衔便由这位道友夺得。”说着向天
心子一指,又对天心子说道:“不知道友欲于何时光临我罗浮山,一勘道心呢?”
天心子道:“贫道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可否?”
玖灵子道:“不知是何事,道友但说无妨。”
天心子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说道:“这是我天心道派掌门信物,贫道有事在身,实无
法亲上罗浮山,望道友能在五年后道遇之前,让持此信物之人代我一观道心。”
众人众皆哇然,这实在是一件新鲜事,竟有人夺得道子衔而要找人代看,实是前所未有
玖灵子沉吟半晌,意味深长的望了天心子一眼,说道:“让人代观一说,我幽宗玄家本
是不许,只是今日有些特别,贫道便自作主张答应道友,破这一会例吧!” 天心子微一
作揖,谢道:“如此便劳道友费心了。”说完过去把时明园牵起,与时明园携手而去,
去的极快。
众人望着他两人远去的身影,心中都不觉升起一阵莫名的惆怅。
正是:是非人心判,去留身影长。
幻剑书盟·问道 (第二回)
秋风萧瑟
----------------------------------------------------------------------------
----
天心字携着时明园朝孙陵岗下飞步而去。时明园只觉凉风扫面,路旁景物不断往后倒退
,初时还稍有诧异,过得一会儿便大觉有趣,他刚才已见识过天心子的功夫,天心子将
那似是名头甚大的巫觋宗门门主冷冽寒击退,在他心中就有如天神般,这时又见天心子
所施展的轻功竟比书中所说的江湖游侠飞檐走壁的功夫更神奇,他两人有如御风而行,
何等快乐,欢悦之情真是要满溢而出,口中连连叫道:“好玩,好玩。”
天色渐暗,也不知奔行了多少里路,时明园开始觉得双腿劳累酸软,要知他身上毫不懂
武,若是寻常人如此疾行狂奔,早已是累的趴下,他得天心子的提携且年少力壮才支持
得这许久,纵是如此他也是难受非常。又过得一会儿,时明园终忍不住,出声说道:“
先生,不如寻个地方歇歇吧,天已入黑了。”
大出寻常的,天心子竟未答理他,仍是向前奔行,时明园心中奇怪,抬头望他时,却见
他神情专注,目光炯炯的望着远处。时明园也不敢再多说,他往常少见天心子如此模样
,只好咬牙硬撑下去,心下暗自留意两旁景物,只见山道旁杂草丛生,才发觉天心子专
拣偏僻难行之处去,越行越是荒芜,这时正在孙陵岗东面遥遥相对的山上。
时明园苦苦支撑了许久,天心子终于来到山上一无人处停了下来,站定身子。时明园只
觉脚板有如针扎,身子一个摇晃,坐倒在地,他抬头大为不解的望着天心子,不知天心
子为何如此古怪,见天心子站直着身子,却是默不作声。突然间,天色虽黑,时明园仍
是发现天心子脸上一阵通红,尚未待他醒悟过来时,天心子已狂吐出几口鲜血,接着双
膝一软,便要跪倒下来。时明园大惊失色,也忘了身上疼痛,抢上前去将天心子扶住,
让他缓缓平躺于己胸前。
时明园看到这般情景,已是吓得魂飞魄散,眼泪汩汩的流了出来,一只手紧抱着天心子
的身子,另一只手颤抖着用袖子为天心子拭去嘴边身上的血迹,悲呼道:“先生,你受
伤了?”
天心子缓缓醒转过来,脸色苍白,眼中露出和蔼的目光望着时明园,柔声道:
“傻孩子,哭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怎可轻易落泪,平日我是怎么教你的,都忘了么?”
言语中虽是责怪之词,却听不出丝毫责怪之意。
时明园心中一阵难受,强忍泪水道:“园儿不哭了,待园儿下山去请位大夫来,好为先
生治伤。”
天心子凄然道:“我心脉被震断,生机已绝,便是天心祖师复生也无法救我,寻常大夫
又岂能治得好这伤?想不到冷冽寒那斯的阴阳九变竟如此霸道,倒是小瞧他了。我怕是
熬不过明日了,园儿留在这里陪我,我还有些话儿要与你说。”
时明园无父无母,早已把天心子当作唯一的亲人,平日口中虽唤天心子作先生,但天心
子对他疼爱倍至,两人的感情实与父子无异,这时他听得天心子的伤竟是如此之重,转
眼间便要生离死别,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天心子温柔的望着时明园,缓缓伸出手来,轻轻抚着他的头,淡淡道:“我心中真想看
着我的园儿长大,看着园儿扬名天下,哎,如今看来是不成了,只好望园儿将来到我坟
前告知我了,呵呵……”天心子说着,竟自笑了起来。
时明园一听,哭得更是凄凉,双手紧紧搂住天心子,泪水直把天心子前襟都浸湿了,口
中哽咽道:“先生,园儿什么都不懂,你还要教园儿,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啊!”
天心子轻笑道:“园儿岂会什么都不懂,那我不是白白耗费了这多年来的心血么?”未
待时明园说话,天心子接着说道:“园儿,你虽不是我道门中人,但多年来随我周游四
方,所懂道派之学却也不少,难道还不明白这生死天定之理么?”长叹一声又道:“你
这般模样,教我如何瞑目。”时明园本已是泣不成声,这时听到天心子如此说,忙强忍
住泪水,但脸上更见悲戚之色。
天心子看着他,边用袖子为他抹去脸上泪水,边说道:“这样才是好孩子。”说罢,天
心子突的转头向山道空处发话:“师兄早便来了,难道不来见你这不中用的师弟一面么
?”
时明园心中惊讶:难道是先生的师兄,那个什么“儒服道髻”肖亦枫来了?连忙向山道
处望去。天色已黑,陡然间从山道上黑蒙蒙处,一人身着灰白长袍慢慢走出,远远看来
,仿若是一丝丝白烟缓缓聚集,逐渐凝成人形,令人生出神秘莫测的感觉。
那人走至近处,才见他一身儒服道髻的打扮,容貌较天心子年轻许多,约摸五十岁上下
,虽是人过中年,但仍是俊美异常,只是神情漠然,喜怒丝毫不露于色。
天心子见他,微笑道:“与师兄多年不见,师兄竟是驻颜有术,想来连心诀已得大成,
可喜可贺。”
时明园心中恍然大悟,他在书中得知古时许多前辈先人修道有成,不但不会老去,反会
还童,他本是不信这些虚无飘渺之说,但这时听了天心子之言,又见肖亦枫的容貌看来
真比天心子年轻,不禁睁大眼睛打量着肖亦枫,心中升起神奇的念头。
那肖亦枫也不答天心子的话,负手举头望天,漠然问道:“冷冽寒真的那么厉害么?为
何不早些出手?”语音一字一句的从他口中吐处,隐隐有一股非同一般威严。
天心子苦笑道:“阴阳九变确是非同小可。”
肖亦枫不缓不急道:“阴阳九变纵然厉害,却也不见得强过咱们天心派之学。” 微微一
顿,又问出那一句话:“为何不早些出手?”
天心子摇头道:“莫不是师兄忘了我在师父仙去时所立之誓?”
肖亦枫脸上首次闪过愕然之色,过得片刻才叹道:“呆子,呆子,小时一身的呆气,如
今一把年纪仍是不改。”
天心子闻言,呆了一呆,似是想起往事,这才缓缓道:“师兄,我还记得孩儿时,每次
瞒着师父与别家孩童打架,我总拖累师兄,可师兄处处护着我,为此常常被人打得伤痕
累累,反倒是我许多时候却毫发无伤。”
肖亦枫默默得听着,仍是举头望天,不作一声。天心子望了他一眼,又继续说道:“我
还记得七八岁时,师父带我俩到那茅山上去作客论道。那日我为些小事与观中几个比我
俩大上几岁的小道童生出争执,被狠狠的打了一顿。这事儿让师兄知道后,师兄立即孤
身找上那几个小道童,把那领头者打得昏死过去,师兄也为此让人围殴得遍体鳞伤,待
到惊动了大人把师兄救回来时,师兄已是奄奄一息。那时我心知师兄待我情深意重,心
里好生感激。”
肖亦枫说道:“这些小事又提来做甚?那日若不是你听了旁人说我的不是,又岂会与人
生出争执?你生性淡泊,那会像我般惹是生非,时常令师父不快。”
时明园听着他两人的对答,感受其中两人深深的情谊,虽是事不关己,但也觉心中一阵
温暖。
不料天心子突的问道:“师兄可曾记得我天心道门八大门规中第六条是什么?”
肖亦枫脸色一变,答道:“同门有难,不得袖手旁观。”
天心子轻轻一叹,说道:“师兄啊,原本今日我坏了当日誓言,掌门之位和《天心正法
》便该交给师兄,可师兄方才在道遇上已是犯了门规,我天心道门虽只有八条门规,但
若是门人犯了其中一项,便要逐出师门,师兄说是也不是?”
肖亦枫仍是负手站在一旁,也不出声,不置与否。
须知天心道门虽人丁单薄,每代传承不过一两人,且门规也只有简简单单八条,掌门的
权威却是无比至上,门规执得极严,掌门若说门下弟子犯了门规,无论对错,门人弟子
都需恭受罪责,丝毫不得有辩白推搪之词。
天心子待他沉默半晌才说道:“今日之事不提也罢,但若是师兄答应我一个请求,我便
将《天心正法》交给师兄。”
肖亦枫也不见欣喜之色,只是淡然问道:“什么事?”
天心子手上一指时明园,说道:“这孩子跟随我多年,资质脾性无不奇佳,可惜多年来
我不能传他半点武功,想我转眼便死,实在是放心他不下,望师兄能代我传他本门武功
,五年内照顾他周全。”
肖亦枫眼光略扫时明园,沉吟一会儿,说道:“好,我应允你,放心吧!”
天心子见他答应,脸上露出欣然之色,说道:“那便有劳师兄了,请师兄天明时来把他
带走,到时他定会把《天心正法》交给师兄。”
肖亦枫见天心子有话要与时明园交待,也不多说,向山道下走去,突的像是想起什么,
转过身来,从怀中贴身处取出一个小瓷瓶,藏得甚是密实,想来这瓷瓶中之物定是十分
珍贵,只见他右手一挥,那小瓷瓶便若有根线牵扯着般,徐徐向天心子飞来,待那小瓷
瓶平稳的落于天心子身前,他这才转头而去,始终不发一语。
天心子望着他渐渐消失的身影,动情道:“谢师兄赠予丹药。”心中知道这位师兄表面
虽是冷漠,但心下对己仍是十分关心。
时明园从两人的对话中得知那肖亦枫在道遇上,似是为了什么《天心正法》而袖手旁观
、见死不救,心中恼恨,悲道:“先生,园儿不要随他去,先生死后,园儿在这结庐而
居,陪伴先生。”
天心子闻言大笑起来,似是触到伤处,咳了几声才缓过气来,说道:“小孩子话,年纪
轻轻的难道要守在这一辈子么?园儿出生不久,曾得信言斋信长君相过相,他说园儿日
后定会名扬天下,非同小可,又怎可白白浪费了光阴。我那师兄人虽孤傲,行事与常人
不一般,但却不是什么奸恶之人。”
天心子深深的望了时明园一眼,又说道:“许多事往日没和你说,今夜便一一与你说了
吧!”
原来天心子师出天心道门,天心道门创于唐时,但世人知之甚少,每代传人极少,多不
过两人,传至天心子与肖亦枫时不过五代。当年天心子的师父临终前,曾对他师兄弟两
人说,只要他两人中有一人立誓这生永不与人动武,天心道门的掌门之位与本门秘籍《
天心正法》就传给他,可他若要立誓后又破了誓,便又要把掌门之位和那《天心正法》
交给另一人,且废去一身武功。《天心正法》乃天心道门秘籍,据说上面载有天心道门
最深奥的武功秘诀,历来只有创派祖师天心老祖练成。他两人都知那《天心正法》实为
门中至宝,得以一观对己大有裨益,可是若要立下一生不与人动武之誓方能看,要来又
有何用,都觉得师父的要求有些匪夷所思。天心子心知肖亦枫素来好武,若要他立誓不
与人动武,他心中定是为难,天心子又不忍见师父含憾而去,权衡之下,最终还是当着
师父之面立了这生永不与人动武之誓。
天心子侃侃的讲了当年这许多往事,无限感慨的望着远处道:“肖师兄天性好武,他心
中定也想看看那《天心正法》。今日道遇之时,他是想冷冽寒逼我破去誓言,故而袖手
旁观,只是他料不到我固执至此罢了。唉,他自小性子孤僻,不苟言笑,方才他虽是脸
上冷漠,可我心知他此时定是后悔异常,原本我明早一死,这《天心正法》还不是名正
言顺归他所有,可他仍肯答应我照顾园儿的要求,且又临行赠药,足见盛情。”说着转
头望向时明园道:“园儿有他照料,我倒也了却一件心事。”
时明园还是一般的死命摇头,说道:“不,园儿只要陪伴先生。”
天心子突的一脸正色,肃然道:“园儿,我大限将至,心中有两件事要与你说,你定要
把它牢记在心,不可忘记,知道么?”
时明园闻言,忙答道:“先生说吧,园儿定铭记于心。”
天心子道:“这第一件事……唔,园儿可记得我吩咐你每日所需做的功课是什么?”
时明园没想到他这是会问起这事,不明所以的答道:“先生要我每日睡前需把那 ‘古道
经’默背三回。”
天心子微微一笑,说道:“那本不是什么‘古道经’,而是我天心道门的《天心正法》
。”
时明园惊异的“啊”了一声,实在想不到那本破书便是《天心正法》,还是什么武学秘
籍。自小到大,天心子要他熟背的书籍多不胜数,每每都会对他细说书的来历、书中见
解,唯独那本看来破破烂烂的古书,天心子只吩咐他每日默背三回才能入睡,却从未解
说丝毫。他年幼时一字一句的背来,也不甚懂,十多年来,早已把那破书背的极熟,便
说是倒背如流也不为过,每晚总是快快背完便去睡觉,已是他的生活习惯,心中从未去
细想其中的内容,这时听说那就是《天心正法》,心中不由大吃一惊。
天心子苦笑道:“当年我师父把这书传到我手上,我揣摩多年毫无所获,今后园儿好好
琢磨其中的奥妙,若有所获不要忘了焚香一炷告诉我,解我多年心头所惑。”
时明园听得最后几句,强忍泪水应道:“园儿不敢稍忘须臾。”
天心子点点头,又道:“这第二件事,便是关于你娘,你身世离奇,你切记不可传于第
二人之耳。”
时明园自小跟随天心子,隐隐间他已认定自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天心子也从未向他说
过任何有关他父母的事,这时突然听得天心子如此慎重其事的提起,心头不由一阵紧张
。
天心子眼光中一阵柔和,说道:“这些年来,园儿你年纪尚幼,我一直未曾对你说起你
的身世。”顿了一顿又道:“你娘姓李,闺名叫易云,我与她有表亲之谊,你如今的姓
也不是你原本的姓氏,当年他把你托付与我照料,一晃眼已是十六年了,我本待过了道
遇便带你去与你娘相见,如今我是不行了,日后你到那洛阳城西解语观去,拜见观中庙
祝张芝清师姑,便说是受天心子之托传句话‘他来了’,届时你自能弄清你的身世,此
时事关重大,切记,切记。”
时明园这才知道自己的母亲尚在人世,心中又惊又喜,口中默默的念了几声“洛阳城西
解语观”。
天心子长叹一声,说道:“你娘将你托付与我,可我却无法好好的带你回去见她,实是
有负她所托啊!”
时明园这时想到天心子为了自己实在花费了无数的心血,心中一阵感激,泪水直在眼眶
里打转,却偏生不敢流出来,只是拼命的摇头。
天心子似是了却许多心事,抬头望向那已微微发白的天色,嘴中轻轻唱起歌儿来:
“月落为什么还不想睡除了你我还在思念谁。
我并不是害怕黑寂寞却喜欢把整个我包围。
好想再重新和你爱一回让伤心的回忆通通都给化成灰,
曾对你说没爱无所谓,
其实自己脆弱不知道应怎么面对。”
时明园默默得听着,这首俚曲《不想睡》他已是耳熟能详,每每天心子辗转反辙无法入
睡时,定会哼这曲儿,可不知为何,今夜听来竟是另有一番滋味,千愁万绪涌上心头,
手中不由紧紧抱着天心子的身子,似是怕稍一松手天心子便会离己而去。
天心子唱得一段,突的精神焕发,眼光转向时明园,说道:“这世上最令人心中快乐,
却又凶险万分的便是个‘情’字,园儿命带桃花,将来要好生应付,莫要遗憾终生,知
道么?”
时明园看见天心子脸上渐有了血色,略带红润,以为他伤势好转,心中一喜,也没听清
天心子的话,只是“嗯”了一声。
天心子见他应答,心中满意,又自唱起歌儿来。
山中鸟儿不时传来几声鸣叫,天色渐渐发白,时明园突觉手中天心子一软,竟再无声息
,就此逝去。时明园这才知天心子方才是回光返照,不由“哇”的一声,号啕大哭起来
,顿时响彻整个山峰。
却不正是:事过境迁叹莫名,曲终人散悲几何。
------------------
始发站、版本出处:幻剑书盟(http://hjsm.yeah.net/)
----------------------------------------------------------------------------
----
上一页 目 录 下一页
--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FROM: 202.118.227.219]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208.983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