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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keqi (杀情), 信区: Emprise
标  题: 英雄志第十二卷第二章--初生之犊 转自文学城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Wed Feb  6 22:06:47 2002) , 转信


二、初生之犊 


‘嘘嘘,过来这儿!有好东西给你!’ 
‘喂!你们别吵他,让他自个儿选!’ 
大厅里人声喧哗,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俱带欢容,好似有什么喜事一般,人头钻动中,数
十人挤在一张圆桌旁,盯着桌上一名小小婴儿。 
那婴孩倒也没三头六臂,只见他圆圆一张脸,白胖红润,趴在满桌物事之中,神色甚为呆
滞。桌上左置笔砚纸墨、四书五经,右见盔甲木刀、兵法军符,文的武的都有。再看黄秤
杆、红算盘放置中间,却是商人用的器械。 
士农工商、儒道僧法,百来样东西把圆桌塞得满了,直是应有尽有。那婴孩置身其中,茫
然地望着四遭嘻笑不绝的人群,似不知他们为何围在自己身边。 
那婴孩啊啊傻笑,往前爬行,忽然摸到了一只笔杆,随手握住了。 
‘拿起来了!拿起来了!’那婴孩听了众人的喊叫,登时一惊,忙把毛笔扔了开来,又往
前爬动不休。桌边一名少妇大怒,高声道:‘你们别吵!我儿子本来要拿笔杆儿的,全都
是给你们吓的!’ 
众人急忙闭上了嘴,脸上却都挂着笑。都说母子连心,难得喜获麟儿,当此‘抓周’关头
,也难怪她替儿子紧张了。 
古有礼俗,婴孩周岁之时,父母尊长便会藉‘抓周’习俗,看看婴孩欢喜什么物事,也好
明了这孩子日后的性好成就。此时中国民风尚文,尤重功名身分,是以父母多盼小儿能在
抓周时捡样文房四宝,也好讨个彩头。 
众目睽睽,目不转睛,只盯着婴孩瞧。那孩子神情呆傻,往桌心爬入,一路穿越笔砚纸墨
,却都视而不见,陡然间,那婴儿见了妇人穿的肚兜,似乎有些好奇,竟尔停下身来,跟
着低头去望。那少妇如临大敌,就怕儿子伸手去拿,霎时连连挥手,喝道:‘不许碰那个
!快快走开!’那婴孩听了娘亲的喊叫,反而啊啊欢笑,更把肚兜提在手上,好似要穿将
起来。 
那少妇见了儿子的举止,登时惨叫一声,惊道:‘不行!不行拿啊!’ 
眼看少妇泪眼汪汪,面色惨白,旁观众人纷纷哈哈大笑,道:‘淑姐啊,这下可恭喜你啦
!生了个风流浪子哪!’那少妇淑姐掩耳大叫:‘不算!不算!这鬼东西是谁放进来的?
哪有人这般缺德?’ 
一人噗嗤一笑,当即越众出来,歉然道:‘对不住,这肚兜是我放的。’ 
淑姐转目一瞧,这人约莫二十来岁,生得是唇红齿白,模样俊俏,正是表弟杨绍奇,她越
想越气,霎时哭出了声:‘绍奇,我和你有什么仇,干么这样整你外甥?呜呜……呜呜…
…你这表舅是怎么做的?’杨绍奇面色尴尬,忙咳了一声,道:‘我只是看桌上全是书本
,一时好奇,便放了些旁的物事进去,没想……没想……’身旁一人接口道:‘没想这小
小婴儿好生了得,已是个登徒浪子啦!’众人闻言,又是大笑起来。 
淑姐往身边一名妇人扑去,靠在她怀中,哭道:‘二姨妈,表弟欺侮我儿子,你要给评评
理啊!’说着顿足嗔语,硬是不依。那中年美妇皱起眉头,望着杨绍奇,摇头叹道:‘看
看你,真没半点样子,怎不学学你哥哥……二十岁的人,连进士都中了,还这么顽皮?’
 
杨绍奇听了母亲责备,知道不好多说,当下吐了吐舌头,向那少妇道:‘淑姊,是我错了
,这件肚兜就送给令郎,算是赔礼了,你说好不好?’众人望向那名婴孩,只见他真把肚
兜套上了身,淑姊看了儿子的丑态,更是放声大哭。 
中年美妇嘿了一声,有些发怒了,嗔道:‘还敢贫嘴!这般不学好!等爹爹回来,看他怎
么罚你!’当下低声安慰,只盼外甥女别再啼哭。 
眼看表姊哭泣不止,杨绍奇也知道这个祸闯得不轻,他咳了一声,上前劝道:‘淑姊快别
哭了,这抓周做不得准的,你可别当真。’那淑姊嗔道:‘你自己是进士大官,当然不在
意了,却把我儿子弄成……弄成……’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往儿子看了一眼,只见他兴高
采烈,兀自把玩女子的亵衣,忍不住又大哭起来。 
杨夫人忙安慰道:‘别哭了。绍奇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抓周真做不得准的。你可知绍奇
小时候抓的是什么?’淑姊泪眼汪汪,没好气地道:‘他那么会读书,还能抓什么?不是
笔杆便是书本了,还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么?’ 
杨夫人微微一笑,吩咐管家道:‘老蔡,取那只木箱来。’不多时,那管家老蔡急急搬过
一只木箱,珍而重之的送到杨夫人面前。众人心下好奇,都在等着看。 
杨夫人微微一笑,从箱中取出一件物事,道:‘淑媛,你张眼瞧瞧,这是什么东西?’ 
淑姊惊呼一声,急忙伸手接过,见是一张木制花脸,却是小童拿来玩耍的京剧面谱。 
杨夫人笑道:‘那年绍奇什么不好捡,偏偏挑了张花脸谱,他爹爹见了,可没气煞了。当
场便要打他一顿呢。’管家凑了过来,陪笑道:‘可不是吗?那年老爷气急败坏,说家里
出了个戏子,要活活打死小少爷。天幸夫人眼尖,一看花脸上有个八卦印记,认出是诸葛
亮徒弟姜维的面谱,赶忙向老爷说了,咱们小少爷才没给打坏哪。’ 
淑姊哦了一声,拿起面具左右瞧了瞧,霎时破涕为笑,向杨绍奇横了一眼,道:‘看不出
来,你还是诸葛亮的徒弟呢?’杨绍奇摇头笑道:‘别取笑我了。人家的师傅是卧龙,我
的师傅是个老学究,怎好相比呢?’他顿了顿,微笑又道:‘只是说来奇怪,年纪越大,
越是发觉自己欢喜唱戏,你们可要听我来段空城计?’ 
耳听众人大声叫好,杨绍奇伸出两指,身子一兜,身段放了出来,但见他面目俊白,模样
十分漂亮,杨夫人却一把拦住,皱眉道:‘不许唱了。你爹爹才说过你的,怎么又忘了?
’ 
众人一听之下,便知杨远家教严峻,不喜小儿子沉迷旁门左道,果见杨绍奇叹了口气,颔
首道:‘好吧,不唱便不唱,那也没什么。’原本清朗的脸庞现出一丝落寞,好似有些感
伤。杨夫人微微一笑,道:‘这才是娘的心肝宝。’说着握住了他的手,示意他别要难受
。 

便在此时,忽听大门开启,却是有人回府了。此时天落大雨,众家丁急忙撑伞出迎,脚步
声杂沓,一人行入院中,厅上众宾回首去望,只见一名男子身着官服,缓缓行来,看他俊
眉星目,右手举着油伞。正是杨家大少爷回来了。 
淑姊今年二十有三,虽说早已出嫁生子,但此时一见表哥走入院中,还是忍不住脸红心跳
,隐隐有着喟然之意。她眼望杨夫人,低声问道:‘二姨妈,肃观表哥做得那么大官,人
家都叫他风流郎中,他……他抓周时拿的是什么东西?’ 
杨夫人眉头皱起,道:‘什么风流郎中,别叫他这个外号,我一点也不喜欢。’ 
淑姊脸上一红,心里反倒生出盼望,适才儿子抓的是肚兜,八成也是个风流人物,倘若长
大以后真有杨肃观一半的英挺杰出,她这个做娘的真可要心花怒放了。她拉着姨妈的手,
缠道:‘姨妈快快说嘛,肃观表哥小时抓的是什么?’ 
杨夫人禁不住烦,将木箱再次打开,只见箱里摆着一本书,见是孔夫子的论语,其他别无
长物。淑姊啊了一声,将书本拿了出来,道:‘他……他抓的是本书?’ 
淑姊随手翻阅,只想品评几句,霎时一样东西从夹页中滑下,其状甚小,眼看便要落地,
一旁管家目光甚锐,忙把东西抄在手里。杨夫人面露不豫,快手便将书本夺回,跟着从管
家手中取回物事,慎而重之地夹回书去。 
淑姊一旁看着,只见那琐物状呈圆形,约莫指甲大小,好似是只布钮扣,她满心好奇,便
想多问两句,但察言观色中,二姨妈神色好似不大自在。淑姊心生警觉,忙把话吞了回去
。 

不知是谁说过的,妇道人家若当乱世,第一要紧便是觅个如意郎君,替自己找个好归宿;
若不可得,那便退而求其次,找个能彰显贞淑的高尚之地,以成淑女之道。 
贞淑、贤淑,这些字眼对于氏来说,便是她一生的写照。 
嫁给大学士杨远,匆匆已过数十载。昔年家中赤贫,于氏含辛茹苦,贩制羊皮维生,终于
结识当年风流倜傥的杨远。日后两人结缡,二子成材,终于苦尽甘来了。尤其长子更是名
闻遐迩的‘风流司郎中’,更是羡煞了世间的贤妻良母。 
人生至此,夫复何求,不正是这句话么?杨夫人心里这样想着,嘴角含笑,替儿子把发髻
拢起,母子俩同坐窗边小几,阳光照来,俩人一般的肤光胜雪,一般挺直秀气的鼻梁,让
人一望即知他俩是对母子,还是一对天下最漂亮的母子。 
杨夫人望着镜中的爱子,比起他弟弟,杨肃观显得老沉许多,低头思索时,俊美中更透出
一股智慧来。这样的男儿,怎不让女孩儿爱煞? 
杨夫人满面柔情,在爱儿面颊上轻轻一吻,紧挨着他坐下。问道:‘刚才淑媛还问呢,前
些日子你不是和顾家小姐好么?怎地好端端的,她却和别的男孩定亲了?’ 
杨肃观咳了一声,道:‘娘可别多心。顾大小姐是孩儿顶头上司的爱女,平日对她嘘寒问
暖,本属应然,孩儿绝没别的用意。’杨夫人浅笑摇首,道:‘别来那套大公无私的官场
文章。你爹爹人又不在这儿,别跟娘说这些。’她倒了杯热茶,送到了爱子嘴边,喂着他
喝了一口,问道:‘观观,跟娘说,你到底有没有意中人?’ 
杨夫人出身江南,说起话来轻声细气,不管儿子做了多大官、长了多少岁,只要四下无人
,她还是称呼爱儿的小名。那个观观两字,第一声高,第二声短,更是加倍亲匿。杨肃观
不以为意,接过了茶杯,摇头道:‘娘别烦恼。我二十好几的人了,什么事打理不来?婚
姻的事哪还需要您操心?’ 
杨夫人斜觑了他一眼,温婉一笑,道:‘你啊,打小读书考试、练武做官,都有你爹爹管
着,娘没别的事好想,当然挑你婚姻大事烦恼。’她把爱子的发稍梳理了,道:‘上回你
三舅提的事情,你意思究竟怎么样?’ 
杨肃观把茶杯放了下来,颔首道:‘也好,便依舅舅意思,请淑宁表妹上家里住一阵吧。
’ 
杨夫人大为欢喜,搂住爱儿的颈子,笑道:‘淑宁好生乖巧,娘老早便有这个撮合意思,
你三舅几次向娘提,娘怕你不高兴,始终没答应……’ 

两人正自述说,房门忽地推开,一名老者踏步入内,神情严肃异常。杨夫人放开儿子,急
忙站到几旁,与儿子分得远远的。杨肃观轻抖官袍,站起身子,向老者微微颔首,唤道:
‘爹爹。’ 
来人约莫五十来岁,虽过半百,模样仍是十分清秀,正是五辅大学士杨远,‘风流司郎中
’之父。杨远捡了张椅子坐下,端起茶碗,向夫人看了一眼,示意她出去。杨夫人知道夫
君有事交代爱子,当下不敢久留,便自转身离房。 
杨远气定神闲,提起茶碗,迳啜一口,似在享用满口清香。杨肃观守在一旁,却是端立不
动,看他两眼直视前方,浑不似平日的从容潇洒,想来杨远的家规定是森厉无比。 

良久良久,杨远终于放下茶碗,他眼望爱子,道:‘人生在世,习文练武,所求为何?’
 
杨肃观低头向地,答道:‘所求无他,力争上游而已。’杨远神情甚是嘉许,又道:‘居
家待人,官场处事,所重为何?’杨肃观轻轻叹了口气,答道:‘侍父如君,奉母以孝,
取财求官之际,当局不能迷。’ 
杨远拍了拍手,微笑道:‘很好。不愧爹爹多年苦心教导。’杨肃观躬身道:‘肃观不敢
忘父亲教诲。’ 
杨远眯起双眼,喝了口茶水,道:‘爹爹自小对你严厉,全是为你的前程着想,你得多忍
着点。’说着站起身来,拉住杨肃观的手掌,牢牢握住了。 
他父子两人修长身材,高矮一般,杨肃观给父亲的目光逼视,竟有些不自在,当下别开头
去,目光不愿相接。他俊美的脸庞带着笑容,但表情有些僵直,似连呼吸也要停顿。 
杨远看了他的神色,忽地笑了笑,将手缓缓松开,道:‘你自幼替爹爹在少林寺出家,十
八岁才返回京城,难怪咱们比寻常父子生份多了。’ 
杨肃观欠了欠身,道:‘观儿今年二十五六,早已长大成人,不再是不懂事的孩子,请爹
爹不必担心。’ 
杨远微微点头,他上前一步,将窗扉掩上。霎时之间,举掌重重往桌上一拍,喝道:‘你
还说你懂事?到底有什么事瞒我!’茶碗禁不起震荡,立时滚落到桌下,打了个粉碎! 

场面急转直下,杨肃观虽是沉稳老练之人,脸上还是闪过一阵惊诧,霎时举起双掌,往后
飘开三尺,师门心法更已弥漫全身。陡然间,想起眼前这人是自己父亲,实不必如此戒备
,忙放下双手,调匀气息,回话道:‘观儿不敢有事隐瞒爹爹,请爹爹息怒。’ 
杨远冷冷地道:‘肃观啊肃观,你爹爹一生经过了多少大场面,才干得这个五辅大学士。
你心里藏着事情,还想瞒住我么?’杨肃观听了这话,身子忍不住一震,拱手低头间,只
是不言不语。 
杨远稳住了脾气,他上前一步,面向爱子,冷冷地道:‘打你替柳侯爷办事开始,爹爹看
在侯爷面上,就没管过你什么事。你给说说,今日爹爹为何这般气愤?’ 
杨肃观叹息一声,道:‘因为“他”很要紧。’ 
杨远颔首道:‘好,你也知道“他”要紧,那爹爹得问你……’他顿了顿,语气神态极其
冰冷。‘告诉爹,“他”……人呢?’ 
杨肃观闭上了眼,摇了摇头,道:‘孩儿方才说过,那日没找到“他”。’ 
杨远大怒欲狂,喝道:‘没找到“他”?那日明明是你先赶到秦家大宅,为何还找不到人
?肃观啊肃观,你这孩子打小说谎,需知你瞒得过柳昂天,却瞒不过我杨远!’说到愤怒
处,手掌高高举起,旋即便要一掌拍落,直朝爱子面上击去。 
杨肃观不挡不避,只昂首向天,双目紧闭。眼看这掌便要打下,杨远陡地醒了。他停下手
来,两手放上儿子的肩头,叹道:‘对不住,爹爹一时心急,老毛病又犯了。看在你娘的
份上,别来怪爹爹,好么?’ 
杨肃观面上闪过一阵阴影,道:‘爹爹,孩儿对您一向言听计从,绝无欺瞒之处。那日我
虽然急急赶去,但却找不到那人的踪影。’他叹了口气,摇头道:‘爹爹,孩儿本领再大
,也不知“他”上哪儿去了。您若是不信,我也没法想。’ 
杨远听了这话,一张脸变得冰冷僵直,若非眼珠微微转动,便似座石像一般。 
良久良久,杨远深深吸了口气,道:‘好,你既然这么说话,爹爹便信得过你。这件事到
此为止。’说着握住爱子的双手,面露慈祥之色。 
杨肃观躬身道:‘多谢爹爹。’他回避了父亲的握手,侧开身子,自在一旁垂手侍立。 

杨远见儿子面色难看,便拍了拍肩头,以做安慰。他走回几旁,提杯喝了口茶水,道:‘
先别说这些了。昨晚灵音和尚到府找你,究竟有何大事?’杨肃观将目光撇向一旁,轻声
道:‘天绝师尊托师兄传讯,要我回去少林一趟,商讨朝廷局势。’ 
杨远面露佩服之色,颔首道:‘天绝大师化外之人,还能先天下之忧而忧,真是了不起。
’他微微一笑,侧头望着爱子,道:‘过几日你娘要做寿,家里有些事情要忙,你早去早
回,也好替爹爹打点。’杨肃观颔首道:‘孩儿知道,请爹爹莫要挂心。’ 
杨远微微一笑,良久良久,终于缓缓起身,已要离开了。 
杨肃观平素泰然自在,但处在父亲面前,却始终恭敬拘谨。他抢在父亲前头,推开了门,
躬身等候。忽见杨远停脚下来,侧目笑道:‘儿子啊,昨日爹爹在宫里见到一道机密奏章
,你想知道详情么?’ 
杨肃观心下一凛,躬身道:‘爹爹爱护观儿,倘若您觉得孩儿该知,必会提点。’他这话
甚是厉害,既不开口相求,也不出言回拒,只把话推了回去。 
杨远听了说话,登时微笑颔首,道:‘这奏章是关于你的,你当然该知道。’ 
杨肃观虽然精明,此时也不禁微微一奇,他只是个五品官员,既非六部尚书,也非内阁学
士,却不知这道奏章为何提到自己。当下只望着父亲,眼神中满是疑问。 
杨肃观凑过头去,咬耳道:‘孩子,你终于出头了。柳昂天上书朝廷,说自己病体沉重,
不能任事。他一力荐保,要皇帝连升你一十二级,好让你代理征北大都督之位。’ 
杨肃观满脸愕然,霎时如同五雷轰顶,已是作声不得。 
杨远望着爱子,微笑道:‘国家中枢,死生之地,半点轻忽不得。你日后多加小心,爹爹
会从旁边辅助你的。知道么?’ 
杨肃观没有正面回话,把头撇开了,躬身道:‘爹爹慢走。’ 

极品大学士转身离开,反手掩上了门,房里只余五品郎中一人。 
很静,听不到别的声响,当然也不会有人在旁窥伺。杨肃观倒了杯水,正要去饮,忽然间
,他面上现出了愤慨,奋然将手上茶杯砸出,当啷一声大响,茶杯碰上墙壁,瓷屑纷飞,
伴着无数水花,全数洒在地下。 
杨肃观软瘫椅上,伸手掩住了脸面,状甚疲惫。 
很寂寞的感觉,没人相信他…… 
阳光映来,斜照在挺直的鼻梁上。阴影下的嘴角微微发抖,也许是悲伤,也许是怜悯,也
许……也许那里还有别的心情,那是连他自己也看不到的颜色…… 


却说那夜大雨滂沱,秦仲海燃起狼烟,召集昔年弟兄归山,言二娘怕火势熄灭,本在一旁
守护,哪知秦仲海居然趁着两人独处时光,在烽火下向她求婚。言二娘又羞又喜,胡乱逼
问之下,便也胡乱答应了。 
秦仲海是个痛快的人,自从坦白心事以来,便把言二娘当作情人,从此再无顾忌。只是言
二娘不比他这般爽直,平素兄弟们相处时还算镇定,但每逢两人独处时,言二娘总感别扭
,每一醒起秦仲海将成自己夫婿,莫名间便生许多女儿羞态。要她过来,反倒退后,妄想
亲嘴,耳光赏出,伸手欲搂娇躯,更见飞镖射来。真让人哭笑不得了。 

自放起狼烟以来,情势已然险恶异常,朝廷兵马随时会杀上山来,但说不定旧日弟兄念在
情份上,也会及时赶来助阵,秦仲海等人为表诚心,便轮流驻守山脚,等候过往弟兄。 
这日风和日丽,除项天寿留在山上外,其余诸人都到山脚等候兄弟。哈不二、陶清更准备
了美酒佳肴,只是足足等了一个上午,仍没半个人影出现。 
眼看午时将届,言二娘秀眉微撇,道:‘真是怪了。守了几天,却还没人过来,难不成是
烽火不够旺么?’秦仲海抬头往烽火台看去,但见火势扑天而起,势道雄烈,便在里许之
外,也当清晰可见,他哈哈一笑,摇头道:‘火头够旺,怕只怕是情义忘了。’ 
言二娘听他这么说,不禁微微一叹,倘若弟兄们真个薄情寡义,这番举事不免前功尽弃,
等朝廷兵马打来,怕连这个总寨也守不住了。 
正想间,忽听马蹄声响,哈不二惊喜不已,叫道:‘谁说弟兄们薄情?你瞧,这会儿不是
有人来了?’他满面欢容,便要往前迎去。陶清将他一把拉住,慌道:‘不忙过去,说不
定是朝廷兵马过来呢。’ 
哈不二闻言心惊,急忙停步,他提起脚跟眺望,只见远方烟尘弥漫,似有军马到来。慌忙
再看,只见为首一人身着军服,腰悬直刀,果如陶清所料,真是朝廷的人马到了! 
哈不二又惊又怕,忙道:‘怎么办?大军杀来了,咱们要逃么?’言二娘哼了一声,抽出
柳叶刀,立时便要上前杀人。秦仲海见他们举止无措,登时咳了一声,道:‘大伙儿稍安
勿躁,照朝廷用兵的规矩,这些人应是探子,只是过来察看情势的。且放他们过来,我一
会儿有话要问。’ 
秦仲海出身柳门,自知朝廷如何用兵,言二娘等人给他叫住了,只得凝步不动,各自守在
道旁。 
过不多时,当先军官驾马行来,猛见一条大汉懒洋洋地坐在大石上,旁边还站着一名美女
、几名怪人。众人先是吃了一惊,随即喝道:‘你们这些人打哪来的?那烽火可是你们放
的?’哈不二一心想出风头,当下跳了过去,学着秦仲海的模样,登时戟指叫骂:‘你们
几只狗子听好了!咱便是怒苍山的哈不二,早些夹着尾巴滚,爷爷可以饶你们一命!’ 
耳听哈不二说得凶狠,众军士面面相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便你这只兔子,也敢称
什么怒苍土匪?真个笑掉大牙了!’带头军官叹道:‘真是荒唐了,咱们劳师动众,却遇
着疯子,唉……可真闹笑话了。’ 
众人讪笑声中,哈不二自是惊怒交迸,只在那儿破口大骂。 
众军官本想察看情势,也好立些功劳,待见山脚只聚集三五只无名小卒,忍不住感到扫兴
。想来这些无知妄人打听了怒苍山的名字,便也在那儿学人据山称反。带头军官白忙一场
,只在咒骂不休,待见言二娘颇为貌美,想起上司性情好色,便道:‘好了,大家把这个
女贼抓回去,总算能交差。’众人答应一声,各自驾马围拢。一名高大汉子叫道:‘小娘
皮!你叫什么名字啊!’ 
言二娘听他们言语轻薄,心下大怒欲狂,只想出手杀人,却听秦仲海沉声道:‘二娘,你
退下。’ 
言二娘听他语气带着杀气,心下一凛,知道秦仲海要亲自出面说话,便退到一旁守候。 
秦仲海此时虽已造反,但他过去替朝廷征战多年,军中人面极熟,出手时多少留些香火之
情,绝非见人就杀的狂徒。只是这帮军官调戏妇女,犯了忌讳,秦仲海看在眼里,已有下
手杀害的念头。他拦在道上,沉声道:‘你们是哪个卫所的,长官是谁?’ 
一名军官听他说话口气沉稳,好似也是朝廷的人,忍不住一惊,道:‘你是谁?’ 
秦仲海面上杀气大盛,眯起了眼,冷冷地道:‘你家长官没教过你么?与人说话须得下马
,方不显得无礼!闭嘴、下马,然后通报名字上来。’ 
那军官听他说话口气,直如长官教训部属,忍不住怒道:‘混蛋!你是什么东西!敢跟我
这般说话!’秦仲海嘿嘿冷笑,道:‘想问我是谁,那便照老规矩。闭嘴,下马,然后自
报姓名,否则你等调戏妇女,照军纪论,定斩不饶。’ 
此行军官足有三十来人,听秦仲海说得狂,又见对方仅五人,其中还有个女子,实在势孤
力单之至,纷纷大笑起来,骂道:‘这浑人哪里冒出来的?当真滑稽哪!’ 
言二娘忍耐不住,大怒道:‘大胆!他便是昔年朝廷四品带刀统领、当今怒苍山主秦仲海
,你们说话时可得小心!’ 
带头军官地位不到,怎知眼前这人便是当年柳昂天麾下的猛将秦仲海,他打了个哈欠,笑
道:‘什么怒苍山主?便这三五只不成材的孤魂野鬼,也敢称什么大王么?’众人闻言,
再次大笑起来。言二娘又气又恨,取出了钢镖,立时便要动手。 
便在此时,忽听远处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幽幽地道:‘怒苍山主是谁……谁是怒苍山主
……’ 
这声音悠长苍凉,初发话时仅在远处,但说不两句,声音却越来越响,场中众人无论是朝
廷军官、抑或是怒苍群豪,心中都是一凛。众人转过头去,日正当中,一顶软舆缓缓行来
,前后各四名挑夫担着,正中端坐一条白发大汉,看他身披斗篷,盘膝而坐,膝间平置一
柄大铁剑,虽然沉默无语,但一股威仪油然而生,让人不自觉地心惊怯步。 
言二娘、哈不二等人见了这名白发老者,登时欢呼起来。言二娘欣喜之下,便要上前相认
,哪知走不数步,却给人一把拉住了,她转头去看,只见一人含笑望着自己,那人身穿袈
裟,光头秃顶,身形颇见瘦小,正是前些时日一同前去乌斯藏的止观和尚。 
言二娘大喜,道:‘大师也来了?’止观微微颔首,却把她拉到了一旁。言二娘不知他所
欲为何,正想开口去问,止观却竖指在唇,示意噤声。言二娘自知有异,当下默守一旁,
静观其变。 

众军官见那老者忽尔到来,先是一惊,待见他只几名轿夫相随,登又狂妄起来,一名军官
驾马上前,喝骂道:‘老头,你是哪条道上的?这般年纪,不在家里等死,却跑来这儿闹
什么……’那老者置若罔闻,他双目低垂,道:‘谁是怒苍山主?’ 
这话先前便已问过,那军官呸了一声,道:‘老头!爷爷便是怒苍山主,你待要如何?’
 
那老者虎吼一声,猛地抬起头来,双目凶焰暴射而出。那军官先是吃了一惊,但想起己方
人多,精神复又一振,笑道:‘怎么?爷爷是怒苍山主,你听了不服气么?’ 
那军官正自讪笑,忽听头顶风声劲急,他抬头急看,只见一柄铁剑狂斩而至,宛如乌云盖
顶,那军官惊得面无人色,他身带双枪,一见黑影当头噬来,急忙提枪去挡。 
轰地一声响,双枪与铁剑相接,登时断做四截,那军官连哀号也不及发出,连人带马便给
劈为一团烂泥,鲜血飞洒,怵目心惊。 
那老者深深吸了口气,转望着众人,森然道:‘谁是怒苍山主?’ 
言二娘、哈不二等人与他目光相接,心下都感震惊,一时尽皆退后。 
众军卒见同伴惨死,一时又惊又怒,带头军官提声喝道:‘狗贼刁民,竟敢杀害朝廷命官
?大家准备弓箭,把这人射死了!’众人慌忙答应,当下弯弓搭箭,刷刷连响中,无数弓
矢便朝那老者射去。 
箭雨繁密,那老者却是视若无睹,只听他仰天大吼:‘谁敢自称怒苍山主!给我站出来了
!’他提起铁剑回旋一劈,伴随着霹雳般的吼叫声,尘烟弥漫中,只见地下升起一道沙幕
,高达丈许,众人未曾见过这等怪象,纷纷尖叫起来,马嘶人号中,无数箭矢撞上沙幕,
纷纷坠地,那老者兀自狂嚎不休,好似妖魔一般。 
过了良久,啸声止歇,四下哒哒声密如雨点,那沙幕仿佛暴雨一般,终于落回地下。众人
心惊胆跳,各自凑眼去望,只见沙地上给铁剑砍出一道深沟,纵横直达一丈,敌我双方见
了这等威势,俱都面无人色,只在暗自发抖。 

眼看那老者仿佛妖怪一般,谁还敢动上分毫,说个一字半句?那老者面带杀气,望着带头
军官,冷冷地道:‘是你自称怒苍山主?’说话间翻身下轿,便朝带头军官走去。 
这老者身材高大,目光生威,眼看一步步走来,好似要张口吃人一般,带头军官大惊,自
知死无葬身之地,急急翻落马背,双膝软倒,拱手求饶道:‘大王,不关小人的事!’其
余兵卒见状,也是吓得心惊肉跳,一时全数滚落马背,只管跪地不动,少时更有啜泣声传
出。 
那老者傲然上前,冷冷望着言二娘等人,道:‘是谁自称怒苍山主,给我站出来了。’ 
陶清、哈不二等人虽想答话,但给这老者一瞪,全身只感发冷,到口的话便又吞了回去。
言二娘自来胆气毫勇,正要上前说话,一人已抢到前头,沉声道:‘朋友,有话冲着我说
。别找旁人麻烦。’这人气度沉稳,神色丝毫无惧,正是秦仲海来了! 
那老者森然道:‘你便是怒苍山主?’秦仲海微微一笑,道:‘我可没认,那是旁人封我
的号,做不得准的。’那老者面上闪过怒气,暴喝道:‘狂妄!’ 
蓦地黑影一闪,一物当头劈下,众人大声尖叫:‘小心啊!’ 
火光窜动,当地一声巨响,众人耳中剧痛,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众人定睛看去,只见秦
仲海单手提刀,已然架住了那道黑影。旁观众人看得明白,那黑影却是一柄大铁剑,剑长
九尺,若要立在地下,怕比常人还要高上一个头,重剑夹内劲之威奋力斩落,着实让人骇
然,若非秦仲海神功已成,绝无可能挡得住这等刚猛剑法。 
那老者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好刀法,这就是“火贪一刀”?’秦仲海听他叫破自己
名号,登时把刀一收,拱手道:‘正是在下。敢问先生高姓大……’ 
‘名’字未及出口,那老者举起铁剑,剑风狂啸中,直向秦仲海横切过来,秦仲海见来剑
气势太强,当即力灌左臂,单手硬接这一剑。 
刀往剑来,当然巨响中,一股刚猛怪力撞上自己的臂膀,秦仲海面上闪过红光,双足灌下
力气,断喝一声,这才撑住了身体。 
那老者将铁剑收起,冷冷地道:‘知道我是谁了么?’ 
秦仲海连番与他重剑对撞,哪会不知此人来历?当即吐出一口浊气,道:‘无愧“铁剑震
天南”之名,前辈剑法果然了得。’ 

来人正是‘铁剑震天南’李铁衫。自离天山以后,眼看奸臣当道,中原无光,李铁衫心灰
意懒,便率着门人弟子在西域定居。本想在异国了此残生,哪知前些日子止观差人传讯,
言道怒苍山有意复振霸业,他听说此事,便率门人弟子,一同返回中原察看情势。此刻便
是他与秦仲海的第一回会面。 
李铁衫双足跨开,以剑做杖,两手按在剑柄上,仰望怒苍神火。日头高挂天际,辉映他老
迈深刻的脸庞,更似当年雄距怒苍的猛将气势。只听他一字一顿,缓缓地道:‘朋友,你
我虽然素昧平生,但今番你既燃起圣火,老夫身为昔年五虎之一,便不能置之不理。’ 
秦仲海听他说话爽快,心下大喜,忙拱手道:‘承蒙高义,在下不胜之喜。’李铁衫斜目
望向秦仲海,冷冷地道:‘先别谢我,想要老夫入伙,须先回答一事。’ 
秦仲海咳了一声,道:‘前辈但问无妨,小子据实以告。’ 
李铁衫白眉竖起,仰望天际,看他神情严肃,当在回思往事。场中众人不敢打扰,都在静
静守候。除了狂风呼啸,便只众官兵抽抽咿咿的哭声送入耳中,更让人心添惊惧。 
过了半晌,李铁衫吐了口长气,森然道:‘制霸天下,所用者三:一曰天,二曰势,三曰
德。昔年山主秦霸先天势德三者兼备,终得成就局面,雄霸中原一十四年。你今日想举兵
称反,须得告诉老夫,天势德三宝,你有哪一条?’ 
秦仲海给他这么一问,忍不住愣了。自己残废断肢,命运乖离,天命是差得远了,再看形
势,己方只三五只小猫,却要与朝廷数十万大军开战,那更是空空如也。偏生自己又是狂
嫖烂赌之徒,如要谈德望,那更是缘木求鱼了。 
秦仲海尴尬一笑,摇头道:‘抱歉得紧,这三样东西,我统通没有。’李铁衫愣住了,睁
眼凝视着眼前的青年,竟不知该说什么。秦仲海见他面色难看,当下双手一摊,耸肩笑道
:‘你别生气,咱们上山起兵,但求一场痛快,什么天人鬼怪的,我真的半样也没有。’
 
李铁衫见他飞扬跳脱,凡事浑不在意,心下已不舒坦,待听他说话口气随兴,忍不住眼中
愠起怒火,戟指骂道:‘大胆狂徒!你既然一无所有,怎敢上山称反?这些弟兄随着你,
岂不如孤魂随野鬼?你说,你想举山复寨,却是凭什么?’ 
李铁衫怒声大喝,震得诸人耳中嗡嗡作响。只是此问虽然严厉,却干系了山寨日后的进退
方策,言二娘、哈不二等人看了李铁衫的神态,俱都感到心惊。陶清、止观却留上了神,
要听秦仲海如何回话。 
秦仲海见他气得厉害,怕他中风了,忙将手上钢刀举了起来,干笑道:‘老哥别气,好啦
,我有这个。’ 
李铁衫怒极反笑,喝道:‘好狂的小子!咱们便过个两招!’ 
当下更不打话,他脱下了衣衫,露出背后一大幅刺青,见是只猛虎,上书‘恰如猛虎卧荒
丘,潜伏爪牙忍受’。那猛虎额上,却刺了个‘南’字。 
李铁衫提起铁剑,眼中杀气腾腾,秦仲海二话不说,当下也除去外衣,露出了背后的飞虎
刺花,见是‘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秦仲海横刀在胸,凝视着李铁衫,二人相距丈许,各自凝运内力。 

众官军知道高手便要过招,深恐被他两人的刀风剑气波及,万分恐惧间,只跪在地下发抖
,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此时项天寿闻讯,也已赶来山脚,观看两大高手过招,众人屏
气凝神,就等他二人分一高下。 
言二娘哪有心思理会谁强谁弱,一见他俩莫名其妙地杀了起来,忍不住惊道:‘这是干什
么?怎地打起来了?’心惊之下,便要奔去阻止,止观急忙拉住,低声道:‘二娘莫急。
李庄主只是想试试秦将军,与他交个心,你别去打扰。’ 
言二娘听了这话,兀自感到惊惶。项天寿走了过来,微笑便道:‘二娘,这不像平常的你
哦。’言二娘心下一醒,知道自己太过挂念秦仲海的安危,竟尔忘了寨里的规矩。往年山
寨弟兄见面,自要列座排名,这‘以武会友’便是一等一要紧的大事了。且不论来人是否
加入山寨,秦仲海若不露个两手,日后却要如何服众? 
言二娘叹了口气,当下不再多言,只是静静观看。 

双雄一动不动,各自运气凝力,只等着发招。 
李铁衫全身肌肉奋张,头上白雾袅袅升起,跟着缓缓举起铁剑,这铁剑本已极重,李铁衫
这般举法,更有如泰山压顶,似蕴千斤之力。旁观诸人见了这等内力,自是暗暗骇异。 
此时场中除了秦仲海、李铁衫之外,便属项天寿武功最高。他见李铁衫功力大进,登时微
笑颔首:‘多年不见,铁衫将军功力更深了。看这千斤铁剑,有谁能挡他一击?’ 
李铁衫提剑过肩,眼望秦仲海,森然道:‘你我动手之前,老夫可得劝你一句,这柄剑曾
斩断巨岩,名动公卿,一会儿若要砍落,只怕你经受不起,小子若是害怕,不妨快些认输
。’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不瞒前辈,我这柄刀也曾伏狮屠虎,边疆之上,立威无数,焉有
退让之理?’ 
李铁衫本怕下手太重,竟尔误伤了他,待见秦仲海自信满满,颔首便道:‘既是如此,我
就不多言了。’ 
秦仲海微笑道:‘好说。请庄主发招吧。’ 

场内吼声暴响,铁剑劈落,风声如雷,‘当’地一声,秦仲海举刀过顶,单臂接下李铁衫
惊天动地的一斩。这响声好生巨大,只震得众人耳鼓几近破裂。 
李铁衫吃了一惊,他剑法刚猛,便是当年卓凌昭与之放对,也需行巧作弊,实不敢正面顶
他一剑,谁知眼前这条大汉不过三十来岁年纪,便能浑若无事地接下这刚猛一斩,看来此
人确实有些门道。 
李铁衫收起小觑之心,退开一步,沉声道:‘好了得,再接我一剑试试!’他暴吼一声,
双手持剑,从左至右横砍而过,气势磅礴至极。秦仲海点头道:‘好威风!’他弯膝沈肩
,立刀身旁,又是‘当’地一声大响。 
火光四溅,刚猛内力对撞,李铁衫只觉虎口一热,铁剑几乎脱手,他心下暗自诧异,想道
:‘这人好高明的武功,到底是何门道?’眼看对手武功不在自己之下,李铁衫不再担忧
误伤对方,大吼一声,霎时呼啸连连,挥剑猛攻,已与秦仲海激斗起来。 
李铁衫年岁虽老,但他身手矫健,丝毫不下少年,沉重至极的铁剑在他手下使开,居然轻
盈无比,攻到快极,更是剑光挥舞,招式连绵不断,威力却远非常剑可比。 
秦仲海暗自佩服,想道:‘这人武功如此了得,当不在少林四大金刚之下,怒苍山果然是
人才济济。’他想多见识李铁衫的剑法,当下紧看门户,专守不攻。 
他两人一使刀,一使剑,武功强悍至极,出剑挥刀时满天沙尘飞扬,足见功夫走的都是最
刚最猛的路子,这两般重兵刃遇在一块儿,每回碰撞,都震出惊天巨响,众人见两人武功
太过霸道,一招一式都足以斩铁碎金,只要稍有不慎,便有一人惨死当场。言二娘心悬秦
仲海、哈不二、陶清武功有限,诸人见场面惊险,自都满头冷汗。 
一旁止观与项天寿却心无窒碍,难得遇上高手对决,便抓紧良机,凝目细看他二人招式,
各以自身武功印证。 

斗到酣处,二人已拆百余招,李铁衫内力虽然深厚,但恶斗之下,一柄铁剑直是使得泼水
不入,却也令他真力渐渐不济。李铁衫知道久战对自己不利,此战欲胜,定须速决,当下
灌注功力,铁剑已如长枪般刺出,面上真气大盛,口中更是呼啸作响。 
项天寿嘿了一声,赞叹道:‘毒龙潭!他要使绝命三式了!’众人多不知李铁衫武功底细
,听了‘毒龙潭’三字,只是满面茫然,不知高低。 
铁剑出招,不是横砍,便是直劈,哪来的突刺?秦仲海见了这招‘毒龙潭’,忍不住吃了
一惊,急忙侧身闪过,铁剑便从身边擦去,相距不过数寸。 
九尺剑身穿过一半,已到五尺远近,李铁衫提声暴喝:‘虎横江!’刷地一声锐响,铁剑
拦腰斩来,竟在须臾间转刺为砍,足见剑上真力何等凶猛。 
这招‘虎横江’来势快极,秦仲海紧邻铁剑,相距仅三寸不到,若要退后闪避,脚步定没
剑快,若要纵身跃起,不免暴露空门,秦仲海咬住银牙,竖刀身侧,刀剑对撞,巨响发出
,霎时便以深厚内力接下这招‘虎横江’。只是大力震来,却让秦仲海眼冒金星,五脏六
腑一起翻转,实在难受至极。 
李铁衫毫不放松,只听他厉声喝道:‘定军山!’霎时奋起生平功力,铁剑过顶,已如泰
山压顶般当头斩落。烈风卷来,登令四下黄沙飞散,端的是骇人至极。 
‘毒龙潭’、‘虎横江’、‘定军山’,合称绝命三式,先以突刺近身,再以铁剑横身腰
斩,最后当头一击,三式连绵,快速劲急,自来无人可挡,尤其最后一招‘定军山’,更
见气势滂沱,宛若天将下凡,直让人心生惊惧。 
言二娘大惊失色,正要脱口叫唤,猛听秦仲海纵声狂吼,仿佛猛虎呼啸,铿锵一声大响,
铁剑已然荡了开来。‘定军山’被敌刃击回,那是前所未见的事,李铁衫大吃一惊,正要
发出第二剑,猛听秦仲海虎吼连连,不待李铁衫发招,竟已开始全力抢攻。看他招式大开
大阖,一刀砍出,登生无数巨响,正是‘火贪九连斩’的神技。 
这番刀剑对砍,全是硬碰硬的真工夫,丝毫没有取巧余地。刀剑相交,火烫的内力逼来,
竟让李铁衫虎口酸麻。李铁衫暗自心惊,知道对方武功远在自己想像之上,当下急忙奋力
抵挡。只听当当连响不断,秦仲海一刀快似一刀,重刀斩落,正面砍上十尺大铁剑,响声
如雷,有如佛寺撞钟,眨眼间铁剑已被重斩六记。 
李铁衫虽然全力行功,此时却仅能勉力防御,一股又一股的巨力朝手腕撞来,铁剑受力越
来越是沉重,转瞬间李铁衫面色惨白,若非靠着一股刚毅支撑,早已倒下。 
斩到第七记时,猛听秦仲海狂吼一声,大力震来,李铁衫实在抓不住铁剑,手上一松,五
十斤的大剑登即脱手,远远飞了出去。秦仲海毫不留情,钢刀飞快斩下第八记,口中暴喝
道:‘中!’眼看李铁衫性命垂危,旁观众人齐声大叫:‘刀下留人!’ 
李铁衫见这刀来势快极,怕是收不住了,只把他惊得面无人色,闭目待死。 

刀锋及胸,陡然间停了下来,李铁衫睁开了眼,只见秦仲海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拱手道:
‘庄主武功卓绝,果然名不虚传。若非我学了这招“火贪九连斩”,怕也不是你的对手。
’ 
李铁衫见他刀法随心,收发自如,这重重一斩说停就停,武功真是在自己之上,不由得骇
然,道:‘好你个小子,真已得了方子敬的真传。’ 
秦仲海哈哈一笑,将铁剑拾起,还给了李铁衫,笑道:‘好啦,打也打过了,李老爹,咱
们还是废话少说。您要是看得起姓秦的,那便快快上山吧。’李铁衫听他把自己叫成了李
老爹,忍不住呆了,过了半晌,竟尔哈哈大笑起来。 
秦仲海道;‘好啦,李老爹到底赏不赏光?’李铁衫一把拍上他的肩头,朗声道:‘就这
么一句话,以后山寨要有什么生意,算我一份便是!’ 
秦仲海大喜,喝道:‘多谢啦!’他转头望向止观,只想来个趁胜追击,当即笑问道:‘
大师啊,您虽是闲云野鹤,但您看在我师父面上,可愿一同上山,助在下一臂之力?’ 
止观微微一笑,拍了拍手,提声喝道:‘都出来吧!’霎时远处行来几辆大车,车帘掀开
,涌出一批男女,或作庄客打扮,或做沙弥服色,众人见了秦仲海,各自抱拳为礼。秦仲
海心下惊喜,问道:‘这些朋友是何来历,大师可否引荐?’ 
止观微笑道:‘这些是小僧与李庄主的门人,秦将军,咱们连家人弟子都带来了,你说老
衲还会不上山么?’秦仲海大喜欲狂,狂笑道:‘好呀!又凑了一群高手啦!’此时山寨
除他与言二娘等人外,尚有止观、项天寿、李铁衫等高手,说来颇有声势,与一般江湖门
派较量,更无畏惧之理。 
项天寿、言二娘等人与李铁衫多年不见,各自上前问好,李铁衫一扫严肃神态,对谁都是
笑嘻嘻地。言二娘见他盯着秦仲海不放,神态有些奇异,忙问道:‘李将军,你好端端地
,干啥尽是瞧着他?’李铁衫笑道:‘我说秦将军的长相真是难得。’ 
秦仲海长得流氓也似,竟有人称颂他的长相,众人闻言,心下自是大奇。言二娘颇感诧异
,忙道:‘难得什么?’ 
李铁衫笑道:‘以前咱们霸先公什么都好,就是长相太过斯文俊秀,少了土匪味儿,害我
老是犯嘀咕。难得他的儿子长成青面獠牙的模样,这下咱们怒苍山定会日益兴旺了!’ 
众人听了这话,各自掩嘴莞尔,秦仲海也不知该哭该笑,只得吐了口痰,算是回答了。 

说话间,忽听一名军官跪地哭道:‘几位壮士既然相聚了,可否放小人们回家?咱们有眼
不识泰山,得罪了大爷们,只是小人上有高堂,下有妻小,实在不能死啊!还早您放我们
走吧。’这几人先前给李铁衫逼下马来,此时俱在发抖,哈不二跳了过去,每人脑门各踢
一脚,骂道:‘什么上有老母,下有龟孙,讨饶也不说些新花样!’ 
一名军官给他乱踢几脚,忙道:‘有有有,这就端新花样来了。小人左有娇妻,右有美妾
,实在舍不得死,您这就饶我吧!’哈不二呸了一声,正要再骂,秦仲海出身朝廷,不愿
这帮武人多受无谓侮辱,伸手拦住了,道:‘诸位是哪个卫所的?’ 
一名军官哀哀哭道:‘启禀大王,我们是陕甘提督麾下、平凉都指挥使前锋哨所……’秦
仲海打断他的话头,道:‘平凉都指挥使?你们的头儿可是张方蒙?’那军官听他说出自
己长官的名号,忍不住吞了口唾沫,点头道:‘正是张统领。大王果然渊博。’ 
秦仲海微笑道:‘诸位过来察看,必然带有公文吧。可否拿出来瞧瞧?’ 
那军官苦着一张脸,低头把公文榜拿出来了,颤巍巍地送上。秦仲海低头去读,便是一声
冷笑。言二娘见秦仲海面有愠色,忙问道:‘怎么了?’ 
秦仲海把公文送了过去,言二娘、陶清等人纷纷凑来,读道:‘查怒苍山烟火再起,唯恐
鼠辈无知,流窜上山,速令平凉都指挥使张方蒙领军二千,荡灭群小,日内回报。’官印
处见是‘陕西提督江’五个篆字,这江提督不是别人,正是江充的胞弟江翼。 
哈不二怒道:‘可恶!居然把咱们当成了鼠辈!实在看不起人!’言二娘见了公文,也是
怒火中烧,看来朝廷不知怒苍旧部齐聚,居然这般轻视他们,实在让人颜面无存。 
李铁衫听得公文如此写就,登时跨步走来,冷冷望向那军官,道:‘狗官。把手伸出来。
’ 
那军官最怕李铁衫,此刻如何敢伸手,只在那儿陪笑发抖,李铁衫倏地探出掌去,已将那
人左手抓住,跟着匕首挥落,已将那军官的手指削掉一块肉,一时鲜血长流。 
那军官惊声惨嚎,叫道:‘救命啊!别杀我啊!’李铁衫哼了一声,提着那军官的手,迳
自在公文上写着:‘怒苍山首领秦仲海诰命陕甘两道文武官员,山寨初成,欠银欠饷,勒
令提督江翼即日送上白银十万两,马匹五千只,以示跪拜之意。钦此。’跟着一脚往那军
官踢落,喝道:‘把这公文送回去,要你们提督自己看着办。’ 
那军官又痛又怕,又惊又喜,惊的是李铁衫如此凶狠残暴,直视朝廷如无物,喜的是他要
自己送回公文,那是捡回一条性命了,当下率着下属,急急抱头鼠窜而去。 
李铁衫冷笑道:‘弟兄们,留下他们的兵刃马匹,咱们山寨日后有用。’哈不二等人早有
意出手打人,当即抖擞精神,一路追杀过去,只听远处兵卒惨叫声四起,料来又给他们毒
打一顿。秦仲海平素虽然凶猛,此刻见了李铁衫的手段,却也自叹不如,方才知道昔年怒
苍英豪行事的手段。 

众人上得山去,李铁衫与止观各带家丁弟子入山,总计达七八十人。幸好怒苍山房舍极广
,当下便由陶清安排住所,将众人一一安置。 
夜间开席,诸人同坐饮酒,项天寿问起此行由来,李铁衫道:‘那日止观大师找到了我,
把方老师的信给我看了,信中说怒苍山已然复寨,要我回山一观,我收到信后,便马不停
蹄地赶来啦!’ 
秦仲海听说师父写就亲笔信函,邀请旧日弟兄一一出面,不由心下一阵温暖,想道:‘师
父虽没随我们上山,其实早在出力打点,就怕徒弟吃亏了。’ 
秦仲海见众家好汉群聚一堂,李铁衫更是名列五虎,想起年前所见的怒苍名录,便问道:
‘我在朝为官时,曾经奉命驻守文渊阁,见过各位英雄的大名,却不知诸位好汉有何英雄
事迹?可否说来听听?’ 
李铁衫嘿嘿一笑,道:‘怒苍山好汉云集,称霸当世,要说风流历史哪,只怕三日三夜也
说不完呢!’ 
止观微微颔首,道:‘我山初创时,便有三万兵马,待到后期,更达五万之数,忠义堂前
左龙右凤,分掌军机政要;座下五虎,力敌万军;殿前三堂,各有所司;五关彪将,护卫
安危。除这几条好汉外,尚有无数营堂头领,专责营造、打铁、军械、钱粮、畜马,各有
所司,可说井井有条。’他向来职司军情打探,山上一应故事自都详熟,说起来竟是如数
家珍。 
秦仲海点了点头,也甚叹服怒苍山人材之盛,道:‘可惜当年我年纪幼小,不能追随诸位
前辈,如今却要这般艰难的起事。’止观微笑道:‘凭仗父兄基业,非好汉所为。将军忍
人所不能忍,为人所不能为,久后必传诵后世。’秦仲海听了这称颂,不禁飘飘然起来,
心道:‘止观和尚不愧是军机头目,马屁工夫十分了得。’ 
项天寿不曾见过止观,待见这和尚气度不凡,当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可自己却认不
出他来,便问道:‘这位大师是何来历,却在哪处宝刹出家?’ 
言二娘曾听止观提过来历,便替他答了,笑道:‘项堂主可曾听过密十一?’项天寿恍然
大悟,急忙站起身来,拱手道:‘失敬、失敬,原来是军机把子过来。恕我眼生。’ 
项天寿过去是内三堂堂主,主管刑罚司法,止观则是‘密十一’的头目,这‘密十一’并
非帮会,亦非门派,乃是怒苍山总舵外坛,奉着秦霸先的号命打探声息,连络江湖豪杰。
除了秦霸先与其他几名核心人物外,其余兄弟皆不知密十一把子的真正身分。项天寿地位
不到,自也不曾与闻。 
止观见项天寿满面惊喜,微笑便道:‘好说,老衲废人一个,怒苍山毁败后,尽在白龙山
念佛。也难怪大家不识得小僧了。’众人说了一阵,才知止观后来出家为僧,不再涉足江
湖。那李铁衫则是隐居西凉近郊,与昆仑山着实交手过几次。 
李铁衫昔年与韩毅同为马军上将,先前见了言二娘,早想向她打听小吕布的事情,他举起
酒杯,问道:‘二娘,你这些年还在寻韩兄弟的下落么?’言二娘听了这话,忍不住叹了
口气,她尚未启口,止观却代她说了,合十道:‘韩兄弟下落不明,二娘苦了二十年,却
始终找不到半点踪迹。’ 
李铁衫听止观代她回话,心下微微一奇,他侧目看去,只见秦仲海与言二娘举止亲密,霎
时已有领悟,颔首便道:‘原来如此。也真辛苦你了。’便也不多提小吕布的事。 

说话间,忽见一人匆匆走进,这人做沙弥打扮,正是止观的弟子,只见他附耳过去,向师
父低声说了几句话,止观闻言,面色立变,众人见他神情有异,都问道:‘怎么了?有什
么事么?’止观低声道:‘朝廷前部军马已到山下十里,咱们得立刻御敌。’此言一出,
众皆大惊,纷纷离座站起。却只秦仲海一人端坐不动,兀自微笑饮酒。 
止观见他毫不惊慌,便问道:‘将军已然有备?’秦仲海冷笑道:‘平凉都指挥使是个废
人,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怕他个屁?’提起酒杯,一饮而尽,当即率众出殿,立在
山边眺望。 
只见远处一支军马缓缓开近,约莫两千之数,黑夜间难辨旗帜,哈不二惨叫道:‘完啦!
我们这里不过百人,人家却有数千兵马,这仗要怎么打啊!’ 
那只兵马行到山脚,却是无意扎营,迳自开往山道,竟要迂回上山。众人见状,无不大怒
。看来敌方将领知道山寨无兵,这才敢如此嚣张。 
李铁衫喝道:‘狗官恁也狂了!看老夫杀光他们!’ 
秦仲海久在朝廷,过去也曾听过张方蒙的事迹,知道此人傲下忍上,绝非豪杰,己方只要
用几个计谋,定能让他锻羽而归。当下仰天笑道:‘庄主说得好,狗官既敢黑夜上山,如
此贸然送死,咱们怎好放过呢?’霎时提声喝道:‘来人!备马!’ 
陶清牵来座骑,秦仲海右足一点,稳稳飞上马背,朗声道:‘敌将如此张狂,咱们便来个
瓮中捉鳖,哪位兄弟敢随我下山诱敌?’在座皆是胆气豪勇之辈,虽当大敌,却无一人畏
惧,此时纷纷请缨,都有意下山决一死战。 
正激昂间,猛听李铁衫愤然吼道:‘全退下!老夫身为五虎,谁敢抢我的第一功?’五虎
上将出手,余人自无异议,尽皆退开。秦仲海哈哈大笑,道:‘铁剑将军同阵出战,便有
千军万马,秦某何惧之有!’他转头喝道:‘项天寿、言二娘听令!’ 
项天寿与言二娘等人听了他的断喝,登时吓了一跳,急忙拱手道:‘谨听将军吩咐!’ 
秦仲海唤二人走近,低声吩咐:‘你二人即刻率领铁剑山庄家丁,准备百只火把。只等我
号令,便须如此如此……’ 
言二娘虽是心上人,但这等打仗杀敌之事,却也容不下男女私情,便当一般弟兄指派了。
天幸言二娘是个识大体的人,向来性子直爽,从没什么心眼,只欢欢喜喜地接令去了。看
来唤她一声傻大姊,倒也没叫错了。 
项言二人接令而去,秦仲海又喝道:‘哈不二、陶清、欧阳勇三人听命!’哈不二等人急
急上前,拱手道:‘属下在!’秦仲海低声道:‘你三人率领止观大师的弟子,准备二十
尺长的大木,只等我号令,便须如此如此……’ 
秦仲海安排计谋,调度有方,止观一旁看着,心中暗暗喜悦:‘都说“柳门二将,文杨武
秦”,看来秦将军不愧是朝廷出身,果然详熟兵马。日后有这人带领,我怒苍山兴旺可期
。’ 
正想间,只听秦仲海道:‘止观大师。’止观正等着号令,一听吩咐,心下大喜,上前道
:‘将军尽管吩咐,老衲这里听着。’止观是师父的好友,秦仲海倒也不敢失了敬意,拱
手便道:‘事出匆忙,不敢有劳大师出手杀敌,还请大师代我下山打探,看看这批军马后
头有无援军。只要消息属实,还请速速回报。’ 
止观闻得此令,登时微微一笑,心道:‘未启战,先观势,这秦将军果然是战场老将。’
当下颔首道:‘请将军放心。老衲这便去办。’ 
眼看分派已定,秦仲海拍马向前,高声道:‘奉吾父之名,我怒苍再起战火,今夜之役,
我等必定旗开得胜!’众人听了这豪壮立约,霎时也是热血沸腾。秦仲海看着李铁衫,哈
哈笑道:‘铁剑将军,咱俩打头阵!’ 
两人相视一笑,一提大刀,一举铁剑,并肩往山下冲去。 

山脚人声马鸣,大军已然开近怒苍。此路军马来历不小,乃是平凉卫所的江系先锋,主将
姓张,名方蒙。此人军旅生涯多年,算是名老将,十日前见了怒苍山燃起狼烟,便派下属
察看,哪知得回一张狂妄至极的血书,上头还有著「秦仲海’三字,张方蒙大吃一惊,不
知堂堂柳门大将怎会忽然叛国?他久在外地,自不知此人业属刘敬逆党,此际已成逃犯。
张方蒙又惊又怒之余,登即连夜出兵,只想将秦仲海生擒回营,也好向提督江翼邀功。 
大军行到山脚,忽听前头马蹄声响,竟是有人杀来,张方蒙命人停军等候,过不多时,只
见两条大汉骑马而至,借着火光看去,这两人只是孤身前来,竟无兵卒相随。 
张方蒙心下暗笑:‘原来只有两名贼人,我居然还劳师动众,率着大军过来,着实好笑。
’他摇了摇头,提声喝道:‘众军预备,把这两名妄人踩成烂泥!’众军嘶声大喊,提起
缰绳,便自向前冲杀。 
大军涌来,秦仲海当先杀出:‘火贪一刀’发动,烈风逼来,前头十来名兵卒登时摔下马
来,只吓得屎尿俱出。张方蒙大吃一惊,这才醒起来将凶狠异常,乃是昔日柳昂天手下头
牌猛将秦仲海,万万轻忽不得。当下急忙传令:‘大家先停步,布好阵式再说!’ 
众军闻得号令,慌忙向后退开,秦仲海也不追杀,只勒强停步,立在原地,喝道:‘张方
蒙,识得你爷爷么?’张方蒙呸了一声,喝道:‘大胆秦仲海,你这叛国奸贼,好生无耻
下流,焉敢喊我的名号!’ 
秦仲海骂道:‘姓张的!你若听过爷爷的名字,便该知道厉害!老子要杀的只是江充、江
翼这对狗兄弟,不想杀你们这帮无辜武人!快快退回去,否则休怪你老婆变寡妇!’ 
张方蒙哼了一声,想起秦仲海过去的事迹,暗生畏惧之感,转看敌方,却只两人守山,心
中又生轻视:‘这小子往日虽然武勇,今日手中无兵无将,谅他能变出什么把戏?我今日
再不趁机生擒此人,却要何日立这功劳?’ 
张方蒙杀机已定,当即冷笑道:‘秦仲海!你目无法纪,聚山反叛,已是诛九族的大罪,
你心里若还有你家侯爷,那便快快率人投降,我留你们一个全尸便是!’ 
猛听柳昂天三字,秦仲海全身大震,想道:‘糟了,我恁也莽撞了,怎把侯爷给忘了?咱
此番起兵作乱,还把名号传了出去,侯爷定受我连累。’霎时冷汗涔涔而下,竟有退却之
意。李铁衫见他神色有异,急忙驾马向前,低声道:‘秦将军,主将贸然退却,山寨弟兄
死无葬身之地。’ 
秦仲海深深吸了口气,急忙定下心神,想道:‘李庄主说得是。此时兄弟全靠我一人带领
,家仇未报,旧怨未了,如何能管身外之事?侯爷根基深厚,自有他活命之道,我又何须
多虑?’他想通此节,登时喝道:‘姓张的,我起兵造反,纯是个人所为,与柳侯爷绝无
半点关系,你少在那儿胡乱嚼舌。我现下问你一句,你退兵不退?’ 
张方蒙冷笑道:‘我职责在身,如何能退?你快快投降吧,免得死于乱军之中。’他见秦
仲海不语,立时暴喝道:‘三军听命,上前杀敌!’ 
人嘶马鸣中,两方已要开杀,秦仲海举刀向天,无尽夜空中,仿佛见到自己昔年为朝廷戮
力征战的身影,那斩向敌酋的刀锋,终于要转向中原大地,一时心头竟有些彷徨。他深深
吸了口气,忽然出了一身冷汗,心道:‘老天啊老天,我真的要反叛朝廷了。’ 
迷蒙之间,朝廷大军蜂拥而来,李铁衫纵声狂啸,提起大铁剑,愤然道:‘死!’霎时已
朝敌军杀入。秦仲海见他动手,再无犹疑余地,当下也驾马冲入敌阵。 
张方蒙见他二人不要命似的冲来,登即大笑道:‘秦仲海,你再武勇百倍,如何挡得住这
许多兵马?来人,杀!’大军合围,猛朝秦李二人扑去,秦仲海飞驰向前,容貌宛如死神
,厉声道:‘挡我者死!’大刀砍出,红焰火光闪过,一时人头飞起,当先军士无一不死
,数十具无头尸体便自摔落马下。 
众军士见他武勇非凡,都是急急退后,李铁衫虎吼道:‘想逃!有那么容易?’铁剑斩出
,一名副将提起铁锤去挡,但铁剑威力实在惊人,当场将他连人带锤斩为两段,这剑好生
残暴,直让敌军胆寒退却。 
张方蒙又惊又怒,喝道:‘来人!快快放箭!射住阵脚了!’后头奔出百来名马弓手,乱
矢飞出,直朝两人射去。 
秦李二人武功虽高,但战场乱箭齐发,最是难挡不过,一时挥舞兵刃挡架,难以再进寸尺
。张方蒙哈哈大笑,喝道:‘管你项羽在世,也挡不尽天下兵马,秦仲海,你领死吧!’
 
一声令下,马军借着弓箭掩护,当先杀出,大军列起长矛阵,奋勇向前。蹄声隆隆中,看
那千根长矛寒光森森,几达丈许,直是中者必死,远处弓箭手飞矢不断射出,更是箭如雨
下。秦仲海与李铁衫虽有通天武学,但与数千兵马正面冲撞,也不免重伤危殆。 
秦仲海久在战场,自知个中厉害,当下挥刀急挡,大声道:‘李庄主!咱们快退!’ 
李铁衫答应一声,袍袖急拂,将当头射来的飞箭扫开,跟着转身驾马,急急往坡上逃去。
秦仲海持刀断后,一见长矛刺来,立时抓住矛柄,牢牢握住,跟着使劲倒推回去,当场以
内力震死三四人。其余兵士不敢贸然抢攻,秦仲海便也趁势上坡,急急远遁。 
张方蒙见敌将逃窜,登时笑道:‘有勇无谋,枉费你是朝廷出身,真个山贼也不如。大家
给我追,我要亲缚此人回京!’大军发一声喊,便朝坡上追去。 
眼看秦李二人分往草丛窜入,已是落荒而逃的模样。张方蒙大是喜悦,笑道:‘秦仲海啊
秦仲海,你手下只有三两小贼,居然敢挑战朝廷?听说你智勇双全,我看是狗屁不如了。
’得意洋洋间,两千军马沿道上山,四下拨弄草丛,想将秦仲海赶出来。 
追出数里,大军已在山腰,秦仲海却似消失一般,全然不见踪影。张方蒙看着黑漆漆的山
道,情知若要找出此人,定须大举搜山,恐怕要费上三五日不止。张方蒙心下烦闷,只想
早些擒拿此人,提声便喝:‘秦仲海!你已经输啦!有种便快快出来,别要在那里藏头露
尾的!’他叫了良久,仍不见人影,当即改口激将:‘秦仲海!别再做缩头乌龟了,快快
给我滚出来,咱俩单枪匹马,一对一放对如何?’ 
他知道秦仲海绝不敢出来挑衅,便来个狂言相激,日后也好向人说嘴自夸。 
张方蒙不见有人回答,登时笑道:‘识相啊识相,秦仲海,你也知道本将的武功厉害,还
不算笨到家了。’正沾沾自喜间,忽听林间一人笑道:‘张方蒙,你想跟我放对么?快过
来啊!’张方蒙听出是秦仲海的声音,登时大惊,喝道:‘大家快放箭,把他射成马蜂窝
!’ 
秦仲海缩身树林,讪讪笑道:‘好你个杂碎,不是要跟我单挑么?怎地又后悔啦?’ 
张方蒙面红耳赤,大声道:‘大家快快放箭,不要理会此人!’众兵卒闻言,立时弯弓搭
箭,便往声音来处射去。 
秦仲海此时已然下马,只在那儿左闪右躲,他身法灵动,弓箭自是射他不着。张方蒙怒道
:‘死小子!’旋即一马当先,提疆追捕,才奔到树林之旁,便听树林里传来一声断喝,
喝道:‘白痴!你中计啦!’跟着四下笑声响起,似有无数兵马埋伏。 
张方蒙惊疑不定,颤声道:‘有伏兵?’ 
秦仲海远远叫道:‘废话,这里没有伏兵,难道还有饭馆么?傻小子,你死定啦!’张方
蒙吃了一惊,便要驾马回奔,眨眼间火光四起,竟逼得众人连眼睛也睁不开了。 
便在此时,两旁火把接连丢来,几名下属身上着火,惨叫连连,大军慌忙四散,众军惊惶
叫喊:‘有陷阱!贼子布陷阱啦!’ 
黑夜之间贸然攻坚,乃是兵法的下下之策。张方蒙此番冒险上山,果然大败。他满头冷汗
,心道:‘唉……都说秦仲海老奸巨猾,果然如此。原来他备有大批军马。先前却来骗我
。真个可恨啊!’慌张之下,只想急速下山脱困,当即纵马飞驰,转向来路逃窜。 
行不百尺,又听一声大喝,一名大将从道旁草丛冲出,这人光头秃顶,形容枯槁,正是项
天寿。只听他喝道:‘大胆狗官!放我项天寿在此,居然敢上山作乱!纳命来吧!’ 
只见项天寿背后火光闪动,不知还有多少伏兵。张方蒙惊道:‘这里也有埋伏!’眼见项
天寿杀来,属下全无斗志,只想早些逃走。众军不及察看,全数蜂拥逃亡。只把山道挤得
满了。项天寿却也不追赶,眼看众军远走,便只停下脚步,任由他们去了。 
大军急急撤退,行不半晌,又听一声怒喝,跟着一名女子从树林杀出,看她香腮带赤,娇
美中隐着一股暴戾之气,正是言二娘到来。话声未启,钢镖已然飞来,一时连射十余人,
张方蒙惊道:‘搞什么,到底秦仲海有多少人?’ 
言二娘娇叱连连,已在放手大杀,火光闪耀中,林中还不时探出钢刀杀人,不知有几万人
埋伏山上。众军心慌之下,竟无一人敢驻足还手,众军低头急奔,直朝山下道路逃去。一
路横冲直撞,不少人摔跌在地,却无人敢停步救援。 
此时官兵已然溃不成军,人人争先恐后,只想早些下山。张方蒙更是吓得屁滚尿流,好容
易行到尽头,已在山脚不远,张方蒙松了口气,心道:‘好险,毕竟秦仲海不善计谋,还
是给我逃过一劫了。’慌忙中加紧催疆,急速冲出,背后军士欢声雷动,也在全力奔逃。
 
眼看大军便要逃出生天,忽听道旁草丛传来暴响:‘怒苍山哈不二、陶清、欧阳勇在此等
候多时!’ 
众人发力叫喊,数十人推出一根巨木,直直拦入道中,只见木头火焰腾烧,已将下山道路
堵住。张方蒙见了大火,连忙拉住马匹,正想转从两旁小径逃命,猛见己方败军已如潮水
般涌来,张方蒙惊道:‘前头有火,大家不要推挤!’但众人惊慌之间,如何懂得停步,
前后两路人马撞在一起,不少人活生生地滚入火堆,呼天抢地起来。 
张方蒙叫道:‘大家别撞!别撞啊!’但猛力推来,已将他连人带马压入火堆,张方蒙全
身着火,死得惨不堪言,惨叫声中后头部队还在压来,数百人摔在火上,终把火势压熄了
,后头乱军便踩着尸身逃出,全军纪律荡然无存。 
眼看大势抵定,秦仲海扬刀暴喝:‘怒苍山全伙弟兄听命!上前杀敌!’众人抓起兵刃,
纷纷朝山下冲杀,虽只百余人,气势却如千军万马一般,朝廷军马一来死了主将,二来军
心涣散,人数虽多了十倍不止,听了喊叫,兀自一昧奔逃,竟没人敢停步多看一眼,转瞬
间满地尸首,死伤惨重。 
项天寿等人追出里许,黑夜中忽见远处黑压压的,蹄声隆隆间,似有大军过来。张方蒙的
残部向前奔逃,登与来军主力相撞,只听黑暗中惨嚎声不断,一时人头乱滚,数百名乱军
竟给当场格杀。 
星光隐隐,敌军轰天震地而来,金甲银盔,名将前呼后拥,当前主帅不着军装,反穿官袍
,神色极是冷酷沉稳。秦仲海大吃一惊,喝住了下属,立马凝目去望,但见极远处大军汹
涌,如潮水袭来,黑夜间,敌军高举一面大旗,上书黄底绿字,秦仲海看得分明,见是‘
陕甘提督江’五个大字。 
正看间,忽见一名僧人骑马奔来,看他神情狼狈,正是止观和尚。陡听他提声叫道:‘陕
西提督江翼亲率大军五万,正往山寨而来,大家赶紧退上山!’ 
江家三兄弟,长兄早死,江充行二,江翼行三,这两人都是深沉阴险的权谋术士。此际江
翼领军万余,主力已至山脚,看来张方蒙不过是前部探哨,根本死不足惜。 
两边相距数里,随时都会接战,敌军飞奔疾驰,却是井然有序,秦仲海久在朝廷,自知江
充能与柳昂天抗衡,靠的便是这支精锐兵马。秦仲海全身冷汗狂流,喝道:‘大家快快退
回山上,千万不要硬拼!’ 
众人知道厉害,自不敢正面迎敌,当下掉转马头,急急回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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