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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cin (嫣然), 信区: Emprise
标  题: 英雄志 第3卷 第二章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4月12日10:01:39 星期五), 站内信件

幻剑书盟·英雄志 (第三卷)
第二章 相逢何必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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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兄,你跟著我走。”
  卖面郎低著嗓子,靠在伍定远耳旁说话,一边替他解开穴道。伍定远啊了一声,正
要回话,那卖面郎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胡同里两方人马混战,咱们正好趁
机逃脱。”
  原来卖面郎方才掷出碎瓷烂碗,用意便是要让昆仑山众人手忙脚乱,也好趁机将伍
定远救走。他趁著众人心神大乱,便著地滚出,将伍定远一把抱起,跟著躲入一旁围墙
的狗洞,藏身於官邸花圃之中。昆仑众人虽然嚣张,但此地乃是王府胡同,也只敢在巷
内巡查,哪有胆子冲进朝廷要员宅里搜捕?是以久久都找不到伍定远。
  那面贩拉著伍定远疾走,伍定远虽不知这男子的来历,但此时性命危急万状,便算
救自己的是条狗,也只有跟著走了,哪还有心思问东问西?他紧紧跟著那面贩,眼见他
左一拐右一晃,尽在官邸花圃中的小径低身疾走,料来对此处地形极是熟稔。
  不多时,两人沿著花圃,已然绕过大宅主屋,与先前的胡同相距已远。二人蹲在围
墙之下,卖面郎道:“翻出这面墙就是闹街了,等咱们跳出墙去,那些人再凶恶,总不
能当街杀人吧?”伍定远松了口气,道:“多谢兄台高义相救,小弟实是无以回报……

  伍定远正待要说,那卖面郎脸色一变,忙掩住他的嘴,伍定远顺著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大宅屋顶上有人来回走动,也不知是东厂太监,还是昆仑山人马。那卖面郎皱眉道
:“怎地又来了这许多人?”他正自筹算脱身之计,那伍定远却是个老江湖,顺手在地
下摸了块小石,运劲掷出,只听啪地一声,石块飞出了巷外,屋顶上几名把手之人一声
低啸,便纷纷往石块落下之处扑去。
  那卖面郎向伍定远微微一笑,眼神中满是佩服。伍定远此时心神不宁,见这人兀自
嘴角带笑,忍不住一奇:“都生死关头了,这人怎地还笑得出来,看来性子真有些特异
。”
  正想间,那卖面郎身形飞起,右足在墙上一点,已如大鸟般掠上墙头,伍定远心下
暗赞,跟著也在墙上一踩,拉著那卖面郎的右手,一同翻出了高墙。
  两人走到街上,此时华灯初上,闹街上行人来往,一幅太平繁华之象,与巷内肃杀
的气氛大异其趣。
  那卖面郎拉著伍定远的手,正待穿过闹街,忽然一名商贩打扮的男子匆匆走来,满
脸堆笑地道:“两位大爷,我这里南北货物一应俱全,您老人家过来看看吧!”
  卖面郎不去理睬,与伍定远急急奔出,那商贩伸手拦住他二人去路,笑道:“两位
何必急著走?先看看小人给爷台们准备的好东西,要不喜欢,再走不迟嘛!”
  卖面郎往那商贩肩上推去,道:“让开些了,我们没工夫瞧你的。”
  那商贩被他这么一推,上身只微微的摇晃,两足仍是牢牢的钉在地下,卖面郎与伍
定远两人心中一凛,互望一眼,知道遇上了高手。
  卖面郎扎下马步,深深吸了一口气,右掌往前劈出,他知此刻情势凶险无比,要惹
得後头追兵赶到,立有性命之忧,便要在数招之内将那人击退。
  掌力将出未出,那商贩却浑不在意,竟不举手挡格,好似不知掌力厉害,卖面郎一
愣,暗道:“这人怎地如此托大?莫非他真的是个小贩,不会武艺?”
  哪知便这么一个耽搁,那商贩忽地一掌穿出,那卖面郎防御不及,胸口登时中掌,
一口鲜血喷出。伍定远吃了一惊,这面贩望之内力浑厚,哪知临敌经验竟如此之少,三
两下便著了人家的道儿。
  伍定远大惊之下,忙飞足往那商贩踢去,那商贩退开一步,撮唇做啸,霎时间四周
响起一片叫喊,大批人马忽地现身而出,已将两人团团围起。
  伍定远见他们身穿厂卫服色,看来应是东厂的人马,不禁为之一惊,待见那卖面郎
脸色苍白,看来已是受伤不轻,伍定远不愿连累他的性命,心想:“反正王宁大人已经
垮台,世间没人救得了我,今日大劫难逃,我何必多害一人的性命?”便低声向那卖面
郎道:“这位朋友,他们要拿的只是我一人,你赶紧走吧!”
  卖面郎嘿嘿冷笑,道:“老兄之言大谬不然,我岂是求生以害仁之辈?”
  伍定远不去理他,迳自向东厂诸人道:“你们要的是我西凉伍定远一人,诸位放我
这位兄弟走,伍某便随你们去如何?”
  那商贩模样的人笑道:“你这当口还敢和咱们谈买卖?你们两人谁都不许走!”说
著一把抓向伍定远。
  伍定远见他这一抓招式严谨,内力深厚,连忙侧身闪开,那商贩右脚一扫,踢向伍
定远下盘,左手五指向他“车颊穴”挥去,伍定远左支右拙,慌乱之中,从怀间摸出“
飞天银梭”,往那人脸上打去,那商贩料不到伍定远还有这手暗器功夫,大惊之下,急
忙伏地一趴,好似狗吃屎般地躲开银梭,东厂众人见同伴吃亏,一齐拔出兵刃,往伍定
远身上砍去,这些人出手极重,不似昆仑山还想擒拿活口,只怕伍定远稍不留神,便要
命丧当场。
  伍定远舞起银梭,护住全身要害,东厂诸人连连进招,都给他挡了开来,当中一人
见那卖面郎几欲软倒,想捡现成便宜,举起手上的金瓜锤,奋力往那卖面郎头上敲落,
伍定远见那卖面郎浑浑噩噩,不知闪避,急忙大叫:“小心!”
  右手一挥,一招“流星经天”,银梭便朝那手持金瓜锤的汉子飞去,那人见银梭来
势猛恶,一时不及闪躲,“啊”地一声大叫,银梭已然射中喉头,叫声从中断绝。
  就在此时,伍定远後背失了银梭护身,不知被何人砍了一刀,这刀虽未正中要害,
只划出一道口子,但已让他眼前一黑,痛得险些昏晕。
  伍定远忍住疼痛,一脚往後踹去,登将那人踢了一个大斤斗,但脚背一痛,又被人
狠狠打了一记,伍定远支撑不住,往前摔倒,东厂众人毫不留情,手上家伙一同往伍定
远後心要害砍落。
  眼见伍定远就要死於非命,那卖面郎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力气,一声大吼,并起双掌
,猛地向人群里推去,东厂诸人见他重伤垂危,也不把他放在心上,手中兵刃毫不停顿
,仍是朝伍定远砍落,手段凶猛至极。
  便在此时,东厂众人忽觉呼吸不畅,竟是给那卖面郎的凌厉掌风所扰,众人心下大
惊,方知厉害,待要闪避,其势却是有所不及,刹那间当前两人首当其冲,登被卖面郎
的掌力震得冲天飞起。
  那商贩模样的人大怒,骂道:“死小子!”也是一掌朝那卖面郎推去,卖面郎举掌
护身,两人双掌相接,身子都是一晃。
  那商贩模样的人手上加劲,源源不绝地催动内力,料想那卖面郎已中了他的一招重
手,若以内力拼斗,那卖面郎非输不可,果然卖面郎面色转青,一口鲜血喷出,显是真
力不济,那人大喜之下,心力稍弛,掌力略略松却。
  那卖面郎忽地大吼一声,双目喷出异光,奋起一鼓排山倒海的掌力,那人料不到这
卖面郎还有这等内力,抵挡不及,只听“喀啦”一声,那人跌倒在地,胸前肋骨已被震
断,眼见不活了。
  东厂诸人心下骇然,寻思道,“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历,怎地打不死一般,却不知
是哪门哪派的人物?”
  那卖面郎举掌乱挥,又打伤了数人,东厂众人见他不要命般地乱打,连忙退开,那
卖面郎伸手拉住伍定远,大叫道:“咱们快走!”两人相互扶持,连滚带爬的闯到街心
,路上行人见他们满身鲜血,纷纷惊呼,往两旁闪开,街上立时空了老大一片地方出来

  却说昆仑山与东厂众人正待动手,猛听得巷外大呼小叫,金凌霜心中一凛,知道伍
定远已然逃出巷中,当下道:“大夥儿不必多耗时间,快跟我走!”说著往向外奔去。

  薛奴儿冷笑道:“哪里去!”跟著青光一闪,手中圆盘掷出,那暗器名唤“天外金
轮”,乃是一等一的霸道,此时猛朝金凌霜飞去,势道凶猛。
  金凌霜料不到薛奴儿说动手便动手,大惊之下,只有往地下一滚,他虽然侥幸躲开
,但身旁两名弟子闪避不及,只听惨叫连连,两颗人头滚落在地,那两名弟子竟又身首
异处,死於非命。
  那圆盘杀人之後,在半空中一转,血淋淋地飞回薛奴儿手中。
  薛奴儿知道外头都是自己的人马,只要能拦下昆仑山的人,扳倒江充的证物便会落
入自己手中,忍不住心下喜悦,狞笑道:“你们这些人给我安分点,一个也别想走。”
说著转动手上圆盘,神色大是兴奋残忍。
  先前昆仑山众人拦住了东厂高手,不让他们进到巷里,但现在形式逆转,反倒是东
厂众人不让他们离去了。
  金凌霜与屠凌心对望一眼,两人都知道这薛奴儿武功极高,并无自信能对付得了,
何况一旁虎视眈眈的好手还不知道有多少,己方高手中刘凌川与莫凌山已然重伤,多名
弟子被杀,看来昆仑山便要一败涂地了。
  屠凌心虽知不敌,但他生性凶恶,此时仍不屈服,只沈声道:“这老东西给我应付
,二师兄你带著大家走。”金凌霜面色犹豫,摇头道:“不成,这人武功太怪,我不能
让你犯险。”
  眼看昆仑众人不敢上前应战,薛奴儿笑道:“你们到底敢不敢打?昆仑山好大的名
头,原来都是不带种的,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东厂诸人闻言,无不放声大笑,屠凌
心眼中如同喷火,只想上前斯杀,但金凌霜老沈持重,不愿他贸然出面动手,一时间任
凭东厂诸人狂妄嘲笑,却无人敢上前挑战。
  东厂诸人正自得意,忽听巷口传来一个隽雅的声音,吟道:“昆仑剑出血汪洋,千
里直驱黄河黄。”
  东厂众人登时一惊,不知是什么人在故弄玄虚,胡忠尖声道:“什么人?快快滚出
来了!”
  昆仑众高手听了这个声音,霎时面带喜色,一齐躬身道:“弟子恭迎掌门人驾到。

  薛奴儿脸上变色,他当然听过“剑神”卓凌昭这个名字,没想到他人也在京城,便
尖声叫道:“卓老儿既然来了,怎地还不现身,何必躲在暗处乱放狗屁?”
  只听哈哈一笑,一人手摇摺扇,神情潇洒,缓缓的从巷外走进,正是“剑神”卓凌
昭到了。
  东厂好手多半听过这人的来头,此时见他貌不惊人,看来如同一个中年儒生,人人
都是惊疑不定。
  却见卓凌昭微微一笑,道:“薛副总管好大的火气,伤了我们好些人哪!”薛奴儿
冷冷的道:“伤得不多,才杀了三个,砍了条手臂,不多,一点也不多。”
  卓凌昭却不以为意,只点了点头,道:“是啊!我这些徒子徒孙学艺不精,死了也
是活该,副总管教训的是。”金凌霜等人吃了一惊,都不知掌门为何如此说话,众人心
中虽然不满,但在卓凌昭积威之下,却无人敢出异声。
  薛奴儿闻言大喜,心道:“这卓凌昭根本是个纸老虎,一听到我的名字,吓得骨头
都酥了。”当下大摇大摆的道:“卓老儿果然识相,你这就带著你这批徒子徒孙滚吧!
永远别踏进京城一步。”
  卓凌昭笑道:“好啊!就听公公的吩咐,师弟们,大夥儿这就走吧!”说著便要率
人离开。
  薛奴儿想起伍定远便在巷外,当即笑道:“不忙,不忙,卓老儿你在这胡同里歇一
会儿,等我们办完事再说。”
  卓凌昭笑道:“公公一下要我做这,一下要我做那,这可让我糊涂了。”
  一旁东厂几名好手笑了起来,他们见卓凌昭卑颜屈膝,都不把他当作回事,一人伸
手往他肩上搭去,狞笑道:“卓老儿,我看你怕得厉害,还是……”
  那人话说得一半,却突然从中断绝,跟著一动也不动。
  胡忠见那人站立不动,便叫道:“你干什么来著!退开些。”说著往那人肩膀推去
,岂料那人身子一歪,摔倒在地,竟然直挺挺的死了。
  东厂众人大吃一惊,这才知道卓凌昭暗藏鬼胎,竟是有意与东厂为敌。
  薛奴儿闷哼一声,适才卓凌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瞬间用内力震死他手下一名
好手,下手之快,竟连他也没看清。薛奴儿知道遇上了绝世高手,决计怠慢不得,他冷
冷一笑,当下伸手一挥,霎时众人一齐亮出兵刃,如临大敌。
  卓凌昭好整以暇,笑道:“各位好端端的,怎地动刀动枪了呢?大家千万别伤和气
啊!”言语之间,全不把东厂诸人当回事。
  薛奴儿心头有气,冷笑道:“卓老儿,你妄称一派宗主,今日可大错特错。”
  “嗡”地一声响,忽然青光闪动,一只大圆轮急速飞向卓凌昭,正是薛奴儿霸道至
极的暗器“天外金轮”,这暗器好生了得,连屠凌心这等好手也难挡其锋锐,卓凌昭此
时空著两手,一脸潇洒闲适,不知他要如何挡架。
  猛听“啊”的一声惨叫,一人被大圆轮活生生的钉死,鲜血脏腑迸流一地,东厂众
人大喜道:“卓老儿死啦!”昆仑山众人惊疑不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却听一声长笑,众人定睛望去,只见卓凌招单手提著一人,只见那人身上嵌著一个
大圆盘,身著厂卫服饰,不知如何,竟被薛奴儿的霸道暗器杀死,只是卓凌昭手法太快
,旁观众人虽不乏高手,却没人看出他如何下的手。
  两次过招,东厂一瞬间便死了二名好手,薛奴儿却连卓凌昭的衣角也没沾到,武功
显然远逊,胡忠怒道:“卓凌昭,你明知这些人都是朝廷命官,你还敢动手杀人!你…
…你……这……你……”他话尚未说完,只见卓凌昭一挥手,一名昆仑山弟子躬身走上
,两手高举,奉上一柄长剑,众人见那柄剑窄薄削长,连著黑漆古拙的剑鞘,当是卓凌
昭惯用的配剑。
  胡忠脸色惨白,知道卓凌昭便要出剑,他心中畏惧,连说了几个“你”字,却挤不
出一句话来。
  卓凌昭微笑道:“薛副总管好霸道的暗器,本座已领教过了,念在贵方的一番盛情
,卓某岂能不投桃报李?”说著手按剑柄,凝视著薛奴儿,道:“薛副总管,卓凌昭今
日斗胆,想请你指教一二。”
  昆仑众人虽然追随卓凌昭多年,但近年已甚少见他用剑,那日卓凌昭便与灵音放对
时,也只空手应敌,不曾拔剑出招,众人见掌门人长剑便要出鞘,无不精神大振,霎时
齐声道:“弟子恭睹掌门人神技!”
  东厂诸人见卓凌昭这个势头,心里都想起了江湖上的那两句话:“昆仑剑出血汪洋
,千里直驱黄河黄”,卓凌昭自号“剑神”,剑法如何高绝,恐怕自己今日有幸躬逢其
盛了。敌我双方一齐转头望向薛奴儿,要看他如何示下。
  这厢薛奴儿首当其冲,不禁脸上变色,他也听人说过卓凌昭武功如何厉害,自己平
日虽然推称不信,但此时见他举剑在手,一脸杀气腾腾的模样,却又不能不叫他心惊胆
跳。
  薛奴儿心下沈吟,想道:“这斯数月前大败少林寺的金刚,看来真有些鬼门道,决
计小看不得。我薛奴儿何等尊贵身分,何必与他这等乡野村夫争锋?今日不宜犯险开战
。”
  心念甫定,便尖声道:“昆仑山杀害朝廷官员,擅自拦堵京师要衢,罪不可赦,待
咱家禀明总管,再行定夺!”却是打了退堂鼓。
  卓凌昭见对方给自己吓退,登时哈哈一笑,道:“薛副总管如此识时务,真不愧刘
总管平日的教导之功啊!”
  薛奴儿听他出言嘲讽,只恨恨地瞪了一眼,却也不敢上前挑衅,一旁胡忠低声道:
“副总管,那羊皮在姓伍的手里,咱们不能就此放手啊!”只听“啪”地一响,薛奴儿
已在胡忠脸上重重搧了个大耳光,胡忠满面尴尬,只得摸著红肿的脸颊,急急退下。其
余众人发一声喊,便也退去。
  卓凌昭见敌人退去,便吩咐道:“金师弟,你带同受伤人众先行离开,屠师弟、钱
师弟,你们与我来。”昆仑众人扶死携伤,随金凌霜离开,其余身上无伤的,便与卓凌
昭一同往外行出,众人见掌门亲至此间,料来京城虽大,却无人敢挡“剑神”的一击,
霎时个个精神抖擞,走起路来更是虎虎生风。
  卓凌昭何等人物,这次亲自出马,自是势在必得,前後几月他布下大批人马,始终
没有半点收获,倘若此次又在京师失手,却要他这张脸往哪搁去?昆仑山众人或骑快马
,或展轻功,瞬间便将王府胡同围得水泄不通,料来伍定远插翅难飞。
  却说卖面郎与伍定远摆脱东厂的纠缠,两人浑身浴血的奔至街心,京城百姓什么时
候见过这等怪模怪样的人,轰地一声往後让开,伍定远见卖面郎捂胸呕血,蹲在地下,
忙上前道:“朋友,多谢你出手搭救!剩下的事,我自个儿应付得了,你自管走吧。”

  卖面郎转头看去,眼见伍定远背上鲜血淋漓,显然也支撑不了多久,只摇头一笑,
道:“那可不成。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这位兄台,你身上伤势甚重,我不能让你
独行。”说著便要站起身来。
  伍定远见他眼神中带著一抹淡淡愁色,举止间颇为豁达生死,忍不住摇了摇头,心
道:“这人好生奇怪,怎地毫不在意自己的性命?难道他不怕死么?”
  他见卖面郎身子摇晃不定,忙伸手相扶,但自己血流过多,一时头晕眼花,竟与卖
面郎一同滚倒在地。
  那卖面郎喘道:“小心些,让我先扶你起来。”说著伸手过去,便要将伍定远托起
。伍定远给他托了几下,身子勉强抬起,哪知脚下一软,又是滑倒在地。两人登时滚做
一堆,模样狼狈不堪。
  两人互望一眼,虽在困顿之际,却也禁不住哈哈大笑,围观百姓见这两个满身血污
的男子互搂互抱滚在地下,模样非只古怪,甚且嘻嘻哈哈,都是骇异不已,不知这两只
怪物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伍定远自逃亡以来,何曾放怀笑过?想起自己尚在险地,居然还能嘻笑不绝,霎时
也觉自己行止荒唐不经,倒似个血气方刚的小儿一般。想到此节,更觉忍俊不禁,登时
放声大笑。
  两人笑了好一阵,忽听远处有人叫喊,看来追兵已到。卖面郎见伍定远脸上变色,
忙喘道:“老兄不必忧心,我在这附近卖面已久,地势甚熟,不怕逃不出去。”说著勉
强起身,拉著伍定远,两人往一条窄巷走去。
  二人一进窄巷,伍定远便闻到一股惊心动魄的恶臭,如腐鱼、如烂粪,中人欲呕,
他心下起疑,不知那卖面郎为何带自己来到此间。
  两人紧紧地挨著,一步步往巷里走去,行了片刻,卖面郎忽道:“好了,我们从这
儿下去,一路可以通到香山寺。”
  伍定远张目望去,只见那卖面郎指著一个孔穴,下头正传出一阵浓烈至极的恶臭,
却不知是什么奇怪所在。伍定远低头看了一阵,惊道:“这……这是什么地方?”
  卖面郎道:“这是王府胡同倒污水、倾大粪的地方,这沟连通永定河,除了几处开
口外,整条沟都在地底。我们从这逃脱,料来不会被人发现。”
  伍定远望著那处孔穴,只见里头满是粪便,不知更深处有多污秽,光是想想就要作
呕了,何况要跳将下去?他头皮发麻,颤声道:“老天啊呀!难道……难道没有别处可
以逃生了吗?”
  卖面郎正待回答,忽听巷中脚步声轻响,显然有高手潜入巷里。伍定远审度厉害,
一声轻叹,咬住银牙,闭紧双眼,当场便往粪孔跳下。只听扑通一声,大粪混著污水淹
过口鼻,奇臭难言。
  伍定远拼死忍耐恶臭,却听脚步声越来越近,忙低声道:“快下来!有人追来了!

  这下倒轮卖面郎苦恼了,伍定远连声催促,那卖面郎捏住鼻子,霎时也是一跳,伍
定远正自张口,那卖面郎落下孔道,粪水登时溅入口中。伍定远哀嚎一声,惨然道:“
老兄,你下来时不会打声招呼吗?”
  卖面郎苦笑一声,伍定远呸了几下,两人便往沟渠深处游去。
  却说昆仑山四处找不到伍定远,只气得卓凌昭面色惨白,众门徒心惊胆战,一行人
翻遍大小巷,就是找不到这两人。
  卓凌昭脸色凝重,沈声道:“这伍定远倒底跑到哪去了?你们谁有主意?快快禀来
!”众门徒彼此相望,都没有说话。
  卓凌昭哼了一声,道:“找不到伍定远,大夥儿也不用回昆仑山了。”众门人见掌
门大发脾气,心下担忧,都是低下头去。
  钱凌异帮腔道:“是啊!我们身受江大人重托,岂能空手而回?大夥儿快想想办法
!别让掌门人操心!”
  卓凌昭哼了一声,道:“钱师弟,莫说别人,你自己有没有主意?”钱凌异尴尬一
笑,支支吾吾地道:“我……我刚才好像看到两个人往那条窄巷奔去……”说著胡乱朝
一处小巷一指,屠凌心不待众人说话,当即往窄巷奔入,偏有这么巧,钱凌异胡诌乱指
,居然指到了伍定远逃脱之路,果然屠凌心大声叫道:“这里有条小沟,他们定是从此
处逃脱的!”
  昆仑山众人连忙奔近巷内,人人闻到滔天恶臭,无不掩住了口鼻,待见了那处粪孔
,更是骇然出声,连那“剑神”也是面色铁青。
  过了半晌,众人只是盯著粪孔瞧,不知高低。卓凌昭皱眉道:“钱师弟果然了得,
这么多人都找不到这个机关,多凭你细心谨慎,不然我们又要栽了个斤斗。”
  钱凌异面有得色,说道:“这也不全是我一人的功劳,大夥儿不都有出力吗?”他
还待唠唠叨叨的说下去,屠凌心皱著一张丑脸,低头看著粪孔,说道:“钱师弟,这次
抓到伍定远全是你的功劳,没人敢跟你抢,你下去吧!”说著朝下头一指。
  钱凌异见那粪孔里满是黄白之物,脸上变色,嚅嚅啮啮地道:“这……这光闻就不
得了啦!哪……哪能下去啊!”
  卓凌昭面色沈重,说道:“钱师弟,偏劳了,本派这次东来能否大功告成,全在你
这一举。”众人一齐望向钱凌异,脸上都是敬佩的神色。钱凌异脸上冷汗直流,说道:
“他妈的,我……你……我……”
  钱凌异正自害怕,忽然屁股上挨了一脚,他立足不定,便自摔落粪坑,昆仑山众人
一起惊呼,纷纷闪躲溅出的粪水。
  钱凌异摔跌下去,头下脚上地插在粪孔里,弄了个满脸屎尿。他大怒欲狂,急忙翻
身站起,暴喝道:“操你奶奶雄!是谁踢你老子的!”
  正凶恶间,却见众门人掩嘴偷笑,一人缓缓走了过来,掩鼻道:“四师弟,你好好
干,回头本座会大大奖赏你。”钱凌异见这人神情俨然,正是掌门卓凌昭,看来适才那
脚定是他踢的。钱凌异神色惨澹,不知要如何推搪,又听那屠凌心笑道:“老四,你可
快点游水啊,姓伍的他们要走远了!”
  钱凌异见他幸灾乐祸,只感气愤至极,但掌门站在一旁,却又不敢多说,只狠狠地
白了屠凌心一眼,咬住了牙,自往深处游去。
  却说伍定远与卖面郎两人急速在黑暗的粪渠中爬行,幸好时节已然入秋,天候渐寒
,这臭味也不至加重,两人走走呕呕,不顾身上有伤,瞬间游出里许路,俩人正游间,
忽听後头有人大呼小叫:“他妈的,一群死人,自己不会下来啊!偏要我干这苦差事,
老子操你祖宗!”伍定远认出是钱凌异的声音,忙道:“昆仑山的人追来了,我们快走
!”
  两人又游出里许,前头忽有微微星光,卖面郎欢声道:“出口在这儿了!”便与伍
定远相互扶持,爬出沟渠。
  出得粪渠,只见满天星辰,已然到了近郊香山寺附近,卖面郎道:“今儿是十五,
香山寺里必然香客云集,咱们躲到那里去。”
  两人连忙往香山寺奔去,他们自知全身大粪极是骇人,便从小径悄悄入庙,谁知今
夜香山寺著实热闹,到处都是善男信女。众人参拜间,忽地闻到一股恶臭,其腥其腐,
在所难言,众香客讶异无比,不知哪里飘来这股骇人怪味儿。
  众人正自惊疑不定,猛见两个肮脏至极的乞丐挨著墙角,正想跑入偏殿。一名香客
惊道:“那是什么东西!可是鬼么?”众香客大吃一惊,纷纷闪躲开来。只留了伍定远
与那卖面郎呆呆立在偏殿门口,神态尴尬之至。
  庙中一名和尚急急奔了过来,大声道:“你们这两个人,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干什么
!”
  伍定远与那卖面郎暗自叫苦,两人身上有伤,走路已是不易,这般奔驰後已是全无
体力,登时被人拦住,那几个和尚见两人满身黄白,倒也不敢真的碰他二人,只大声喝
道:“你们这两个乞丐,快快给我滚出庙去!”
  两人此时心力俱疲,只蹲在地上不住喘气,哪有气力回话,一名和尚拿出扫把,往
他们背上扫去,喝道:“快走!快走!别在这吓人了!”
  伍定远以往是威震西凉的捕头,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只是背上伤口火烧般的疼
痛,全身挤不出一丝力气,只好蹲在地下挨打,一旁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人人掩鼻笑
看。
  两人正挨打间,忽然有一人推开众人,走到那群和尚身边,说道:“你们这是做什
么,这般打两个乞丐。”
  一名和尚道:“我们也不是要欺侮这两人,只是他们身上臭得不成话,不赶出去不
行哪!”
  那人身著家丁服色,瞄了伍定远与那卖面郎一眼,掩鼻皱眉道:“大师父说的也没
错,确实脏臭得紧。”他摇了摇头,又向和尚们道:“我家夫人最有善心,见不得这种
可怜人挨打受委屈,我这里有十两香火钱给几位大师父,快带他们去沐浴换衣。”
  众和尚合十赞叹,纷纷住手,那家丁头也不回的走了,一名百姓问道:“究竟是哪
家的夫人,这般的好心啊?”
  另一人道:“啊呀!你连这都不知道啊!那位贵妇哪,就是当今兵部尚书的夫人,
才从扬州上来没多久哪!”说著往一处指去,伍定远抬头看去,只见远处家丁围绕,簇
拥著一个衣著华贵的中年贵妇,那贵妇圆圆的脸蛋,气质高雅,一看便知出身名门。
  那卖面郎原本趴在地下,忽地全身一震,直往那中年贵妇看去,好似痴了一般。
  和尚们笑道:“好啦!你们两个家伙真是幸运,遇上活菩萨啦!”说著将伍定远与
卖面郎托起,带去冲水换衣,那卖面郎却似呆了,虽给人拉著,目光却始终不离那中年
妇人。
  过不多时,两人换上粗布衣衫,活脱是庙里的火工,伍定远道:“兄台,我看咱们
暂且躲在此处,也好歇息一阵,你说如何?”那卖面郎若有所思,魂不守舍,直待伍定
远把话说了两遍,这才嗯了一声,道:“也……也好。”
  伍定远见他神思不属,倒也不以为异,料来适才斯杀定是太过激烈,这才让他心神
不宁。当下两人便混在香客之中,掩人耳目,料来不要与追兵正面朝相,当不至被人认
出。
  过不多时,忽听众香客大声惊叫,纷纷奔逃,伍定远吃了一惊,不知发生何事,忙
转头去看,只见庙门口一人满身粪便,浑身恶臭,兀自大摇大摆地走进庙来,只听他口
中还不住喝问:“喂!你们这些人,有没有看见两个全身粪便的人跑进庙来!快说!有
没有!”神态凶狠,旁若无人,活脱是个恶霸。
  众香客听他问的粗鲁,无不掩嘴偷笑,那人怒道:“笑什么?快快回老爷的话,有
没有见到两个浑身粪便的人?快点说!”一名百姓嘻嘻笑道:“有啊!”
  那人大喜道:“快说!在哪儿?”
  那百姓笑道:“两个倒没瞧见,一个却在眼前,老兄你去找面镜子照照,那便找到
两个啦!”
  那人怒道:“他妈的,居然消遣你老子!”
  庙中和尚见又来了一个肮脏无比的乞丐,纷纷大怒,提起棍子冲了出去,对著那人
就是一阵乱打,那人狂怒不已,登时和庙中和尚殴斗起来。
  伍定远见那人正是昆仑山高手钱凌异,他忍住了笑,知道昆仑山好手立时便要赶到
,趁著庙中和尚缠住了钱凌异,非得赶紧逃走不可。
  伍定远回头一看,那卖面郎却不知去向,他连忙在庙中四处找寻,忽见一人呆呆的
站著,面带愁容,正是那卖面郎。
  伍定远伸手拉他,低声道:“有人追来啦!快走吧!”卖面郎却似痴了,只是恍若
不觉,伍定远只好连扯带拉的把他拖走,急速从後山逃走。大殿之中一众和尚们兀自叫
嚷不休,料来钱凌异也不敢在京城胡乱杀人,只得莫名其妙的给人拖住乱打。
  两人往後山小径乱窜,他们身上带伤,走走停停的赶了几里路,伍定远指著一处破
庙,说道:“我们上那儿歇歇。”
  两人甫进庙里,忽地下起大雨,稀哩哩的落将下来。二人各自找了块乾爽的角落坐
下,稍事歇息。
  伍定远一边包扎伤处,一边喘气道:“这可真险,差点就给他们抓著了,今夜全靠
兄台救命,在下感激万分。”那卖面郎点点头,却不言语。
  伍定远见他心事重重,歉然道:“都是在下连累兄台,害得你跟我四处逃亡,实在
过意不去。”说著站起身来,深深一揖。
  那卖面郎忙道:“些微小事,何足挂怀。”伍定远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岂能说是小事一件?总之在下欠你一份情,日後必当图报。”
  卖面郎摇摇头,看著黑夜中落下的雨滴,沈默不语。
  伍定远见他愁眉不展,便打话道:“我与兄台亡命一场,却不知彼此姓名,说来实
在难为情。”他哈哈一笑,自道姓名,说道:“在下姓伍名定远,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卖面郎叹了口气,说道:“小弟名叫卢云。”
  这卖面郎就是那落第秀才卢云。他自离开扬州後,一直在江湖漂荡,每日以卖面糊
口,四海为家。闲暇时习练武艺,日子虽不宽裕,但比起给人轻视笑骂的日子,已然强
上许多了,只是他始终斩不断心中的情丝,明知和顾家小姐难有了局,还是每日郁郁。

  几个月前他到了京师,就此长居下来,哪知刚巧不巧,遇上伍定远过来吃面,只因
他性格易於激愤,一时冲动出头,便阴错阳差地卷进这档事情里。
  伍定远见卢云面有愁容,还道是为了他的事发愁,便道:“卢兄大可放心,我明天
就要离开京城了,到时不会再连累你,可别再烦恼了。”
  卢云一怔,忙道:“伍兄误会了,小弟是为了旁的事烦恼,倒不是忧心日後处境。

  伍定远一奇,暗道:“这人还真是奇怪,这当口还有什么事比性命更要紧的,他居
然还有心思去想旁的事。”他细细打量卢云,见他三十岁不到的年纪,虽然衣衫褴褛,
但那一身浓浓的书卷气还是透了出来。
  伍定远问道:“卢兄弟,我看你年纪轻轻,一表人才,怎么会沦落到卖面的地步?

  卢云微微苦笑,说道:“乱世文章不值钱,能保住一条性命吃饭,已经是不幸中的
大幸了。”说著摇了摇头,无奈中却有三分自谑。
  伍定远听他自嘲,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好一个乱世文章不值钱,兄弟果然是个
读书人!”他笑了一阵,问道:“卢兄弟日後有何打算?就这样一辈子卖面吗?”
  卢云摇头道:“走一步算一步了。倒是伍兄以後要如何度日?那些人还会继续追杀
你吗?”这回轮倒伍定远沈默不语了,王宁大人已遭革职,天底下无人能救得了自己,
血案沈冤,无一得报,饶他精明强干,这时也不禁惘然。
  黑暗中两人各自怀著心事,不约而同的叹了一口气,两人相互凝视,又不约而同的
大笑起来。
  伍定远哈哈大笑,朗声道:“天下无难事,我就不信我一辈子便这么倒楣!总有我
西凉伍定远出头的一天!”卢云见他脸上满是光辉,便点头道:“伍兄面相堂堂,绝非
凡人,自当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伍定远听他这般说,自也微微一笑,道:“不瞒卢兄弟,我以前住在西凉,得罪了
一批歹人,这才给人一路追杀,沦亡到京城来。”他自知仍是逃犯,便不愿明说自己的
身分,以免吓了卢云。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仗著我身上还有一样法宝,未必不能替
自己平反。大家走著瞧吧!”
  卢云一愣,奇道:“法宝?什么法宝?”
  伍定远自知羊皮兹事体大,知道的越少,便多一分好处,当下只含浑地道:“我手
上有这帮贼人作恶的罪证,来日遇上了清官,自能以此平反了。”
  卢云哦了一声,颔首道:“原来如此。伍兄带著要紧东西,难怪会被人追杀了。”

  两人说了一阵子话,便把供桌拆了,取过地下的旧蒲团,分当床睡。二人面对面躺
著,经过这夜的同甘共苦,忽然有了知己知心的感觉,伍定远以往只有下属围绕,难得
有什么真正的好友,他嘿了一声,说道:“卢兄弟,想不到我在患难潦倒之际,还能结
交到你这样的好友,真是天意啊!”
  卢云点头,转头看著门外飘下的雨丝,轻轻地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
相识。”
  伍定远默默念著这两句话,一时触动心事,眼眶忍不住红了。
  两人累了一夜,听著潇潇冬雨,各自在庙中安歇。
  第二日两人起了个早,庙外雨势转大,望出去水蒙蒙的一片,伍定远深怕昆仑高手
旋即赶到,自知越早离开京城,越是安稳妥当。他沈思半晌,想道:“听说东北人烟罕
至,倒是个避祸的好所在。看眼下情势,只有逃到关外,先住个一年半载再说了。”
  他心念笃定,便问道:“卢兄弟,我现下别无去处,只有逃到关外避祸了。倒是你
有啥打算?可要回去京城?”
  卢云听了这话,只低下头去,霎时前尘往事,一一飞入心中。蓦然之间,一股孤寂
袭上心头,只觉人生萧索无奈,一时竟是满心寂寥,不由得叹了口气。
  满心无奈间,卢云苦笑一声,抬起头来,正要说话,忽见伍定远目不转睛地看著自
己,他眼神中竟隐隐有著期待之意,卢云心下一醒,想道:“看这伍兄嘴上不说,其实
心中属意,却是要我随他一行。”
  想起世上还有人如此期待自己,卢云忽地有些开心,他嘴角泛笑,便道:“我这面
贩出手劫人,怕也有些名气了。若要明目张胆地回到京城卖面,恐怕三两天便要出了乱
子。”他望著伍定远,微笑道:“我看这天子脚下,我也是待不住了。”
  伍定远听了这话,只感又惊又喜,忙道:“听兄弟的意思,可是要与我同行?”
  卢云笑道:“卢某身无长物,连面担子也没了,还有什么地方不能去?”
  伍定远大喜,此行路上有个人作伴,那是不愁没人照应了。他正要哈哈大笑,忽地
想起路行危险,别要让卢云与灵音、李铁衫等人般,也给陷了身家性命。他摇了摇头,
叹道:“卢兄弟,眼前你待我如此,伍某更不能害你。这趟逃亡非比寻常,可说凶险万
分,唉……你我还是分道扬镳好了。”说著说,只低下头去,脸上神情满是沮丧。
  卢云摇了摇头,笑道:“伍兄莫说见外话。卢云烂命一条,便算死在路边,也不必
谁来收尸。这区区生死,又有什么好怕的?”说话间走向庙门,跟著回过头来,就等伍
定远同行。
  伍定远见他如此豁达,心下自是感动无比,心神激汤间,只想日後逃脱性命,定当
好好补报卢云一番。
  此时雨势转大,但性命危急,二人顾不得大雨倾盆,便即赶路。
  行出数里,只见大批官差把持要道,盘查来往行人,伍定远是捕快出身,官场道理
明白,自知江充与东厂已各自调兵遣将,这下不只江湖高手追杀,还有官府全力查缉自
己,他不敢再走阳关大道,便改走山间小径。
  行了三五日,路上已不见官差,伍定远盘算一阵,料知已脱险境,这日见到了一个
小小市集,并非是什么大地方,想来东厂、昆仑山等人还不至寻到这等地方,他们俩人
一路摘采野果而食,口中早已淡出鸟来,此时再也忍耐不住,便往那市集而去。
  两人一入小市集,便速速找了家酒店吃食,连著数日赶路,二人衣衫略见残破,只
是各自养了几天伤,武功已尽复旧观,伍定远一边饮食,一边打量镇上来往行人,察看
有无可疑人等,卢云倒是放心大嚼,一幅浑不在意的模样。
  正吃间,忽见一胖一瘦两名老者晃过店门,一人生得胖大无比,好似一颗圆滚滚的
大橘子,手上拿著一只大秤杆,不知作何之用。另一人却瘦得有如竹竿,一张马脸长得
离奇,手上却拿著金晃晃的一只大算盘,好似客店掌柜一般。伍定远是老江湖了,一见
这两人形迹诡异,登时留上了神。
  那瘦老者停在店门口,高声叫道:“师哥,这里有人卖吃的,我饿得很啦!咱们吃
点东西好不好?”胖老者也驻足下来,面上神情甚是不耐,只听他皱眉道:“师弟啊!
你可又饿啦!你且说说,咱们为何要捡这些荒僻小路走?”
  瘦老者两眼瞧著店里,嘴上斜斜一歪,没好气地道:“是你要走小路的,我怎么知
道你要干什么?搞不好要去逛窑子呢!”
  胖老者大怒,说道:“放屁!咱们走小路不为别的,只为早一步赶进京城!你一下
肚饿,一下拉屎,就走到明年也不成。”
  瘦老者嘻嘻一笑,摇头道:“师哥啊,人要饿起来,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哪!你要
不许我吃东西,待会我肚子一饿,只怕会在你的肥屁股上咬个两口!”
  胖老者骂道:“死小子,这把年纪还这么幼稚可笑,好啦!咱们进去吃吧!”
  瘦老者闻言大喜,一溜烟的飞奔进店,身法之快,实所罕见,哪知举止却似三岁小
儿一般。伍定远与卢云对望一眼,眼看对方身怀武艺,却不知是何来头,二人不动声色
,低下头去,继续吃喝。
  二名老者甫一坐定,瘦老者便用力拍桌,大声吼道:“店家快快过来,咱们饿昏啦
!我师哥大肥猪要给饿成野山猪啦!”
  胖老者听他阴损自己,只呸了一声,恨恨地道:“他妈的,你说话像个人样成吗?

  过不多时,两人各点了碗面,店小二甫一端过,二人便稀哩呼噜地吃了起来,好似
那面美味无比,那胖老者尤其吃的快,看来他口中虽然不满师弟,其实自己也饿得狠了
,吃口面,吞口汤,好似身在云端,飘飘然不知所以。
  伍定远看得心热,想道:“这面好像不坏,一会儿也来吃上一碗。”
  他转头望去,待要与卢云说话,忽见卢云神情专注,彷佛全身布满功劲,伍定远心
下一奇,正要发问,却见卢云眼也不眨,只在偷看人家面碗。
  伍定远心下暗暗奇怪,想道:“不过是碗面而已,咱卢兄弟怎地这般神情?难道这
碗里藏著什么武林秘笈不成?”
  伍定远哪里知道,这卢云生性最是执拗不过,一日卖面,便已成痴,此时遇上别家
馆子手艺了得,面料美味,便趁机钻研起来,日後也好揣磨个中奥妙。
  胖老者吃了几口面,忽地手指门外,大声道:“师弟,你看!那是不是紫云轩的人
?”伍定远本在留意卢云的神色,一听胖老者说话,便又定过神来,转看那两名老者的
动向。
  那瘦老者见师兄眺头望外,忍不住奇道:“紫云轩的人来了?我怎地没瞧见?”
  胖老者睁大眼睛,大声道:“当然是真的,你快去瞧瞧,别让人家走了。”
  瘦老者急忙答应一声,跟著追了出去。
  瘦老者甫一离去,却见胖老者探过头去,大口偷吃他师弟的面,瞬间便吃光喝尽,
看来方才出言用意只在相骗,也好偷碗面吃。伍卢二人见胖老者行径如此,忍不住相视
一笑,都知这两人为老不尊,行为幼稚无聊。
  过不多时,瘦老者走了回来,苦著脸道:“哪来紫云轩的人,师哥你骗我。”他坐
了下来,待要吃面,却发现碗底朝天,已被人偷吃乾净。
  瘦老者大怒道:“师哥,你为何如此无聊?你若想吃面,再多叫一碗不就成了,何
必来偷吃我的!”胖老者嘿地一声,摇头道:“你可别诬赖好人,这面不是我偷吃的,
刚才你出门时,我见到紫云轩的人跑了进来,偷偷地把你的面吃了。”看来这人心思机
敏,话头转的甚是灵光,这谎言竟是丝丝入扣,全无破绽。
  瘦老者呆了半晌,跟著双眉一挺,大怒道:“师哥,咱们同门义气一场,有人偷吃
我的面,你为何不加阻止?”胖老者举起食指,在师弟面前摇了摇,道:“你又冤枉我
了。你人在外头,我怎知这面是不是你施舍给人吃的?我若贸然阻拦,别人岂不说你小
气?”
  瘦老者听了这话,只连连点头,道:“是啊!还是师兄你细心,我最恨旁人说我小
气。”
    胖老者摇头道:“不是吧,说你句小气算什么?别人若说你幼稚无知时,只怕你要
给气炸了吧。”
  瘦老者伸手掩面,跟著长叹一声,道:“他奶奶的,世人无知,世人无知。”看来
这“幼稚无知”四字,定与瘦老者焦孟不离,一听之下,便是三分悲凉,七分无奈,十
分气愤。
  伍卢两人听他师兄弟的对答,都是忍俊不禁,各自偷笑不止。
  说话间,胖瘦老者又各叫了碗面,两人正自大吃大嚼,忽见瘦老者面朝门外,叫道
:“师兄!紫云轩真的有人来了哪!你居然没有骗我!”胖老者嘿嘿一笑,知道他这师
弟也要有样学样,好来恶整他一番。当下不加理会,只是低头吃面。瘦老者伸手过来,
摇了摇胖老者的手臂,低声道:“师兄,真的有人来啦!”
  胖老者呸地一声,正要出言讥嘲,忽听门口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店家,
给来几个乾净的小菜。”
  胖老者一愣,想不到真有人进门来了,回头一看,只见十来名男子簇拥著一名女子
,正自缓步进店,只是她神情略带稚嫩,却是个明艳照人的少女。那几名青年男子身穿
长衫,神态恭谨,都在招呼著那女子坐下,看来这女子身分定是不凡。
  瘦老者笑道:“师兄你瞧瞧!这不是紫云轩的人吗?这下咱们可省了不少力气了!

  胖老者摇头道:“胡说八道!这几个家伙愣头愣脑的,怎能是紫云轩里的人?”
  瘦老者听他出言反驳,便哼了一声,发了驴劲儿,大声道:“师兄!你怎知紫云轩
的人生得什么模样?说不定这帮人天生下来,便是这般愣头愣脑的驴像。我说长得越驴
,越像是紫云轩的人!”
  胖老者见师弟蛮横起来,便自嘻嘻一笑,指著卢云与伍定远两人,道:“这两个小
子看来蠢得紧,照你这么说,莫非也是紫云轩的人?”
  瘦老者一怔,茫然道:“这……这我倒没有留意,说不定真也是。” 他瞄了店小二
一眼,更是悚然一惊,说道:“糟了!这小二看来更是笨得很,该不会也是紫云轩里的
人物吧!”
  忽听一声娇笑,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道:“两位大叔高姓大名?左一句紫云轩,右
一句紫云轩,莫非识得我们?”
  众人听了这明朗娇脆的声音,都是心中一动,不由转向那少女望去。只见她明眸皓
齿,桃笑李妍,脸颊上带著两个深深的酒涡,看来明媚可人,年岁虽小,但已是个十足
十的美人胚子,料来日後身形长成,更要出落得楚楚动人。
  那胖老者听那少女这般说话,心下一奇,道:“你真是紫云轩的人?”那少女不答
,一旁那男子接口道:“敢问前辈是何方高人,却来打听敝门之事?”
  那瘦老者哈哈大笑,道:“我们是大名鼎鼎的华山双仙,你们这些後生晚辈,总该
听过吧!”
  那男子啊地一声,跟著皱起眉头,嚅啮地道:“原来是……是华山双……双那个仙
了,久仰,久仰。”
  卢云一愣,那男子外貌甚是干练,但提到那胖瘦二老的名号时,却连话也说不清了
,便对伍定远眨了眨眼。伍定远江湖阅历广博,自也知道“华山双仙”的名号,低声道
:“这二人外号叫做『华山双怪』,只有他们自称是仙。”
  卢云哦了一声,看那两名老者形貌古怪,举止异常,难怪会落到这等难听外号,便
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那瘦老者甚是高兴,笑道:“原来你早已听过咱俩的大名,挺好、挺好,不算太过
无知。”
  他大笑一阵,又道:“好啦!再考你一考,你看老夫天生英挺,却是双仙中的哪位
神仙啊?”
  那男子面色惨澹,只咳了一声,道:“阁下这般修长身材,手上又拿著一只大算盘
,想来定是算盘……算盘那个仙了。”
  原来那瘦老者外号叫做“算盘怪”,那人怕要说溜了嘴,一时又是支支吾吾。
  瘦老者怒道:“算盘仙就算盘仙,什么叫做算盘那个仙了?你说话含浑不清,真是
无知无识!”那男子被他数落一阵,不敢再说,低头喝起酒来。
  那瘦老者哼地一声,转问那少女道:“琼武川是你什么人?”
  那少女听他问的无礼,便自微微一笑,反问道:“阁下却是琼楼主的什么人?怎么
这般喝问於我?”
  那瘦老者呸道:“他奶奶的,非得是这姓琼的老子,才能开口问话么?”
  紫云轩门人听他说话无礼,都是大怒,那少女微微挥手,示意众人不要冲动。她大
眼一转,忽地甜甜一笑,口气变得又柔又甜,温言道:“老丈哪里的话?您老这般高强
的武功,模样更是仙风道骨,似你这般神仙人物,要问什么都成。”
  胖瘦二老听她口气如此,自是大喜,笑道:“真的么?你真的这般想么?”
  那少女笑道:“当然是真的罗!华山双仙,威震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打
小便听人说起两位,那是仰慕的不得了,今生若能拜见两位前辈,那是死而无憾了。”

  胖瘦二老喜到骨子里去了,两人相拥而泣,一个道:“师兄!有人这般仰慕我们,
咱们这生当真没有白活了。”一个道:“师弟啊!我们终於洗刷华山之耻的恶名了,这
下师父也能瞑目啦!”
  众人见他二人这幅模样,心下都是暗自好笑。
  胖老者拭去眼角泪水,笑道:“小姑娘,不论你是谁,日後只要有人欺负於你,我
们师兄弟定会替你出头!”
  那少女笑道:“我这人与世无争,有谁会来欺负我?不过两位这番好意,姑娘还是
心领了。”
  瘦老者怒道:“不成!没人来欺侮你,怎能显出我们华山双仙的绝世武功?”大叫
一声,旋即冲到伍卢二人面前,对著卢云喝道:“你现下立刻过去欺负她,然後让老子
来教训你!快去!快去!”跟著伸出蒲扇般地大手,猛往卢云肩头抓来,卢云见他行径
太过荒唐,当下嘿地一声,闪身避开。
  伍定远忙道:“阁下有话好说,何必这样动手动脚的。”
  那瘦老者喝道:“操你奶奶!你们再不过去欺负这小姑娘,休怪我来欺负你们!”

  伍定远知道这两人行为不可以常理度计,眉头一皱,正想著脱身之道,忽听那少女
道:“唉!算盘仙啊算盘仙,你可知为何他们不听你的话么?”
  瘦老者闻言大怒,叫道:“他妈的!你说什么?”
  那少女摇头道:“这两人为何不听你的话?不是因为你武功不够高强,更不是因为
你模样不够神气,只因为你们的外号取得不好,失了威风,这才惹得江湖中人耻笑轻视
。”
  瘦老者大怒道:“放屁!你这小丫头敢说咱们的外号不好?你不想活了么?”说著
便要冲上前去,好来教训一番。那少女同桌的几名男子大惊,纷纷站起身来。
  那少女却不惊惶,只叹了一声,道:“我只是一番好心,你怎地这么凶霸霸的……
两位老丈武功这般高强,明明只要改个名字,便要重振名声。可惜你们硬不相信,我便
再好心十倍,也只有眼泪往肚里吞了。”说著眼眶一红,竟是眩然欲泣。
  胖老者见她楚楚可怜,心下暗暗爱怜,忙拉住师弟,喝道:“你先别毛躁冲动,好
好听人家说话!”
  瘦老者停下手来,戟指喝道:“死丫头,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那少女泪水盈眶,幽幽地道:“自古以来,英雄人物定须威名相称,方能显出气魄
。两位老丈,我这一点用心,你们可曾知晓?你们两位这等人物,只为了名号不够响亮
,便给江湖人物嘻笑怒骂,我心念於此,真是痛心万分啊……”说著竟低声哭了起来。

  胖老者见她悲切,料来定是真心关怀,忙道:“姑娘说得没错,那些狂妄无知的家
伙老是耻笑我师弟,我一直替他打抱不平呢!”
  瘦老者跳了起来,喝道:“师兄你放什么屁!若不是你为老不尊,整日里胡闹,我
怎会沦落到『华山之耻』这四字!”
  那少女满脸泪痕,轻声道:“两位仙人别吵了,二位大贤今日只须改个名字,保管
你二人从此威风凛凛,快活似神仙。”
  瘦老者大声道:“我们本来就是仙!”胖老者骂道:“你先别吵,听姑娘吩咐。”

  那少女叹了口气,摇头道:“其实你们的名字本来不差,坏就坏在这个仙字上。”

  那胖老者奇道:“这怎么能够?咱们华山双仙威震四海,名字好听得很啊!总比华
山双……双那个怪强吧!”
  那少女摇头道:“这华山双仙的名字本是好的,坏只坏在用的人恁也多了。君不见
江湖上有点苍双仙、长白剑仙、百花仙子?你是仙,我是仙,大家都是仙,两位如此非
凡人物,却与这干人一般名号,岂不有损两位的名声么?”说著神色悲凉,好似极为不
平。
  胖老者点了点头,道:“此言有理,武林中自称是仙的人确实太多了。”瘦老者怒
道:“这些人欺世盗名,害得我们显不出威风,看来都该杀!”
  那少女叹道:“世间妄人何其多,那是杀之不尽的,照姑娘看来,最妙的法子便是
把名号改上一改。”
  胖老者大喜,道:“没错,没错,正该如此。不知姑娘有何高见?”
  那少女道:“两位切莫再用仙字了,最好改个无人用过的名号,那才是独一无二,
傲视武林的金招牌啊!”
  瘦老者站起身来,大声道:“没错!以後咱们便改名为『华山双虎』吧!虎是万兽
之王,与我二人的刚猛武功最为相配。”
  那少女叹道:“君不见河东双虎,岭南双虎么?他们也都是虎啊!”她年纪虽幼,
但江湖上的人物却识得不少,一时竟是如数家珍。
  胖老者皱眉道:“这可糟了,连虎字也这般泛滥,那改成龙好了,『华山双龙』,
听来不坏吧!”
  那少女皱眉道:“龙啊虎啊的,每日里都听得到百回,什么峨眉三飞龙、东海四神
龙,那也是数之不尽的。”
  胖老者跺脚道:“好名号都给人用了,这可怎么办?”
  那少女道:“谁说好名号定要是龙是虎的,那多俗气啊!两位怎么不朝十二生肖去
想?”
  胖老者狂喜至极,大声道:“好一个十二生肖,正该如此!嗯,鼠牛虎兔……『华
山双鼠』听来怎样?”
  那少女面露惊叹之色,双手一拍,击节赞道:“好啊!正是这个名字!华山双鼠,
果然是天下绝响!”
  众人忍住了笑,几人本在喝酒,都是呛咳不止。
  却听那瘦老者叫道:“不好!”胖老者一怔,问道:“为何不好?”瘦老者道:“
我也说不上来,反正有些怪。”胖老者皱眉道:“独家字号,那有什么不好了?华山双
鼠,武功高强,你听听这八个字,念来有多利口啊!”
  瘦老者哼了一声,道:“若要用十二生肖,我不要用老鼠的名字。”胖老者奇道:
“那你要用什么?”瘦老者道:“我是肖狗的,咱们就叫『华山双犬』好了。”
  胖老者道:“可是我又不肖狗,怎能叫我为犬?”瘦老者怒道:“那师兄你又想如
何?”胖老者低头沈思一会儿,道:“我属鸡,我看改叫『华山双鸡』好了!”瘦老者
怒道:“师兄你每回都是这样,又只顾著自己了!”
  眼见两人争执不休,众人都笑得喷饭,那少女叹道:“两位既然迟疑不决,那就改
叫『华山双鸡犬』好了,这样有鸡有狗,两位的名号都有带到,也不需再行争论了。”

  胖瘦二老互望一眼,齐声道:“正是如此,好一个『华山双鸡犬』,咱们真是疏漏
,平白活了几十岁,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外号呢?”说著手舞足蹈,甚是喜乐。
  两人正自跳闹不休,忽听一人道:“师叔祖、师伯祖,我已打听清楚了,紫云轩便
在不远处,咱们该启行了。”
  众人转头去看,只见一名少年走进店来,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虽稚,但言语间却颇
为干练,看来是华山双怪的徒孙辈。
  瘦老者笑道:“等一等,我们已经改了外号了,你要不要听听?”
  那少年皱眉道:“师叔祖不是『华山双仙』之一么?这名号用了几十年了,怎能忽
然改变?”
  瘦老者道:“你年纪毕竟是小,不晓得其中道理,华山双仙这外号太过普通,根本
显不出你师叔祖的威风来!你听好了,咱们现下改叫『华山双鸡犬』,你可记下了么?
”说著面有得色,满面春风地看著那少年。
  那少年见客店中人人面带微笑,知道这两位长辈又在丢丑,一时脸红过耳,他咳了
一声,道:“名号之事不忙著改,咱们还是赶路要紧!”
  胖老者笑道:“嘿嘿,咱们运气倒好,剩下这几十里路不必走了,紫云轩的人已然
自己找上门来了,你看这群人!”
  那少年依言望去,只见紫云轩众人正自望向自己,他心下一凛,下拜道:“在下华
山苏颖超,敢问诸位高姓大名?”一名男子连忙站起身来,将那少年扶起,说道:“我
们是紫云轩的门人,敝姓许,这位姓邢。”说著伸手向那少女一摆,道:“这位是咱们
家的小姐,便是咱们琼阁主的孙女。”
  那紫云轩不是寻常的江湖门派帮会,乃是皇室姻亲琼武川一手所创的书院,这紫云
轩邀集天下名士,在其中传道授业,向与白鹿书院、石鼓书院、东林书院等齐名,门生
不仅需得习文,尚需习武,以期培育国家栋梁,三十年来不少举人进士皆是其中门生。
这少女名唤琼芳,年方十四,正是琼武川的孙女。这琼武川爱子过世後,更是加倍宠爱
这名孙女,眼见她聪明伶俐,虽说是名女子,但却颇有大将之风,将来觅得好郎君後,
或能承接这紫云轩的基业。
  那少年一一下拜见礼,众人见他客气,都急忙还礼,琼芳看他见人就拜,忍不住笑
道:“快别多礼了,照你这样拜下去,咱们这许多人,只怕到天黑也拜不完。”
  苏颖超尴尬一笑,他年纪尚轻,辈分又低,每回到江湖走动,腰杆儿总是弯得多直
得少,早已习惯如此了,此时听她讥嘲,连忙站起身来,但他一见琼芳秀丽的脸庞,却
又满脸通红。
  琼芳笑道:“你们千里迢迢地赶来北京,是有什么大事么?”
  苏颖超正色道:“在下有一张帖子,想面呈琼阁主。”说著将名帖取出,向前递去

  一旁男弟子急忙接过,苏颖超道:“家师感喟江湖腥风血雨,世人争名斗利,已有
归隐之心,他定明年二月初一之时,行封剑归山的大礼,还望诸位武林同道不吝玉趾,
能前来敝山见证观礼。”众人闻言,都是啊地一声大叫,几人更是霍地站起,神态大是
紧张。
  卢云不知众人何以如此讶异,当即问道:“这些人何以这般讶异?”却见伍定远听
了众人的说话後,神态也是颇为吃惊。他定了定神,低声说道:“华山玉清观的掌门叫
做宁不凡,此人武功冠绝当世,号称天下第一。”卢云哦地一声,道:“原来如此。”

  伍定远低声道:“这人若要退隐,必有人前去挑战,绝不会让他带著天下第一的称
号封剑。我看华山定要多事了。”
  众人说话间,忽听一人道:“宁不凡要退隐?这是真的么?”
  伍定远急忙回头,却见一人身穿白袍,缓缓地走了进来,正是自号“剑神”的卓凌
昭,身边还带著十来名弟子,那屠凌心、钱凌异都在其中。
  伍定远急忙拉住卢云的袖子,示意他低下头去,卢云见大批追兵赶到,也是一惊,
连忙低声道:“咱们从後门走!”
  伍定远点头,两人慢慢地站起身来,便往後厨走去。
  卓凌昭却没留神,迳向苏颖超道:“这位小兄弟,你方才说宁不凡宁掌门要退隐,
此言是真是假?”
  苏颖超见他仙风道骨,料来定是武林中的成名英雄,当下又是深深一揖,下拜道:
“华山苏颖超,见过前辈。”急忙拿出名帖,跟著送到卓凌昭面前。
  卓凌昭见了帖上的文字,霎时心中一震,忍不住叹道:“宁掌门啊,你何必这般心
急呢?你若退隐了,偌大的江湖只余下我一人,日後无人与我比武较量,唉……这却教
我如何排遣岁月?”
  众人听他言语间贡高自慢,隐隐有与宁不凡并肩之意,都是颇感诧异,只有伍定远
知晓他的来历,但此刻形势危急,如何敢发一言,只悄没声地往後厨闪去。
  那瘦老者却是直性人,一听卓凌昭的言语,登时大怒,喝道:“你这小子是什么人
,居然敢与我师侄相提并论,不怕别人笑掉大牙了么?”
  钱凌异哼地一声,冷冷地道:“你师侄不就是宁不凡么,那又算得什么?告诉你吧
!我家掌门便是卓凌昭卓大侠,人称『剑神』的便是他。”
  众人闻言,都是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卓凌昭自击败灵音之後,盛名已然传遍五湖
四海,店中诸人见眼前这人浑如乡村学究,毫不起眼,想不到竟是名动天下的“昆仑剑
神”,一时都是惊讶诧异。
  卓凌昭见众人惊慌,却只淡淡一笑,道:“小兄弟,请你回头转告尊师,就说昆仑
山卓凌昭多多拜上,二月初一封剑大礼,本人定会前去见证。”
  苏颖超额头冷汗直流,唯唯诺诺,应道:“是,小可理会得。”
  钱凌异见众人面露骇异之色,心下甚是得意,他环顾店中,却见两人鬼鬼祟祟地往
後厨行去,正是卢云与伍定远二人。
  钱凌异见这两人对“昆仑剑神”四字充耳不闻,不表赞叹之意,心下甚是不悦,便
冲上前去,向那二人叫道:“你这两人是干什么的?没见到『剑神』来了么?”
  伍定远听得钱凌异叫喊,只好停下脚来,背著身子道:“我们是……是路过的行人
,想要去找……找茅房……”
  钱凌异骂道:“找茅厕?两个人一齐去么?”说著上下打量伍定远的背影,冷笑道
:“你们两个该不会是……嘿嘿……那个没袖子的吧!”昆仑门人知道他说的是“断袖
之癖”四字,一时都是大笑起来。
  伍定远情急生智,他手指卢云,嘶哑地道:“这……这位是舍弟,他眼睛不太方便
,所以要我一同前去茅厕,免得摔了下去。”
  卢云连忙接口,陪话道:“是啊!我打小都是靠哥哥把尿,不然定会摔到茅坑里。

  钱凌异哦了一声,点头道:“原来是个瞎子。”说著转身回去,不再理会。伍卢二
人赶忙往後厨冲进,急急从後门走了。
  却听那瘦老者道:“那人是个瞎子?他方才躲过我那一抓,身手很厉害啊!怎会是
瞎子呢?”
  胖老者生平最爱胡扯,便道:“你知道什么?现下的瞎子都练了听风辨位的神技,
那小子躲开你的一抓,不过用了三成功力而已。”
  瘦老者面露讶异,道:“原来如此,下次再要遇到这人,可要好好的讨教一番。”

  他忽地皱眉苦思,道:“可他方才目光炯炯,一双眸子很有神啊!那又是怎么回事
?”
  胖老者一愣,沈吟道:“这……这人八成是北海瞎王,有时瞎,有时不瞎。”
  耳听两人胡说八道,钱凌异已然察觉有异,他细细回想那两人背影,越想越觉得与
伍定远神似,当下提声喝道:“这两人有问题,咱们快追!”不及向卓凌昭请示,便提
剑奔出,带人追杀过去。
  伍定远与卢云逃了一阵,忽听後头有人大喊大叫,却是钱凌异率人追来,伍定远心
下大惊,颤声道:“不是躲过去了么?怎么又给识破了?”
  卢云伸手往马棚一指,低声道:“那儿有几匹马,咱们驾马逃走。”
  两人向马棚奔去,胡乱找了两匹马,二人跳上马背,连连催促,向前狂奔而去。
  钱凌异等人正自追赶,一见他二人跳上马背,当下也冲进马棚,便要上马追出,紫
云轩的弟子喝道:“你们别乱来,那马是我们的!”诸人急急追出,拦住了钱凌异等人

  钱凌异喝道:“滚开了!”刷地一声,手中“剑影”登即出鞘,一旁许凌飞拦住了
他,低声道:“此处乃是京畿要地,咱们别要胡乱伤人,惹出事来。”钱凌异嘿地一声
,只得收剑,但紫云轩的弟子嚷得更凶了,将昆仑众弟子拦在道中。
  却说伍定远与卢云二人驾马飞驰,两人见钱凌异给人缠住了,心下暗自好笑,忽听
耳边一人道:“伍捕头莫要再逃了,乖乖地束手就擒吧!”
  伍定远大吃一惊,转头一看,只见一人身法奇快,如同奔马,竟已追至身後,正是
卓凌昭本人。伍定远举起飞天银梭,朝马儿的臀上刺下,那马吃痛,往前急奔,立即拉
开与卓凌昭的距离。
  卓凌昭冷笑道:“没用的!”他提气一纵,霎时飞过了伍卢二人的头顶,竟已站在
两匹马的前方,拦住了道路,跟著伸手出去,拉住了伍定远的坐骑,神力到处,那马竟
尔硬生生地停下。
  卢云心下大惊,叫道:“伍兄!跳过来!”伍定远奋力一跳,跃到了卢云的座骑上
,两人共乘一骑,急速向前冲去。卓凌昭脸色一变,放脱马匹,又往後头追来。
  卢云见卓凌昭毫不放松,心下更是担忧,此人武功高强无比,直是生平仅见,一会
儿若要动起手来,恐怕挡不下他的一招,两人共成一骑,狂奔不休,但马匹负了两人,
颇为吃力,转眼便让卓凌昭赶上,卢云大惊失色,急忙掉转马头,转朝右手方逃去。
  奔不数丈,忽见前头道中站著一人,那人相貌凶恶异常,却是“剑蛊”屠凌心,只
听他叫道:“小子莫想再逃,留下命来吧!”
  霎时剑光闪耀,长剑已然离鞘,便朝马腿砍来,那马登时惨嚎一声,前蹄已给砍断
,卢云赶忙往伍定远身上一拉,两人便滚下鞍去,急急往道旁飞奔。
  屠凌心笑道:“前头是处悬崖,你们想要自尽么?”他哈哈大笑,缓步向前,一幅
有恃无恐的模样。
  二人慌忙逃窜,奔不片刻,果见前头已无去路,却是一处山崖,便在此时,卓凌昭
也已赶到,两大高手盯住了伍定远,形势已然无救。
  伍定远惨然一笑,道:“卢兄弟你走吧,他们要的不过是我一人,你此时自去逃命
,还有机会求生。”卢云低头探看山谷,只见悬崖旁生了不少藤蔓,他心念一动,低声
道:“伍兄莫慌,我们跳下去。”
  伍定远回头一看,只见断崖高耸,下头更是万丈深渊,这一跳之下,如何还有命在
?他摇头道:“你快走吧,不必为我饶上性命。”
  卓凌昭笑道:“伍捕头啊,你们到底是要死还是要活?这般嘀嘀咕咕地做什么?”

  伍定远大声道:“你要杀便杀我一人,放了我兄弟去吧!”
  卓凌昭摇头道:“我一个都不想杀。只要你把羊皮交了出来,我决计不会为难你们
。”
  伍定远骂道:“这东西是人家满门性命换出来的,你若要取,除非是我死了。”
  屠凌心嘿嘿一笑,道:“满口废话,去死吧!”挺剑杀来,剑法凌厉至极。
  伍定远知道他剑法厉害,但此时命在旦夕,只有硬挡了,他运起“飞天银梭”的功
夫,在身前转成一个光网,只盼能挡下屠凌心绝招。
  但见剑光一闪,屠凌心的长剑来势快绝,转眼便从银梭光网中穿透,只听“啊”地
一声大叫,伍定远胸口已然中剑,屠凌心脸露狞笑,连连催动阴劲,便要一举将伍定远
击毙。
  伍定远只觉“剑蛊”的阴劲破体而入,一时五内俱焚,疼痛难忍,他想张口大叫,
却又没了气力,卢云大吃一惊,急忙拉开伍定远,叫道:“咱们跳下去!”他用力一纵
,便拉著伍定远跳落悬崖。
  卓凌昭见他二人跳崖自尽,慌忙间身形闪过,便往卢云身上抓去,卢云提起真气,
登时一掌拍出,卓凌昭眼见他这掌真力浑厚,倒也不敢置之不理,当下也是一掌挥出,
双掌相接,一股巨力传来,已将卢云的身子震飞出去,便与伍定远一同摔下深谷。
  屠凌心见他二人摔下悬崖,皱眉道:“这下怎么办,这两人摔死在谷里,定然烂成
一团,咱们可需下去察看?”
  卓凌昭森然道:“当然要,这羊皮关系天下气运,非同小可,岂能不找将出来?”
当下四处察看有无可供立足之处,一时便要下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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