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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Esteelauder (椰果派对), 信区: Emprise
标  题: 英雄志第十卷-2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un Jan 13 14:09:04 2002) , 转信

二、助汉则楚亡 

景泰三十二年十月己巳,钦天少监奏帝曰,彗星见西北,如火变白,光芒长可六七尺, 正
昼犹见,卷舌入紫微垣,竟天东行,无所不犯,十日而灭。 
深秋星变,客星陡至,眼看彗孛横穿长空,尚且直入紫微中宫,帝象受侵,黎民百姓得见
奇观,自是大为震动,上起宫室大夫,下至陋巷平民,千万人仰头惊叹,或谓妖星,或谓
瑞星,各自议论纷纷。 
「师父!师父!大事不好了!」 
是夜三更,铸铁山庄的几名弟子本在看守天炉,哪知好端端的,却见炉子忽尔腾烧起来,
众人见怪事生出,火势更是越烧越烈,忙匆匆回庄禀报,登把熟睡中的欧阳南给惊醒了。
 
欧阳南缓缓起身,让夫人披上了外衣,推开房门,待见弟子跪在门口,沈声便问:「生出
什么事了?这般大惊小怪?」一名弟子面带惧怕,颤声道:「适才天炉不知怎地,居然自
行烧起,大火冲天,恐怕会泱及城内。」 
欧阳南心下一惊,忙道:「师父立刻过去。你们也去通知大师兄一声,请他速速带人过来
。」那弟子应道:「大师兄早已得知消息,他怕火势一发不可收拾,此际已率人过去救火
了。」欧阳南听说事态严重,更不打话,急急驾马出庄,便往城郊疾驰而去。 
赶到城郊,距天炉尚有一里之遥,已见烈焰冲天,热气更是逼人,欧阳南催马向前,赫见
大批弟子接力送水,巩志正自指挥全场,一桶又一桶的冷水浇下天炉,全力灌救,但火势
兀自四下延烧,周围百尺内的树木都已焚为灰烬,众弟子见水桶无济於事,便从庄里运来
水龙,打算直接抽出井水,好来浇熄火头。 
欧阳南行到巩志身边,沈声便问:「怎会生出大火?可有人粗心大意,弄出祝融之灾?」 
巩志抹去脸上的飞灰,喘息道:「弟子也不清楚,天炉破损,这几日师兄弟们都在出力修
补,好容易昨夜有个头绪,哪知子时之际,这天炉竟然无端焚烧,至今不歇。」 
欧阳南面色惨白,道:「炉子里有东西么?」 
巩志摇了摇头,道:「除了铁精残渣,炉内空无一物,照说是烧不起来的。真不知为何会
窜出火苗。」 
欧阳南长叹一声,摇头道:「错了,错了,咱们全搞错了。那些底料不是残渣,而是千古
难得的铁精骨。咱们差点糟蹋了奇珍异宝,罪过啊罪过,」巩志奇道:「什么铁精骨?师父
的话好生难懂。」 
欧阳南不去理他,迳自提声喝道:「来人!去取雷泽刑天鎚!」众弟子听师父要取来神鎚,
 那是有意造剑了,众人答应一声,便急急赶回庄去。巩志心中惊讶,忙问道:「师父,这
究竟是怎么回事?您可否明说?」 
欧阳南神情凝重,道:天地万物有正便有反,有阴便有阳,卓凌昭带来的那块铁精,阴柔
精华全给『神剑擒龙』得去,余下的残存之物,定是至刚至猛的骨渣,却给咱们当成了废
料。天炉灵性不泯,不甘良质美才荒废其中,这才自行冶炼,烧起了大火。」巩志听得目
瞪口呆,骇然道:「这么厉害?那又会烧出什么样的兵刀来?」 
欧阳南沈思半晌,道:「我欧阳家故老相传,这块风水宝地若有灵物冶炼,便会造出一柄
绝世神兵。名唤『擒龙』,果然此剑降世,便即睥睨天下,无人能挡。只是万物依著阴阳
五行的道理,无不相生相克,一旦生出天下无敌的物事,造物便会另辟途径,以求制肘。
」他凝望天炉,叹了口气,道:「照此看来,说不定天炉另行烧结了一柄兵刀,以来抗衡
擒龙剑。」 
巩志吃了一惊,那「神剑擒龙」已是怪异莫名的妖物,若还另生一把威力无穷的奇形兵器
,天下岂不大乱?他还想再问,却也不知从何说起,已是呆立当场。 
过不多时,神鎚已然取来,欧阳南走向天炉,提声喝道:「大家各持一只水龙,分占角落
,以水柱为我开路,我要进炉!」众弟子闻言大惊,巩志更是急急劝阻,但欧阳南执意甚坚
,众人奈何不了,只有听命行事,霎时六座水龙同时洒水,替欧阳南开道,巩志更是亲驾
一座水龙,紧临欧阳南之旁,水柱直直喷洒身上,就怕师父年老有失,别遭烈焰吞噬。 
大火飞腾,洪武天炉望之若同魔龙怪兽,一时呼啸喷火,似欲烧尽世间万物,欧阳南行近
炉口,巩志喷洒的水柱尽成弥漫水气,猛听欧阳南惨叫一声,全身已然著火,巩志急道:
「快浇水!」六道水柱同朝欧阳南喷去,已然扑灭他身上的火势。巩志怕师父受伤,当下顾
不得师父责怪,拖著水龙,也往炉口冲去。 
大水冲下,烈焰卷出,水火交攻之间,四处都是蒸发水雾,但旋即又给热气冲开。欧阳南
仰天暴喝,抱住神鎚,竟无视於高热烈焰,猛朝火头下窜人。 
巩志怕他有所闪失,拖著一座水龙,紧靠炉口,猛将水柱灌了进去,热焰烧来,连他的衣
角都已著火。 
众弟子见师父奋不顾身的冲进,大师兄也已面临生死大险,心下都是惊骇震荡,众人不顾
己身安危,无不朝炉口靠近,一时之间,众志成城,六座水龙一同挤在炉口浇灌,漫天水
气飞扬,齐心合力之下,火头竟被压下。水气弥漫中,但见一人朝外滚出,此人全身焦黑
一片,身上衣衫被烧个精光,连眉毛头发也不能幸免,这人模样狼狈,却是一代铸剑宗师
欧阳南,怀中兀自紧抱那只刑天鎚。 
巩志靠在炉旁,自也惨遭波及,身上手上满是水泡,他见师父滚倒在地,生死不知,顾不
得自己身上疼痛,急忙上前扶起,叫唤道:「师父!你怎么了!」 
他叫了一阵,欧阳南却浑然不觉,只是一动不动,好似死了一般。 
巩志知道拖延不得,当下剪开师父的衣衫,取过清水,将他上下冲洗乾净,跟著急急命人
取过伤药,替他细细擦抹。铸铁山庄整日与火为伍,救治烫伤之术,算是天下无双,自来
烧伤者多死於各种感染,凭著伤药中防脓止烂的奇效,只要欧阳南没给烧成焦炭,在他们
眼中都算有救。果然伤药擦在欧阳南身上,宛如冰镇,伤处的红肿糜烂更见消灭。 
欧阳南给这么一阵治疗,已然缓缓苏醒,他稍一恢复神智,立时指向炉口,惨嚎道:「神
剑现世,魔刀随生……大家快逃呀!生灵涂炭啊!」说著双手连连挥舞,宛如失心疯一般。
 
巩志等人闻言大惊,急忙探头去看,却见炉内一片焦黑,除了满地铁渣之外,实在看不出
有何怪异之处。 
巩志咳了一声,低声吩咐众人:「先将师父带下去歇著,等火头降下,咱们再进炉去找。
」 
欧阳南给弟子抬起,眼神仍是惊恐无限,喃喃地道:「神剑擒龙,业火魔刀,里头的东西
是柄妖物……咱们决计不能让它现世,否则天下要有兵祸……」他口角微动,欲言又止,
霎时全身乏力,晕了过去。 
巩志望著黑沈的炉口,想起里头的东西玄妙异常,绝不在神剑之下,心下自感惊骇,他召
来门人,低声吩咐道:「大家听了,师父方才所言,绝计不能外泄,否则各大门派前来劫
夺神兵,咱们铸铁山庄定有覆亡之祸。」众弟子答应一声,心下都是惴惴,不知炉里面的
东西是何来历。 
火龙窜天,欧阳南身受重伤,已被抬离火场,余人犹在全力灭火,巩志抬头望天,只见彗
星横空而过,当此异象,巩志想起师尊所言的「业火魔刀」,心中只感忧虑,良久良久,
仍是说不出话来。 
却说秦仲海看过城西鬼屋之後,心里只感烦乱不堪,料知刘敬定有什么阴谋,怕还是冲著
自己来的,秦仲海生来机敏警觉,遇上这等事,自是逃都来不及。他这几日专躲著刘敬,
只在西角牌楼喝酒,足不出户,连家也不回了。听了属下秉报彗星降临,好生美丽,要他
到外头赏玩,秦仲海也当屁一样来听,全不理会。 
连躲了二十余日,这夜宫中无事,虎林军众人心存孝顺,知道老大这几日闷得厉害,便从
御膳房偷出好酒好肉,取过大批赌具银两,便想让秦仲海乐上一乐。秦仲海见大夥儿这般
心意,怎好推拒?当即第一个带头胡搅,率著—众下属袒胸露肚,群来赌博欢饮。直把牌楼
深处当仙境,虎林军中做天堂,便天王也换不得。 
诸人围坐三五桌,你吃酒,我吃肉,众人神色紧张,一时骰子乱滚,银两推移,直是「沧
海桑田输脱裤,泪眼犹湿钱复还」,赌局直是起伏不定,让人大喊痛快。 
正厮杀间,门口传来—阵敲门声,此时夜深人静,还有几名下属在宫中巡逻,大概是回来
歇息的,一名下属哈哈一笑,道:「他XXXX的,大半夜的,八成是回来拉屎的弟兄。」说
著上前应门。 
板门才一打开,那人已挨了个清脆的耳光,跟著向後滚出,众人吃了一惊,无不拔出钢刀
,翻身站起,霎时一名太监跨入大门,傲然望著众人,却是薛奴儿来了。 
深夜之际,薛奴儿以东厂副总管之尊,居然降尊纡贵,亲自过来造访?秦仲海万没料到此节
,一时不及躲起:心下只是叫苦连天。薛奴儿见他嘴歪眼斜,料来定在诅咒自己,当下十
分著恼,骂道:「你装著一张怪脸做什么?心里骂我么?」 
秦仲海心中烦躁,口气却似没事人一般,他哈哈两声,道:「没事,我见副总管大好了,
可以下床走路,心里替你欢喜,难免表情多了些,您可别见怪。」 
薛奴儿前些日子卷入祸端,竟给皇帝送去毒打一百大板,看他现下武功尽复旧观,伤势定
已痊愈。薛奴儿想起当日被秦仲海作弄的情状,恨恨只道:「死家伙,你上回偷看咱家的
屁……屁那个,给我小心点,」 
秦仲海听他支支吾吾,立时笑道:「什么那个这个的,不就是个屁股么?公公的屁股左边长
黑痣,右边生黑毛,模样挺威严的,跟面孔差不多。秦某真算有眼福了。」他笑了笑,又
问道:「公公深夜过来西角牌楼,可是专程来谈这『屁经』的么?」 
秦仲海说话荒唐不经,大批虎林军手下自是掩嘴偷笑,薛奴儿大怒欲狂,他竭力自制,喘
息良久,这才呸了一声,尖声道:「混蛋东西!要不是刘总管有事找你,你当咱家闲得无聊
,自愿上你这狗窝来吗?你再给我贫嘴,休怪我赏你两个耳括子!」 
秦仲海听他提起刘敬,心下便是一凛,他咳了两声,推托道:「原来是刘总管召见,他老
人家平日公事忙得很吧?什么时候方便见我?」 
薛奴儿冷然道:「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他现在便要见你!你乖乖跟我来,别耍花招!」 
秦仲海吃了一惊,想不到刘敬竟会深夜召唤,丝毫不让自己有推托的机会,此番召见如此
慎重,定有大事生出。薛奴儿见他迟迟不移步,便冷笑道:「怎么样?到底敢不敢来?」 
秦仲海心下打量,既然麻烦上门,推也推不掉,倒也不必再藏头露尾,索性便来一探究竟
。当下翻身站起,道:「既然如此,有劳薛副总管带路。」 
虎林军诸人听了这话,无不替秦仲海担忧,薛奴儿平日手段凶狠,性格残暴,若是有意来
害, 
秦仲海不免要糟。秦仲海见下属多有惶急之意,便向他们暗暗摇手,示意众人放心。上回
刘敬自称替自己保举高升,不会无端对自己不利,只是刘敬要他过去城西鬼屋,又称识得
他的师父,定是有备而来,想到一会儿定有意想不到的大事,还是忍不住忌惮。 
当下两人一前一後,秦仲海便跟著薛奴儿离去。 
深夜之中,二人在宫中行走,他两位一是东厂要角,一是禁军统领,自无人敢过来罗唆,
只见薛奴儿脚下疾走,却是往宫外行去,秦仲海微微一怔,叫道:「刘总管不在宫内么?」
薛奴儿不去理会,冷然便道:「你只管跟在後头,问这许多做啥?」 
眼见他行止神秘,秦仲海更起疑心,虽知东厂之人不会下手加害自己,但刘敬安排得如此
奇怪,不能不叫他加倍提防戒慎。 
行到承天门,已要出宫,门口侍卫见副总管过来,自是赶紧让路,连问也不敢问上一句,
秦仲海看在眼里,自是暗暗摇头,当时朝政大坏,太监随意来去宫门,众人习以为常,早
已见怪不怪。只是长久以往,纲常法纪不免紊乱,结党营私,更是由此而生。 
薛奴儿走了出去,便换秦仲海了,他虽与守卫相识,却乖乖取出令牌,送上缴验,那守卫
看过令牌,低声便问:「将军也要出去?」秦仲海咳了一声,道:「我有些急事回家一趟,
去去就回,劳烦兄弟开门。」他平日虽然荒诞不经,但遇上正事,却仍方寸严谨,一板—
眼,丝毫马虎不得。若非如此,却要他如何带出纵横沙场的精兵? 
那守卫知道薛奴儿与秦仲海一向不和,岂知两人却同出宫门,心下虽觉奇怪,但也不敢多
问,急急开了宫门,任他二人离开。 
薛奴儿见秦仲海缓缓走出,霎时冷笑不休,道:「不过出个宫而已,居然还要缴验令牌,
看你们柳门就是少了点人望,真个可笑啊。」秦仲海冷冷地道:「薛副总管人望这般高,
何不上江太师府上晃去?每日喝骂属下,专在自家地盘招摇,这种祟隆声誉,秦仲海可不敢
要。」 
薛奴儿气得脸色惨白,可又答不上腔,只得尖叫道:「少废话!随我过来!」只见他运起轻
功,左一绕,右一拐,便往城郊而去。秦仲海见他身法快绝,便也提气直追,紧跟在後。
 
薛奴儿方才给他讥嘲一顿:心下有气,只想板回些脸面,冷笑道:「好你个秦仲海!咱俩没
打过架,这下刚好比比脚力,看看谁才是大内第一!」他脚下一点,已如飞箭般向前射出。
秦仲海哼了一声,也是发力急追。 
秦仲海比薛奴儿年轻了二十岁,体力健旺,起初几里丝毫不落下风,只是路程一长,便不
能没有内功相佐,秦仲海虽有九州剑王这等名师点拨武艺,但内力修为仍不及薛奴儿深厚
,果然行出十余里,已是相形见拙。 
薛奴儿见秦仲海坠後,心下更是大乐,他有意戏弄,不停左右窜跃,上下飞驰,好让秦仲
海追个脸红脖子粗。秦仲海跑得气喘吁吁,自知不敌,霎时停下脚来,喝骂道:「XXXX奶
奶雄!姓薛的!你再敢戏侮老子,便自己去见刘总管!」薛奴儿是个暴躁性儿,听他拒绝同往
,立时取出天外金轮,尖声道:「杂碎!你轻功不及我,正该乖乖认输,向公公磕头请益,
现下却耍无赖?你不同我去,休怪公公给你点颜色瞧瞧!」 
秦仲海咒骂两声,掉头便走,连话也懒得多应一句,薛奴儿见他对自己毫不理睬,不由得
慌了手脚,忙道:「喂!姓秦的!你别生气了,快回来啊!」 
秦仲海呸了一声,停下脚来,往地下吐了口脓痰,恶狠狠地道:「来不及啦!你现下抬八人
 
大轿过来,老子也懒得理你。你自个儿去死吧。」 
薛奴儿脸色又青又红,不知该如何是好,要他低头去求秦仲海,不如跳崖自杀还来得爽利
,可要眼睁睁地看著秦仲海离开,却又不能向上头交差,他连连搓手,全没了主意。 
秦仲海满心得意,左摇右摆,大剌剌地离去,正走间,忽见路边坐著一名老者,这人头上
带著斗笠,两脚却挡在路中,若要正面行过,定须跨过这人的双腿,秦仲海不愿惹事,当
下侧身让开,哪知那老者两脚忽尔抬起,脚尖却是往秦仲海膝间点来,秦仲海见这老者後
发先至,已然算准他闪避路数,当下微微一凛,他抬起右脚,便往那老者的脚尖踢去,那
老者不闪不避,等他脚下踢实,脚掌一侧,已将脚跟对准秦仲海的足底,秦仲海这脚若要
踢下,不免脚板受伤。 
秦仲海见此人武功毫无霸气,但招敷却是精奇沉稳,他嘿地一声,跳开两步,手握刀柄,
冷笑道:「俗话说了,好狗不挡路,老兄行止这般凶恶,却是哪家香肉铺里逃出来的?」 

那老者再笨十倍,也知秦仲海骂他是狗,他听毕之後,却不动气,只哈哈一笑,道:「秦
将军说话实在难听,咱家见你走得好急,一时心急,才把你留了下来,倒没什么恶意。」
说著解下斗笠,秦仲海转目急看,这人七十来岁年纪,脸上没半根胡须,正是东厂总管刘
敬。 
此时薛奴儿也已赶来,他凑了过去,低声向刘敬道:「总管,这姓秦的小子脾气太坏,嘴
又贱得紧,不教训一下不成。让我揍他一顿吧。」秦仲海挖了挖耳孔,冷冷地道:「别那
么小声说话,薛公公倘要动手,秦某立刻奉陪。」他给东厂两大高手围住了,非但不让步
,反而主动搦战,想来确是性格刚强,吃不得亏,当下拔刀出鞘,真要干上了。 
薛奴儿听他口气甚恶,登时大怒,他性格强悍,王府胡同双战昆仑二三把交椅,西域客店
身受江系三大主将联手夹攻,无不从容应付,丝毫不落下风。武功之高,自是不言可喻,
此时秦仲海狂言挑战,他如何会怕?当下尖叫一声,便要取出金轮杀人。 
刘敬看在眼里,忙拦到两人中间,笑道:「干什么啊,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好争的?」说著
左掌轻挥,推开了薛奴儿,右手便往秦仲海肩上搭去、秦仲海见他神态亲热,讪讪便道:
「刘公公,别来这套了。我依著您老人家指示,鬼屋也瞧过了,您到底有何吩咐,不妨快
说吧!」 
刘敬微微一笑,道:「去过鬼屋了,那你可见到鬼了么?」秦仲海呸了一声,嘴上没说话,
 心中却道:「老子活见鬼,见了你这没鸟的烂鬼,」刘敬看他满脸不忿,便拍了拍他的肩
头,笑道:「好啦,不管你有无撞上鬼怪,咱家这便带你去开个眼界,见识一下真正冤死
的孤魂野鬼。」 
秦仲海咦了一声,正要开口询问,刘敬已拉著他,纵身朝西方一条小径行去。秦仲海有意
把事情看个明白,便任由他带著,倒也不再多问什么。那薛奴儿却神态戒慎,一路上四处
张望,不时跃上树梢,眺头远望,似怕後头有人跟踪。 
三人行到一处地方,已是黎明时分,秦仲海藉著曙光望去,眼前好一片湖水,湖面如镜,
深秋破晓中,湖水罩在薄雾中,岸边矗著几间宗祠寺庙,土墙红砖,看来颇有诗意。 
湖边几名汉子本在垂钓,似是渔夫,一见刘敬过来,立时放下鱼竿,过来相迎,引著刘敬
等人,便往湖畔建筑而去。秦仲海跟在後头,见这几名渔夫下盘功夫扎实,武功竟是不弱
,心下暗暗警戒。 
三人行到深处,见是座小小佛堂,门外两人自坐地下,这两人光头秃顶,一人手中编著竹
篮,一人拿著鱼篓洗刷。秦仲海见这两人低头不语,面无表情,但太阳穴高高鼓起,目中
神光湛然,看来武功绝非泛泛。秦仲海吃了一惊,想道:「好你个刘叭,什么时候招揽这
许多高手?这老家伙究 
竟想干什么?」 
正猜忌间,刘敬已然走入佛堂,跟著伸手召唤秦仲海,秦仲海跨脚进去,却见薛奴儿守在
外头,不曾进来。秦仲海犹疑片刻,就怕里头有什么机关,正要发问,却听刘敬笑道:「
你莫理旁人,只管进来。」秦仲海乾笑两声,只得拱手人内。 
跨入门中,只见佛堂里摆著张茶几,两张竹凳。堂後挂了幅笑眯眯的弥勒佛像,望之颇为
简陋,好似真是贫苦修道人的住处般。 
刘敬招呼秦仲海坐下,亲自为他斟茶,秦仲海见刘敬一路不言不语,好生神秘,有心杀杀
他的威风。当下伸手端起茶碗,猛吸了一大口,跟著漱了漱嘴,呸地一声,整碗吐到了地
下,弄得佛堂肮脏无比。 
秦仲海眯起了眼,懒洋洋地道:「刘总管大半夜地,硬把老秦拉到佛堂里参拜,可是要劝
我出家么?」说著又咳了一口痰,狠狠往地下吐去。刘敬看他举止粗鲁,却仍笑眯眯地,道
:「秦将军说笑了,你乃当世虎将,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是块做大事的好料子,谁敢要
你长伴青灯?」 
秦仲海把脚高高翘起,哈哈笑道:「好说,好说。刘总管,我这人性子直,不喜拐弯抹角
。前几日总管替我遮掩了文渊阁的丑事,小子感激不尽,今日你老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开
门见山,别来尔虞我诈,好不烦人。」 
刘敬微微一笑,并不说话,静静替他斟上茶水。秦仲海见他仍是阴阳怪气,当下一把将茶
杯抢过,扔出佛堂,讪讪地道:「别倒什么鸟茶了,昨晚吃酒开心,兴致却给你们打断,
爷爷还没喝够哪;有酒便取出来吧!」 
茶杯飞出门外,立时听到薛奴儿的咒骂声,秦仲海哈哈大笑:「他XXXX的,可是砸中这老
贼的脑门了?」刘敬听他满嘴粗话,又见了恶形恶状,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摇头道:「秦将
军,你如此粗鲁无文,可是打小没了娘亲教诲,方才野成这模样?」 
这话要在常人听来,刘敬自在讥讽秦仲海举止鄙俗,毫无家教,秦仲海自也该反唇相讥。
但秦仲海自从在鬼屋中给人搅扰,心神始终不宁,此时听刘敬提起自己的娘亲,莫名间,
身子便是一震,但此刻他与权臣对席而谈,万万不能示弱,这惊诧神色一闪而过,便即哈
哈笑道:「不瞒总管吧,秦某孤儿出身,一向无父无母,石头里蹦出来的。少了娘儿们过
来罗唆管教,恰好粗鲁痛快,自在逍遥。」 
刘敬听了这话,却是一声轻叹,道:「乡下人常说,有娘的孩子像个宝,没娘的孩子似颗
草。可怜你自小没有母爱温暖,风雨飘摇,独个儿过活,唉……这许多年下来,可真生受
你了。」 
秦仲海精明老练,旁人心里想的盼的,他只要摸个片刻,便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哪知与刘
敬相识以来,始终落于下风,不曾猜出这名老太监半点心思想。他听刘敬这话毫无来由,
直是莫名其妙,当下喝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刘敬喝了口茶,淡淡地道:「秦将军别生气,闲聊几句而已。」秦仲海心里的疙瘩给他连
番撩起,颇感不快,冷冷地道:「你再东拉西扯,休怪我掉头便走。」 
刘敬微微一笑,道:「秦将军不喜欢谈家事,那咱们便谈谈国事吧。」他凝目看著秦仲海
, 
笑道:「秦将军,冒昧问你一句,你忠於皇上么?」 
秦仲海听他这话又是天外飞来,不由得皱起眉头,不知这老太监何出此问,莫非是要刺探
自己,他急忙定神,冷笑道:「秦某奉公守法,自问没半分对不起朝廷之处,公公何须试
探?」 
刘敬面带微笑,望著弥勒画像,颔首道:「你与柳昂天情同父子,他忠於国家,你秦仲海
自也跟著效忠,这我当然知道。只是我今日问你一句,倘若皇上赐你一死,你待要如何?」
 
刘敬这么说话,要是卢云坐在这里,定会全身巨震,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卢
云身为儒生,自是深受薰陶,若是皇帝下令赐死,尽管百般悲怨,他还是会引颈就戮。便
是伍定远听了这话,也会心口剧痛,想著慷慨赴死的壮志豪情。 
哪知秦仲海实是天生的土匪料,听了这话,却只嗤地一声,把痰吐到了地下,跟著冷笑两
声,睥睨斜视,全不作答。 
刘敬看了他一眼,道:「看来忠君一事,秦将军好像还差了那么点。」 
秦仲海哼了两哼,他从不是什么忠臣孝子的典范,皇帝若要赐死,管他天大理由,他老秦
自是左脚抹牛油,右脚擦猪油,当场溜之大吉,但这话既是刘敬所问,自也不好明说,当
下只嘿嘿乾笑,道:「公公你呢?皇上若要你死,你会死么?」 
刘敬昂首向天,凛然道:「士为知己者死,我虽是个肢体残缺之人,这点气节也还有的。
」 
秦仲海嘻嘻一笑,假意哦了一声,道:「了不起啊,好一个士为知己者死啊,却不知那日
副总管差点把皇帝老儿切成两半,这又算他XXXX的哪门知己啊?」说著哈哈大笑起来。 
数月前皇帝狩猎,忽遇双虎袭击,那时薛奴儿以金轮救驾,却差点伤及皇帝,秦仲海始终
怀疑此事有诈,此时便提了出来,要看刘敬如何应付。 
刘敬听了问话,神态一如平常。他斜了秦仲海一眼,淡淡地道:「此事纯属意外,将军休
得讥讽。」秦仲海当场嗤之以鼻,冷笑道:「刘老爹,你瞒得过锦衣街那帮蠢才,却瞒不
过老秦的眼去啊。凭薛副总管的武功,不过是杀只大虫,焉有失手之理?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们……嘿嘿……你们他XX的是不是想…想…嗯…啊?」秦仲海想将「谋害皇上」四字说出
,却又不敢开口,便只「嗯啊」两声混过,毕竟这事牵连太广,岂能随意言之,当下便不
明说。刘敬面对森厉质问,神态却是不温不火,他淡淡一笑,道:「秦将军,难得有缘谈
心,别说这些恼人的。你静下心来,先让咱家同
你说个故事,可好?」秦仲海听他面无喜怒,只轻轻巧巧地转过话头,心下暗暗敬佩:「
这老太监行事沈稳,等闲不露真性。那江充虽然厉害,但与这老贼相较,火候怕也差了一
截。」 
刘敬见他目光凌厉,便微笑道:「怎么样?这故事将军听是不听?」秦仲海双眉一挑,冷冷
地道:「公公日理万机,今日却好兴致。您要说故事,在下自然洗耳恭听。」 
刘敬微微一笑,道:「你愿听便好。不过这故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说不定你也听过了。
距今三十二年前,朝廷有场御驾亲征,这事你知道么?」 
秦仲海听他提起此事,忍不住心下一凛,颔首道:「这事我听柳侯爷说过。听说先皇武英
帝兵败西疆,遭大臣反噬,终於死在异邦。」 
刘敬笑了笑,说道:「你家侯爷说的不错,不过这只是江充的说法。」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听总管这么说,难不成还有别的俾宫野史传下么?」 
刘敬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当年御驾亲征的惨祸,牵动天下气运,几达三十年之
久,余波所及,非但弄出个怒苍山来,还伤及无数英雄好汉的身家性命。说起来,不只秦
霸先,便连江充、你家侯爷、我刘某人,无不大受影响。甚至一些武林人物,像是少林天
绝僧、华山宁不凡,『九州剑王』方子敬,也都深受其累。」 
听得这许多人物牵扯在御驾亲征的大祸中,秦仲海心下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凝视著
刘 敬、知道他一会儿所言,定与薛奴儿刺杀皇帝、琼贵妃偷人等情有关。当下正襟危坐,
不敢再有轻视之意。 
刘敬往他看了一眼,两人目光相遇,刘敬忽地叹了口气,道:「此事株连之大,死伤之惨
,实非常人所能见。秦将军,当年便你一个小小孩童,也因而改变一生,这你晓得么?」 

猛听此言,秦仲海忍不住嘿了一声,前几日那老人将他误认为秦家二少爷,已令他好生不
快,此时刘敬又影射自己与秦家有关,直教他心中又恨又烦,秦仲海伸手往桌子一拍,怒
道:「刘总管!你三番四次的影射秦某的身世,究竟想说些什么?老子不过姓秦,又他XX的
犯了天条吗?」 
刘敬听他怒喝,却只微微一笑,道:「有空去看看师父,方大侠会说个明白的。」 
秦仲海听他提起方子敬,更是怒不可遏,他手按刀柄,霍地站起,喝道:「刘敬!我明白告
诉你!你别以为我师父反逆出身,你便能挟制秦某人,你如意算盘可打错了!」 
刘敬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喝了口茶,道:「你太多疑了。我刘敬若要挟制你,方法何其
之多,真会用这蠢笨的法子么?」说著森然一笑,眼神中全是奸狡。 
秦仲海全身冷汗涔涔而下,立时想起刘敬的诸多厉害手段,此人若要对付自己,确有无数
法门,实不必拿自己的师承来历作文章。他放脱刀柄,坐了下来,哼道:「我丑话说在前
头,你若有意整我,那是找错人了,秦某给逼急了,杀人放火,无所不为,你硬来惹我,
那是自找死路。」 
刘敬听他说得凶狠,知道他心里暗自害怕,反而笑了笑,道:「你别生气,咱家只是要你
听个故事而已,别无用意。」秦仲海嘿地一声,他按耐住性子,挥手道:「公公有话请说
,有屁快放。我一会儿急著回宫。」 
刘敬喝了口茶,道:「武英十五年腊月,御驾亲征惨败,前线飞鸽传书,转送军情回京。
信中指证历历,言道武德侯谋害先皇,亲手将圣上杀死。此事传出,风云变色,群臣哗然
,京城立即戒严。」秦仲海熟知此事,便点了点头。 
刘敬又道:「听说皇帝被害,满朝文武无不骇然,秦霸先一向忠於皇上,如何无故反叛?虽
说军情如此,却无人相信此说。阁揆大人立即召集六部,便要派人查证,说不定皇帝仍然
好端端地在西疆,只怕有心人从中挑拨生事。」秦仲海冷笑道:「这位有心人姓江吧!」 

刘敬哈哈大笑,颇见欢畅,道:「秦将军快人快语,真是一言中的。」他有意缓和场面,
让秦仲海稍稍松弛,便取过一只新茶碗,替他倒了杯热茶,又朝自己碗里加了水,道:「
当时朝廷快刀斩乱麻,一方面派人赶赴玉门关,要将事情查个明白,二方面由老臣徐忠进
、国丈琼武川领衔,一同请出太后垂帘听政,好来度过这兵荒马乱的大危难。」 
秦仲海举起茶碗去喝,听得大理寺卿徐忠进、国丈琼武川这几位老人出马,顿觉放心,他
喝了口清茶,降了降火气,点头道:「几位老臣果然精明,这当口正该如此办理。」 
刘敬道:「不过事情毫不顺利,朝廷人马尚未离开北京,就出了天大的乱子。」秦仲海吃
了一惊,嘴里茶水猛地喷了出来,他举袖擦拭,惊道:「什么乱子?」 
刘敬端起茶来,轻啜一口,道:「也先可汗兵临城下,开始攻打北京。」 
秦仲海茫然张嘴,那时柳昂天曾提及武德侯杀害皇帝一事,却未多谈也无攻打北京一节,
此时听刘敬提到此事,秦仲海却是第一回听到。 
刘敬道:「也先大兵杀圣京城,朝廷上下无不惊恐,国家已入朝不保夕的惨况。那时天下
军马急急来援,你家侯爷率领十万大军,与也先激战城郊,双方杀得血流成河,此战若败
,京师必入蛮夷之手,只怕神州百姓都要沦为异族奴隶。但我朝十七路勤王人马不能无人
统帅,几名大臣力陈国家下可无主,须得拥立一人代位,以保社稷,此事送入景福宫,太
后便急急下诏,立泯王为皇储,暂由御弟监国。」 
泯王便是当今的景泰皇帝,他在风雨飘摇间接任皇位,天下无不称道,此事秦仲海自也知
闻。 
刘敬又道:「皇储接位,一心三思地替他兄长报仇,立即下令处死秦霸先满门老小,当时
我会同柳昂天、琼武川等老臣,忠言极谏,言道案情尚不明朗,想请皇帝收回成命,但皇
上眼见兄长惨死,这武德侯罪嫌最大,如何忍得下这口怨气?他召唤四路军马入城,封锁京
中来往道路,即刻将秦家满门处死,不容走脱一人。」听得此言,秦仲海登时想起城西鬼
屋里的那个老头,他身子—颤,心头出了几个疙瘩,竟似不太舒坦。 
刘敬道:「那时大祸临头,京城上下都为秦家满门忧虑。秦霸先的妻子颜氏,听说大军入
城,就要过来抄家,她一人挡在门口,手持先皇赐下的免死金牌,只想凭手上金牌救命,
好让满门老小逃过一劫。」 
秦仲海十分关心,颤声道:「後来呢?」 
刘敬道:「她一个妇道人家有这胆色,也算难得了。不过闯入秦府的军官多是凶狠暴戾之
辈,看也不看她手中金牌,一刀便把她的脑袋砍了。」秦仲海啊地一声,悲声道:「她…
…她死了……」 
刘敬低声道:「人无头,安能活?颜氏贤慧貌美,聪明博学,人人都对秦霸先好生称羡,谁
知她这样娇弱的女子,到头来却成了刀下的无头鬼。可怜她两个孩子不过稚弱,便成了孤
儿。」说著又往秦仲海看了一眼,那眼神满是怜悯同情。 
秦仲海与他目光相接,霎时心中一酸,泪水几欲洒落,他生性洒脱,从小到大没哭过几次
,此时泪水满盈,却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何哀伤。他急急以衣袖遮面,就怕给刘敬见了笑话
。 
刘敬殊无取笑之意,他叹了一声,转过话头,又道:「城内军马杀人满门,城外大军却要
给人屠杀。当时也先已至城外百里,情势危急,景泰皇帝亲自领军接战,双方大杀一阵,
胜负虽分难解之际,阵前却出现了一人,此人好生了得,化千戈为玉帛,居然说动了也先
可汗,让他不待胜负分出,便自行率军离去。」 
秦仲海抹去泪水,神色已然宁定,他知道当年双方决战,江充曾在阵前出现,当下清了清
嗓子,道:「此事有些悬疑,据侯爷说,江充给也先可汗在天山抓住,便一路押解回国的
。」刘敬嘿嘿一笑,道:「这是王宁、梁知义这帮读书人查出来的吧?」 
秦仲海点头道:「公公说的不错,此事正是梁知府、王御史他们查出来的。只是他两人一
得消息,不久便已陨命。」刘敬摇头叹息道:「好人不长命,蠢人兢投胎。又好又蠢的,
更要天生给人当箭靶,唉……这帮书生只知气节义理,却没半点手段,没给五马分尸,凌
迟处死,已算是好运了……」言下所指,自是感慨王宁、梁知义这帮孤臣的下梢了。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好人不长命,蠢人下场惨,那又坏又聪颖的呢?」 
刘敬哈哈一笑,自嘲道:「那便是老朽与江充这等人了。看他江充年过半百,咱家也有七
十好几,数十年来好鱼好肉,日子快活得很,将军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秦仲海纵声长笑,道:「难得有人自承奸恶,真是大大的不容易啊!」 
刘敬听了嘲讽,却也不生气,只淡淡一笑,道:「咱们说正事要紧,别损我这老头了。」
他苦笑一阵,又道:「只是王宁那帮读书人虽笨,却也不算白死,他们查得不错,江充甫
一回京,也先可汗便自行退兵,此间定然有诈,只是当时朝廷甫脱大难,众人庆幸生还之
余,哪有余力查访内情?当时先皇下落下明,泯王与太后心中挂念,便明大臣四下寻访,却
始终找之不著,过了不久,眼见先皇实在踪影全失,泯王爷只好以监国皇储之名正式登基
,接任皇位。」秦仲海哼了一声,道:「你们这帮大臣便这么敷衍了事,真是世态炎凉。
」 
刘敬道:「国家不可一日无君,泯王爷拖了一阵才接位,已算不容易了。只是说到接位一
事,你家侯爷也算立过大功,念在他这份拥戴功劳上,朝廷日後才有了三分局面。」 
秦仲海沈吟片刻,道:「那秦霸先呢?他那时究竟在做什么?为何不回朝廷替自己分辩?」 

刘敬摇了摇头,道:「据说也先围城之时,他还有意杀回京城,替国家解围,但後来他听
说全家惨死,便杀向关内,起兵作乱起来。」 
秦仲海听了内情,皱眉便问:「这秦霸先到底是何来历?」他曾听韦子壮说过这人出身武 

当,但除此之外,却是一无所知,此时便出言相询,也好多探听一些事迹。 
刘敬目中闪过一丝忧伤,道:「秦霸先,原名秦策,官拜征西大都督,爵赐武德侯,霸先
是他的号。当年他与你家侯爷并称双雄,北昂天,西霸先,乃是武英朝廷的两大支柱。」
 
耳听柳昂天与天下第一大反贼并列,秦仲海一时心中百味杂陈,不知该说些什么。 
刘敬叹了一声,又道:「当年秦家满门抄斩,天下无人能救,秦霸先自是大怒欲征,他率
军打破五门关,一路杀向关内,两边激战数百回合,朝廷节节败退,一路退到了虎牢关,
此关坐拥天险,守将也非易与之辈,秦霸先纵然武勇,一时间却也打不入关中。眼看是个
僵局,秦霸先索性立马怒苍,广招天下勇士,从此双方便开始十数年的对峙,中问打了又
谈,谈了又打,皇帝每次派使臣过去安抚,都被秦霸先乱棒打回,始终是个僵局。」 
秦仲海在文渊阁见到这人的姓名时,本恨自己生得太晚,不能与他一决雌雄,但连著几番
事情下来,对此人又是同情,又是恐惧。他伸手抓起茶杯,呼噜噜地喝个精光。 
刘敬替他斟上了茶,又道:「秦霸先造反,等於默认他谋害皇帝。当年他起兵造反,天下
都曰该死,我也是其中之一,只是朝廷名将虽多,却无人能出其右,你家侯爷一来需驻防
北疆,二来朝廷知道他们俩家有旧,就怕他二人联手作乱,始终不敢把柳昂天召回。直到
景泰十四年……」 
秦仲海跳了起来,惊道:「景泰十四年?」刘敬奇道:「怎么了?」随即意会,道:「文渊
阁遗失的奏章,全都是这一年份的文物,是不是?」秦仲海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刘敬闻言,忽然哈哈大笑,道:「好家伙,连你也後悔了么?哈哈!哈哈!」此时天色早已大
明,刘敬转头望著窗外,晨光暖和,映在他的老脸上,望之皱纹深刻,更显出智慧来。秦
仲海不知刘敬在说些什么,自是不敢接口,只静听他说话。 
刘敬凝视晨上湖烟,悠悠地道:「景泰十四年,那年怒苍山一夥全力反扑,攻下霸州,直
捣京师,逼得皇帝召回柳昂天,下旨天下兵马勤王。双方兵连祸结,最後秦霸先惨死神鬼
亭,一切全在景泰十四年发生的。此事诡谲多变,比之三国里最精彩的桥段,也是有过之
而无不及……」秦仲海恍然大悟,原来怒苍山之所以灭亡,全在此年。他沈吟片刻,问道
:「究竟这中间有何隐密之处?为何有人要偷取奏章遮掩?」 
刘敬冷冷一笑,忽道:「秦仲海,你若想知道其中隐情,须得回答公公一事。否则『疏不
间亲』,刘某人没拿到证物之前,绝不会明白告诉你。免得打草惊蛇,反而不妙。」 
秦仲海见他神色沈重,浑不似平日笑咪咪的模样,他心下一凛,拱手道:「请公公公示下
,仲海定会审慎回话。」 
刘敬听他回答的直接,反倒不好开口,他低下头去,转动手中茶杯,似在思索如何启齿。
秦仲海不敢打扰,只是静静等待。 
过了良久,刘敬缓缓地道:「生你者父母,成你者朝廷,倘若两者相冲相害,你当如何?」
 
从城西鬼屋开始,刘敬一路都在秦仲海身世上打转,此时听他再次提起,惶恐之情却不曾
稍减,秦仲海心头大震,只是此刻不能露出惊惶之态,以免落於下风。当下故做轻松,摇
头道:「刘总管多此一问,我爹娘老早死了,我不须烦恼这个题目。」 
刘敬长叹一声,道:「秦仲海啊秦仲海,你既然见过鬼屋里的老人,心里便该有个底,又
何必装傻?我问你一句,你父母若是死於朝廷之手,你会替他们报仇吗?你站在朝廷这端,
难免成了不孝子孙。」他顿了顿,道:「秦仲海,忠孝难以两全,你还想逃避么?」 
秦仲海内心大震,一时惊怒交进,喝道:「放你妈的狗屁!老子明白告诉你,我打小没爹没
娘,是个孤儿,什么时候又生出这些狗屁不如的事来!」 
刘敬冷冷地道:「有个女人脑袋被人砍落,死後裸体示众,羞耻难言。有个男子惨遭剥皮
分尸,葬在异乡大树下,永世不得回归故土。这些你都当作是屁了?」秦仲海越听越惊,越
惊越怒,霎时怒气冲天,大喝道:「你胡言乱语什么?老子XXXX奶奶!」他站起身来,转身
便走。刘敬道:「不忠不孝,不仁下义,那便是天地不容的无耻之徒。」 
秦仲海暴喝一声,刀锋出鞘,转身便砍,轰地一声响过,茶几已给他砍成两半。 
刘敬面色不瞬,举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道:「方子敬教你一身武功,便是用来投靠权
贵的么?」秦仲海心头震恐万端,他压下怒火,心道:「这老头不知从哪打听到我的师承,
竟想要胁老子,说不得,今日若不能杀他,恐怕一生都要受制此人。」他手握刀柄,沈声
道:「刘总管,你今日找我来,到底想做什么?难不成便是要威胁於我,让秦仲海一生听命
於你么?」只要刘敬一个回答不对,秦仲海便要使出绝招「龙火噬天」,一举将之击毙,至
於外头薛奴儿等人怎么处置自己,那也管不了这许多了。 
刘敬道:「你多疑了,我今日找你过来,便是同你说这个放事,你若不想理我,那也无妨
。只管转身便走,无人会来扰你。」秦仲海不信此言,冷然道:「你少放几个狗屁,你刘
敬阴谋诡诈,何必故做善良,却来诈欺於我?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么?」 
刘敬哈哈一笑,道:「我向来说话算话,你怕什么呢?」秦仲海大声道:「话是你说的, 

老子现下就走!」说著转身走出。 
正要跨出佛堂,怱听刘敬轻轻一叹,低声道:「若要洗雪家门仇怨,三日後亥时打开承天
门,我们一起图谋大业。」 
秦仲海如中雷轰,全身冷汗飕飕而下,心中的震恐责难言喻,霎时想道:「原来如此,他
……他要造反!」先前刘敬问他家国之事,又三番两次暗指他的身世与秦霸先有关,原来一
切都是为了拉拢他一齐造反。 
刘敬轻轻地道:「两百名武功高手,一千名禁卫军,足以济事了吧?」秦仲海面如死灰,连
话也不想答,当下急急离去。 
出得斗室,已是午後,那两名武功高手仍坐地下,仍只呆呆望天,竟连眼角也不撇向自己
。秦仲海深深吸了口气:心道:「原来这座庙便是刘敬造反的根据地,这些高手都是他搜
罗来的,我可不能与他们混在一起。」他急往庙门走出,脚下渐渐加快,忽听前头一人尖
声道:「你为啥走这么快?」那声音尖利难听,却是薛奴儿。 
秦仲海见薛奴儿拦住去路,登时大为戒备,情知自己已有杀身之祸。 
薛奴儿冷笑一声,道:「你在怕什么?为何满身冷汗?」秦仲海呸了一声,大声道:「谁 
流汗了?回家问你妹子去?」薛奴儿长眉一挑,只听咻咻两声,秦仲海察觉背後生出两股劲
风,他斜眼偷看,已见那两名秃顶高手掩身而来,竟是有意动手。 
眼见这两名高手分占左右,与薛奴儿合为鼎足之势,将自己围在圈内,秦仲海自知双方若
要动手,自己绝难离开此地。薛奴儿取出金轮,尖声道:「姓秦的,我早知道你是个祸胎
,偏生咱们总管喜欢你,现下看你这幅獐头鼠目的鬼样子,当是容你不得了。」 
秦仲海虽当逆境,但这等凶杀拼斗之事,他自是熟门熟路,反不如方才与刘敬对谈时来的
惊骇。他定下神来,手握刀柄,冷笑道:「凭你们三个人要拦我,只怕还差了点吧!」 
四人相互试探,各自凝运功力在身,秦仲海见那两名高手呼吸漫长,内力怕不在薛奴儿之
下,他心中盘算,打算使出绝招「贪火奔腾」,趁众人挡架之时,急速朝外逃走。 
薛奴儿暴喝一声:「杀!」秦仲海狂吼一声,刀锋也已出鞘,内力到处,便要出招。 
众人正要大开杀戒,却听一人喝道:「且慢动手!」四人抬头急看,却是刘敬来了。 
刘敬飞入人群,伸手护住了秦仲海。薛奴儿见状一愣,道:「总管,你这是干什么?」 
刘敬望向众人,摇头道:「你们不要为难他,放他走。」薛奴儿气愤地道:「这人满脸惊
惧,决计会泄漏此间秘密,咱们怎能留他性命?」 
刘敬看著秦仰海,道:「他若是讲忠尽义之人,便会守门如瓶。他若要投靠仇敌,做那无
耻奸贼,我也无话可说。」薛奴儿大声道:「总管,你不能信他……」 
刘敬面色一沈,袍袖微拂,将诸人震开几步,说道:「秦仲海,你可以走了。三日之後,
十一月初九,承天门轮你驻防,咱们成也在你,败也在你。」秦仲海全身震动,知道刘敬
要他做内奸,等乱事一起,便要他打开皇城相迎,慌乱之间,掌心满是冷汗。 
刘敬见他面色惨白,凑过头来,附耳道:「你这三日安安静静的,万莫心慌,动手前我会
准备个东西给你瞧,包管你看过之後,心里再无犹疑。」 
秦仲海不愿多说,当下深深吸了口气,微微拱手,便自离庙而去。後头薛奴儿兀自喃喃不
休,在那埋怨刘敬举措不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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