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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keqi (杀情), 信区: Emprise
标  题: 英雄志第十三卷海上孤鸿第三章--龙潜大海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un Mar  3 16:59:45 2002) , 转信


三、龙潜大海

空旷的院子里传来一声低咳,跟着响起一个北京来的嗓音,喝哩渣呼的。
‘赵爵爷,到底您家老六……’江充清了清嗓子,‘成不成啊?’
对面站着一个高壮胖子,年莫二十七八,他皱着眉,斜着眼,大脸模样开阔,但他方言浓
重,一口呵嗨唔嘻的官话,嗓子全掐到一块儿去了。听他大声道:‘江大人哪,赵醒狮虽
远在天南,却也有些谋生法子,虽不比少林武当的威风,却也不容旁人小看。’
江充听出他的不悦,立时笑道:‘别动气,“抚远四大家,岭南赵醒狮”,江某身为太师
,却也耳闻已久,谁又敢小看赵老弟?’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老弟啊,咱丑话得先搁
在前头儿,您六弟这回要是失风被擒,坏了我的事儿,皇上那儿问起,我可不好交代了。

六代赵醒狮,双名称任勇,这赵任勇今年二十又七,五年前接任家长,这位少年英雄出身
世家,脾气自比常人为大,听了奸臣质问,脸色登时沉下,神态竟是有些冷。
赵家一向自高身分,便在权臣面前,神态也不见卑屈寸让。其实倒不是赵家人自命清高,
实乃赵姓一族曾为皇族胄裔,若非蒙古铁骑南下烧杀,赵族也不会南迁湖广,成了今日的
岭南赵家。便连领受朝廷爵位都让这家人感到屈就,却要赵家子孙如何把江充放在眼下?

耳听江充不断怀疑挑衅,赵任勇再也沈不住气,只见他壮大的身子缓缓站起,道:‘江大
人,跟您说件往事吧。’他见江充嘴角含笑,模样不屑,登时手指门上对联,大声道:‘
这联子有个来历,您要是听了,便能信我赵家的能耐!’
‘哦?’江充故意眨了眨眼,脸上泛起了微笑。
中原之大,无奇不有,便随意挑一座庄,从里头扔出一块砖,往往也有三五百年历史。这
赵家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自也有说不完的故事,看赵任勇这般神气,这门联八成有什
么奇妙之处。江充本意只在激将,听他中计,便自嘿嘿一笑,抬头去看那对联。
那对联左右各一,门楣上另加四字横批,初看乍见倒也没甚稀奇,江充打了个饱嗝,高声
念道:‘古往今来,盘龙舞狮称第一。’
当年赵家南迁湖广,皇族身份不再,几百口人坐吃山空,再多家产也不够使,天幸赵家有
个武功高手,他把太祖拳法融入舞狮阵,创了醒狮团出来,这便是第一代的‘赵醒狮’。
赵家无所不练,梅花阵、力马阵、八卦阵、蜈蚣阵,无一不精,也难怪要自夸‘盘龙舞狮
称第一’。这话虽不免有些狂气,但赵家族人舞狮确实精到,也不能算他们吹牛太过。
这上联不见奇怪之处,江充又打了一声饱嗝,探头再看下一联,忽然间咦了一声,念出了
荒唐的下一句:‘天上地下,装神弄鬼我最行。’
读到这里,任谁都会相顾骇然,江充再去看横批,更是忍俊不禁,霎时捧腹大笑。
‘万莫回头’,这便是赵家的横批。
这幅对联既粗且怪,读过的人自是诧异不解,不知这是什么浑人写的,江充大笑道:‘万
莫回头?你家也养了怪物么?’当年神机洞里有只‘长右’,一见生人回头,立时扑上便
咬,想不到岭南赵家也有这等悬疑,却让江充忍俊不禁了。
‘江大人别取笑在下。这是我五年前接位时写就,为了这幅对联,我还立个门规下来。’

江充看了横批一眼,笑道:‘什么门规?万莫回头么?’
赵任勇啐了一口,道:‘江大人别闹了,不能转头还了得?那不连马都不能骑了?咱的门
规是:“严禁背后吓人”!’
江充听了这话,只感莞薾不已,以为他有意说笑。
赵任勇却没多说什么,是不是说笑,唯独赵家的老奶奶知道了。

事情要从十年前那个既闷且热的下午说起……那年赵任勇不过十七岁……
炎夏午后,热得紧,恰是午睡的好时光,嗡嗡蝉鸣中,只见一名老奶奶躺上后院凉床,正
自呼呼大睡。看这老太婆睡得口水横流,一旁又有大批婢女煽风纳凉,能有这般好清福享
用,这老婆婆自是赵家的老太君无疑。
凡人年纪越大,脾气越拗,自有许多莫名其妙的怪僻生出。这老婆婆年过古稀,七十又三
,更是怪中之怪,癖中有癖,不管吃喝拉睡,习性都与常人大大不同,其中后院午睡这一
条,更是老太婆的最大癖好,不论刮风下雨、天暖天寒,她老太婆日无间断,一过午时便
去躺下。赵府上下都知老太太火气大,便严禁调皮的孙儿在院中吵嚷。
赵家有七个孩子,老大便是后来名震华南的赵任勇,老二则是日后狮团的武功教头赵任通
,赵家的孩子们打小就有出息,当然也不会有人忤逆家规,过去找老太太晦气。
天知道,事情便是从午睡里闹出来的……
那年太后老佛爷做寿,醒狮团方从北京归来,带回宫中不少赏赐。其中更有只来头不小的
毽子,那毽子白金所就,雕做孔雀形状,雀眼镶着两只红宝,雀尾更是真正的孔雀花翎。
光看便知价值不菲,七个孩子见了,自是大声嚷嚷,无不要父亲赏给自己。
‘五代醒狮’赵全笑了笑,随口交代围拢过来的子女:‘别吵、别吵,咱家有七个孩子,
毽子却只有一只。爹爹不管赏给了谁,都是偏心。’他摸了摸孩子们的小脑袋,笑道:‘
这样吧,你们比一比,谁要踢得好,爹爹就赏谁。’说着把毽子往天一扔,便自转身离开
了。
七个孩子欢声大叫,便在天井里踢起毽子。赵家醒狮为生,家中不分男女老幼,自小便练
武强身,毽子有助腿力身法,尊长早已教导他们玩耍。此时有了赌注,孩子们更是加倍卖
力。
孩童们来回玩耍,你一记我一记,大的踢给小的,依次以下,事先还言明了,谁让毽子落
地,谁便随二娘到后厨帮伙,这活儿光听便累人,孩子们自是使尽了全力。
咻地一声,毽子往老六那儿飞去,五妞儿是个十岁女孩,向来喜欢欺侮六弟,这一踢既斜
且歪,登让老六赵任宗慌了手脚。情急之下,拿着脑袋奋力顶去,毽子飞上半空,直直落
到后院去了。
‘哦……你完了……’其他几个孩子同围上来,对着赵任宗指指点点。
赵任宗涨红了脸:‘什么完了?我接了五妞的招,下个该是老七接,哪里输了!’
老七是家中么儿,一向备受父母宠爱,他听了这话,登时扁嘴要哭,五妞儿与他是一母所
生,自然要出头维护,只听她嘻嘻一笑,道:‘老六你可傻了,大家是说你完了,又不是
你输了。你耳背啊,怎么连话也听不清楚?’
赵任宗年纪虽小,脾气却不小,他一把往五妞儿身上推去,喝道:‘你胡说什么,贱婆娘
!’老三冲了过来,喝道:‘你干什么?动手打人么?’
大户人家姬妾极多,赵全有三个老婆,共生了七名子女,几个孩子年纪虽小,但眼看生母
彼此钩心斗角,长年耳濡目染之下,早已按着母亲的心情分帮结派,这老三与老么一个长
相,自也是三娘所生。此时见六弟发威,自来帮弟妹们出头。
赵任勇身居长子,比六个弟妹大了七八岁,眼看弟妹们打成一团,自要出面调解。他咳了
一声,道:‘别吵了,老六,毽子是你踢到后院去的,你去捡回来。’
连素来公正的大哥都这么说了,赵任宗自是吓得全身发软。捡毽子简单,但后院那个鬼婆
可不简单了。想到后院的暴躁老太婆,赵任宗面色发青,只想出言拒绝,一旁五妞儿语气
不善,冷笑道:‘把太后赐下的宝贝搞丢了,一会儿爹爹问起,你还想活命么?快去捡吧
!’
赵任宗苦着一张脸,想起这毽子非同小可,别说值得几百两银子,还是太后赏下的宝贝,
实在丢不得,当下只得哀叹两声,点了点头。

一柱香时分过去了,赵任宗心惊胆战地蹲在后院,偷眼打量院中情势。
大大的榕树遮住烈日,树荫下躺着一个老太婆,正在凉床上呼呼大睡,两旁婢女手举蒲扇
,徐徐煽凉,模样很是清闲。
日光照耀,凉床下射出两道红色光芒,正是白金毽子的孔雀眼在发光。赵任宗又喜又怕,
白金毽子就在眼前,只要自己能爬到床边,东西自也能到手了。
只是天下事知易行难,便连捡个毽子也是一般。老奶奶脾气大,火气足,生平只爱外甥女
三娘,对大娘、二娘恨之入骨,见面便骂,对她们的子女自也透着不善。只是大娘出身淮
西天将府,有大哥高天威背后撑腰,又生了老大赵任勇,双重屏障之下,那是谁也不怕的
局面,说来说去,便只可怜二娘一个人了。
那赵任宗是二娘的独子,平日自被家人排挤欺侮惯了,往常只要见了老太婆,立时脚底抹
油,速速开溜,哪料到今日却要落入她的魔掌之中。
赵任宗深深吸了口气,看老奶奶这懒模样,八成已经睡熟了。他趴在地下,拿了只荷叶盖
在头上,把自己当作一朵大荷花,跟着缓缓爬向凉床,朝那只白金毽子蠕动而去。
夏日炎炎,婢子们眼神松散,煽凉时有气无力,不曾发现荷叶竟在自行爬动,赵任宗心知
肚明,他最要担忧的唯有老奶奶一人。老太婆武功高强,目光锐利,要给老虔婆撞见自己
,届时只要往自己头上安个吵嚷午睡的罪名,他老六没准玩完了。赵任宗心念于此,登时
憋住了气,加倍小心爬动。
五尺、四尺、三尺,自己已在凉床旁二尺远近,白金毽子触手可及,赵任宗正想伸出手去
,忽然老太婆身子翻转,脸面转动,却是朝他这面看来。
赵任宗大吃一惊,吓得全身发抖,当场把荷叶盖在脸上,管他是死是活,心惊之下,先来
个掩耳盗铃再说。
过了良久,倒没听到老太婆的怒吼声,赵任宗大著胆子,把荷叶推开,凑眼去望,只见老
太婆睡得横七扭八,梦中睡姿丑恶,两腿敞开立起,着实难看至极。
赵任宗小嘴一歪,想起娘亲平日专给这老太婆欺侮,登时低声作呕。眼看老奶奶不曾发觉
自己,他便定下神来,再次伸出手去,朝凉床底下的白金毽子摸去。只等找回毽子,他便
要溜之大吉,一会儿自能过去耀武扬威了。
摸了良久,迟迟没有东西入手。赵任宗皱起小小眉头,又往床下乱摸一阵,只是捞来掏去
,还是只有黄软软的泥土。赵任宗心慌起来,赶忙趴到地下,凑眼去望,这一看之下,身
子却凉了半截。
床下空荡荡一片,别说毽子,连只虫子也没有。
怎么搅得?白金毽子不见了?方才还看到的东西,哪知竟会杳然无踪?想起这东西是爹爹
带回来的宝贝,要是在自己手上弄丢,不知会有什么大祸。赵任宗泪眼汪汪,拼命在地下
搜寻。
‘你在干什么?’凶狠的声音赫然响起,赵任宗知道玩完了,他红着眼眶,抬头望着祖母
,小声回话:‘我在找毽子。’
‘找毽子?找毽子找到我这儿来了?该死的浑孩子,不晓得你娘怎么教的?’
伴随着老太婆的指责,他的耳朵已给拎了起来,赵任宗惨叫道:‘不要这样…我只是在找
毽子啊,只是找毽子…找毽子…毽子…呜呜…呜呜……’他断断续续,已然疼哭了。
毽子啊……
你在哪里啊!

白金毽子就这样不见了,赵任宗也给打得死去活来,爹爹骂他粗心大意,奶奶说他不守家
规,几个兄弟姊妹更说他是贼,竟把白金毽子独吞了。爱子既是小贼,从此二娘地位更低
,赵任宗更加孤僻,再也不和兄弟姊妹玩了。
三年后,母亲积劳成疾,终于病死,临终前赵任宗独守病榻,低声问她:‘娘,你也当我
是贼么?’
二娘微微一笑,抚摸着爱子的脸颊,说出了最后遗言。
‘傻孩子,毽子是奶奶拿走的,你还想不通么?’
赵任宗放声大哭,在那一刻,他忽然长大了。泪如雨下中,他心里暗暗立誓,他要把毽子
讨回来,他要告诉家里每个人,他不是贼,奶奶才是贼。
从此赵任宗像是疯了,他每天挂着重重一串铃铛,在家中四处徘徊,叮叮当当的声响中,
铃铛老六的外号不胫而走……

‘怎么讨?’两年后,从北方回来的大哥过来看他,这样问着六弟。
‘当然是光明正大的讨回来。’景泰二十八年,已经十五岁的赵任宗沉着嗓子,回答着正
直的大哥。长兄如父,赵任勇是家里唯一还关心他的人。
赵任勇叹气摇头:‘别傻了。老太婆凶得很,你娘便是给她活活整死的,你可别自找麻烦
。’
赵任宗的嗓音更沈,‘大哥放心,我轻功天下第一。靠着绝活,我定能把毽子讨回来。’

赵任勇愣住了,登时嘿了一声:‘这话家里说说可以,莫到外头丢份去!你可听过九华山
?人家青衣掌门才是轻功第一!老六你年纪轻轻,不知天高地厚,说话可别太狂了。’
赵任宗冷冷一笑,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谁高谁低空口无凭,总要比上一比,不是么?他
淡淡地道:‘大哥,要比飞得高、纵得远,我当然比不过青衣秀士。’
赵任勇哦了一声,问道:‘莫非你跑得比他快?’
赵任宗摇头:‘论快,我也比不过江东解滔。’
赵任勇忍不住咳嗽一声:‘那你还敢说什么轻功第一?’
赵任宗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大哥哪……轻功之所以叫做轻功,正是因为那个“轻”字
啊……’他眼中燃起了火焰,凝视着大哥的双眸。
赵任勇这两年不在家里,自不知六弟挂着铃铛四处跑的事情,眼看六弟神色执着,倒也不
便泼他冷水,只拍了拍他的肩头,以示安慰。赵任宗知道他不相信自己,却也没说什么,
只是笑了笑,但他的眼神执着依然,带着完完满满的自信。

‘毽子还我。’
那天风和日丽,正吃着早饭的老奶奶神清气爽,老迈年高的她一向耳背,哪知先清清楚楚
地听到这么一句怪话,跟着左肩更被人拍了一记。她咦了一声,急忙回过身去,只见远处
婢女在那哼歌摇摆,背后别无他人。
老奶奶怒道:‘大胆!谁让你碰我的!’
那名婢女当场被打折了一条膀子,再也不敢靠近老太太。
正午时分,老奶奶上茅房解手,这会儿轮到她嘴里哼着小曲儿了,忽然之间,又听到那句
一模一样的话:
‘毽子还我。’
老奶奶大吃一惊,陡然间右肩又被人重重打了一记,慌忙回头之下,除了茅房门板,依旧
空山寂寂。老奶奶脾气不好,咒骂几声之后,决定找个道士过来驱鬼。
下午时分,老奶奶纵然心情烦躁,凉床上的那场午觉还是要睡的,有了先前鬼惊妖声的例
子,她找来十名婢女,前后左右围在床边,层层守护之下,自己终能放心呼呼大睡。
睡熟了,身子翻过,脸面朝下,霎时又听到那句话:
‘毽子还我。’
伴随这句怪话,她的脑门又给拍了一记。老太婆大怒欲狂,霎时睁开双眼,眼前没人,她
坐起身子,回转头去,这回却见到了鬼。一张挂在榕树枝上的鬼面具。
万莫回头啊,老奶奶真给吓死了。遗物中果然给人搜到了一只毽子。却没人知道她是怎么
死的,据婢子们说道,那日午后她忽然正坐起来,之后便自行倒了下去,再也没动上一下
半下。
事后赵任勇找了六弟来问,老六便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说了出来。还加了这么几句话。
‘大哥,若说盘龙舞狮,当世你第一,要论装神弄鬼,天地我最行。’
看着六弟身上挂满铃铛,在校场里奔来跑去,那铃铛却没发出半点声响,赵任勇自是骇然
无语。既能轻,便能巧,然后动静自若,行止如魅,数年来赵任宗苦练不坠,加上天赋异
禀,终于无师自通,练就了这身说嘴的本钱……
赵任勇没有惩罚六弟,也未将事情泄漏出去。六弟不是老太婆的眼中钉,真要说谁是老太
婆最痛恨的人,那就是大娘生的自己。少了老太婆撑腰,平日嚣张的三弟再也无法造次。
待赵任勇接下‘六代赵醒狮’的大位,登即写下这幅怪异对联,还立了一道奇怪门规,严
禁背后吓人。
江充听完故事,登时哈哈大笑,道:‘赵爵爷果然精明,你六弟哪天要是觊觎庄主大位,
往你肩上就这么一拍,那可不是好玩的。’
江充老谋深算,才把故事听过,便知赵任勇这幅对联是写给六弟看的。一来表明对他一身
轻功的敬意,二来也提醒六弟别来对付自己。江充日理万机,宫廷争斗在他都算家常便饭
,何况这些闲事?三言两语间,便已看破赵任勇的用心。
赵任勇咳了两声,道:‘江大人取笑了。只是您说说,凭着我六弟的身法,天下还有他进
不去的地方么?’
江充看着门上的对联,点了点头。霎时间,嘴边现出一丝冷笑。
当年刘敬这般厉害手段,还不毁在江某手里?区区一个天绝和尚,却凭什么心机城府,居
然想与我江充斗?
嘿嘿,任那‘潜龙’潜得再深,王座之下能人万千,终能揪出海底下的神龙尾……

羊群中走出一名男子,身上挂满铃铛,看那人左侧距母羊半寸,右侧邻小羊毫毛不到,但
一路行去,羊儿却分毫未惊,只任凭那人缓足移步。
炎夏燥热,树荫下却甚凉爽。此处距达摩院已在百尺,自须万般小心。那人停下脚来,彷
如一棵无声古树。他四下打量几眼,确信四周无人,便朝达摩院行去。
这人身法不见得快,却非常柔静,也只有这般身手,江充才会惊为天人。
大汉将军,御前四品云都尉,这便是赵任宗从江充手中得来的富贵。
昔日不管是刘敬还是柳昂天,对赵家这个六弟都曾耳闻,也都曾差人过来,询问赵任宗是
否有意任官,只是赵醒狮一家不愿扯入朝廷三派恶斗,自不愿六弟到京城办事。但天不从
人愿,年前刘敬垮台,怒苍再起,江充独大的时刻已然到来,赵醒狮不敢忤逆权臣,也只
有荐保六弟为官了。
达摩院,实乃武林传说的圣地,若非赵任宗这般身手,谁敢贸然去闯?
赵任宗望着眼前的达摩院,心里反覆思量江充交代的几句话。据这位权臣言道,达摩院里
关了一个要紧人物,便是曾让天下群豪闻风丧胆的魔头,人称‘潜龙’的大军师朱阳。今
番天绝出手,怒苍群豪之所以心甘情愿来到少林,便是为了此人而来。
只是江充心中猜疑,这天绝僧闭关多年,少与朝中大臣往来,今番忽尔多事,莫非其中另
有隐情?也是为了解开疑窦,便要自己出马打探,把个中内情查明了。一来察看‘朱阳’
是否真在达摩院,二来弄清楚天绝的用意,以免情势有变,反而给人将上一军。
既要打探声息,便要深入龙潭虎穴,只是少林寺不比别的地方,甭说四大金刚武功高强、
天绝师徒智勇兼备,便是‘潜龙’自己,怕也是罕见了得的可怖人物。看这达摩院阴森至
此,谁敢贸然去闯?
赵任宗微微一笑,狼吃肉,狗吃屎,鸡鸣狗盗之徒虽然模样难看,却也有生存之道。他赵
任宗虽只二十一二,但面对那帮吃肉虎狼之时,他可一点也不怕。
赵任宗提起真气,脚踏干枝枯叶,肩膀四肢不用力,提气轻身,从枯叶上直滑过去,这一
路滑来轻飘飘地,竟未发出半点声息。解滔当年与杨肃观激战一场,曾以‘足立针’的绝
技傲视群伦,此时若要见了赵任宗这手寂静无声的轻功,怕也要自叹不如。

无声无息地浮上墙头,静悄悄的黑影飘入院中。赵任宗打量着四周,达摩院古旧窄小,梁
宇樯檐颇有残破。这等老旧房舍最难侵入,非只因建物腐朽,实因四下老鼠众多,这些鼠
辈机敏过人,只要稍稍不慎,便会受惊四窜,届时吱吱声响发出,定会给人知觉。也是为
此,赵任宗便带来细小铃铛,这种铃铛以声音低微著称,纵使猛烈摇晃,身边之人也闻之
不清,赵任宗便以此留神自己的脚步,以免生出意外。
穿院进门,缓步入堂,赵任宗隐身门板之后,屏住了呼吸。天绝僧号称寺中第一高手,耳
音必定灵敏异常,自己的呼吸若要稍稍沉重,便会给人察觉,此刻已入虎口,定须万般谨
慎小心。
赵任宗静下心来,听见了院中风动林稍、蝉鸣鸟叫之声,他再侧耳倾听,察觉了墙下鼠洞
中的老鼠鸣叫,那啾啾鸣响虽甚低微,在他听来却似震耳欲聋。
再静下心来,方圆百尺内没有那股冷冷的寒意。天绝僧不在堂内。
耳朵不如心灵管用,赵任宗自幼在长辈打骂下过活,早练就一套察言观色的妙法。旁人还
没发怒斥骂,他身上的寒毛便会自行竖起,寻常人的心境尚能知觉,那帮武林高手的杀气
浓如鲍鱼之肆,百尺外便能让他寒毛竖立,更是易于趋避许多。
大剌剌地走入堂中,赵任宗四下探看,只见达摩院内梁高庭深,墙上挂满朝廷黄榜,太祖
、太后、皇上,历代的封赏馈赠不计其数,此处果然是朝廷倚仗的圣地。
依着江大人五千两白银买回的消息,堂上似乎有只木鱼机关,只要拉动了,便能开启密道
。赵任宗左右探看半晌,便已发觉了佛桌上的木鱼,他再次聆听四周,确信院内无人窥伺
,登即拉起木鱼,发动了机关,让堂内的暗门升起。
墙壁下果然现出了一条密道,望之幽暗深邃。赵任宗嘴角泛起了微笑,少林寺的密道名闻
遐迩,哪知即将被外人闯入,看来满山和尚都要灰头土脸了。

赵任宗缓缓跨步,行入甬道之中,他没有蹦跳纵跃,只老老实实的拾级而下。行不数步,
果见黑暗中几只老鼠伏伺梯旁,彷如守卫一般。方才自己若要卖弄轻功,纵跃不休,此刻
定会惊动鼠群。
好热……
这甬道青石所就,既陡且长,里头更是气闷。赵任宗行过百丈,忽然一阵凉风吹来,气息
忽尔通畅许多。他往前再走几步,眼前赫然开朗。只见前方一处天然石穴,空旷宽敞,仰
头看去,上头日光隐隐,这穴顶竟有数十丈之高,看日光从缝隙晒入,这石穴必然直通山
顶。
赵任宗不知这石穴作何之用,当即伸手抚摸四周石壁,入手处颇见湿滑,却没摸到青苔。
他心下一凛,知道这地方经过一番清理,想来是为了对付怒苍群匪,只不知个中奥妙何在
了。
赵任宗自知猜想不透,摇了摇头,便顺着甬道往下走去。少了日光映照,眼前倍加昏暗,
越走越难辨认道路,他从腰囊取出璘粉,朝半空挥撒过去,磷光照耀之下,前方现出了两
条去路。
赵任宗有些纳闷了,若照江充大人的交代,这地方本是座地牢,专来看守怒苍山的潜龙军
师,照理来说,通道越少,越易于看守,怎需挖出两条通道来?
嘿嘿,有点意思了,赵任宗眼中闪烁精光。他抚摸岩壁,虽然看不清晰,但入手摸来,一
处满布青苔泥灰,一处却甚平滑,想来也是新近挖掘而成,时辰有限,不能一条一条地探
查,只能任选其一察看了。他望着眼前两条通道,心中暗暗盘算。
自己排行老六,那是偶数,偶为右,奇为左,那便往右边走吧。
既然下了赌注,倒也不必再多想什么,自管放步潜行。江湖中人出外行走,生死间多少看
点运气,他自信老天爷定会眷顾自己,心中倒甚宁定,丝毫不感惊惶。
走过百尺,甬道间越来越昏暗,地势也笔直往下,忽然间,眼前闪动着火光,赵任宗心下
一凛,知道前头有人,登时放缓了脚步,不敢稍动。
哒、哒、哒,背后脚步声响起,赵任宗听了一阵,已知来人身体轻盈,这步伐如此密集细
碎,自不是传闻中高瘦过人的天绝僧。赵任宗秉住呼吸,后背贴墙,把身子隐在黑暗之中
,来人不管是谁,达摩院中都没有好惹的人物,自己若要给人察觉踪迹,必是死无葬身之
地。
脚步声越来越响,忽然鼻端闻到一股幽香,赵任宗心下一凛:‘怎么搞得?这和尚擦得这
般香?’他心下正自起疑,忽见一名女子从面前穿过,手上还拿着一只竹篮,看这女子面
容艳丽,年约四十好几,却是一名标致动人的中年美女。
赵任宗大吃一惊,不知少林寺严禁女子入寺,这里怎会藏有女子?而且藏的还是个大美人
?实在不能不叫他满心诧异。
赵任宗正自疑惑,那美女却没察觉自己,只往甬道下头去了。赵任宗放缓脚步,便从背后
一路追踪行走。
走不数丈,那女子伸手推开一道石门,轻声道:‘皇上,咱们吃饭了。’
皇上?赵任宗听那门里非但有人,甚且还让那女子唤做皇上,忍不住大为诧异,吃惊之下
,身上铃铛便响了起来。
赵任宗面色铁青,全身冷汗涔流,当下急忙定下心神,就怕给人知觉了。
天幸那铃铛只响了一两记,声音也甚低微,自不曾惊动门里的人。只听石门后传来一个男
子的声音,叹道:‘唉……还要在这儿待多久?实在想出去晒晒日头。’
那人说话声音有气无力,浑似个重病之人,赵任宗心下暗暗奇怪,想到那女子方才的那声
叫唤,忖道:‘这人到底是谁?怎会给人唤做皇上?难道也跟咱太爷一个疯样么?’
他赵家是皇族后裔,小时太爷疯疯癫癫,喜欢自充皇帝,还自号‘宋德宗’,便要他们这
帮小辈唤他皇上,后来五岁时家里受了朝廷爵位,这才停口没叫。照此看来,门里男子八
成也是个失心糊涂的。
正想间,那女子道:‘皇上喝点汤吧,您这些日子胃口不好,可别搞坏了身子。’猛听当
啷一声响,好似打破了什么碗盘,那男子大声道:‘不吃!不吃!好容易从神机洞出来,
却又跑到了达摩院,一样的不见天日!天绝大师人呢?叫他过来!’
那女子慌道:‘皇上息怒。怒苍山的人马不日便要上山,大师这会儿在安排双方会面,想
来事情只要一妥当,您便能离开了。’那女子跨门入内,声音越来越低,依稀听那男子道
:‘躲躲藏藏几十年,朕实在心灰意冷。武德侯死了,刘总管也成不了气候,这回天绝大
师若再失手,朕实在撑不下去……’那女子低声道:‘皇上放心,这回天绝大师找了您的
堂弟做帮手,那是万事不愁了。听大师说,他这几年改名换姓,在朝廷埋伏已久,谁都不
知他的真正身分,说来比刘敬的城府更加厉害,定能对付江充……’
那男子哦了一声,低低问了几句话,接下来那女子将石门关上,便已一字不闻了。
赵任宗反来覆去地想着那几句对话,‘躲躲藏藏几十年,﹃朕﹄实在心灰意冷……’
想到那个‘朕’字,赵任宗登感全身大震,心下着实骇然。小时候太爷喜欢关起门来做皇
帝,却也不敢言必称‘朕’,否则日常出门见客,万一说溜了嘴,那还不落个杀头下稍?
只是门里那人并无分毫做作,随口说话间屡次称‘朕’,显得十分自然,这口头禅若没用
上几十年,要他如何能够?
赵任宗惊疑不定,这里既是达摩院,当只有少林和尚住居,按江大人的说法,最多再关一
个潜龙军师,什么时候冒出了一个美貌女子,尔后又有人自称是朕?赵任宗有意查个水落
石出,便行到石门之旁,贴耳倾听,只是他内力有限,却不能听闻门里细微声响,想要推
开石门,却又怕惊动天绝大师,思来想去,还是只有火速离开少林一途,想来只要能面谒
江大人,把此间情事全盘托出,料来以当代权臣的心机,定能猜知其中奥秘。
赵任宗心念甫定,立时便往后头转身,赫然间,鼻中一痒,甬道中飘入了一股香味,他嗅
了嗅,却是一股淡淡檀香,乃是出家人身上独有的味道。赵任宗慌了起来,知道天绝僧已
在左近,方才那记铃铛声虽低,却瞒不过绝世高手的耳去,想来是把他引来了。
他心中忐忑不定,知道立时便得离去。他不敢沿原路退回,眼看甬道笔直望下,地底应当
另有出路,赵任宗加紧脚步,便往下一路奔去,他身法虽疾,身上铃铛却分毫未响,足见
身法之轻盈,几与虫蝇相似。
又奔片刻,眼前已有点点光亮,看那光芒明亮刺眼,正是炎炎盛暑的炙人烈阳,赵任宗大
喜,知道出口仅在丈许之外。
赵任宗脚步加快,正要奔出,忽觉背后一阵寒意发作,这杀气好生逼人,直从甬道迫来,
忍不住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惊之余,自知背后高手已在十丈不远,他憋足了气,把
身子向前狠狠纵出,霎时双手触上冰冷石墙,举掌力推,嘎然声响中,石门已然打开。
赵任宗松了口气,自知救回了性命。只要离开达摩院,仗着自己的无声轻功,山林泉水皆
可藏身,在那大千世界里,谁还抓得到一只小跳蚤?他嘘了口长气,斜身闪身,跨出了石
门。
烈日逼人,耀眼阳光照上脸庞,赵任宗眼前一花,什么也看不见了,他把双目闭紧,身子
背转,急急掩上了石门。当下略略放松心情,缓缓转过身去,便要离开。
却在此时,身子碰上温温热热的东西。
老天爷!背后站了一个人!
‘你……是……谁?’
赵任宗的声音带着惊恐绝望,以他的心思机敏,居然没查出背后有人埋伏?他想把对方的
脸面看清楚,偏偏日光刺目,自己方从黑暗出来,目不能视,当下茫然张眼,两手乱挥乱
抓,好似盲了一般。
耳边传来一声苍老低笑,跟着一只手摸上了喉咙,笑道:‘你又是谁?’
自弱冠之年练成轻功,赵任宗向来迂回御敌,从不曾真刀真枪的与人正面硬干,更不曾被
人拿住要害,那人手指一摸上喉头,赵任宗惊怕之间,双足一点,立时朝背后纵去,要离
开那人的掌握再说。
碰地一声轻响,背心不及碰上石门,便感一股剧痛传来,那疼痛直传后心,逼得他几欲惨
叫。这门是他亲手掩上的,可直到此刻,赵任宗方知门后安了一柄利刃,直戳后心要害。

玩完了。方才目中刺痛,没曾留意门上有无机关,谁知背后竟多了柄杀人利器。
鲜血从背后滴落,利刃随时透心穿过,在这生死绝命的时刻,一生勤修苦练的轻功终于派
上用场。赵任宗的身子赫然凝住,他双足灌力,仗着身子灵巧过人,硬生生凝住了后仰之
势。看他脚尖翘起,身子后仰,双臂撑开,全以脚跟力量支撑身子,只要重心往后一倒,
利刃穿透身体,必然当场惨死无疑。
前额冰凉,一根手指推来,抵住了自己的额头,只听那人笑了笑,问道:‘想活命么?’

这根指头只要稍稍用力,自己重心不稳,便会往后倒下,当场便活活戳死,赵任宗泪水洒
落,慌忙间只在点头不止。
那声音淡淡地道:‘谁派你来的?’
赵任宗世家出身,无须替江充出死力,哽咽便道:‘是江大人。’那声音哦了一声,道:
‘他派你来作什么?’赵任宗又怕又惊,忍泪道:‘他……他派我来找“潜龙”……’
那声音哈哈笑道:‘原来如此啊,您可辛苦了,快回去交差吧。’
那手指微微用力,向前压落,虽仅蝇虫微力,但赵任宗身形本就不稳,全仗着轻功心法维
持不倒,手指赫然推出,力道虽轻,却已让赵任宗往后摔下,他尖叫起来,扑地一响,后
背撞上石门,霎时身子一寒,利刃已然透体没入。

‘救命啊!’
赵任宗大哭大叫,他没有死,他只是奋力向前一扑,连滚带爬地逃走。
赵任宗发狂大叫,疼痛惧怕间,自然不敢回头去望。只见背后石门血迹斑斑,哪有什么匕
首利刃,却只突了根一寸不到的卯钉。看那卯钉两面成尖,一面钉入石门,一面朝外突出
,尖锐处不足一寸,纵使全数没入体内,也要不了性命。只是赵任宗给人一吓,从死到生
走了一遭,骇然之余,心念早已溃堤,一时只知全力奔逃,更不敢再回头多看一眼。
远处溪水淙淙,伴随着赵任宗的惨叫,听来倍觉怪异。看这位都尉受惊过度,可别失心疯
了。

嘎地一声轻响,石门再次开启,这回门里行出一名老僧,这人面容枯槁,神色凛然,正是
天绝到来。他陡由黑暗现身,日光如此刺目,双眼自也刺痛难当。不过天绝毕竟是饱经历
练的武学宗师,当此险地,索性闭紧双眼,一股气劲向前扑出,方圆五尺内无人可近。此
刻便有大批人马手持弓箭暗算,自也奈他不得。
天绝目不能视,却知身边有人隐伏,他闭紧双眼,冷冷地道:‘你来迟了。依着约定,你
两日前便该抵达。’尽管面对四大宗师,那人语气依旧无畏无惧,只听他微微一笑,道:
‘大师可别强人所难。朝廷有点事,公务繁忙,一时走不开。’
天绝哼了一声,道:‘当年让你下山,老僧可不曾出言推托。’那人听他提起往事,笑声
登时转为阴沈,回话道:‘当年是当年,现下是现下,何必混为一谈?大师,明人不说暗
话,宁不凡把人交给了你,等于是交给了我,你不必拿我当外人看。’
陡听此言,天绝僧双目睁开,眼中神光暴射而出,赫然间,便已见了地下流着一行血迹,
他怒气勃发,森然便道:‘你又杀人了!当年放你下山,你发过什么誓来着?’
那人耸了耸肩,笑道:‘是他自己撞上去的,怪我不得。’
天绝僧面色阴森,当下推门肃客,示意来人进入洞中。
那人见天绝脚步迟迟不动,登时微笑道:‘大师啊,便你这般高的武功,也怕走在我前头
么?’天绝并不受激,合十便道:‘潜龙凤羽,单凭智谋便能杀……’那个‘人’字一出
,左手已扣住那人手腕,手法快若闪电。他语气转为平淡,说道:‘阁下便算手无缚鸡之
力,老衲也无半分轻视之意。’说话间掌中加劲,似要狠狠惩戒那人一番。
那人却无惊慌之意,只听他淡淡笑道:‘大师,我手腕上抹了毒药哦。’
天绝身子一震,脸上闪过黑气,正要发动神功驱毒,那人又笑道:‘骗你的。’
天绝大怒欲狂,脸色更如山神凝重,森然便道:‘潜龙……潜龙……为何你父子都是聪明
绝顶之人……’他顿了顿,将那人脉门放开,眼中杀气却更浓洌:‘性子却相差如此之远
?’
那人轻松如故,只听他森然一笑,反问道:‘你说呢?’袍袖一拂,迳自跨门入洞,极见
潇洒之能事。
天绝深深吸了口气,他不再打话,便也行入门中,跟着反手轻推,掩上了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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