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pris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Esteelauder (椰果派对), 信区: Emprise
标  题: 英雄志第十卷-7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un Jan 13 14:13:25 2002) , 转信



七、兄弟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腊月寒风中,顾倩兮见时候已晚,已在房内歇息,这日她被娘亲姨
娘重重数落一阵,小红也被罚了不能吃饭,算是对她主仆两人的小小惩戒。家里的事情有
个了结,顾倩兮却还放心不下,只因她心中挂念卢云,眼见他下午匆匆奔出,至今踪影不
见,心下不免惴惴。 
她孤身坐在窗沿,正自守候卢云,忽听窗台传来一声轻响,顾倩兮心下大喜,料知是卢云
回来了。她急急推窗探头,果见卢云站在院中,正自痴痴地看着自己。寒风拂面,雪花飞
入房中,顾倩兮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娇声道:‘外头好冷,你快些进来吧!’ 
卢云微微一笑,道:‘我是翻墙进来的,没曾惊动顾伯伯,不方便进去。’顾倩兮嫣然一
笑,道:‘你不进来,那我出去好了。’当下取了件毛裘,披在肩上,跟着爬窗而出。 
卢云站在下头,张开双臂,示意她跳下来,顾倩兮双眼紧闭,纵身一跃,正落在卢云怀里
,卢云笑道:‘看你离家出走以后,越学越坏了。’顾倩兮躺在他的臂弯里,浅浅一笑,
道:‘跟着你这无赖,想不坏也难。’ 
卢云哈哈一笑,抱着她的腿弯,轻轻往树上一跳,几个纵跃,已然坐在树梢。 
寒风袭人,彤云密布,遮住满天星月,四下一片昏暗。顾倩兮靠在情郎的怀里,朝廷局势
虽然紧张,她心中却觉一片平安喜乐。 
卢云微笑道:‘倩兮,朝廷大祸,你怕不怕?’顾倩兮摇头道:‘只要和你在一块儿,什
么都不打紧。’卢云在她粉脸上亲了亲,道:‘如果我忽然死了,你会如何?’ 
顾倩兮大吃一惊,颤声道:‘你……你好端端的,说这个干什么?’ 
卢云眼望远方,面露苦涩,却不答话。 
顾倩兮生性聪颖,听他如此一说,已然猜中几分内情,颤声道:‘你……你的朋友出事了
,对不对?’卢云看了她一眼,只是默默点头。 
顾倩兮心中害怕,紧紧抓住他的手掌,颤声道:‘卢郎……你……你是不是要做什么傻事
?’卢云低声道:‘不瞒你吧。秦将军被押入天牢,明日午时问斩,我要救他出来。’ 
顾倩兮全身震动,道:‘你要救人……你…你这是去送死啊!’ 
卢云双目远眺天边,淡淡地道:‘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舍生而取义,可以
近仁乎。’他叹了口气,道:‘无论如何,我都要赌这把。’ 
顾倩兮垂下泪来,啜泣道:‘舍生取义?那我呢?’卢云轻抚她的发稍,黯然道:‘你秉
性聪颖,姿容貌美,倘若我失风被捕,你便少了我,也能独活。’ 
顾倩兮大哭道:‘我不准你去做傻事!现下朝廷风声鹤唳,你若要冒险救人,那是必死无
疑的!’说着抓住卢云的臂膀,大声尖叫道:‘你不许去!不许去!’ 
顾倩兮大声喊叫,房内诸人听闻声响,纷纷走到院中察看,卢云知道顾嗣源便要出来,忙
道:‘咱们在院中相会,别给人家撞见了,我送你回房吧!’顾倩兮知道他此番离去,便
要去做赌命傻事,当下死抓着臂膀不放,哭道:‘卢云!我不许你走!你乖乖留在我家,
哪里也不许去!’ 
卢云摇了摇头,伸手抱住顾倩兮,翻身下树,跟着双手低垂,便将她放落在地。众家丁听
了小姐的喊声,本以为有歹徒,待见是卢云,都知他是未来的姑爷,一时纷纷退开,不愿
打扰他二人说话。 
两人默默相望,此时顾倩兮已恢复镇静,她抹去泪水,不再哭叫,只俏生生地站在院中,
凝视着卢云。卢云不愿与她目光相对,只侧过头去,看着地下。 
便在此时,二姨娘也已出来,一见卢云的面,登时怒道:‘又是你这小子!三更半夜的,
躲在我家院子干什么?’卢云看了她一眼,回思往事,忽地有种亲切之感。在这乱世之中
,也许只有二姨娘这般泼悍性儿,才能维护顾府上下周全,他眼中露出温情,柔声道:‘
姨娘,小姐以后便拜托你了。’ 
二姨娘听了这番怪话,先是一愣,跟着呸了一声,骂道:‘你说这什么鬼话?小姐不拜托
我,还能拜托谁?难不成托给你这无赖么?’说着唧唧聒聒,开始咒念卢云如何不守教养
礼法,如何拐带顾倩兮南下云云,直是喋喋不休。 
卢云向与二姨娘不睦,过去一听她数落讥讽,便要发怒,此时听了许久,心里没有丝毫愤
怒,却只感到淡淡的离别哀愁,他叹了口气,低声道:‘倩兮,我这就去了。’ 
顾倩兮听了这话,身子微微一颤,她走了过去,替卢云拢了拢衣领,轻声说道:‘你若念
着这份情,明日午时,到城南凉亭见我。’说着转身进屋,不再出言劝说。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明日秦仲海午时处斩,他若要赶赴顾倩兮的约会,定然无法救人,他
抬头望着二楼,只见顾倩兮的闺房已然点上了灯火,雪夜中望来,让人倍觉温暖。 
卢云轻叹一声,心道:‘倩兮,义理之前,我别无选择,求你原谅我。’霎时双足一点,
飞身出墙。 

深夜时分,卢云拉着一辆推车,从街边一路拉过,几名公人过来查问,他都乖乖送上银两
打发。行到刑部左近,他将推车停放街边,跟着从车上提下一只大包袱。这包袱沉重异常
,饶他内功有成,也须双手使力,方能搬运,却没人知道里头摆的是什么。 
卢云带着大包袱,行入街边客栈,向掌柜道:‘给间房,靠街边的,还有床板越大越好。
’ 
这些时日京城大乱,哪有客倌上门,那掌柜听了吩咐,登时大喜:‘客倌来得正是时候,
这个把月没半桩生意上门,空房多的是哪!您要大床,咱便给你个大通铺,便十个女人也
能应付。’说着满面堆着淫笑,自管打躬作揖,依着卢云意思,给了间上房。 
卢云见这房间紧临街道,床板也甚宽阔,心下甚喜,给过赏银,便自关上房门。当下将包
袱解开,取出一应物事,见是柄大铲子,一份京城地图,还有数十根木桩。只是那包袱里
头似乎还隐得有物,却不知是什么东西。 
卢云推开窗子,往外望去,只见刑部大牢只在对街不远,卢云低声祝祷,心道:‘成与不
成,全看上天的造化了。’ 
正要阖上窗扉,忽听窗下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卢兄弟,算我一份吧。’ 
卢云吃了一惊,忙探头出去,只见一条大汉坐在窗下,正自回首望着自己。这人肩宽膀阔
,一张凛然国字脸,不是伍定远是谁? 

时近正午,刑部天牢开启,一众官差只等着押出人犯,便要送往午门斩首。 
皇帝下了连坐圣旨,言明秦仲海若给劫狱,便要柳昂天承担罪责,以防柳门趁势作弊。只
是江充心机狠辣,虽有圣旨防备,但他万般小心,仍邀柳昂天一同监斩,还指明伍定远、
杨肃观同来观看。杨肃观来是不来,江充并不在意,他放心不下的,便只伍定远一人。此
人身为天山传人,武功高绝,倘若蒙起脸面劫狱,怕没人阻拦的住,也是为此,这才要伍
定远留在刑场,也好来个紧迫盯人。 
江充守在刑场,眼看柳昂天坐在一旁,伍定远、杨肃观、韦子壮分在身后,便取笑道:‘
都说你们柳门人口过多,这下少了个碍眼的,果然清静不少。侯爷您觉得呢?’ 
众人闻言,心下无不狂怒,柳昂天面色铁青,冷冷地道:‘江太师,您要说嘴,腊月二十
那日,不妨上大理寺说去。徐铁头定想同你聊上几句。’ 
双方唇枪舌剑,谁也不让谁,只是今日处斩的不是别人,而是柳昂天重用十年的手下爱将
秦仲海,柳昂天便算天生铁石心肠,也不能无感,何况他与秦仲海推心置腹,情同父子?
江充见他面色沉重,说话时双手更微微颤抖,得意之余,自是没口子的取笑。 
众人等了半晌,人犯仍迟迟未来,杨肃观咳了一声,道:‘怎地来得这么迟?定远,劳烦
你过去街口瞧瞧。’伍定远正要答应,忽听江充冷笑道:‘杨肃观啊杨肃观,江某人面前
,你黄口竖子甭想搞鬼。安统领,你陪伍制使过去。’ 
此时江系大将也已云集,安道京身为锦衣卫统领,自然也在现场。他答应一声,便与伍定
远一同行出。两人来到街口,并肩等候刑部官差。 
守候一阵,安道京有些无聊了,他打了个哈欠,道:‘伍制使,恭喜你了。’同侪将死,
伍定远心下正感难受,听了这没来由的一句怪话,忍不住皱起眉头,道:‘恭喜什么?’
 
安道京哈哈一笑,道:‘你真是死脑筋。秦仲海死了以后,你马上便要升官啦!柳门就那
么几个人,什么“文杨武秦”,没两日便要成了“文杨武伍”,你说我不该恭喜你么?’
 
伍定远气愤至极,喝道:‘无耻之徒!休来幸灾乐祸!’抡起拳头,作势欲挥,安道京知
道伍定远武功高绝,这拳挥下,连卓凌昭也未必受得起,何况自己这个小丑?当场吓得魂
飞天外,急忙掩住脸面,惊道:‘妈呀!别打我啊!’ 
叫了两声,伍定远生性稳重,毕竟不会真的来打,安道京松开双手,讪讪笑道:‘好啦,
样子做过了,大家都知道你是好人啦,我跟你说,没事别假惺惺地,镇日装成正人君子,
那多累人啊……’他正待唠唠叨叨地述说,忽地心下一惊,只见身边空无一人,伍定远竟
然不翼而飞了! 

嘎地一声,刑部大门开启,十来名公人鱼贯走出,腰上带刀,分列两旁,跟着大批官差跨
门出来,众人半拉半扯,带出了一名重囚,只见他面色迷茫,虽给人拖了出来,仍是昏迷
不醒。看这囚犯毫无知觉,左腿齐膝而断,不是秦仲海是谁? 
秦仲海给扔在天牢门口,人才一放落,便生一股可怖恶臭,众官差闻了味道,忍不住都掩
上了口鼻。只见他腿上伤处已然生蛆化脓,腐烂见骨,阵阵恶臭便是从伤口飘出来的。 
领头官差拉过囚车,喝道:‘你们手脚俐落点!把这小子抬进来!’众官差抓住他的四肢
,便要将之抬起,一名官差惨然道:‘嘿!为什么是我抓他的断腿?味道臭得受不了哪!
’几名官差笑了起来,道:‘你若不抬,总不能叫他自个儿爬进去吧!’ 
那抱怨官差骂道:‘为什么不行?’他暴喝一声,伸脚便往秦仲海身上踹落,喝道:‘爬
!自个儿爬进去!’ 
秦仲海哪有半点知觉?只趴在地下,挨了几脚,身子却一动不动,好似死了一般。 
领头官差骂道:‘别再瞎搅和了,江大人在等候监斩哪!误了时辰,谁吃罪得起?快把人
抬起来了!’一名官差笑道:‘真是的,老要把人送到午门,真个麻烦。怎不在刑部大门
问斩,岂不方便许多?’带头官差喝道:‘混帐东西!你们到底抬不抬?’众人不敢再说
,当下伸出手去,抓起秦仲海的四肢,齐声发力,便要将他抬起。 
猛听‘轰’地一声大响,街边一辆推车忽地烧了起来,烈焰冲天,跟着四下延烧,大火直
往刑部大门烧来,众官差见了情状,忍不住吃了一惊,叫道:‘大家快去灭火!’领头官
差却甚老练,一看情势不妙,立时生出警觉,沉声道:‘大家小心点,可别是有人劫狱,
快把人犯带回去了!’几人答应一声,便要将秦仲海拖回牢房。 
便在此时,推车炸了开来,直直喷出一团火球,见是只烧着的竹篮子,那竹篮飞上半空,
忽然一股怪风吹来,把竹篮吹了过去,竟恰好落在秦仲海身旁,将他罩了起来。众官差怕
火,急急往旁一跳,领头官差见那火头直往秦仲海身上烧去,大惊道:‘快灭火!可别烧
死囚犯了!’此时火势蔓延,连刑部房舍也给烧着了,四下火头窜出,到处乱糟糟一片,
众官差手忙脚乱,急急找来水桶沙包,便往火堆上扔洒。 
过不多时,火势渐息。火堆中竟尔露出一个断腿焦尸。 
众官差大惊失色,叫道:‘糟了,这人活生生地烧死了,这可怎么办?’领头官差自也惊
骇莫名,急忙喝道:‘来人啊!把四周街道全数堵死,快去通报江大人!’霎时之间,天
牢所有官差一并奔出,众人取出绳索,将四周街道围起,就怕有人趁乱劫狱。 

却说安道京不见了伍定远,先是大吃一惊,之后阴冷一笑,心道:‘你奶奶的白痴,你们
这群人尽管去劫狱啊,咱江大人早等着把你们一网打尽,要你柳门死无葬身之地。’ 
安道京跟随江充已久,如何不知顶头上司的心事?先前江充上奏皇帝,费尽气力弄来连坐
圣旨,倒不是真怕柳门派人劫狱,反而盼望柳昂天沈不住气,真个遣人劫夺秦仲海,只等
抓到把柄,江充便能一股做气,趁势将柳昂天斗垮,这才叫做釜底抽薪的毒计。 
安道京等候半晌,料知伍定远已然走远,他嘻嘻一笑,直直冲向刑场,高呼道:‘不得了
啊!不得了啊!发生大事啦!’ 
此时诸大臣云集刑场,俱在等候监斩,刑部赵尚书职责所在,自也到来。众人听了安道京
的叫喊,无不诧异,纷纷抬头来看。江充睁大了眼,问道:‘怎么了?生出什么事了么?
’安道京往地下一跪,哭道:‘属下方才一个不留神,那伍定远不见踪影,不知跑去做什
么了。’ 
江充惊道:‘真有此事?’安道京大声道:‘千真万确,决计错不了,属下方才一个不留
神,他便……便……’ 
正想把‘溜去劫狱’几字说出,却在此时,一人走到安道京背后,道:‘便怎么啦?’ 
安道京回头一看,说话那人眉头紧皱,只在望着自己,不是伍定远是谁?安道京干笑两声
,道:‘便唱起歌来了。’ 
众大臣闻言,无不放声大笑,杨肃观讪讪地道:‘安统领,伍制使刚才随你出去,没半晌
便回刑场来了,比你还早那么会儿,哪有时光去唱歌呢?’江充见属下丢丑,实在气愤至
极,喝道:‘来人!安道京说话没上没下,给我掌嘴!’ 
劈啪声响中,安道京给人乱打耳光,脸颊登时高高肿起,锦衣卫下属恨他已久,难得有这
良机出手,无不加力去打,一时打得满身是汗,心下大喊过瘾。 
正打间,快马奔来,一名官差翻身下马,跪地道:‘启禀大人,刑部大门忽起大火,人犯
已被活活烧死。’江充吃了一惊,这才知道有鬼,他立时起身,喝道:‘来人!即刻往刑
部进发!’说着狠狠望向柳昂天,森然道:‘柳侯爷,可别给我查出蛛丝马迹,看你怎么
向皇上交代。’ 
柳昂天脸色一如平常,只端起茶碗,轻啜了一口,却没回话。 

铜锣声响起,太子太师江充已率大批人马到来,大批锦衣卫士云集刑部大门,登将街道挤
得水泻不通。此时情况未曾明朗,安道京便传令一众卫士,吩咐他们牢牢把守邻近街道,
只要遇上路人,不论身分高低,一率带回衙门审问。 
江充怒道:‘你们这是搞什么?那姓秦的囚犯呢?’领头官差抬来焦黑男尸,低声道:‘
人犯在此,只是给烧焦了。’ 
江充低头看向尸身,只见焦黑一片,面目早已全毁,实难辨认身分,便问道:‘怎会搞成
这个模样,到底怎么回事?’那官差道:‘适才不知怎地,街边忽有一物炸开,跟着烧了
起来。这才将人犯烧成黑炭。’他顿了一顿,陪笑道:‘大人啊,反正这犯人处斩与烧死
也没两样,何必这么紧张呢?’另一名官差道:‘是啊,你看这尸体断了条腿,还会有别
人么?’ 
江充知道他们一心只想脱罪,登时大怒,一耳刮子打去,喝道:‘放屁!这人何等要紧,
我不亲眼见他人头落地,那便食不落饭!’他唤来众下属,大声道:‘给我细细的查,只
要有分毫劫狱嫌疑,咱们决计放他不过!’众人见江充脾气老大,不由得吓了一跳,急忙
过去办事。 
江充生了一阵闷气,自知安道京敷衍懒散,其他下属也是不长见识的,当即吩咐下去,传
罗摩什过来验尸,料来以汗国前国师的聪明才智,定能查出这具尸首的真正身分。 
众人将街道堵死,反覆搜索,安道京命人搬来太师椅,升上炉火,让江充亲自坐镇调度。
忙了一阵,罗摩什这才赶到,江充急道:‘大师快过来,帮我验验这尸首的身分,看他是
不是秦仲海本人。’ 
江充站在罗摩什身边,见他反覆察看尸首,忙道:‘怎么样,这人是秦仲海么?’罗摩什
摇头道:‘这人全身皮肤都给烧焦,很难看出身分。’秦仲海额上刺罪,背后刺虎,身上
两处刺青,照理不难辨认,但此时全身烧焦,实难找到认记。 
江充嘿了一声,一来他深恨怒苍匪酋,不能不认出真身;二来他有意栽赃柳昂天,只想找
出证据,趁机斗垮这名政敌,便吩咐道:‘大师看仔细些,直到验出真身为止。’ 
罗摩什低头思量,已有辨认法子,便道:‘大人不忙,这秦仲海给刺穿琵琶骨,肩胛骨定
有破孔,咱们不妨以此辨认。’江充大喜过望,道:‘没错,还是大师心思周密。’ 
罗摩什不再说话,当下察看那尸体的双肩,他细看良久,赫然见到肩骨破孔,霎时站起身
来,道:‘启禀大人,这尸体肩胛骨已穿,定是秦仲海本人无疑。’ 
江充哦了一声,亲自俯身察看,他见那尸体断了左腿,琵琶骨上破孔透肩,地下还散置着
铁炼杂物,无不给烧得漆黑损毁,料来此言无虚,这尸首定是秦仲海,看他死状如此之惨
,死前必是饱受苦难。江充想起秦霸先与刘敬的凶狠,心下微感快意,冷笑道:‘看来真
是这小子了,嘿嘿,倒给柳昂天逃过一劫了。’ 
安道京守在一旁,一看罗摩什逞威,心头便感妒嫉,当下冷言冷语,反驳道:‘大师啊!
你说这死尸是秦仲海,可那推车又为何无故烧起,这不太也奇怪了么?’说话间只瞧着江
充,满脸谄媚,只盼这番责问能难倒罗摩什,也好大展威望一番。 
罗摩什听了质问,便自察看推车,他四下探看,跟着从地下捡起一只物事,送到江充面前
,问道:‘大人见闻广博,可知这是什么东西?’江充把那东西拿在手上,低头细看,又
听罗摩什问道:‘恕老衲眼拙,不曾见过这等东西。大人可知这物事的来历?’ 
江充叹了一声,道:‘这是节爆竹。大师久在外国,自然不曾见过了。’ 
那物事外头包着厚纸,里头藏着火药粉末,自是爆竹无疑。看来案情已然明了,年节将至
,那推车里放置爆竹,却在押出犯人之时,刚巧不巧地炸了开来,还把房舍烧得一塌糊涂
,看来人犯真是给烧死的,纯是意外所致。 
江充把爆竹扔在地下,摇了摇头,道:‘我三令五申,不准百姓鸣放爆竹,居然还有人胆
大妄为,果然闹出了事情。安道京,你给说说,这事该找谁问?’安道京责难不成,反给
罗摩什将上一军,急忙推卸责任,陪笑道:‘大人莫要生气,咱们明日便把旗手卫都统找
来,赏他个三十大板。来个杀鸡儆猴,好不好?’ 
江充微微颔首,却没说话。此时天气酷寒,众人身处户外已久,嘴唇早已冻裂,江充接过
下属递来的热茶,轻啜一口,道:‘无论如何,今日杀了秦仲海,也算喜事一件。这小子
三十年前就该毕命,拖到今日才死,倒是便宜他了。’他伸了个懒腰,吩咐安道京:‘既
然没别的事,我这就回府了。你好生看着,查查其他线索,只要有任何可疑之处,只管到
府通报。’ 
天边落下大雪,安道京早已冻得全身酸痛,只想回家钻入暖被窝,一见江充率领随扈离开
,哪管他先前的吩咐,当即交代道:‘好啦!大伙儿听了,你们好好搜索现场,本官还有
些公务要办。你们若查到蛛丝马迹,只管送到府里给我。’ 
江充前脚一走,安道京后脚便溜,余人心下咒骂,待见长官走得一个不剩,哪还管什么推
车爆竹,死尸焦尸,霎时上行下效,全数散去。偌大街道只余几名官差收拾器械,整顿现
场,一人将焦尸拖过,斩下首级,自管送到午门示众。 
夜已深沉,长长的街道冷冷清清,除了几名官差留守,其他别无一人。天候酷寒,大雪飘
下,众人手上提着酒葫芦,你一口我一口,在那儿轮喝取暖。 

‘喀啦’一声轻响,客房地板给人推了开来,露出下头的一处深洞。一名男子从洞里窜出
,跟着拖出一只大包袱,他抹去脸上的泥灰,舒了一口长气,神色颇见疲累。 
这人长方脸蛋,双眉紧皱,正是卢云。他将包袱放在脚边,跟着伸手一拉,将床板推开,
只见床下堆满泥沙,足可装满两大车。卢云抹去汗水,举铲填洞,他仗着内力深厚,手脚
快速,不多时,便将深洞填起。 
卢云背起大包袱,走出客房结帐。那掌柜忙道:‘这位客倌,白日里来了好些官差搜查,
我见你不在房中,那些差老爷又一个比一个凶,只好让他们进房搜索,你可没掉什么东西
吧?’卢云摇了摇头,并未答话,只快手快脚地付了帐,便往店外走出。 
一名官差在刑部前留守,见到卢云行踪诡异,立时冲了上来,他尚未说话,卢云已然双足
一点,直朝屋顶飞去,霎时隐没在黑暗之中。那官差目瞪口呆,揉眼道:‘他妈的,我是
见鬼了么?’ 
卢云行到王府胡同,便朝倾倒污水的水道跃下,那年他与伍定远沿路逃命,想不到今日今
时,竟会旧地重游,重温亡命生涯。 
卢云泡在沟渠中,将包袱举过头顶,缓缓向前游出。 
游出水道,已是二更时分。卢云急急背起包袱,赶赴城郊兔儿山,不到半个时辰,已到了
一处山洞。 
卢云将包袱解开,跟着从里头搬出一人,那人满面尘埃,双目紧闭,正是秦仲海。 
原来这一切乱事全是出自卢云的谋划。昨夜他一离开顾家,便去兔儿山的乱葬岗寻找尸体
,也是近日京城大乱,暴民四处杀人,死尸堆积如山,没费多大气力,便给他找到一具合
用尸首,他见那尸体与秦仲海身形相似,便先用烈火烧焦,再跺足断骨,做得天衣无缝,
这才得以从容掉包,将秦仲海救了出来。他虽知毁损百姓尸体甚是不该,但秦仲海死在眼
前,他便再迂腐十倍,也只有硬着头皮干了。 
靠着卢云连夜挖洞掘道,再靠伍定远侧面出手,才令得现场火势焚烧,一片大乱。若非如
此,众目睽睽之下,卢云便再神通广大十倍,也难开启隧道,偷天换日。他事前筹划虽久
,但中间惊险历程不到一柱香时分,也是因此,伍定远才得以来去自如,仗着身法快绝,
居然在刹那间来回午门与刑部之间,过程可说天衣无缝,让人拍案叫绝。 
卢云抹去汗水,只见洞里摆着许多物事,酒水粮食,一应俱全,看来伍定远照着约定,已
将东西准备妥当,剩下的事情,便要靠他卢云了。 

卢云抱住秦仲海,见他昏迷不醒,急忙拍打脸颊,大声唤道:‘仲海,你醒醒,我是卢云
啊!’他连叫数声,秦仲海仍是一动不动,卢云见他呼吸迟缓,只怕已是命在旦夕,卢云
忙找了处平台,在上头铺好毛毯,将秦仲海放落,他知道秦仲海好酒如命,便从洞中取出
一瓶酒,倒在他的嘴里。 
酒入喉头,秦仲海干裂的嘴唇立时渗血,但仍无苏醒之象。卢云心道:‘不成,得立时为
他治伤。’他点起烛火,将尖刀在火上一烤,对准秦仲海膝间伤处割下,腐肉割去,本当
剧痛,谁知秦仲海仍是毫无知觉,好似死尸一般。卢云摇头叹息,默默为他清理伤口,将
腐肉烂蛆一一挑出,跟着取出绷带,将伤处包扎妥当。 
从头到尾,秦仲海都是紧闭双目,不曾出声叫唤,也不见他动过一根手指。 
眼见秦仲海高烧不退,呼吸越缓,卢云耳边仿佛响起秦仲海狂放不羁的大笑,他念及两人
间的恩义,霎时抓住秦仲海的双手,大叫道:‘秦将军!你决不能死在此处!还有多少大
事等着你干啊!你快快醒来!’ 
最早两人相识,卢云还只是个不得志的面贩,那时秦仲海不惜簧夜遍走京城,只为寻找自
己做他的军师,后来平反罪名、科考中第,全出此人之功,但眼前这人额上刺了一个醒目
的‘罪’字,断腿串骨,已同死人,卢云情知他凶多吉少,忍不住泪下。 
相交虽只两年,称谓虽非兄弟,但早已是知己。 
正垂泪间,忽听一声呻吟,秦仲海似要醒转,卢云大喜,连忙抓住秦仲海双手,叫道:‘
秦将军!我是卢云啊!’秦仲海缓缓睁眼,他喘息半晌,茫然道:‘我……我在哪里?’
 
卢云忙道:‘你在兔儿山养伤,平安得紧。’秦仲海喘了几口气,这才见到了卢云,他挤
出了苦笑,低声道:‘卢兄弟,是……是你救我出来的?’ 
卢云点了点头,温言道:‘你什么都别问,这就好好养伤吧!’ 
秦仲海微微一笑,喘道:‘老……老子给姓江的拿……拿住,本以为死定了,嘿……多亏
你了……’他想要移动身子,忽觉腿上一阵火烫,甚是疼痛,他呻吟一声,缓缓低下头去
,猛见左腿齐膝而断的惨状,秦仲海大叫一声,惨嚎道:‘我的腿!我的腿!’ 
卢云怕他伤心,急忙道:‘你什么都不要想,快快躺下吧!’秦仲海想起昏迷前的酷刑,
恨恨地道:‘江充……你这贼他妈的狠……真砍了我的腿……’他想抬起手来,却牵动肩
上铁炼,霎时又是‘啊’地一声惨叫,已是痛入心肺。 
卢云见他疼痛难忍,急忙握住他的手掌,低声道:‘你高烧不退,先躺一阵吧。’ 
秦仲海喘息半晌,定住了神,道:‘酒,先给我酒……’卢云取过酒碗,交在他手里,但
秦仲海手上无力,竟连酒碗也拿不稳,手上一颤,酒碗翻倒,只洒得满身都是。 
秦仲海一愣,不知自己为何没有气力,一时只呆住了,卢云哪敢明说实情,只咳了两声,
另倒了一碗酒,便要去喂秦仲海。 
秦仲海自小到大,什么时候给人喂过了?他哼了一声,伸手去接酒碗,怒道:‘你……你
别当我是病人,我……我还没死哪!让我自个儿来喝!’卢云不敢违逆,只得将酒碗交在
秦仲海手里。 
秦仲海伸手去接,酒碗将就嘴唇,忽然之间,手上无力,酒碗登时翻倒在地,只泼得满地
都是酒水。秦仲海大吃一惊,颤声道:‘这是怎么搞得?’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肩,赫见
琵琶骨已给穿起,他茫然看着卢云,悲声道:‘琵琶骨……我的琵琶骨给穿了?’ 
卢云泪眼盈眶,知道瞒不住此事,只好点了点头,秦仲海啊地一声惨叫,大声道:‘老天
爷!我成了废人?’ 
卢云长叹一声,颓然坐倒。 
自古以来,各门各派若要废去罪人的一身武功,都以铁炼穿透琵琶骨,只要琵琶骨被穿,
任你天大的内力,都不能再行运使。卢云心下明白,秦仲海日后非只不能提刀动剑,怕连
端碗也有困难。 
秦仲海心有不甘,蓦地大吼一声,便要站起,卢云连忙道:‘你……你别起来……’秦仲
海大叫道:‘我没有废,我没有废!我秦仲海还可以打!’他想验证自己未成废人,一心
一意只想站起,霎时身子一滚,竟从台上滚落,重重摔下地面。 
卢云吃了一惊,急忙靠了过来,道:‘你…你摔伤了么?’秦仲海狂吼道:‘你别过来!
我…我要自己爬起来!’卢云与秦仲海相交极深,知道他天性倔强,是个打死不服输的性
子,此刻听他呼喊,只得退开两步,免得伤及好友自尊。 
只见秦仲海两手撑在地下,额上全是汗水,他嘿地一声大叫,只想挺起身子,但连叫数声
,身子却是一动不动。秦仲海毫不认命,他大喝一声,仰头狂叫道:‘我要起来!’他叫
得声嘶力竭,身子仍是分毫不动,双肩铁炼却已渗出鲜血,染红了衣衫。卢云见了这幅惨
状,只得撇过头去,不忍再看。 
只听一声长叹,秦仲海已然软倒在地,无力再行爬起。他自知一身武功不剩半点,已成废
人一个,想起日后便要半身不遂的度日,不禁面如死灰,已说不出半句话来。 
卢云叹道:‘养伤之事急不得,你先歇上一阵吧!’说着走上前去,便要将秦仲海抱起。
 
眼见卢云靠向自己,秦仲海眼中生出异光,忽地大吼一声,伸手向前,一把抢过卢云腰上
的钢刀,便朝自己颈中抹去。卢云惊道:‘你…你莫要这样!’他怕秦仲海寻了短见,连
忙出手阻拦,谁知手指尚未碰到秦仲海身上,‘当’地一响,那刀已自行落地。 
秦仲海满面悲痛,低头望着自己颤抖不止的双手,那昔日如铁似钢的两只臂膀,如今上下
抖动不止,竟连一柄刀也拿不稳,卢云根本不必出手阻拦,他手中的钢刀便已摔落。 
当年‘火贪一刀’屠龙斩虎,威名所至,孰敢轻忽?谁知今日沦落至此。 
秦仲海虎目含泪,仰头悲哭道:‘老天爷啊!我连死都死不了,我…我以后要怎么办?便
要这样渡一生么?’他心下悲痛,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卢云抱住了他,低声道:‘仲海,山不转路转,终有治好你的法子。’他这话不过是安慰
之意,连自己也骗不了,虽想再说,但喉头哽咽,也是泪如雨下。 
洞外大雪不住飘下,两人想起日后艰难,一齐抱头痛哭。 

二人哭了一阵,卢云急急抹去泪水,心道:‘这当口仲海神智已失,一切全看我的了,可
须打起精神来了。’他站起身来,想将秦仲海抱起,待见他目光死气沉沉,神情呆若木鸡
,卢云低叹一声,不知要如何安慰,当下也不敢抱他起来,轻声道:‘仲海你先歇歇,我
去煮点东西来。你吃过之后,咱们再做打算。’ 
眼看卢云走开,秦仲海身子软下,趴倒在地,有若死尸一般。 
他脸颊触地,只觉地下冰凉寒冷,酷寒仿佛穿心而过,教他难以阖眼。想要爬起身来,撑
了半晌,身子就是动不了分毫,想唤卢云扶他起来,却又丢不下这个脸面。 
秦仲海茫然睁眼,心道:‘以后我该怎么办?难道真要事事让人扶侍,成了个路也走不动
的废人么?’转念又想到刘敬、薛奴儿等人,东厂诸人此番政变失利,死得死,散得散,
自己也给牵连成这个德性,想起刘敬死前的遗言,更感悲伤,泪水扑飕飕地落了下来。 
秦仲海压抑声息,低低哭了许久,心道:‘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这个模样,连个三
岁小孩也打不赢,还能上哪儿去?天下虽大,却有谁敢收留我?’ 
他望着远处卢云的背影,知道他赌上了性命,定会竭力安顿自己,想起往事,秦仲海心中
更觉难受,寻思道:‘卢兄弟这般义气,不怕丢官送命,竟把我救了出来,这种兄弟打灯
笼也找不到……可秦仲海啊,你就这样一直拖累他么?他真能照顾你一生一世么?他为了
你流亡江湖,连前程也不要了,你对得起他吗?秦仲海、秦仲海,你快快拿出法子啊!’
 
心念于此,忍不住拼命挣扎,就想让身子动个一点半点,谁知双肩好似不是自己的一般,
任凭内心激荡悲愤,身上就是没半点气力。 
秦仲海心下惨然,自知已成废人,再也无药可救了。此时便算是个不会半点武功的寻常人
,照样能把他打得死去活来。从今以后,武林中没了‘火贪一刀’这号人物,剩下来的,
不过是个残废而已。 
秦仲海哀叹一声,想起自己身世之惨,更是心如刀割,他咬住银牙,心中悲吼无限:‘他
妈的贼老天啊!你为何这般待我,我爹娘仇恨未雪,满身都是血债,你要么…别让我知道
身世……要么…让我完好无缺地报仇,可你为何断我手脚,让我终身抑郁?你待我何其残
忍,何其不公啊!’霎时泪如雨下,朦朦胧胧间,仿佛见到未曾谋面的爹娘,他心中悲愤
已极,纵声长叫:‘我操你祖宗啊!’ 
当此绝境,蓦地激发了英雄肝胆,秦仲海狂叫一声,双手奋力往下支撑,不知从哪儿生出
了一股怪力,竟给他缓缓撑起上身。 
此刻肩膀上的疼痛不住传来,直让秦仲海痛得双眼翻白,险些晕了过去,但他心中有股激
昂的恨意,好似要把这些日子的委屈,一股脑儿地发泄出来,霎时伸头出去,用力撞上岩
壁,跟着用力顶住,靠着头上的力量,缓缓让身子弓起。 
剧痛之下,秦仲海嘴角口水直流,泪水混着鲜血,一同洒落衣衫。他心中一个念头大叫:
‘杀!我要杀!杀!’他伸手抓住岩壁,用力抓住,霎时仰天狂吼一声,双肩鲜血迸出,
终于挨挨擦擦地直起身子。 
双肩穿洞,左腿已断,四肢去了三只,照理绝无法移动身子,但他凭着一股刚毅之气,居
然忍人所不能忍,靠着心底深处的恨意,终于站了起来。 
卢云本在煮食,听了叫声,急急走了进来,待见秦仲海竟尔站起身来,不禁又惊又喜,大
声叫道:‘仲海!你爬起来了!’ 
秦仲海适才重伤垂危,命在旦夕,不过半晌之间,居然便能站起,不能不叫卢云悲喜交集
,他连忙冲上,一把扶住秦仲海,眼中全是佩服之意。 
秦仲海扶着卢云肩头,喘息道:‘卢兄弟,帮我斩断铁炼。’ 
卢云道:‘你现下身子太虚,怕受不住。还是等伤势好转再说吧。’秦仲海只觉全身发烫
,胸口烦闷欲吐,现下之能站起,全凭胸口一股倔强之气,此时若再倒下,不知自己是否
还有勇气站起,他咬牙道:‘我身上伤重,能活上多久,还在未定之天,你……你要我断
气时,还带这劳什子么?’ 
卢云叹了口气,道:‘好吧!你忍着点。’他取出钢刀,奋力向铁炼斩落。 
‘当’地一声大响,铁炼震荡,牵动肩上伤处,只痛得秦仲海纵声长呼,但铁炼被卢云浑
厚的内力一斩,也已断成两截。卢云面带不忍,道:‘仲海,你再忍片刻。’ 
他见秦仲海点头,登时拉住铁炼一端,使劲一抽,鲜血四溅中,伴着秦仲海的惨叫,已将
铁炼拉出。 
秦仲海满面都是冷汗,已然咬碎银牙,他抱住卢云,喘道:‘酒!拿酒来!’卢云举起酒
碗,对着秦仲海嘴角倒下,秦仲海任凭他喂着,大口大口地吞落酒水。 
卢云见他能吃能喝,心下甚喜,道:‘我在附近准备了一匹马,你先吃点东西,歇息一会
儿,我再带你去乡下疗养。’秦仲海喘息一阵,道:‘不必吃了,事不宜迟,咱们现下就
走。’卢云见他执意甚坚,不敢相违,只得扶着秦仲海的肩头,朝洞外走出。 
此时洞外微微光亮,已在黎明时分。两人行到马匹旁,秦仲海喘道:‘扶我上马。’卢云
伸手在他脚下一托,已将他推上马背。 
秦仲海趴在马上,眺望远方,他征战十载,马背上翻滚如同儿戏,哪知此刻上马,却要旁
人搀扶,想起爱马‘云里骓’下落不明,更觉悲了。秦仲海叹息一声,道:‘卢兄弟,把
刀悬在我腰间。’ 
卢云明知秦仲海双肩残废,再也无法用刀,但这话又如何说得出口?当下只得取过钢刀,
依言绑在秦仲海腰带上。跟着取下背后包袱,塞在马鞍旁的暗袋里,便要翻身上马。 
秦仲海见他包袱里露出银票一角,见是百两一张的形式,他嘿了一声,低声道:‘看不出
来,你还挺有钱的……’卢云听他说笑,知道他多少恢复了往日风采,心下甚是高兴,当
即微笑道:‘我现下是卢知州了,怎能没有家当呢?’秦仲海干笑两声,道:‘可别是民
脂民膏就好。’ 
说话间,卢云已将秦仲海扶正,便要翻上马背,与他共骑逃难。秦仲海忽地想起一事,道
:‘洞里可曾清理干净了?’卢云啊地一声,醒起洞中还摆着囚服铁炼,若要给人翻了出
来,劫狱换尸一事不免见诸于世,到时株连祸结,柳昂天定会大难临头。卢云心下一惊,
忙道:‘亏你心细,洞里尚须打理一番。你先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他见大雪飘下
,怕秦仲海身上受凉,忙解下外袍,披在他肩上。 
秦仲海微微一笑,道:‘卢兄弟,你待我真好。’卢云哈哈一笑,道:‘你这话恁也见外
了,要不是你,我今日还是个面贩哪!’ 
秦仲海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握住卢云的手掌,道:‘卢兄弟,谢谢你。’ 
卢云微微一笑,道:‘快别这样了。能救你出来,我实在太高兴了,我先带你回山东,咱
们再合计将来。’秦仲海点了点头,道:‘你快进洞收拾吧!咱们得趁着黎明离开。’卢
云不再多言,当即转身,急急回到洞中收拾。 
秦仲海望着他的背影,他再也忍耐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心道:‘卢兄弟,再会了。愿你
日后官运亨通,心想事成。’霎时轻提缰绳,驾马便行。 

卢云人在山洞,细细收拾一阵,他在地下掘了个坑,将秦仲海身上铁炼囚衣尽皆埋入,跟
着掩上了土。他见洞中还有不少干粮酒水,想来路上可以带着吃,便打做一大包。眼见四
下干净妥当,这才行出洞来。 
甫出洞外,卢云一愣,手上物事掉落一地,只见雪地留下淡淡的蹄印,秦仲海早已去得远
了。 
秦仲海不愿连累他,竟尔自己走了。 
大雪纷飞,慢慢掩上了地下的蹄印,卢云念及秦仲海此行的艰难,急忙追了出去,但见四
下风雪交加,白蒙蒙的一片,哪还找得到人?卢云毫不死心,只在山野间呼号喊叫,多少
往事飞入心中,奔跑喊叫间,已在痛哭。 

卢云满怀忧伤,遍寻不见秦仲海的踪影,只有默默回到京城。 
行经城南,早已是午后,卢云找了处客店坐下,这才想起顾倩兮前夜与自己的约定,他叹
了口气,心道:‘倩兮前夜与我约在城南凉亭,我却爽约了,唉……她定会气坏了,说不
定咱俩就这么没了。’这约会定在昨日正午,算来已过一日夜,顾倩兮定然早已离去。眼
看凉亭就在不远,卢云吃过午饭,便顺道过去一看。 
他行到凉亭附近,眼见地下积雪已厚,一株株枯树已成白头,他不见顾倩兮踪影,便自坐
亭中赏雪。此刻乱党多已被诛,京城戒备略略松懈,远处已有不少游人出没,卢云见他们
双双对对,自在冻湖上滑冰,笑声不住传来,他想到昨夜的惊险,对照今日的景象,直有
恍如隔世之感。 
卢云想起这回冒险行事,定让顾倩兮伤心欲绝,但形势如此,总不能让他见死不救。其实
他昨夜能平安救出秦仲海,一半靠着自己的谋划,一半却是靠着伍定远出手,若非伍定远
讲究义气,又对自己信任备置,少了天山传人的俐落身手,此番救人根本毫无机会。再来
便是运气了,这些官差若把秦仲海放得远了,不曾接近他挖掘的洞口,那也是无计可施。
算来天时地利尽皆相合,这才顺利将人救出。 
卢云想起秦仲海武功全废,半生不死的闯荡江湖,实不知今生能否再见此人,心中又自悲
痛,忍不住潸然泪下。 
便在此时,一人伸手搭上了他的肩头,柔声道:‘卢郎,你为何伤心?’卢云回头一看,
只见一名少女怔怔地看着自己,正是顾倩兮。她身穿裘袄,面色惨白,嘴唇已被冻裂,看
这个模样,竟在雪地中等候了一日夜。 
卢云颤声道:‘倩兮,你……你一直在等我?’眼见顾倩兮缓缓地点头,卢云心下感动,
一把抱住了她,大哭道:‘倩兮……我……我对不起你!’ 
顾倩兮靠在他的胸膛上,低声道:‘你要做傻事,我劝不了你,也不该劝你。可你若不回
来,我…我也只有一直等下去了。’她在严冬中守候一日一夜,心力早已憔悴,说完这句
话,便已晕倒在卢云怀中。 
卢云泪如雨下,紧紧抱住了她,心道:‘卢云啊卢云,你欠她的恩情,实在数也数不尽了
。’ 
寒冬冰雪,多少伤心无奈,卢云抱着顾倩兮回府,心中有若痴了。 

刑部大门,深夜四更,一名官差打了个哈欠,啊地一声,泪水登从眼角挤了出来,讪讪骂
道:‘他奶奶的搞什么鬼,大半夜的,非要咱们排班轮守,真是莫名其妙。’ 
那人身边另站一名官差,模样甚是年轻,只听他道:‘蔡老你少说两句,多喝点酒吧。’
说着送过酒葫芦,让那蔡姓官差喝了一口。 
那蔡姓官差抹去嘴角酒水,骂道:‘真是莫名其妙,不过烧死个犯人,也要这般大惊小怪
,还搞什么轮班守夜,真是狗屁不如……小廖你说说,咱们以后还能过日子么?’那年轻
官差不去理他,只嗯了一声,自管上下跳动,活动筋骨。老蔡怨天尤人,骂道:‘跳什么
?回家往妹子身上跳去,别再惹人心烦啦!’ 
那年轻官差笑道:‘天候这般冷,我可不想生冻疮。’说着手脚摆动,上下纵跃,跳得更
加厉害了。那蔡姓官差呸了一声,提起酒葫芦,自管灌着,却也不再多言。 
忽然之间,那年轻官差停下脚来,好似看到了什么古怪,神情甚是奇异。那蔡姓官差笑道
:‘总算停下来啦?可是闪到脚啦?’那年轻官差低头打量脚下,好似在思索什么,跟着
又用力跳了跳。那蔡姓官差见他举止怪异,登时骂道:‘活跳尸,大半夜跟你一同守夜,
他妈的算我倒楣。’ 
忽见那年轻官差蹲了下来,细细察看脚下,他看了半晌,颤声道:‘蔡老,地板会跳。’
蔡姓官差懒得理会,只淡淡骂了一句:‘跳你妈的大头。’ 
那年轻官差却不气馁,他拨开了积雪泥土,拼命往下挖着,霎时之间,地下竟露出了一块
木板。那年轻官差见了怪东西,颤声便道:‘这是什么东西?怎会有块木板?’ 
那蔡姓官差低头去看,霎时倒抽一口冷气,他把年轻官差一把推开,跟着趴在地下,轻轻
敲打那块木板,他敲一敲,听一听,霎时哈哈大笑道:‘发了!发了!咱们这下可发了!
’那年轻官差吃了一惊,道:‘什么发了?怎么回事?’ 
那蔡姓官差不去理他,自行将木板掀起,霎时见到下头一条隧道,他笑得人仰马翻,好似
见到了天下最开心的事情,那年轻官差不明究理,皱眉道:‘不过是条通道,你到底在笑
什么?’ 
那蔡姓官差笑道:‘你这个白痴,前两日不是有个要犯给烧死么?你不记得了?’那年轻
官差又惊又喜,这才把事情看清楚了,只听他颤声道:‘你是说……有人从这里把人带走
?’ 
那蔡姓官差笑道:‘说你蠢,你又不算笨。咱们把事情往上报,江大人这几日都在注意此
事,你看看,咱们还不立刻升官发财吗?’说着哈哈大笑起来。那年轻官差也是喜不自胜
,只在那儿搓手嘻笑,直是欢喜到心坎里了。 
两人正自喜悦,忽听一个声音叹道:‘唉……大过年的,真不想杀人……’ 
那蔡姓官差听这声音忽尔出现,事前没有半点痕迹,忍不住心下大惊,正要回头喝问,喉
头已然一凉,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手脚痉挛一阵,便已死去。 
那年轻官差见同伴忽然被杀,登时满心恐惧,他勉强回过头去,只见一名俊美男子站在背
后,看他身穿淡黄衫子,腰悬令牌,却是一位贵公子来了。 
那年轻官差知道自己将死,他双手连摇,跪地哭道:‘我求求你,别杀我……别杀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贵公子仰天一叹,摇头道:‘对不住了。你的家人妻小,我会给你照顾的。’霎时长剑
抖出,已将那人了帐。 
那贵公子还剑入鞘,将两具尸首踹落隧道,跟着掩上木板泥土,把模样遮掩了。从头到尾
,手脚俐落至极,全无分毫犹豫。 
满天星辰闪耀,那贵公子仰望浩瀚银河,轻声道:‘方今天下英雄,唯有你和我……仲海
啊仲海,你定要东山再起,可别英雄志 第十卷 第八章 仗义多从屠狗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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