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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dantao (真水无香), 信区: Emprise
标 题: 英雄志第十五卷第一章--大施主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3月30日01:25:35 星期六), 站内信件
英雄志第十五卷第一章--大施主
一、大施主
景泰三十三年九月九日重阳黎明,政变前十日,北京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条孤独的龙,它隐伏于大地之下。
龙尾西起天山,龙身蜿蜒,一路沿黄河东进,穿过了河南,来到了北方。千万年来,那
只龙怒张血 盆大口,衔吞一颗明珠。
那明珠有个名字,古称'苦海幽州',数百年后改称'南京',又经数百年,改称'大都',
今日 的名字依然简洁明快,那是如雷贯耳的两个字:
'北京'。
孽龙横亘中国,时时为恶,威力所及,这条龙不知为中原带来多少浩劫,无论是谁坐在
孽龙头上, 一个个都成杀人妖魔。自三镇节度使攻入大唐长安之后起算,直到异族南下
,长安、开封、临安、 金陵,一个又一个繁盛王朝给孽龙摧毁扬弃,不复再矣。
无论圣贤愚劣,只要坐上龙背,便成丧心病狂之徒,每每为恶人间,为了消弭这个可怖
传说,本朝 开国太祖收复半壁江山时,便已决意毁弃北京。他先立安徽凤阳为中都,后
于南唐首都江宁扩建宫 室,号称'龙蟠虎踞城',为灭北方王气,攻入大都后,更下令拆
毁故宫,凡王室格局建筑,概不 允存。除此之外,尚内缩北城五里,使其腹地紧促,不
利发展。
虽说如此,太祖心中依然存忧,北京紧临蛮夷,万一这帮贼孽又打破居庸关,再次骑上
龙背,大好 江山势必毁于一旦,他仔细盘算,便以最为骁勇善战的燕王镇守北京,想以
燕王的英才,加上六十 万雄军的兵威,一能镇压孽龙,二能防备番邦,使皇孙正统永传
万代。
好容易太祖苦心布局,结果传说中的孽龙不曾现身,凶狠的蛮夷也没侵州犯界,真的造
乱的,反而 是燕王自己。军权不均,北强南弱,燕王率领北方军马,南下'龙蟠虎踞城
',叔侄相残,天下战 火爆发,太祖之孙飘摇迁徙,从此下落不明。
燕王靠着孽龙起家,顺利平定天下,便想学着太祖模样,将都城牵至南方,可想起孽龙
传说,却也 不免忧虑起来。这北京形势异常森严,乃是蛮夷南下的第一线,也是中国君
王北伐的第一站,不能 无人镇守。可谁来看守呢?若要把军权交出,让自家人坐在龙背
上,那七国之乱、八王之祸、靖难 之役便在眼前。可要把军权交给外姓之人,安史之乱
、藩镇割据又是历历在目。该怎么办呢?索性 一个心狠,把北疆防卫撤除好了,可一旦
蛮族打破居庸关,轻易骑上龙背,想那靖康耻犹未雪,南 宋大臣背负小皇帝跳海之恨又
要重演。燕王越想越烦,日夜悬心,便找来国师研议,占卜之后,终 于得知了天意,也
让历代帝王明白了一件事。
北京乃王气所在,绝无可能以人力消弭。而那条怒龙不是什么孽龙,而是真正的中国之
主,天子唯 有亲自骑在孽龙背上,江山才能久长。
终于,本朝定都北京,由天子手掌六十万大军,正面对向北方蛮夷,国都定于防卫第一
线,国在天 子在,反之,国亡天子亡。这才是堂堂国君的气势。只是燕王想起孽龙传说
,仍不免心惊胆战,就 怕龙脉翻腾,将他震下地来,为求镇压孽龙,他召集了天下才智
之士,以刘国师的灵感为图样,仿 八臂哪吒的外貌,依'三头六臂二足'之形,造设宫城
十一门,以来踩住龙背。另以金水河为缰 绳,勒住永定河的龙嘴,最后再以石板遮盖,
掩住龙眼,孽龙从此目盲,再也不能观看人间悲喜。
'八臂哪吒'稳坐龙背,驾驭瞎眼怒龙,皇帝便也安心即位。从此开坛兴木,堆秀山、千
秋亭,西 苑北海、金鳌玉蝀,北京再次定为帝王之都,监管天下。
百年了,孽龙一直紧紧闭目,默默流泪,等待奸雄开启玄关的一刻。待得那时,孽龙即
将掀起千涛 万浪,人间也将为战火所吞噬。
黑暗中,有人静静计数。
一、二、三、四、五……不,不,上次数到了一亿三千四百五十二万,该把计数加上去
才是。五十 二万又一……五十二万又二……
到底多久了?除了水波无奈地拍打岸边,这里什么都没有。
幽暗、沉静,眼前看不到景象,耳里听不到声响,心死绝望,悲伤无奈,尺许见方的泥
湿地,将他 包围于孤岛。除了抱膝静静坐着,口中默默计数,他什么都不能做。
老天爷……
为什么还要活着?是为了面对无止无尽的黑暗么?还是要来偿还自己的无边孽债?
迷蒙仰天,眼前什么都没有。孤寂令人茫然,黑暗使人疲累,就这样继续念吧……
一亿三千四百五十二万又三、又四、又五……
一亿三千九百九十九万又一、又二、又三……
忽然之间,计数停顿了。
喀喀喀……头顶传来声响,石板终于要开启了。头顶坠落了泥灰,好像黎明将至,黑影
仰首向天, 看着神佛给他的慈辉。
抬头往上看,那久违的蓝天圆圆的、小小的,虽只巴掌见方,但那迷人的色泽,依旧是
蔚蓝的。
头顶洒下了神佛的福赐,降临到面前的水光上。龙的眼泪在发亮。
阳光闪耀,碧波荡漾,脚边的水洼虽也圆圆小小,但那深不见底的波光,依然是清澈的
。
孩子……是你么?
嘴角颤抖着,黑色的身影啊啊嘶嘎,已是喜形于色。
'喂!'尖利的嗓音坠入井中,'井里有人么?'
头顶冒出了喊声,虽是童稚的微弱语音,却激得四下一片回音。嗡声缭绕,嗓音来到了
井底,却让 那人的一颗心沉了下去。
不是……不是他要等的人……
回音慢慢消散,过了半晌,又来了一声呼唤。心底的希望又燃了起来。
'喂!井里有人么?'
换了幅嗓音过来,喊话的人虽然换了,但那语音急促依然。
不是……两手捧住了脸面……这依然不是他要等的人……
'呸!'一口唾沫吐出,从天上坠落,打响了面前的井水,激起了小小的涟漪。
'杨绍奇!你不是说你家后院闹鬼么?'吐口水的孩童讪讪骂着:'费了那么大劲儿,硬把
这鬼井 的石板搬开,怎没瞧见半个鬼影子啊!'
'我……我也不知道……'嚅啮的孩子,语气尴尬,'我也是听我娘说的,她说这井里闹鬼
闹得 凶,要咱们平常别来后院玩儿。'
先前说话的孩童哦了一声,笑道:'这样啊。搞不好太阳还没下山,鬼还不敢出来。'说
着说,又 往井底叫了一声,'嘿!有鬼吗?赶紧出来哦!'
头顶上的两名孩童探看不休,小小的黑影蔽住了难得的日光,黑影在池水上漂荡不停,
仿佛嬉闹的 小鬼,正在捉弄着地狱里无奈的牢笼客。
轰地一声,石板阖上了,头顶又是黑沈一片。
顽皮的孩子们走了。
黑暗降临,心也沉了下去,此时睁眼还是闭眼,俱都无妨。反正眼前全是黑的。一年三
百六十五 天,算算全是黑的,这双招子有或没有,并无差异。
一亿三千九百九十九万又九十七、又九十八、又九十九……害怕的感觉袭来,是不是念
到两亿、三 亿、四亿,他都见不到心里的记挂?双手掩面,黑暗的身影哭泣了。
便在此刻,好似神佛听到了他的哭声,石板又开了。
蓝天映照,头顶传来一声低低呼唤。
'大叔,我来了。咱弟弟没见到你吧?'
天顶传来了天籁,清脆悦耳的声响中,孽龙看到了一个孩童,那张俊美尊贵的脸孔靠向
井边,低低 呼唤:'大叔,你还好么?'
孩子、孩子……泪眼朦胧中,黑影拼命点头,双手向上挥舞,似乎想抱住那孩子。
一道绳索飞降而下,打起了幸福的涟漪。小小的身影攀爬下来,出现在自己面前。那是
张孩童的红 脸蛋,俊美可爱的小公子,正对自己笑着。
不由自主地伸手出去,轻轻抚摸他的小脸,小公子从怀中拿出一只鸭腿,凑手送到面前
喂着,嘴中 出现了油腻腻、香喷喷的好味道,渣吧渣吧,虽然是冷的鸭肉,滋味却是如
此甜美。
'大叔慢慢吃,还有酒呢。'聪明的面孔泛起了笑容,小手拿出一个小葫芦,送到嘴边喂
饮,呼噜 噜、咕嘟嘟,甘醇甜美,这是真正的上等美酒。
吃饱喝足,再来便是最开心的时刻了。小小的身影抱了过来,依偎自己胸前。暖呼呼的
孩子,永远 那么体贴人意,这是上天给他最大的恩赐,黑影笑了,小公子也笑了,一年
到头,两人就真心笑这 么几回。
轻抚眼前的孩童,再也舍不得放开。三百六十五天,四千三百八十个时辰,只要有一刻
这般光亮, 其余的三百天全都有了颜色。就像暗室里的一点烛辉,不用照得满间明亮,
只要面前的方桌亮了, 一切都是美的……
孩童仰头望着他,幽幽说着。'大叔……我……我……'
怎么了呢?小公子秀气的双眉紧蹙,他揉着自己的耳孔,好似有些疼痛。
'我要离开家了。'
咦?晴天霹雳响起,黑影怔怔地发抖。
'因为……'小公子低头向地,鲜血从右耳渗出,'我要去少林寺了……'
不、不、不可以……去了少林寺,你就不能来看我了啊……不由自主间,喉间发出了呜
呜的声响, 黑影抓住孩童的臂膀,咿咿啊啊地叫着。小公子仰头望着他,埋首入怀,两
人紧紧相拥。黑影的肩 头上下起伏,纵使无法言语,他的脸上依然热热烫烫,他知道自
己在哭,泪水翻腾,沾湿了脚边, 坠入了深井。
'大叔不哭……'孩子的语气十分柔缓,他掩住了右耳,说道:'总有一天……'
我一定会回来的。
我会打破这口井,把你带离无边苦海……
我会带你回到人间,回到你该有的荣光……
黑暗中俊美的身影跪在地下,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本经书,玉白的手指将折页翻开,捡
出了一颗钮 扣。
针线穿过了扣钮,细细柔丝仿佛亲情相思,来到了面前破旧朽烂的衣衫上,
衣衫上整整齐齐地排着两排钮扣,胸口的那颗却早已遗失。修长的手指轻和缓柔,过针
补线,他要 缝回那失落已久的东西。
俊美的面孔靠向黑影,亲吻那早成骷髅的尸身。
'爹,观观依着承诺,回来带你走了……'
地下的文碟书写着主人的身分。杨远啊,他那与恶魔订下天真交易的俊美父亲,就这样
静静地躺在 井底……等候自己回来……
隆隆声响中,神佛开启了天关,霎时之间,黑影飞坠而下,脚边有很大的水花溅起,那
是一条巨龙 般的绳索,连接了地狱与人间,即将引渡自己,返回杀戮的修罗场。
贵公子抱起了骷髅残骸,左手握住绳索,他轻轻拉扯,巨龙旋即缓缓上移,巨龙背负着
父子亲情, 将他们缓缓载回人间故土,将他们领往该去的地方。
二十六年的生命里,曾有人拦阻过他,那不只是一个人,而是八方锁链、将他紧紧绑缚
。
父亲的权谋、母亲的凉薄、上司的猜疑、师父的执念、同侪的妒嫉,种种绑缚随着朝廷
局势的起 伏,将他拖向无边地狱。人人都在运用他、污染他,让他成为黑污罪业中的一
把血刀。经过了无数 年的煎熬折磨,没人留意到刀口已经卷了,代罪羔羊的心也已碎了
。
当漩涡旋到了最紧处,痛苦与挫败达到了最顶峰,纵使上天不给他活路,他还是会凭着
自己的本能 杀出重围,让他从十面埋伏中破茧而出,再次回到他该有的位置。
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孽龙即将苏醒,由'修罗王'亲手将它唤醒,让它再
次向空怒 号。
重重一脚跨出古井,踩碎了井边不知名的紫花。阳光映照,辉映得俊美面孔如同神佛。
面前伸来一 双温暖的大手,将残骸尸身接了过去。
空下的右手轻轻一挥,一旁传来急促脚步声,跟着跪地声响起,面前呈来一柄剑。
'人……'他接过杀人凶器,轻轻地问道,'都到齐了么?'
那老人躬身弯腰,道:'奉主公之命,我等三十九名志士,全数在此候命。'
嘿地一声,回身向后,面前黑压压的一片,眼中所见,满是坚毅的身影。这些人或高或
矮,样貌虽 有不同,但他们的眼神并无二致,那是曾被世人抛却的悲愤恨意。
没齿难忘的志士们,个个赤裸上身,右臂上烙着小小的孤鸿,燕雀岂知鸿鹕之志,他们
烙印志向, 烧烤肉身,当符印转为无畏无惧的信仰,勇士们的名字就会变成……
镇国铁卫!
三十九条性命,加上他自己这一条,四十个人赤膊上身,连他自己也解开了上衣,苍白
的胸膛上留 着圆红伤疤,那记穿胸而出的枪伤,正是世人遗弃给他的一道印记。
场内八十只眼睛相互凝望,没一只是惧怕颤眨的。
他的双肩隐隐颤抖,猛然间纵声长啸,厉声道:'我建超世志,必至无上道!'
刷地一声,长剑出手,剑尖直向天际上苍,一时之间,三十九柄长剑应声出鞘,全数指
向大红日 轮,众人形如鬼魔,纵情悲吼:'斯愿不满足,誓不成等觉!'
'诸君为神佛所弃,为世人所不齿,长夜漫漫,如坠尘埃……'冬日将近,远在城郊的杨
家故宅中 扬起一片饮泣声,钢铁坠下了泪水,语声哀戚,三十九人呼应主公的苦难,或
泪流满面,或低头饮 恨,个个面蕴悲愤,神态激昂。
'我建超世志,'修罗王神态静默,双掌合十,道出了心中志向。'必至无上道。'
斯愿不满足,誓不成等觉,
今为大施主,普济诸穷苦,
命彼诸群生,长夜无忧恼,
众生闻我号,俱来吾刹中,
虚空诸天神,当与珍妙华……
十日之后,九月十九,恰逢观世音出家之日,在那大慈大悲的深夜之中,最后一只精锐
部队即将来 到京城,少壮派志士旋即要逆转全局。
景泰,是他们铲除政敌的剑,武英,是他们收降群臣的网。
正统……则是他们安定天下的年号。
当来自地狱的飞影降临京城的时刻,当少壮军人接管宫室的那个刹那,天下百姓就不会
再忘掉这一 日。
此后的千秋万载,人们会记得这群人……
千古英雄志士的楷模,世称'镇国铁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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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水无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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