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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Allah (Tokushima), 信区: Emprise
标 题: 英雄志第十五卷第八章--放逐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Apr 23 08:34:43 2002) , 转信
【讲武堂唯一授权连载,文学城首发,作者孙晓】
八、放逐
上苍啊!
从断桥上坠下,想死的卢云没有死,他坠到了大水之中。轰隆隆的急流激荡,卢云在水中
翻滚,他全身乏力,直向一座大石撞去,无力闪避之下,碰地一响,后背正正撞上大石,
只痛得他眼冒金星,奈何冷水浸入口鼻,却又让他胸恶烦躁,正要窒息间,大浪打来,身
子飞上半空,卢云眼里看得明白,自己正在怒涛中翻滚,白浪滔滔,无止无尽,白水河绵
延数百里,不知要将自己卷到何处,卢云终于害怕起来,哭叫道:‘救命啊!’
话声未毕,身子又已坠入了水中,急流湍湍,将他拉向无边苦海。
水势越来越快,身子越来越沉沦,一里又一里,忽尔光明,忽尔黑暗,须臾地上,须臾地
底,猛然间,身边冒出一座巨大岩石,真正濒临死亡时,求生之欲竟是如此激昂,他自知
生死全在一举,当即左手挥出,往岩石抓去,霎时惨叫一声,大水灌入喉咙,那岩上尖刺
也已戳入了掌心,这疼痛激发,卢云的内力登也发动,‘无绝心法’突生黏劲,卢云疯狂
使劲,抗拒了无边急流,浑身湿软中,终于攀滚上岩。
这里是哪儿?地狱么?天堂么?
极目所望,三面全是大水,面前凌空,自己居然孤身处在一座巨瀑之上。脚下惊心动魄,
竟在瀑布边缘,看那巨瀑不知几百丈高,水气弥漫,望不见底。卢云满心愕然,再次惨叫
起来,只是耳中轰隆巨响,又将他的叫声掩去。
卢云脚踩圆桌大小的孤岩,惊怕之下,忍不住放声大哭。正哭叫呐喊间,忽然有人来了。
只见一个巨大的身影冲向瀑布边缘,眼里看得明白,那不是什么救星,而是自己的生死强
敌萨魔,卢云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要不要救他,眼见萨魔便要冲到大石边,已在五尺,那
妖魔拼命挥手,似要自己救他,倘若忍心不拉,这恶徒旋即便要坠下巨瀑。
五尺、四尺、三尺、两尺,卢云忽然趴倒岩上,奋力伸手,右手探拉,嘿地一声大叫,已
然抓住了萨魔的臂膀,两人同声怒喊,大牛飞天而起,滚落了岩石之上。
极恶之徒与仁慈使者同来地狱边缘,二人相互凝视,相距三尺不到,四只腿都在发软,俱
在水雾里喘歇。卢云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救这凶徒,也许是场面太过骇人,自己孤身一人,
心里实在太怕。他眼望萨魔,正要说话,忽然那恶徒目露凶光,看他反覆打量脚下,跟着
抬眼起来,恶狠狠地回望自己,嘴角更现出狞笑。
卢云醒悟过来,想道:‘我这傻子,这大石头不过圆桌大小,怎能容得下两条大汉,他要
推我下去。’果然萨魔狂叫一声,拐子直向自己打来,卢云又惊又怒:‘忘恩负义!卑鄙
无耻!’提膝挑掌,便以无双连拳招架,一个九尺身高,一个八尺二寸,两条大汉一路从
桥上打到崖下,直至生死关头,仍在相互扭咬。只是卢云肋骨断折,萨魔胸口也被刺出血
洞,两人各有伤势,内力微弱,打得虽然凶狠,却不见什么惊天动地的绝招,只如疯汉般
扭打。
扭动滚打,一会儿萨魔脑袋泡在水里,啊啊呼救,一会儿卢云悬挂瀑布之外,哀哀啼哭,
两人各以凶狠招式啮咬对方,正杀得满心恨仇,忽然之间,远处传来轰隆隆地巨响,二人
相互扭打,却不约而同地停下手来,两条怒汉面向远方,只见天边白浪汹涌,一道高达丈
许的水线如同高墙,直向瀑布边缘汹涌冲撞!
两人啊啊大叫,都是慌得哭了,霎时一同向前趴倒,各自紧抱岩石,轰地大水冲来,口鼻
都被淹没,水势奇高,劲力强暴,两人全身都被淹没,各以十指之力紧抓岩石,仿佛身遭
苦刑。卢云口鼻淹没,想哭都无法流泪,萨魔恨得心火暴涨,却也骂不出口,半盏茶时分
已过,那水反而涨得更高,分毫不见消退,卢云泡在水下,吸不到气,心肺几欲炸裂,他
紧紧挨着萨魔,那丑牛的肩膀也在晃动,想来也快死了,卢云咬碎银牙,忽地左手牢牢抓
住岩石,右手抱住萨魔的腿弯,跟着身子靠了过去,用牙齿咬了咬他。
二人近在咫尺,身子都泡在水下,各被巨浪冲刷,卢云眯眼望向萨魔,连连向上仰首,示
意他起身透气,那妖怪愚昧如冢,居然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卢云几欲昏晕,虽说多读圣贤
书,心中仍是千百遍地诅咒他,他无法呼吸,只拼命用肩膀去顶。终于,萨魔醒悟了,他
缓缓起身,靠着卢云死力抱住他的小腿,这才没给冲下瀑布。
萨魔小腿抖动,好似呼吸得爽快了,可这无耻妖物自己吸饱了气,却不蹲身下来。此时卢
云赌注已下,倘若萨魔自私凉薄,只顾自己透气,卢云必然被水淹死,只是他一旦死了,
那萨魔必也随之灭顶,卢云见他透气透得爽快了,却始终不蹲身下来,可怜自己双手挣扎
,肺中已要没气了,又过小半刻,终于油尽灯枯,脑中渐渐空白,终于断气。
忽然身子破水而出,竟给人高高举起,卢云哇啊一声大叫,霎时狠狠吸入一口凉气,他眼
泪鼻涕直流,呛咳不断,虽说大水通天高,但萨魔身高手长,一旦举起自己的身子,还是
能让他吸到气。卢云又哭又笑,更多的是拼命呼吸,也不知过了多久,正愉悦间,忽地惊
觉萨魔身子微微颤抖,想来要死了,卢云深深吸了口气,跟着沉入水里,却又把萨魔托了
上去。
如此反覆不休,大水长达一个时辰之久,终于消退了。两个生死强敌喝了满肚子水,各自
倒在石头上,极善之徒与极恶之徒身子紧紧相挨,如同两条丧家之犬。地狱边缘没有是非
黑白,自私卑劣者,必死,择善固执者,必死。要活下来,便要超越善恶是非。
天色渐渐黑沈,明月当空,四下夜枭哭喊,两岸悲猿呼鸣,两人仍无气力爬起,只是肩挨
着肩,各以一只脚悬在石台外,一手抓着尖石。都在休养气力。
正睡间,陡然萨魔睡梦间一个翻身,手肘正正打来,击中卢云门面,当场打得鼻血长流,
看这恶汉好生凶霸,便在石台上也如此嚣张,卢云大怒之下,膝盖便是一顶,重重撞上萨
魔的腰子。两人大吼一声,各自翻身跳起,便又开始第二回合厮杀。
二人胡乱揪扭,不时拿着石块乱砸乱打,只是双方体力未复,打起来不免有气无力,打到
后来,更感腹饥,两人做了最后一回扭扑,便各自停手下来。彼此占据岩石一角,相互蹲
坐瞪视,如同狂犬。
卢云饥饿不堪,肋骨疼痛,又恨又悲,不由怒骂道:‘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和你这疯狗一
起坠入地狱?’他手指上天,狂吼道:‘老天爷!你瞎了眼么?你好可恨!’他喊得声嘶
力竭,老天固然无言,连那萨魔也懒得答理自己,只低头垂首,不住喘息。
眼看萨魔胸口伤势沉重,被剑芒戳出的血洞深达寸许,想来比自己伤得更重。卢云哈哈大
笑,手指萨魔,喝道:‘恶人!你终于伏法了吧!’萨魔呼吸间咻咻作响,想来那伤直达
肺叶,想到此人奸杀妇女,无恶不作,卢云越听越是快意,这人死前折磨越多,老天越是
开眼。当下笑眯眯地望着强敌,口中嘻嘻哈哈,竟也如同疯癫。
正僵持间,忽见一道金光飘来,卢云咦了一声,凝目去瞧,却是条半死不活的怪鱼,登时
狂喜呼喊:‘天降甘霖!’那萨魔也虎视眈眈,两人各据一角,互相抓住对方的肩头,都
等着扑倒抓鱼。
那鱼飘流快速,来到了河水中央,忽然朝左方飘动,却是向卢云这边流来,萨魔又惊又羡
,口中发出怒号,卢云右拳作势欲挥,左手一捞,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怪鱼抄入手中,他
见那鱼一尺来长,颇为巨大,当足撑上几日,当即张口痛咬,鱼肉肥嫩,油脂饱满,吃入
肚里更是暖烘烘地,想来还能强身补体。卢云吃得欢畅,萨魔自是惊怒交加,当下伸手抢
夺,只是他身上伤重,血流过多,两手一同发力,却被卢云单手制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鱼
肉吃到别人嘴里,吞落肚的却只剩满口馋涎。
那鱼颇为巨大,卢云独个人吃不完,只是这鱼既入御膳珍馐之列,便要保藏,留待明日早
午晚三餐之用,当即将大鱼抱入怀里,哈哈笑道:‘上苍眷顾,得享美食。今夜当有好眠
。’萨魔又痛又恨,居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吃饱便睡,这便是地狱旅程的第一夜,看那萨魔身上伤重,卢云自也不怕他偷袭,当下倒
在石头上,大手大脚地横睡着,萨魔几次出手抢夺鱼肉,但他身上伤重,体力逐渐虚弱,
每回都给卢云夹头夹脑地打了一顿,看那妖魔一世嚣张,此刻却敢怒不敢言,只能缩在石
台上,苦苦支撑。卢云哈哈大笑,一来满心激愤,二来疲累已极,也没心思想什么明日之
事,迷迷糊糊间,已然酣眠。
睡至中夜,仿佛返回了京城,正受着心上人的照拂,他嘴角含笑,自是睡得酣快,正要翻
身,手指一阵冰冷,泡到了水里,跟着一股旋力拉来,险些把他扯了下去,卢云惊醒过来
,再次见到了地狱般的巨瀑。
悬空巨瀑倾泻而下,夜色中水气漫天,映出一片昏黄月影,竟是十分迷蒙。卢云愕然中发
出苦笑,他抱头蹲地,撇眼身旁,那萨魔紧挨着自己,也已熟睡,看这人伤势沉重,呼吸
间咻咻哮喘,夹在轰然水声中,让人不自觉地烦乱。
卢云捞了一把冰水,抹了抹脸,转头朝岸上看去,只见两岸离此处各有一里,水势倾倒,
江面浩大,水流自是湍急无比,此时管他什么帝王将相,王图霸业,只要能去到岸上,倒
在草地里睡觉,那便是金榜题名般的喜乐了。卢云忽发奇想:‘搞不好可以游过去。’他
侧过上身,浸泡水中,猛然间一股强力旋到,险些把自己卷了下去。看这水势如此湍急,
数万斤大水从高处冲下,力道之大,远非世间任何高手的掌力可比,卢云惨然摇头,想道
:‘这儿离岸上这般远,水势又强,我是过不去的。’他呆呆看了良久,想要冒险下水尝
试,却又不敢,一时只能远望岸上,心中烦闷异常。
他目望江中,忽见十余丈外另有一处巨石,形若孤岛,约莫二三十尺见方,地势宽敞,更
妙的是那儿岩石高耸,尚比此地高了许多。卢云想起昨日大水汹涌冲下的惨状,自知若要
活命,定得设法过去那座孤岛。再看两地相距十丈,或有机会可以横渡。
正看间,耳边传来一声牛吼,那萨魔梦得咬牙切齿,八成又在吃人了。卢云摇了摇头,忖
道:‘这世上坏人何其之多,安道京、罗摩什、卓凌昭都是坏人,却没人坏得过这个家伙
。’
人世间,强生弱死,强是弱非,自己不知见证了多少回,这萨魔强奸民女,杀生无数,更
是没有半分道理可言的极恶凶徒。孟子称人性本善,荀子说人性本恶,可坏得像这样的人
,实在少见。卢云摇头叹息:‘世上怎会有这种人呢?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安道京坏,
是因为见利忘义,罗摩什坏,是因为贪慕虚名,可这只妖魔毫无人性,却又是什么道理?
莫非他是天生的坏人么?’撇眼去看,只见萨魔手捂胸口,虽在睡梦中,兀自身子蜷缩,
想来他肺叶破洞,一呼一吸间,必定痛苦异常。想来天道轮回,老天爷正在折磨这个恶人
。卢云微微苦笑,抚摸自己疼痛的肋骨,倘若真有什么天道,他卢云又干了什么坏事,却
要给这般折腾?
没道理,上天根本没道理。卢云苦笑抚面,怔怔望着萨魔,正看间,忽地咦了一声,只见
萨魔的内衫上绣着一只小小鸟儿,却是小时候妈妈买过的黄鸟内衫。卢云微微一笑,心道
:‘这衣衫是穷人家穿的,这妖魔有钱得紧,可太也不讲究衣着了。’他望着那小小鸟儿
,耳里听着萨魔痛苦的呼吸声,不知不觉间,想起了妈妈,眼泪竟已盈眶。
天生万物,难道真是要让大家相互残杀?看自己多读圣贤书,方才桥上一场大战,只因给
逼急了,竟又走上了卓凌昭的老路,杀了多少人?卢云眼望萨魔,满心茫然中,不由叹了
口气。倘若自己仍在尘世,一有机会杀死这人,决计放他不过,可现下两人孤守苦岛,竟
然成了天牢难友。他望着那条鱼肉,怔怔不语。
该怎么做?
卢云微微苦笑,当下也不再多想,伸手摇了摇萨魔的手臂,喊道:‘喂!给你吃鱼。’
萨魔给摇了半晌,忽地虎吼一声,这才醒了过来,他睁眼望着卢云,眼神兀自凶狠。卢云
拿着鱼肉左右晃动,慌道:‘给你吃鱼,给你吃鱼。不要再打了。’这萨魔是蒙古人,也
不知是否通晓汉话,但鱼肉滋味鲜美,总晓得去吃吧?卢云知道这家伙自私凉薄,倒也不
敢整条给他吃,当下站起身来,撕下一块鱼肉,张嘴啊道:‘来,先给你吃一块。’
萨魔哼了一声,别开头去,模样很是不屑,想来不食嗟来食。卢云笑道:‘你有骨气,那
我扔下水了。’萨魔又哼了一声,这回张开血盆大口,蹲坐地下,如恶犬般让自己来喂。
卢云苦中作乐,忍不住哈哈大笑,他拿着鱼肉,送到了萨魔嘴边,道:‘来,给你吃,慢
慢嚼…’话声未毕,一阵剧痛传入手骨,竟是大声惨叫起来,卢云急着拉出左手,只因那
本已受伤的左掌竟给萨魔齐腕咬住!
卢云痛得眼花撩乱,眼泪鼻涕直流,哭道:‘放开我!放开我!’那萨魔却满面得意,眼
中凶光乍现,看他上下排牙齿发力,竟要把卢云的手齐腕咬断,卢云大怒之下,正要举掌
朝萨魔脑门打去,忽然之间,左手摸到了什么,不由自主间,竟是一阵错愕。
难怪……难怪这人只会吼叫,原来如此……
萨魔先前被卢云毒打,早已恨之入骨,好容易得到良机,自要将他的左手咬碎,上下排牙
齿待要加力咬下,突听一声叹息,跟着脑门一阵温暖,竟有人抚摸着自己的头顶。
萨魔不知咬过多少人,一咬之下,耳里便听大声哭喊,再不便是咒骂不休,却没听过有人
被咬出叹息声,萨魔满心诧异,忍不住仰起头来,凝视眼前的男子。
月光映照,只见那人目光悲悯,正自低头望向自己。
‘萨魔,你没有舌头?’
萨魔不会说话,卢云与此人交手无数次,却只听过这人的吼叫,从未听他说过一句人话。
原来他根本没有舌头。两人目光相接,萨魔讶异之中,大嘴不由自主地张了开来。卢云把
左手抽了出来,蹲在地下,柔声问道:‘是谁割掉你的舌头?’眼看卢云的目光带着怜悯
。萨魔忽地狂吼一声,只低下头去,并未回话。卢云拿起了鱼肉,送到了萨魔口中,喂着
他吃了,左手骨虽然疼痛,但不知为何,他也不再害怕,只是一块又一块喂着。那萨魔茫
然间,也只是张口吃着。月光映照巨瀑,湍湍急流中,两人一个喂,一个吃,都是默默无
语。
吃过鱼肉,两人敌意减褪不少,卢云便道:‘你受伤不轻,让我瞧瞧你的胸膛。’萨魔吐
了口脓痰出来,差点射中脸颊。卢云骂道:‘嘿嘿嘿,你吃了半条鱼,不过要看看你的伤
,却小气什么?’眼看萨魔不理不睬,卢云双手一拍,故做惊喜状:‘我晓得了,原来你
是个姑娘。所以怕我瞧。’说着眯眼望着萨魔,叹道:‘萨魔姑娘。晚生有礼了。’
萨魔大怒欲狂,霎时暴吼一声,自行拉开衣衫,露出雄壮无比的胸膛。卢云哈哈一笑,看
来请将不如激将,连对妖怪也是一般。
衣衫拉起,眼里看得明白,只见剑芒刺出的血洞深达数寸,伤势竟是不轻,若非萨魔功力
深厚,身体又极为强壮,恐怕早已死了。卢云沉吟不语,自知此地没有药石,伤势若要愈
合,恐怕难上加难,他叹了口气,凝目再看,嘴角却是僵住了。只见萨魔背上胸前满布无
数细小伤痕,已成淡红之色,想来是幼年时受过的伤,或鞭打,或火烫,却不知是什么人
做的。
原来如此……孟子说人性本善,荀子说人性本恶,可一个人若给割去了舌头,毒打得遍体
鳞伤,他会变成什么模样?
他一定会仇恨所有的人,举凡两脚走的,一定都要杀死他们、吃掉他们。这就是萨魔。
卢云垂泪不语,只因这世间已然歪了、不正了,不知从哪一刻起,规矩破灭,道理不再,
人性仅有的一点良善已被彼此的恨意所淹没,然后彻底歪斜。【讲武堂唯一授权连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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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此夜无言的对谈,卢云便也不再毒打萨魔,心下时时留意,便是在寻找逃离的道路。
岩石便仅几尺见方,两人要不背靠着背,要不紧紧挨着睡觉,只是卢云心里明白,那萨魔
绝非一般坏人,要是发起疯来,必会把自己抓来吃掉,倒也不能掉以轻心。
石头上度日如年,不过三日过后,两人便已困顿不堪。阳光曝晒,虽在冬日之中,兀自十
分烤面,夜间风寒,更如刀割,不过数日,已感生不如死,天幸自己怀中还带着卓凌昭遗
下的剑经,白日里给阳光晒烤,夜间便生磷光,卢云便趁机推敲武学,倒也能自得其乐。
那萨魔却没这般好运了,他胸口重伤,迟迟不能愈合,慢慢便已生了脓疮,卢云知道伤口
化脓最是致命,当下大著胆子,几次以尖石替他刮疗,痛得他嘶声惨叫,却仍于事无补。
到得第五日,夜间听那妖魔飕飕喘息,如扯风箱,白日里黝黑大脸逐渐惨白,渐渐连吼声
也发不出了,卢云心下明白,萨魔数日内必死无疑。
当日与他激战,恨不得将他砍成两截,如今却要眼睁睁看他一寸寸地苦熬至死,自己却无
法相救,等这人死后,这天地间就只剩自己孤身一人了。卢云茫然垂泪,才知眨眼间的义
愤填膺是何等的薄弱。那萨魔却蛮不在乎。这狂徒虽然自知将死,仍是十分睥睨神气,望
向自己的眼神更满带不屑,想来必在嘲笑自己是个胆怯懦夫。
他大概不怕死吧……那么自己呢?卢云望着天边的乌云,自知这两日大雨将至,他低头苦
笑,从腰囊里取出那块手帕,亲吻着里头的发丝。
也好,快下雨了,干脆一起解脱吧,那也是个了局。
第二日正午开始,雨势连绵不绝,接连下了几个时辰,卢云反正要死,也懒得理会,多活
一刻算一刻,这日中午抓了一条死鱼吃了,眼看水势越涨越高,自知大水再来,自己必死
无疑。刚坠入急流的那一日,靠着萨魔与自己联手,两人才得以撑过难关,现下萨魔重伤
垂危,自顾不暇,看那水势涨起,两人都要一起毕命。
大雨哗啦啦地直落,水势越来越高,卢云看了看脚下的巨瀑,不知摔下去是什么滋味,几
千万吨的大水压在身上,不知死前会不会很痛?卢云心头发毛,他望向杳无人烟的对岸,
张口叫道:‘喂!有人吗?’瀑布水声虽响,但他内力深厚,叫声还是远远传了出去,只
是良久良久,直到嗓子喊哑,都不见有人过来。看来此地太过荒凉,绝不可能有人过来。
卢云叹息不已,转头再望十丈外的孤岛,看那儿地势高,复又宽敞,若能飞渡过去,当是
长久之计。只是瀑布之旁,水势实在惊人,自己绝不能下水,唯一的机会,便是跳过去。
水势越涨,卢云心意已决,便向萨魔道:‘老兄,我要赌一把,我如果死了,你自己好自
为之。’萨魔虽然伤重无力,听了说话,兀自睁着双眼,一脸惊奇,卢云挥了挥手,道:
‘再见。那里有鱼,饿了自己吃。’说着说,忍不住哈哈笑了。他眼望雄壮无匹的急流,
自知每步都是生死玄关,他提起真气,往后退了三尺,眼看退无可退,猛地狂吼一声,奋
力跳出。
一丈、两丈、三丈、四丈、五丈、六丈,不行了,开始下坠,霎时扑通一声,坠入了急流
之中,胸口像是被狂牛撞上,大水扑上来了,那不是冲,而是扑、是撞、是顶、是压,那
股力道太强太猛……直似一堵墙压上来,让自己全然无法动弹。身子立时被冲了回来。
水力推挤,身子每一寸都在承受万斤之力,卢云自知要死,心有不甘,连连挣扎之中,忽
地想到了顾倩兮,霎时血气上涌,双目圆睁,按着剑芒的运气之法,狠狠向前劈出一掌。
猛然间,掌力激起一股水流,面前的大水在这一刹那分开了,居然看到了阳光。卢云大吃
一惊,万没料到剑芒神技竟能化于掌力,惊愕之中,还来不及思索,那水波合拢,又把自
己冲到瀑布边缘。将死之际,忽然手腕一紧,竟给一只大手牢牢抓住,跟着啪地一声,自
己已然破水而出,滚回了石上。却是萨魔把自己拉上来了。
眼看萨魔使力太过,已是气喘不休,无力动弹,卢云心中感激,当下替他点穴按摩,略略
消弭痛楚。他一边替萨魔止痛,心中却暗自喜悦,方才那剑芒破水穿出,打开了一条生路
。倘若自己能练成卓凌昭那开天辟地般的内力,或能分江裂水,扭转乾坤。
可怜剑芒虽强,但远水救不了近火,午后雨势越大,两人都湿淋淋的,看那河水一寸寸高
涨,今晚无论如何都是一场硬仗,要不被淹死,要不被冲到瀑布之下。卢云眼望那万丈深
渊也似的巨瀑,自知若要摔将下去,不免给亿万斤水柱压入瀑布底部,永世不见天日,想
想还不如活活撞死在这石头上,那还来得干脆。
反正横竖是个死,也不必再想什么,卢云喂过萨魔鱼肉,便也卧倒歇息。傍晚时分,身子
一阵冰冷,卢云醒了过来,只见水势已到脚边。石面越小,可供站立之处越少,卢云转头
去看萨魔,这妖魔定力十分过人,将死之际,却只盘膝打坐,似在固本培元。卢云却没这
般好定力,他满心焦虑,只不住测量水势,只觉每过一刻钟,那水便上涨数寸,料来一个
时辰过后,必有大水冲下。
果不其然,未至午夜时分,听得远处轰隆隆地巨响不绝于耳,转瞬间水势暴涨,已至腰间
,那大石紧余一小块停脚之处,其余全给急流覆灭,卢云与萨魔各自提起脚跟,背靠着背
,情况大为紧迫。卢云咬牙忍泪,心道:‘倩兮、倩兮,我要死掉了,你现下在做什么?
’
大水越涨越高,已无法两人站立,两人转过身来,面对着面,各以单脚站立。卢云面露苦
笑,眼望萨魔,此刻若要多活一时片刻,只有把身旁同伴推入水中,否则万难活命。卢云
心道:‘我该怎么办?把他推下去么?’心念才动,萨魔已然抢先动手,他一把抓住卢云
,将他高举过肩。
卢云叹了口气,他望向万丈深渊,那大水瀑有若鬼门,随时会吃掉自己。心中虽然害怕,
但此刻又能如何?就算打死萨魔,顷刻间大水再涨,还不一样要死,又何必争什么?
算了,就这样。仰望夜空,看看这三十二载的总结是什么?
今夜云深雾锁,四下一片迷茫。就这样。
卢云泪水滚落,哈哈大笑起来。
霎时间,身子飞了出去,卢云闭目大笑,飞啊飞啊,身子开始下坠,万斤水力即将压扁自
己,把他送入地狱。
砰地一声,背后传来一阵疼痛,身子赫然停下了。卢云大为诧异,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赶
忙张开双眼去看。
滚滚急流中,自己倒在一处孤岩上,正是先前竭力过来而不可得的那处岩岛!
他飞过了十丈距离,被扔到这处孤岛了。萨魔把他扔过来了!
卢云啊啊发抖,怔怔望向十丈外的牢友。赫然之间,他尖叫起来,只见狂涛冲来,已将瀑
布旁的萨魔包围,巨岩上仅余小小的方寸之地站立。卢云惊慌喊叫:‘跳过来!快!快!
’他趴在孤岛边缘,拼命伸手向前,就盼奇迹出现,十丈外的萨魔能够一举飞渡滚滚大浪
。白浪扑天而来,生死已在一线,卢云哭叫道:‘快点来!这里很大啊!晚上睡觉可以翻
身啊!’
听着卢云的悲哭,萨魔报以一笑。水势越来越高,连最后一寸立足之地也要被淹没了,萨
魔仰望夜空,对这个害人也害己的大尘世,他没有分毫的眷恋。猛然间,大水将至,已在
面前,萨魔双手张开,哈哈大笑起来,他双足力蹬,翻空后仰,身子在瀑布上旋过了弧影
,霎时直直坠入了巨瀑之下。卢云放声大哭,连连尖叫:‘不要死啊!不要扔下我一个人
啊!’
萨魔救了他,却也抛弃了他,让他孤孤单单地,一个人奋战下去。
萨魔死掉了,天地之间,只余自己孤身一人。卢云呆呆地坐着,不停地哭泣。四周一片黑
暗,剩下来陪伴自己的,只有无尽孤独,以及永无止尽的汹涌怒涛。
一直哭,一直叫……流浪、落寞、孤独、潦倒,全部痛苦加总之后,得回了两个字。
流放……
河水还在高涨,似要淹没世间一切,眼望天边一道道滔天大浪冲来,直达丈许之高,淹到
了膝盖,卢云哭叫着:‘带我回家,带我回家……’滚滚急流回应着他,似要把他冲下瀑
布,把他的尸首带回北京。卢云紧抱尖石,不住发抖哭泣。他仰望夜空,忽然间,他的两
眼张得大大的,再也闭不起来。
水雾盘旋,夜空里有很亮的飞影,那显得圣白的影子在头顶飞翔旋绕,像是死去的狱友回
来看他,告诉他那独自受苦的难友一句话。
人间的善恶是非,仅在一线间。
懂了……我懂了……卢云泪如雨下,连连颔首。
宽恕、怜悯、慈悲……在这浊浊尘世中,他已经找到了自己追求的道。
慢慢收止了泪水,卢云拿起尖石,神态沉默,静静在孤岛的岩石上划下印记,第一道印记
刻画出来,也开始了第一天孤单的旅程。
百丈巨瀑倾泻而下,天地一片黑沈,流放天涯的孤臣孽子双掌向天,深深吸了口气。
‘啊呀呀!正道啊!’
万里惊涛中,水浪分开,孤岛里亮起了绝世光华。这也是南瞻部洲里,最光亮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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