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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keqi (杀情), 信区: Emprise
标 题: 英雄志第十一卷第四章--三十功名尘与土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un Mar 3 17:19:30 2002) , 转信
四、三十功名尘与土
秦仲海自从侥幸捡回性命以来,便一直留在言二娘的客店养伤,至今已有个把月了。只是
秦仲海不愿拖累言二娘等人,始终不愿坦白自己的来历,只等养好伤后,再行打算。不过
言二娘见了秦仲海背上的刺花,早已猜知他与山寨间的渊源极深,秦仲海纵不明说,言二
娘这些日子仍是竭力照护,不敢稍懈。
秦仲海是个识相的人,自从在言二娘面前坠过泪后,从此不再露出心事,只把脸上悲苦收
拾得一干二净,镇日价就是嘻皮笑脸。后来伤势好转,他不愿白吃白喝,便自愿找活来干
,只是秦仲海行动不便,既不能稍重担米,也不懂酿酒做菜,便只能帮着做些杂事了。
这日秦仲海便照着往常邋遢模样,大剌剌地坐入院中,拿着大白菜在那儿剥洗。他目光向
地,喃喃低语,却没人知道他在说些什么。正剥菜间,忽见一双靴子停在眼前,看那靴子
油光晶亮,来人当是要紧人物。
秦仲海此时心灰意懒,江湖上算没他这号人物了,来人便算是少林方丈,也不关他的事,
当下头也不抬,迳自道:‘客倌如要吃酒,请从大门进去,掌柜自会过来招呼。’秦仲海
说了几句,那靴子并无移步迹象,仅直挺挺地站在面前。
秦仲海心头烦闷,不知那人所欲为何,他闷哼一声,头也不抬,迳自皱眉道:‘老兄到底
想做什么?难道是要买白菜么?’
话声未毕,只听那人一声叹息,轻声唤道:‘仲海。’
秦仲海听了这声音,登时全身巨震,手上菜篮翻倒,白菜叶瓣洒落满地。
来人目光含泪,神色悲伤,正自低头凝望自己,不是那卢云是谁?
秦仲海手上拿着白菜梗子,也不知要往哪儿摆,他只觉喉头干涩,勉强干笑两声,慢慢挤
出了三个字:‘卢兄弟。’
二人四目交投,卢云缓缓蹲了下来,仰头望着自己,神情极为激动。秦仲海泯住下唇,只
想说笑几句,但就是说不出话来。霎时之间,秦仲海心中哽恶,想起了那首鄩阳楼记:
‘少时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谁知刺纹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他日若得报怨仇,血染鄩阳江头。’
当年京城之会,二人在那污秽小酒家见面,便有这番豪迈言语,如今一个升天,一个坠地
,两人再次见面,却是如此凄凉光景……
良久良久,两人只是相互凝视。秦仲海给卢云这么盯着,自也不感好受,他颤巍巍地伸出
手去,摸了摸卢云的头顶,骂道:‘他妈的,老子又不是鬼,快别这样盯着瞧了。’
卢云听他调侃,登时破涕为笑,他擦拭眼角,强笑道:‘对不住……没料到会在这儿见到
你,心里有些激动了。’秦仲海点了点头,微笑道:‘是啊,我也没料到。’
正月迎春,气候严寒,天边飘下一朵朵雪花,卢云见秦仲海手里仍抓着白菜梗子,忙弯下
腰来,替他捡拾满地的菜叶。卢云手上抓着一把白菜,低声便问:‘仲海……你怎么会在
这儿?’
秦仲海笑道:‘那日离开北京,一路搭船逃亡,嘿嘿,没想来到了怀庆,便遇上疯婆子,
终于给她绑到这儿来了。’
卢云知道他喜说玩笑话,倒也不会信以为真,当下只默默捡拾白菜,一一放到菜篓子里。
秦仲海想起柳昂天等人,问道:‘大家都还好么?’
卢云听了这话,眼前浮起了当年京中欢聚的景象,他心下伤痛,擦着红眼睛,干笑道:‘
大家都好……只是年前卓凌昭和江充火并一场,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卓凌昭死了,江充
也落个重伤的下场。托他剑神的福,江充不能作怪,这个把月总算天下太平,大家都过了
个好年。’
秦仲海听得剑神已死,忍不住呆了。过了半晌,方才怔怔再问:‘卓凌昭……死了?’
卢云叹了口气,道:‘那时杨郎中出面说项,终让剑神反出江系,本以为他从此弃暗投明
,专与正道人士为伍,没想此计反为他带来杀身之祸,说来真是始料未及了。’
刘敬惨死,卓凌昭身亡,秦仲海忍不住微微苦笑。其实他与卓凌昭毫无交情,彼此间恶感
还多于好感,但乍听剑神亡故,对照自己残废的下稍,竟有兔死狐悲之慨,一时间只是低
头不语。
良久良久,卢云鼓起勇气,终于启口来问:‘仲海,你……你以后有何打算?’
秦仲海微微摇头,道:‘以后怎么打算,我也不知道……只是这几日伤势好得差不多了,
也该是走的时候了。’
卢云抬起头来,紧握秦仲海的双手,柔声道:‘仲海,跟我回长洲吧!’秦仲海愣道:‘
长洲?’随即醒悟卢云不日便要南下地方,再去做朝廷官长了。
卢云睁眼望着他,目光诚恳,一言不发,只管紧握秦仲海的手掌。秦仲海给他牢牢握着,
一时之间,只觉卢云的手劲好大,用力捏来,自己的手掌酸痛难忍,虽想抽手,但力量就
是不及,疼痛感传来,脸上已然流下冷汗。
卢云兀自不察,只是等着秦仲海回话。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厉声道:‘放开他!’卢云愣
住了,回首望去,只见言二娘怒目看向自己,森然问道:‘你是他的朋友?’
卢云见她神态不忿,目光严厉异常,忙道:‘怎么了?’言二娘将卢云一把推开,冷冷地
道:‘你弄痛他了。’卢云醒觉过来,慌忙去看,只见好友的双手微起淤血,卢云又惊又
痛,方才醒起秦仲海武功尽失,根本耐不起自己随手一握,他眼中含泪,紧泯嘴唇,也不
知该说什么,若要道歉,反而更着了形迹,一时心下甚是愧疚。
言二娘见他神情如此,也不便再有责怪,她站到秦仲海身前,将两人挡了开来,向卢云道
:‘你不必担心他什么。他在这儿很好,有咱们照料着,你快快走吧。’
卢云听她催促自己离去,心下甚急,只是拼命摇头,他与秦仲海虽然相交不久,但两人言
语投机,情感亲匿,有如兄弟一般,好容易再见面了,怎能这样离开?言二娘见他要亲口
询问秦仲海,双手拦路,将秦仲海遮在身后,不让两人相见。
卢云心下大急,叫道:‘仲海,你真要留在这儿吗?’秦仲海听了这话,想起了京城岁月
,往事浮现眼前,他心中一动,便想站起身来。
忽听一声长叹,一个身影挡了过来,却是陶清来了。只听他劝道:‘这位小哥,你朋友已
非朝廷中人,从此与官府径渭分明,你硬拉他回去,若给人查出身分,不是活生生害死他
么?你放他走吧!’陶清此言入情入理,登让卢秦二人醒了过来,卢云脑中嗡地一声,想
道:‘是了,秦将军再也不是朝廷中人,我硬要带他回去,只有害了他!’
回思往事,卢云心如刀割,默然无语。秦仲海也是怔怔坐倒在地,只在茫然望天。
陶清轻推卢云的肩头,低声道:‘这位官人,你看那儿。’卢云回首看去,只见院中站着
一名少女,正自凝视自己,看她满脸担忧,眼中却又带着安慰之意,不是顾倩兮是谁?
卢云默默低下头去,他想向秦仲海道别,却给言二娘挡住了,当下轻叹一声,小声道:‘
仲海,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秦仲海听了这话,知道卢云随即便要离去,他想伸头探看,但言二娘挡在身前,却见不到
卢云的身影,想要说话,喉咙却又嘶哑,只能啊啊叫着,他双手连连挥舞,像是要说再见
,又似要拉住卢云,连自己也不知究竟想做什么……
夜阑人静,星稀月明,秦仲海躺在床板上,睁着满是血丝的双眼,呆呆望着房顶。
他身旁睡着几人,左边是陶清,右边是欧阳勇,再过去是哈不二,大伙儿睡通铺已有个把
月了,平时他夜夜好眠,总是一觉到天明,为何今夜会忽尔失眠?
秦仲海缓缓闭上了眼,脑海里浮出了一张脸,那是卢云的同情之泪。
他烦乱难受,情知再也睡不着,当下悄悄爬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扶着墙,从陶清身上跨过
去。
秦仲海赤着一只左脚,摸到了拐杖,高大的身子倚在墙上,挨挨擦擦地往门口移。他不愿
吵醒众人,只因这夜半无人的时刻,方是他安心独处的时光。只有这一刻,他可以哭,可
以笑,可以在地下打滚,更不会有人为他掉半滴眼泪。
走出后厨,来到店里,夜深无人之际,桌上摆满板凳,堂下地板却擦得干干净净。秦仲海
孤身站在堂上,缓缓转过身去,望着一只橱柜,霎时之间,身子轻轻颤抖。
他走到橱柜,从里头拿出一件东西。那是一柄刀,一柄寻常不过的钢刀。
秦仲海眼中露出了光彩,连刀带鞘紧抱怀里,口唇低动不休,好似那是什么宝贝一般。
来到了院子里,秦仲海斜倚墙边,仰望明月,自八岁练刀开始算起,至今已有二十余年,
刀便如他身上的一块肉,一根骨,再也熟悉不过。他心生感触,霎时双手高举,持刀向天
,口中发出噫噫声响。
从小到大,不知用过多少柄刀了,每当刀口缺了,残了,师父便再给他找一柄刀,他便这
样砍啊、杀啊、练啊,直到刀口再次卷了、缺了,再来一柄新的刀为止。
刀刃断了,可以再铸,可是那用刀的手断了,还能再续么?
秦仲海仰望天际,那闪耀月轮中,仿佛出现一个身影,正回头向自己笑着。
那人双肩宽阔,身批胄甲,两道浓眉斜飞,单手提刀傲笑,那笑容好生爽朗,无忧无惧,
自信豪迈,好似天下没事能放在他眼里。
这人不是他自己,却又是谁?
秦仲海咬住了牙,右手紧握刀柄,刷地一声,抽出了钢刀!
气沈丹田,右手使劲,钢刀如扇形画过,这是‘火贪一刀’的起手式。‘侵掠如火,噬血
成贪,杀人何用第二刀?’
九州剑王的谆谆教诲在耳边响起,秦仲海轻喝一声,便要发力出招。
当地一声响,钢刀落在地下,黑暗中只剩下自己发抖的右手,掌中空无一物。
秦仲海嘎嘎叫着,好像一只折翅的鸟,莫名之间,泪水落了下来。他发力向前奔跑,似要
逃脱这一切,霎时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他呼呼喘息,用力撑起身体,肩膀好生疼痛,但他只想更痛,最好就这样疼死,刚好解脱
了,他嘶嘎怪笑,有如夜枭。奋力举起拐杖,直直向院外逃去,来到了大街上。
走啊、跑啊、逃啊,穿过了一条又一条的巷弄,孤单的身影在那不知名的地方穿梭着,疯
狂间,他听到了水流声响,朝着响声来处走去,忽然之间,眼前一花,见到了一条汹涌澎
湃的大水。
轰隆隆、轰隆隆,浪花飞溅,波涛起伏,长达千里的黄河巨浪,正在自己面前奔腾窜流!
秦仲海痴痴望向大水,河面壮阔,水气飘渺,大河的彼端,是刘邦的关中、是李元昊的河
套、是马孟起的凉州……大河的尽头,是天下英雄的故乡啊!
秦仲海哈哈大笑,他举起手上的拐杖,一步步向怒涛行去,他要让无边怒海将自己吞没,
把他残破的身躯卷向无边地狱……
这夜言二娘正自熟睡,却给陶清摇醒了,言二娘不及问话,便给陶清掩上了嘴,跟着示意
她去看院子。言二娘心知有异,急忙探头,只见秦仲海颤巍巍地走出院子,不知要去哪儿
。
此时哈不二等人都已转醒,四人一路跟随而去,待见秦仲海自行走入大河,好似要去自杀
一般,都是惊得呆了。哈不二见秦仲海行止怪异,登时骂道:‘这家伙大半夜的不睡觉,
原来是跑来跳河自尽。这般没出息,真枉费大姊救他性命。’
眼看秦仲海跨入大水,一步接着一步,转眼便要给淹没了,哈不二啐骂两口,便要起身去
救,陶清却将他一把拉住,低声道:‘咱们别急,先让他下水去。’哈不二嘿地一声,道
:‘你这是什么话?水势这么大,不怕淹死他么?’
陶清目露悲悯,摇头道:‘他心里很苦,就让他静静吧,我一会儿会下去救的。’
言二娘听了这话,登时一声哽咽,竟然低声啜泣起来,众人听在耳里,都感诧异。
言二娘痴痴望向大河,轻声道:‘秦将军,你是不是很想走?你告诉我,我……我要怎么
帮你?’她珠泪低垂,好似不忍再看下去,霎时掩面掉头,逃了开来。
说话之间,只见秦仲海早已跨入水中,水势汹涌,已将之灭顶,拐杖更被冲得不见踪影,
过不半晌,身子打横飘起,竟要给大水冲走了,哈不二惊道:‘金毛龟,你再不下去,这
家伙一会儿便要淹死啦!’
陶清见不能再拖,旋即飞奔而出,一个健步纵入水中,便朝秦仲海游去。他身形若龟,在
水里载沉载浮,其速颇劲。过不多时,便已夹住秦仲海高壮的身躯,慢慢将他拖回岸边。
看来他名唤金毛龟,果然水性甚佳。
三人守在秦仲海身旁,见他肚腹高高鼓起,好似灌满了水,面色更是惨白。陶清在他胸口
按了按,秦仲海呕地一声,吐出了几口水。陶清见他醒转,便将之扶起,让他坐在地下。
哈不二见秦仲海目光茫然,一时按耐不住,责备道:‘老兄啊,天下残废的又不止你一个
,你看咱们欧阳大哥不也是哑巴么?可他也没自尽啊!’哈不二虽然说话难听,却也是一
番规劝心意,陶清听在耳里,便也没劝阻,只暗暗留意秦仲海的神色。
黑暗中,诸人鸦雀无声,却听秦仲海淡淡一笑,摇头道:‘谁说我要自尽了?’
哈不二听他兀自嘴硬,没好气道:‘那你跳到河里干什么?下水抓鱼么?’秦仲海微微一
笑,手指大河,道:‘我要过去对岸。’众人哦了一声,齐声道:‘对岸?’
秦仲海轻轻颔首,月光映照,黄河滔滔浊流,疾行向东,望之奔腾澎湃,秦仲海凝目望着
大河,轻轻地道:‘总有一日,我秦仲海会领着十万雄师,从大河的那端过来。’他深深
吸了口气,回头望着众人,微笑道:‘你们相信么?’
秦仲海重伤残废,连路也走不了,如何还能带兵打仗?哈不二向陶清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陶清与欧阳勇自也暗暗感慨,众人都怕说话刺伤了他,俱都无言。
便在此刻,陡听一个女子大叫:‘我相信!’
众人急忙回过头去,只见一名俏丽女子站在岸边,正是他们的大姐言二娘来了。
哈不二心下一喜,正想说话,忽见言二娘背后火光烛天,竟有大火焚烧。火舌飞舞,光芒
流窜,只照得言二娘更加艳丽。
哈不二惊道:‘怎么烧起火来了?可别烧到咱们店里了!’说着便要起身去看,他奔到言
二娘身边,已被一把拉住,只听言二娘淡淡地道:‘不必回去了,我把店烧了。’
众人闻言,尽皆大惊,不知何以如此。言二娘却不多加解释,只缓缓蹲在秦仲海身边,凛
然道:‘秦将军,我相信你不是凡人。总有一日,你定能领着我们大家,一起杀回中原。
’
秦仲海微微一笑,颔首道:‘谢谢你。’
言二娘凝望着他,忽然之间,凑过头去,竟在秦仲海唇上深深一吻。
哈不二与欧阳勇见了这情状,忍不住张大了口,不知大姊是疯了还是怎地,直感惊疑不定
。陶清却不惊诧,只是笑吟吟地,便把两名兄弟拉到一边去了。
良久良久,言二娘放开了秦仲海,轻声道:‘我们走吧。不管去哪里,我们都跟着你。’
说话间目光温柔,全是百转柔情。秦仲海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张开大嘴,陡地放声狂笑。
言二娘是个重情义的女人,此番为秦仲海亲手烧店,重出江湖,自有她的一番心路转折,
那是不足为外人道了。只是这么一蛮干,却不免害得弟兄们无家可归了,纵然天寒地冻,
也只能露宿野外。
五人围坐火堆,天气寒冷,没人睡得着,言二娘见秦仲海眼望营火,似乎满腹心事,便也
不多说什么,只静静陪坐一旁。哈不二叹道:‘大姊啊,咱们不是要洗手退隐么?好容易
买了块地,现下什么都没了,以后要怎么度日啊?’
陶清竖指唇边,示意哈不二不要多口,哈不二骂道:‘死金龟,你心里不烦,我还替你发
愁呢,你给我说说,咱们以后要怎么办?’
言二娘为秦仲海放火烧店,本就太过卤莽,此时听了兄弟的责问,也不知如何回答。秦仲
海知道她口才不佳,兄弟们若要见责,定会难以招架,当下微微一笑,道:‘诸位,咱们
上兰州去。’
陶清哦了一声,道:‘兰州?秦将军有朋友在那儿么?’秦仲海颔首道:‘老实说吧,我
要去寻师父。’众人闻言,都是哦了一声,秦仲海往日武功卓绝,乃是朝廷倚仗的大将,
想来他的师父必是当世高人,纷纷问道:‘究竟令师是谁?怎没听你提起过?’
秦仲海微笑道:‘你们该认得他老人家的,我师父姓方,便是当今四大宗师之一,人称“
九州剑王”。’哈不二想起秦仲海背上的刺青,霎时惊道:‘原来方老师躲在兰州!他是
我们山寨的五虎大将啊!你……你姓秦,又是方老师的弟子,到底与龙头大哥怎么称呼?
’
秦仲海看着夜空,想起了刘敬死前的悲切神色,他面色黯淡,摇头道:‘这件事不方便提
,等见了家师的面,咱们慢慢再说。’
哈不二满心疑问,只想提问,言二娘拦住了,她也问过秦仲海的来历,知道他心里另有顾
虑,不愿明说,当下缓颊道:‘说起方老师的为人处事,咱们都是佩服的。山寨垮了以后
,咱们四下找不到他人。真没想到他是你师父呢。’
秦仲海知道师父是过去山寨的五虎上将,陶清等人自当知晓他的事迹,便问道:‘诸位与
我师父熟么?’陶清叹息一声,道:‘方老师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当年他不住山上,少
与弟兄们往来,只打仗时才现身,战场上总戴着个鬼面具,身手好生了得,江湖中人不知
他的身分,只管叫他鬼头将军。后来……后来他离开寨子,老寨主更不许咱们提他的名号
……’
秦仲海心下一凛,想起大殿上的断头虎,忙问道:‘我师父不是五虎之一么?他怎会离开
山寨?’
陶清望了言二娘一眼,见她微微颔首,方道:‘当年山寨好生兴旺,一路打到霸州,方老
师劝咱们龙头大哥杀入北京,大哥不答允,两人便争执起来,之后方老师一气之下,把石
老虎的脑袋斩了,说从此不问寨里的事。之后咱们兵败如山倒,走得走,散得散,唉……
’
言二娘听他说起往事,眼角登时泛起泪光,自也感慨万千。秦仲海满头雾水,问道:‘当
年怒苍山好生强盛,究竟是怎么垮的?你们可曾知晓?’
言二娘微微苦笑,摇头道:‘当年我只是个丫头,除了带兵打仗,其他什么都不知道。那
年我刚嫁人没多久,上半年寨里打了几个胜仗,大家都说是沾了我的喜气。没想到隔了半
年,那年龙头大哥失踪了,朝廷围起寨子猛打,少了几个领头的,没多久,咱们就守不住
了,从此兵败如山倒……’秦仲海沉吟片刻,道:‘这一切都是在景泰十四年发生的吧?
’
陶清见言二娘面带悲苦,泪水涔涔而下,便向秦仲海使了个眼色,要他别再多问。
秦仲海回想刘敬所言,当年朝廷能剿灭怒苍山,似乎牵涉许多秘辛。那时自己看守文渊阁
,也曾遇上匪人劫夺奏章,看来景泰十四年间准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大事,这才有人劳师
动众地毁去旧日文献。
言二娘哭了半晌,眼看众兄弟望着自己,忙止住啜泣,问向秦仲海,道:‘别说这些往事
了。倒是你,你跟方老师练了多久的武艺?’秦仲海道:‘打小便练起,一直到十八岁才
下山。’言二娘咦了一声,屈指算数,道:‘照这时光推算,怒苍山垮时,你也有十三四
岁年纪啊!你既是方老师的弟子,武功定也了得,怎没见过你上山?’
秦仲海自也茫然不解,其实若非他亲眼见了朝廷的名录,怕还不知自己的师父居然与怒苍
山有关。后来经过刘敬辗转安排,这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之后朝廷爆发大祸,非但刘敬
惨死,自己也被捕入狱。想到那时华山相会,方子敬避而不见,真不知师父心里在想些什
么。秦仲海摇了摇头,道:‘这些事我也不知情,只有找师父问了。’
众人想起往事,都是心下烦乱,一时无人作声。言二娘手握钢刀,往火堆里拨了拨,心道
:‘方先生神通广大,也许能治好他徒弟的伤也不一定。说不定……说不定他知道我夫君
的下落……’想到此节,身子忽然轻轻一颤,若能得知夫君行踪,一偿夙愿,自该心喜激
动,只是她心中殊无欢喜,瞅了秦仲海一眼,却是低声叹了口气。
此后众人兼程倍道,直往兰州而去,此行满怀希望,秦仲海的伤病、言二娘的心事、乃至
于一众弟兄日后的出路,全都仰仗方子敬指点,直可说是重大之至。
行到西北地方,秦仲海辨认道路,引领众人远离城郭,不过一个上午,便已来到一处偏僻
地方,只见四下荒芜一片,仅几处高高低低的山峰,荒漠中颇引人侧目。秦仲海手指一峰
,微笑道:‘我师父便住在那儿了。’
诸人望去,见是座山峰,这地方高耸陡峭,光秃秃的一片,不见有啥花木。言二娘见此处
如此荒僻,暗想道:‘原来方先生住在这种杳无人烟的地方,难怪这许多年来,大家都没
能找到他的行踪。’
这地方正是秦仲海当年的练功之地。十四年前艺成下山,至今已有十多年。秦仲海见景物
依旧,回想当年自己下山时的意气风发,对照今日的残废落寞,一时也有些感伤。他叹息
一声,想道:‘当年师父不要我从军,我却一意孤行,现下他见到我这幅惨状,不知要怎
么骂我?’当年方子敬不愿他投效朝廷,想来定是为了自己扑朔迷离的身世。秦仲海摇头
叹息,心中真有千言万语想问。
众人依着秦仲海的指点,便朝山崖爬上。铁牛儿身子强壮,便由他负着秦仲海,这几人武
功都算不弱,那山崖虽有些陡峭,却难不倒他们。不用多久,便已爬到峰顶。
众人上得山顶,只见山巅旁盖着一座茅草屋,望之古旧破烂,想来便是方子敬所居之处了
。哈不二等人见那茅屋毫不起眼,都不禁啧啧称奇,想不到九州剑王名震天下,住处居然
简陋至此,简直连个贫农也不如。
秦仲海要众人停下脚来,吩咐道:‘我师父不喜见外人,你们先在这儿等上一会儿,我去
去就来。’言二娘等人也识得方子敬,多少知道他的脾气,当下便都守候在外。
秦仲海一拐一拐地行向茅屋,来到门口,只见房舍古旧肮脏,比当日下山时更要破烂,他
心下微起恐惧,伸手敲了敲门,低声道:‘师父,仲海回来看你了。’敲了良久,不见有
人应门,便自行推门进去。
秦仲海往屋内一瞧,霎时低下头去,苦笑不语。茅屋里空无一物,墙上满是蛛网灰尘,方
子敬早已不知去向。‘九州剑王’居无定所,一旦出门云游,足迹遍布五湖四海,自己却
要怎么找他?
那日初离京城,自己仗着一股硬气,始终支撑不倒,残废也好,烂死也好,全都无所谓,
那是豁出性命的想法。后来遇见了言二娘,靠着她从旁照料,秦仲海饱暖之余,身体虽然
好转,但心里反生痛苦,更是加倍憎恶自己的处境。尔后言二娘情深义重,为自己放火烧
店,秦仲海便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方子敬身上,谁知师父竟不知到何处云游去了,更不知
他何时会回到此处。
秦仲海举手抚面,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脚下一软,已然跌坐堂下。
过了良久,言二娘等人不见秦仲海出来,迳自走入草堂察看,只见秦仲海嘴角带愁,孤身
坐在地下,众人看了一阵,不见方子敬的踪迹,言二娘低声问道:‘尊师呢?他不在么?
’她直把话说了两遍,秦仲海才嗯地一声,道:‘他……他不在这儿。’
言二娘见他满面愁容,安慰道:‘你别心急,咱们在这儿等上几日,说不定方先生会回来
。’言二娘原本已经洗手退隐,却又为了自己重出江湖,哪知现下却找不到方子敬的行踪
,秦仲海叹了口气,不知该怎么回答,只缓缓爬起身来,便朝屋外走去。
言二娘转身望着秦仲海的背影,此时方值午后,山顶上起了大雾,已成灰蒙蒙的,秦仲海
一人跛脚独行,望之极为凄凉,言二娘看在眼里,自是替他难过。她低声吩咐陶清等人:
‘你们守在这儿,我先过去陪着他。’
哈不二见她满脸柔情,想起大姊在河边亲吻秦仲海,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脸色登时沉了下
来。陶清怕他作怪,举起拳头,便往哈不二脑门捶下,颔首道:‘也好,咱们便在这儿守
着吧,说不定方大侠立时便到。’
言二娘跟在秦仲海背后,两人一前一后,在山巅上缓缓行走,言二娘虽然心里担忧,却不
敢太过靠近。心中只想:‘当年他武功何等高强,我连出十来招,全都给他轻易破去,现
下他却连路也走不动了。秦将军不过三十来岁年纪,往后岁月要他怎么活?’心念于此,
更想上前搀扶他,但又怕伤了他的自尊,只好默默跟在后头。
两人走了一阵,忽见秦仲海坐在悬崖旁,身子一动也不动。言二娘怕他忽做傻事,一个想
不开,竟往崖下一跳,忙奔了过去,挨着他坐下。
秦仲海看了她一眼,笑道:‘干什么,怕我跳崖自尽么?’言二娘目露怜悯,柔声道:‘
我知道你天性坚强,不会做别这种傻事的,对不对?’
秦仲海放声大笑,他望着脚下的水雾,淡然道:‘二娘,倘若你一辈子都是废人,却又背
负了满身血仇,你待要如何?傻呼呼地活下去么?’秦仲海口气越是平淡,越是让人心惊
,言二娘知道秦仲海已近发狂不远,她心念急转,霎时樱唇微张,腻声道:‘搂住我。’
秦仲海原本满面萧索,听了这话,也不禁愣住了,他转头看着言二娘,茫然道:‘你说什
么?’
言二娘解开胸前的钮扣,沉声道:‘你若是个男人,那便搂住我。’
秦仲海原本心灰意懒,此时天外飞来好的,登时‘咦’了一声,摸了摸脑袋。言二娘扬起
脸蛋儿,闭上了眼,只等他伸手来抱。
秦仲海见言二娘一动不动,一抹酥胸白腻饱满,从敞开的领口瞄去,直是若隐若现,煞是
诱人。秦仲海心头怦怦直跳,他双肩虽然残废,但下半身好好的,又没给阉了,当下舔了
舔嘴,嘿嘿淫笑,伸出手去,搂住了香肩。
言二娘眺望远方,缓缓倒在秦仲海怀里,她原本凶狠泼辣,此时却满面柔情,秦仲海想起
她在河边亲吻自己额头的模样,心里嘿嘿两声,以为言二娘暗恋自己,想到得意处,更把
她的香肩紧了一紧。
山岚飘来,雾气弥漫,两人给裹在雾里,真有伸手不见五指之感。迷蒙之中,秦仲海心中
更起淫念:‘这地方烟雨蒙蒙,没人看得到咱们在干什么,嘿嘿,看老子更上层楼。’
虽说自己身子残废,但指的是挑水担重、握刀握剑那档事,至于香喷喷的好事,便算手筋
脚筋全给挑断了,自也做得来。秦仲海吞了口唾沫,偷眼望着四周,正想放大胆子乱摸,
忽听言二娘叹了口气,道:‘秦将军,这二十年来,我始终东奔西走,四海为家,坚持不
和朝廷妥协,你可知我……我为何忽然洗手退隐?’
秦仲海听她忽然开口,登时吓了一跳,忙把手缩了回去,干笑道:‘你怕弟兄们一直流落
江湖,想替他们安身立命,这才起意退隐?’
言二娘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这样的……其实……其实是因为我……’她满脸羞红,
低叹口气,道:‘我想和你在一块儿……’
秦仲海吃了一惊,过去两人只有一面之缘,言二娘便算花痴百倍,自己也不可能有这份量
,他只感莫名其妙,颤声道:‘你说什么?’
言二娘幽幽地道:‘还记得咱们在怒苍山脚大战一场么,那时咱俩打得好凶,后来却又蒙
你解救性命,那时你解了我的衣衫,替我接骨,还劝我一起投效朝廷。我看你模样粗鲁,
其实心里很善良,又很善解人意,当时我心里就……就有个念头,想和你一块儿走……’
秦仲海心下一醒,想起自己曾经触摸她的身子,当时言二娘哭得好凶,还急得昏晕过去,
没想这女人居然一直记得此事。言二娘脸上起了红晕,她低下头去,小声道:‘那时情势
不比现下,我带着兄弟流落江湖,你又是朝廷命官,来头太大,我便算跟你走了,怕也没
有好下场,弟兄们更不会答应……’她说着说,握住了秦仲海的手,微笑道:‘天可怜见
,让你离开了朝廷,又遇上了我。咱俩真个有缘,你说是么?’
秦仲海听了她的心事,忍不住张大了嘴,万没料到言二娘好端端的,居然会喜欢他这个满
嘴污言秽语的大老粗?秦仲海干笑两声,道:‘好姑娘,你……你这是寻我开心么?’
言二娘微微一笑,正要回话,忽听背后脚步声响,似有人过来了,言二娘脸上登时一红,
急忙把身子坐直,就怕弟兄们见了自己的羞态。秦仲海虽是包赌包色的魔头,此时旁人过
来,若给撞见了,不免也有些靦腆。忙直起身子,一动不动。
两人正感难为情,忽听背后那人朗声道:‘前面这位朋友,可是昔日征北都督麾下,辽东
游击秦仲海秦将军么?’
秦仲海听那人以旧日称谓叫唤自己,登时吃了一惊,他使了个眼色,示意言二娘扶自己起
来,他转身喝道:‘朋友是谁?如何知道秦某来历?’
浓雾中走出一名僧人,这人白眉长须,容貌慈祥,言二娘与秦仲海对望一眼,都见到彼此
眼中的纳闷,想来俱都不识这僧人。
那僧人合十微笑,道:‘老衲白龙山止观和尚,奉九州剑王之命,特来迎接将军。’
秦仲海心下一凛,道:‘这位大师认得家师?’那僧人颔首道:‘多年故友,岂同寻常?
’
秦仲海过去不曾见过止观,此刻听他自承是方子敬好友,却只眉头紧皱,不作应答。止观
见他神色纳闷,似有不信之意,便解疑道:‘秦将军切莫不信小僧之言。只因方大侠人在
乌斯藏的扎布伦什寺,一时走不开,这才请我代他一行,前来迎接将军。’猛听方子敬人
在乌斯藏,秦仲海与言二娘忍不住同声惊诧,道:‘乌斯藏?’
乌斯藏,古称吐番,又称西藏,距四川马湖府千五百里,距兰州达五千余里。地势高,位
中原西南。乌斯藏邻朵甘,乃是佛国胜地,民风纯朴,多僧侣,无城郭,至今犹向朝廷来
贡,比之西域蒙古,只有更为神秘。
止观合十道:‘方大侠已在乌斯藏等候将军,还请诸位及早动身,与我一同过去会合。’
陶清等人听闻说话声响,纷纷出来探看,待听说方子敬远在异邦,不由得满是诧异,一时
议论纷纷。
言二娘定了定神,道:‘方老师好端端的,为何会到后藏去?’
止观道:‘这便是缘法了。藏僧每多高人,其中有能知三生者,国人敬为活佛,号为灌顶
大国师。方大侠五年前在四川巧遇一位活佛,名为大慈法王,两人先是切磋武艺,彼此佩
服之余,后又秉烛夜谈,互相启蒙人生道理。从此法王便经常下帖邀约,请方大侠前去日
喀则的扎布伦什寺,一来听讲佛法,二来指点寺僧武艺。’秦仲海听得目瞪口呆,心道:
‘师父居然信起佛法了?该不会想出家吧?’
言二娘沉思半晌,道:‘方老师知道秦将军给……给逐出朝廷了么?’
止观合十道:‘阿弥陀佛,方大侠与秦将军师徒连心,怎会不知此事?方大侠此番赴藏,
用意便是为秦将军治伤。’众人闻言大喜,尽皆欢呼,秦仲海更是喜形于色。
止观见众人欢欣,便也微笑颔首,道:‘相传乌斯藏蕴有“神山圣水”。神山指的是纳木
那尼峰,与冈仁波齐峰相连,山腹有座殿堂,是为释迦讲经之处,亦为天竺湿婆神修行之
处。此峰一为神山,一为雪山之王,两山间有座玛旁雍错湖,世称圣湖,乃是佛祖赐予人
间的甘露,相传只要入湖沐浴,便能医治百病。’
言二娘欢容道:‘圣湖可以医治百病?莫非也可以接续琵琶断骨么?’
止观微笑道:‘阿弥陀佛,凡人若有病痛,无论身心,圣湖神灵都能为之开示。’
陡听世上还有什么‘神山圣湖’,好似能够救命一般。秦仲海大喜过望,虽说只有一只脚
,还是跳了起来,大笑道:‘他奶奶的!老子有救啦!哈哈!哈哈!他妈的好啊!’
言二娘自也欢喜异常,她拉着秦仲海的双手,两人圈圈打转,神态极是亲匿。
哈不二与欧阳勇看在眼里,心里暗暗诧异。陶清忙咳了一声,道:‘既然有这圣水救命,
那是再好不过了,咱们事不宜迟,即刻动身吧。’
哈不二暗暗叫苦,这些日子奔波劳苦,非只从怀庆远赴兰州,现下居然要往青藏高原去了
,一时唉声叹气,甚是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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