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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Allah (Tokushima), 信区: Emprise
标 题: 英雄志第十五卷第十章--一代新人换旧人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Apr 30 03:39:36 2002) , 转信
【讲武堂唯一授权连载,文学城首发,作者孙晓】
十、一代新人换旧人
‘妈巴羔子地操你娘!’
轰隆巨响,擂台上木屑纷飞,‘山东熊’火并‘蒙古虎’,北国大汉手上打得凶暴,嘴里
骂得粗鲁,你问我伯母,我探你亲娘,各以家乡话辱骂对手。铁拳相拼,两败俱伤,一个
打伤对方嘴角,一个重击敌手小腹。这便是‘魁星战五关’第四场恶斗,‘中国次锋’宋
通明下场,激战‘蒙古中坚’呼林特罕。
此刻擂台上已连战四场,除了第一仗玉川子给人踢下台去,蒙古抢得头彩之外,其余全是
中国独占鳌头。看那四大家族非同凡响,自去岁高天威连破五关之后,今年轮到宋通明大
发神威,他先以‘神刀劲’震伤宗泽思巴,替玉川子报了仇,之后再凭‘翔鹰宝刀’的真
功夫,击退次阵翼锋‘独螫大蝎王’金察钦,现下正与三阵中坚大将呼林特罕决战。
蒙古连败两场,呼林特罕再要败阵,便只剩四阵羽锋的无也明王,与那压阵大将哲尔丹,
蒙古众将想起去岁连输五场的惨案,自是大感惶急,一时众人交头接耳,谋思对策。
那哲尔丹却不言不动,只如石像般静坐,看他面向地下,不动如山,全然瞧不出喜怒。
宋通明吼出了粗口,一拳击出,正中呼林特罕嘴角,打得这蒙古硬手口吐白沫,只是这人
着实是悍勇之徒,虽然面上疼痛,兀自挥出一掌,重重击上宋通明小腹。
眼看宋通明向后退开,呼林特罕怪叫一声,猛地飞身凌空,双腿灌力,如同大象般当胸踹
来,宋通明此时全身乏力,闪避不开,情急之下,怒吼道:‘神刀劲!’功力弥漫胸膛,
内劲到处,竟将强敌的腿骨震断,呼林特罕惨嚎一声,倒飞出去,直直滚入西棚。宋通明
挨了重腿,自也口吐鲜血,滚跌台下。
台下见了同归于尽的惨状,无不骇然出声,这两人先前以兵刃对砍,不分胜负,便以拳脚
功夫较量,哪知也是打得这般腥风血雨,飞沙走石。杨绍奇等人身为朝官,自须见证胜负
,只是牛鬼蛇神手底打得难看,嘴里骂得污秽,仿佛无遮大会,教人不堪入目。场边几名
见证官员会商了,当下推举一人,起身便道:‘两国将领重伤倒地,无力再战,此战不分
胜负,平局!’
当地一声,铜锣响起,胡志廉擦去了冷汗,命人收拾了场地,朗声便道:‘下一场,中国
中坚对蒙古羽锋,请双方将领上场。’
众人引颈眺望,只见西棚里行出一名番僧,这人身穿袈裟,手提禅杖,身形高大,双肩更
异常宽广,便是先前与娟儿斗口的那个喇嘛‘无也明王’了。这僧人光头秃顶,容貌粗野
,下颚满布胡须,再看那络腮浓须根根如铁,望之蜷曲浓密,还没动手便已十分怕人。
虎狼在前,不知中国这方如何应付,想来此战若非侠士下场,便是名将出手,众宾客正自
猜测,忽听一声娇叱,东棚里飞出一个身影,眨眼间便已跃入擂台,只见来人眼若秋波,
腰挺背直,竟是个样貌极为娇美的女侠客。
那女侠客嘿地一声,拔出了长剑,身法极见曼妙,台上台下登时欢声雷动,只听看台上几
声童稚呼唤最为响亮,喊道:‘娟姨,把那光头和尚打个片甲不留!’
那美女给人称作‘娟姨’,自是方今九华山初接任的掌门娟儿,她听得呼唤,媚眼微斜,
便见到了看台上的几名儿童,那阿秀与华妹正自拍手叫好,神色兴奋,只等自己大发神威
,再看华妹身旁却坐了个美艳绝伦的少妇,正是自己的师姐来了。
娟儿微笑颔首,正想挥手示意,却见场下众人交头附耳,几人相互探问:‘不是释娟神尼
么?怎地还俗了?’娟儿心里有气,恶狠狠瞪向胡志廉,目光满是怒气。那胡侍郎干咳几
声,赶忙低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娟儿眼望番僧,正要说话,便在此时,台下传来一个低沉的嗓音,抱拳道:‘娟姨。’
娟儿斜目去看,不由一声低呼,眼中一条高大壮汉,生得是浓眉大眼,宽肩膀粗,约莫二
十岁上下,肤色黝黑,正自凝视自己。娟儿微笑道:‘你怎么也来了?’那高壮少年一本
正经,抱拳道:‘爹爹知道娟姨要比武,便要崇卿过来看着,也好多学两招。’
娟儿含笑以对,眼前浮现出一张国字脸,那老脸满布风霜,却又带着深深的温情关怀,让
人不得不领受。娟儿脸颊上浮起酒涡,心道:‘姊夫当真多心,居然还要儿子过来照看我
。’娟儿见那少年目光关切,登向他一挥手,微笑道:‘好好看娟儿打胜仗,回头等你爹
返京了,可得一五一十告诉他……’
正想间,对面那番僧恶狠狠地道:‘你小小姑娘,打不打,到底?’
娟儿酒涡消褪,换成白眼一翻,心道:‘讨厌死了,每回都遇上这种夹缠不清的家伙。’
她将秀发轻轻梳了梳,学着番僧的语气,娇斥道:‘你胖胖和尚,人话说不说,到底?’
那番僧虎吼一声,登时应了句番话,听那怒骂咕噜噜地,虽不解意思,但料想不是什么好
话,她做了个鬼脸,向前行出一步,猛然间那番僧抢先动手,禅杖砸出,势道快绝,劲风
扑面而来,火辣辣地甚是疼痛。眼看粗如海碗的铁杖砸来,娟儿轻叱一声,双足一点,反
而对着禅杖直扑而去,台下见了险招,无不放声尖叫。
那禅杖如此沉重,当场便能把如花似玉的美娇娘砸得脑浆破出,烂为血肉模糊的一片,那
华妹吓得全身发抖,便往妈妈怀里缩去,颤声道:‘妈,阿姨要给打死了。’那少妇在女
儿脸颊上香吻,含笑道:‘傻孩子,咱们九华山的功夫才要出来呢,快快抬起头看了。’
那华妹见那番僧满面横肉,只感害怕,兀自趴在娘亲怀里,良久不敢探头,却听一个男童
笑道:‘胆小鬼,娟姨要赢了呢。你可别错过了。’华妹最恨人家唤她胆小,一听阿秀调
笑,立时从妈妈怀里爬起,狠狠瞪了阿秀一眼,这才转头去看台上。
这一望之下,华妹登感诧异不已,只见娟姨早已闪开禅杖的当头一砸,以极险身法沿杖掠
开,看她轻功曼妙,姿容秀丽,转眼间剑光出手,已然指向‘无也明王’的喉头。
那明王没料到姑娘家武功高强若此,大惊之下,只得急急闪避,靠着手上禅杖旋转飞舞,
使得泼水不入,这才逃过性命。只是娟儿倏来忽去,擂台上趋退如电,如入无人之境,轻
功剑法搭配得无懈可击,只杀得无也明王进退失据,只能凭着蛮力硬砸对手剑刃,倘若两
人兵器重量相当,抑或娟儿毫不爱惜手上长剑,恐怕无也明王早已惨败。
场边众人见她容貌娇美,不过是个弱女子,多多少少有些轻视,待到见了她的身法,方知
此女武功十分精奇,万万小看不得。台下蒙古高手都是识货的,无不赞叹。那宗泽思巴颔
首便道:‘都说青衣秀士轻功高明,果然名不虚传,连徒弟都这般厉害。’
他话声响亮,四座皆闻,哪知‘青衣秀士’四字出口,便听一片低呼,只见见证席上附耳
议论,远处看台上钦差使臣皱眉摇头,显有不悦之色。再看东棚里几名高手目光悲怨,眼
中更似喷火。宗泽思巴心下一凛,暗呼不妙:‘我可傻了,怎么来提中国朝廷的禁忌,一
会儿可要挨骂了。’
那华妹满心惊奇,不知那番僧何以一提这四字,便让众人胆战心惊,她转头去看母亲,只
想问话,母女俩人目光相对,却见妈妈目光悲郁,好似十分难受。华妹向来聪颖慧黠,看
了母亲的神态,立时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问一字了。
台上娟儿听了这四字,一时也是面罩寒霜,大显愤怒之态,那明王本已不敌,待得娟儿恚
忿抢攻,气馁之下,更是连连败退。娟儿有意速战速决,当下提气飞跃,身形一路盘旋,
竟是越飞越高,这下身法一露,照理场边必要大声喝彩,只是众人想起那忌讳名号,彩声
到了嘴边,自然而然地缩了回去,竟无一人叫好。
娟儿身形飘逸,只见她飞上半空,长剑点出,散出点点剑花,看她手腕隐含余力,招中必
有变着。那明王自知败北在即,情不得已,只得行险,当即矮身盘膝,手中禅杖竖立,便
要以怪招封住娟儿的剑路。
激战之间坐倒在地,这个破绽卖得却也太大,眼看禅杖立地,迎面而来,娟儿自也不怕,
她有意卖弄身法,霎时间反朝禅杖迎去,身子急坠而下,场边众人惊叫出声,眼看要穿胸
破体,惨死当场,陡然间娟儿娇躯轻扭,已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戳体而来的铁杖,跟着
长剑沿杖削下,眨眼间便会废了那番僧的五指。
高下已判,眼看胜负已在须臾,忽见无也明王松脱禅杖,双膝发力,身子竟然凭空跳起,
原来此人一身功夫都在膝间,精擅印度瑜珈打坐之术,此番行险,全在等娟儿坠下身形,
他便要以奇门怪招分出胜负,想以这套武功的诡异难测,中原高手必然中计上当。
两人一个坠下,一个跃上,身形半空交错,娟儿没料到对方竟能以双膝之力高高跳起,一
时惊惶失措,猝不及防,无也明王一声冷笑,双掌直直排出,却是朝娟儿柔软的胸脯打来
,已在刹那间转居上风,看这双掌印上胸口,非但会将娟儿打成重伤,更有轻薄之意。
这胸脯乳间乃是女子尊严之处,绝不容陌生男子一指稍沾,台下自然响起一片惊呼。那阿
秀与华妹双手紧紧相握,这两名小小孩童本见阿姨大占上风,料来必胜,孰料一个变故生
出,娟姨居然大有性命之忧,两个孩子一脸惶恐,连话也说不出了。那美妇却含笑不语,
分毫不见忧虑,只伸手抚摸女儿头发,示意她莫要害怕。
眼看娟儿便要重伤,便在此刻,一股气劲暗暗射来,直朝无也明王胸膛打去,那气劲夹在
黑影之间,看那形状浑圆,竟是一枚指头大小的沙丸,那气劲力道虽强,沙丸却无破空之
声,那番僧竟然不知不觉,兀自双掌排出。
啪地一声轻响,那沙丸撞上身来,登时破裂四散,但那丸中所蕴力道却如排山倒海,气劲
灌入,眨眼间便封住无也明王全身经脉。
无也明王动弹不得,但心中的惊骇更是难以言喻,不知娟儿两手不动,何以能凌空制住自
己穴道?便在此时,娟儿已然坠下地来,听她娇叱道:‘倒卷珠帘!’右脚向前一伸,左
手捏住剑诀,弯身回腰,提剑倒劈而下。三招快绝无伦,刷刷刷三声过去,如同一招使出
,这招‘倒卷珠帘’本有女子阴柔之气,乍然使出,恁是仙子脱尘之绝色。霎时剑花绽放
,寒光弥漫,在满场众人惊呼中,无也明王鲜血直喷而出,胸口竟然连中三剑,身子向后
便倒,伤势极为沉重。
娟儿吃了一惊,尖叫道:‘这……你……你为何不躲……’
先前两人过招,娟儿已试出对方功力高强,绝非寻常江湖人物可比,这才使出自己的得意
绝招挡架,岂料两人各以精妙招式相抗,那明王竟在激战中凝住身形,分毫不知闪避,娟
儿又怕又愧,慌声便道:‘大叔,对不住。’当下赶忙抱住了明王,急急从怀中拿出伤药
,立时为他擦抹。那明王气息渐低,缓声道:‘姑娘小小…劈空掌力大大…和尚佩服……
’
中国蒙古相较武技,绝非性命相搏,自来都是点到为止,不曾见过生死。众人没料到变故
忽生,堂堂明王竟会惨败美女剑下,惨烈之处,更在先前数仗之上。惊骇之下,竟是鸦雀
无声,竟无一人喝彩。
娟儿见对手伤势沉重,自责之余,泪水潸潸,竟是哭了出声。胡志廉、海川子等人怕弄出
了人命,无不急急上场,都来为无也明王救治,一时手忙脚乱,绷带伤药齐飞。
胜负分出,杨绍奇等人都是朝廷命官,如何识破另有玄机?当即商议一阵,便已判定娟儿
获胜,场中当然一声,又响起一记铜锣,这场中坚对羽锋,却又是中国胜了。
明王惨败,蒙古四将全倒,仅余最后一人。在众人的催促中,娟儿满面泪水,哭哭啼啼地
上场,等候最后的对手出来较量。
西棚里巨大的黑影站立起身,那黑影褪落上衣,裸露出宽阔结实的胸膛,霎时跨步迈出。
无畏者,无敌也。鞑靼国第一高手哲尔丹,下场候教!
哲尔丹行上擂台,一语不发,只凝目望向娟儿。此人乃当代宗师,不过随意跨下马步,纵
无一句言语,无伦气势之下,便让娟儿有些害怕。
此时无也明王兀自倒在擂台上,只是给娟儿擦抹灵药之后,身上血流大缓,已无性命之忧
,哲尔丹抱起无也明王,命人带了下去。跟着拾起他遗下的禅杖,斜目朝擂台边望去。
霎时间,虎吼如雷,手上禅杖奋力射出,轰隆一声大响,那铁杖斜插擂台地下,烟消弥漫
,灰尘大起,众人极目看去,那禅杖却是立在一名高壮少年面前。台上娟儿惊疑不定,台
下旁观者议论纷纷,无人知道哲尔丹的用意。
哲尔丹凝视那少年,两人远远相望,只见漠北第一人伸出食指,指端定在那少年身上。良
久良久,回手颈间,自向喉头比了一横,模样竟是异常挑衅。那少年低头向地,不应不答
,只是嘴角斜起,似乎隐带冷笑。
娟儿见他举止有异,忍不住满心惊诧,道:‘这位大叔,您……您的较量对手是我……’
哲尔丹似乎不解汉语,待得娟儿说了两次,这才扭颈回望,朝娟儿看了一眼,虎目生威,
凛然生光,不过一眼瞧去,娟儿便不自觉地退开几步。哲尔丹微微一笑,忽然叽哩咕噜地
说了几句话,口气虽然温和,但这人形貌威严,仍教人不敢逼视。娟儿心里害怕,一时只
能手握剑柄,全力戒备。
便在此刻,哲尔丹大步纵出,已然向前欺来,这人身长九尺,乃是罕见的虎汉,比诸先前
几名下场人物,身材都还要来得高大,只是此人身子虽然沉重,脚步却是奇快,擂台长宽
十尺,哲尔丹不过一步飞纵,便到娟儿面前。
娟儿大惊失色,手腕轻送,剑光飞射而出,忽然眼前一花,黑影绕步成圆,滑向自己身侧
,霎时两人面面相觑,仅在三尺远近,娟儿身形娇小,纵使提起脚跟,还只能及得到人家
的肩头,想起自己杀伤了人家的大将,不知会有什么惨祸,她心中发寒,便要向旁窜逃。
九华山轻功傲视当今,起纵奔转,皆有独门心法,娟儿脚步一点,正要逃离,哪知脚下一
声巨响传过,擂台震动,令得娟儿脚步一虚,竟是跳不起来。
对方似有妖术魔法,娟儿不知何以如此,只呆立擂台,茫然张口。哲尔丹双目半睁半闭,
微微一笑中,却是摇了摇头,模样如尊长告诫晚辈,莫要再行顽抗。
强弱虽极悬殊,但两人正在比武,无论如何不能投降,娟儿面色惨白,脚下轻点,又要飞
身离开,突听哲尔丹暴吼一声,伸腿朝擂台奋力踩落,轰地一声大响,擂台再次震动,娟
儿跳跃不起,竟又落了下来。
直至此时,东西两棚的高手方才明白,哲尔丹是以‘坠鸟’之术制住娟儿。众人心下震惊
,一时鸦雀无声,蒙古诸将也看傻了眼,竟是无人喝采。看台上阿秀、华妹等人关心阿姨
的胜负,无不张大了眼,恐惧之下,只是拼命祝祷,就怕她给打死打伤。
常人行走跳跃,无论发力多大、迈步多远,起初第一步都需脚踩实地,倘若地下虚空,便
如身处大海浮舟,地下无法受力,自然无法奔跑跳跃,那擂台基座虽然扎实,却也耐不住
哲尔丹的重腿,每回娟儿试图起跳,擂台便是一阵摇晃,娟儿脚下空荡,根本无法发力,
便算轻功再高十倍,也是无法移步。
娟儿嘴角颤动,接连去跳,哲尔丹震脚落地,却让娇美姑娘难以起身,两人连试五回,终
于,漠北第一高人伸手过来,温柔款款,只在轻抚娟儿的粉嫩面颊,看这位蛮夷大将如此
神色,有如父亲对待爱女一般,场外四座无不大哗。
双方武术相差过巨,虽未真正动手过招,胜负却已见诸台上。杨绍奇等朝官交头附耳,都
在商议战果。那高壮少年停在擂台边,低头望地,却也没多说什么。
此时胜负虽分,但毕竟娟儿不曾受伤倒地,也未曾真正出招较量,她若要坚持再战,自无
不可。只是对手已然出手相饶,娟儿若一昧邀斗,只有逼得人家痛下重手,恐怕一场皮肉
疼痛再所难免。娟儿面色发白,想起自己身为中国第三阵中坚,后头还有两名同伴,自己
职责所在,好歹要耗损对方一些气力。她咬住下唇,正要提剑发招,便在此时,听得身边
一人冷冷地道:‘放开她,我来跟你打。’
铁枪影动,直指哲尔丹鼻端,众人听得嗓音清亮,想那下场之人必是丰神俊雅之辈,娟儿
回首去看,果见一名白面少年手提铁枪,冷冷瞪视哲尔丹,正是那中国第四阵羽锋,‘河
北祝铁枪’下场来了!祝康早有意追求娟儿,难得有机会英雄救美,自要大大逞威,果然
那铁枪举得如山之凝,如岳之尊,十成十的英俊气派。
这祝康虽只二十来岁,却是当今祝铁枪的唯一传人,看他白面斯文,枪法俐落,又兼世袭
爵位,乃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玉面郎君。枪是红缨枪,郎是斯文郎,祝康右手持枪,左手
搂住娟儿的腰间,将她轻轻带开,旋即喝道:‘蒙古人休得猖狂!在下便是河北祝铁枪三
代门主,祝康便是!今日与你一较雌雄,让你知晓上国的威风!’此言一出,东棚内立时
传出女子的娇呼:‘康儿好好打,娘在这儿看着!’
打擂台还带着娘亲,场上场下自是满面惊奇,无不回首去看,只见几名美艳妇人簇拥着一
名白头老妇,正自鼓掌欢呼,却是祝家的一门忠烈来了。祝康满面通红,一时故做不闻。
这‘祝铁枪’家业虽大,嫡系血亲却早已凋零,数十年前天下大祸,祝家三兄弟相继过世
,或死于战场,或忧愤而亡,仅余老奶奶与孙儿相依为命,家中男子汉全数归阴,一门寡
妇满心悲戚,便将泪水化柔肠,三千溺爱全投到祝康身上。除祖母稍有严厉之外,其余母
亲、叔母、伯母,无不千依百顺、宠爱有加。只是这些女人如影随形,不免处处制肘,也
是为此,祝康始终无法真正赢得江湖人望,每回追求女子,更常因此坏事,自是深感烦闷
。
也是如此,此战乃是祝康独立门户的一役,万万败不得。想起荣辱都在此仗上头,祝康自
是拼出全身功力,一时双手持枪,扬起枪头,直向哲尔丹鼻头,相距不过寸许,看他内功
灌注之下,铁枪红缨竟然微微竖起,有若狮鬃。
哲尔丹年过六十,算来也是北国江湖的宗师前辈,祝康如此挑衅,西首棚架里的蒙古高手
无不怒斥叫骂,一时番语叽叽嘎嘎。祝康听了叫喊,却无移开枪尖之意,他俊眉斜挺,双
手交握枪杆,只待哲尔丹稍动脚步,他便要发招抢攻。
两人相距尺许,哲尔丹忽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只见他伸指出来,轻触枪尖,看他言语
虽然不通,但手上的意思,却在示意祝康收回兵刃。
祝康冷笑一声,他好容易得了个上风,如何愿意平白放过?霎时喝道:‘蛮子!看招!’
枪尖轻点,红缨颤如彤云,便朝蒙古宗师喉间卷去。
便在此时,哲尔丹轻轻一笑,手指微微一弹,猛听嗡地一声怪响传过,祝康只觉虎口发烫
,手上长枪急速荡开。祝康又惊又疑,复感慌张,赶忙手上加劲,死命握住铁枪,只是怪
力传来,脚步不稳,一个大回旋过来,身子不由自主地转了一圈。
眼看祝康身如陀螺,骨溜溜地转了起来,台下众人无不放声惊叫,祝康努力想站定脚跟,
但那力道过于雄强,纵然奋尽丹田之力,仍无法制住脚步。正害怕间,哲尔丹探手过来,
随手握住枪柄,一股霸道力道灌下,登时止住旋转之势。祝康面色惊白,天旋地转之下,
只感胸恶欲呕,便在此刻,哲尔丹左手身来,握住了铁枪的另一端,两只大手一左一右,
各如铁钳般握住枪柄。祝康全身发抖,喃喃地道:‘你……你要做什么?’
哲尔丹咧嘴一笑,忽然双手发力,纵声怒吼,那铁枪受了通天大力,逐渐弯曲变形,眼看
那枪柄越来越弯,过不多时,竟如绳索一般,在祝康的身上围了一圈。
哲尔丹哈哈大笑,手上加劲,转眼之间,丈许长的铁枪绕卷三圈,已将祝康捆绑起来。祝
康面色惨澹,欲哭无泪,那哲尔丹意犹未尽,单手提起他的衣领,随手往东棚一扔,朝众
寡妇掷去。
只听一声悲呼:‘我的儿啊!’惨叫声中,祝家少主飞出三丈来高,旋即摔跌下来,只是
他下坠势道虽快,却未压垮木椅,只稳稳坐在娘亲身边,看哲尔单并无伤人之意,手上劲
力暗藏玄机,这才让铁枪少主安然无恙。
祝康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才一坐倒,便给妈妈抱了个满怀,连声呼问:‘伤到哪儿了?
伤到哪儿了?’祝康又急又气,偏给自己的铁枪捆住了,一时动弹不得,棚里满是自家亲
人教头,年老丑恶的是奶奶,年少美貌的是阿娘,男男女女急忙来拉铁枪,却如蜻蜓撼柱
,全然不能扭动分毫,遑论将之拉直扳平。祝康羞愧无地,只想出手自杀,双手偏生给缚
住了,悲愤之下,便要嚼舌自尽,祝家几名寡妇慌忙劝阻,一时哭声震天。
宋通明忍住了笑,登时凑头过来,学着女子的腔调,嗲声道:‘康儿啊!你可万万不能做
傻事啊!’祝康给情敌这么一喊,更是放声惨叫,只想找个地洞钻入,娟儿见祝家几名夫
人泪眼汪汪,同向自己使动眼色,她颔首会意,柔声来劝,说道:‘祝公子乖乖别哭,你
瞧我不也打输了么?可我也没哭啊,一会儿咱们找铁匠过来帮忙,你先忍着些,好么?’
这娟儿最不懂宽解人心,几句劝慰说来,竟似讽刺一般。果然祝康听得此言,真似戳到了
心坎痛处,终于啊地一声,放声大哭起来。那祝三夫人面色惨白,却也不知该当如何,只
得拼死拉住老奶奶,别让她再打孙儿耳光。
哲尔丹谈笑用兵,北国第一高手不费吹灰之力,便已连破中国女侠少侠,看他游戏斗场,
分毫未把中国的少年英雄们视作对手。杨绍奇等人看入眼里,自感骇然,这回连商议也不
必,迳自布达战果。
败便败了,岂能败得如此颜面尽失?那蒙古使臣哈哈大笑,便从何大人手中抢回锦旗,那
何大人又恨又恼,暴跳如雷,双手只是紧抓不放。四座宾客也是议论纷纷。
胡志廉唉声叹气,想这‘魁星斗五关’涉及两国利害,赢也不是,输也不是,这才遣了一
批青年俊杰出来,本想拖到第四阵便算平局,哪知敌方最后一阵大将着实武勇非凡,接连
戏侮中国高手,便如大人与孩童玩闹一般。待得此事喧腾江湖,中国上下必定颜面尽失,
胡志廉越想越慌,忍不住问道:‘华山苏掌门呢?怎还不上场?’
他问了几声,却没听华山门下答腔,胡志廉干咳一声,问向华山赵五:‘贵派苏掌门人呢
?怎还没过来?’赵五听了问话,却只嗯嘿嘿地闷哼,胡志廉又气又恼,大喝道:‘赵老
先生!苏掌门人呢?’他连连大叫,说也奇怪,每喊一声‘赵老’,便听一记‘妈呀’,
再听一声‘儿啊’,好似唱曲儿一般。胡志廉定睛去瞧,那赵五站在祝康身边,正与祝家
门人出力拉扯祝康身上的铁枪,只是那铁枪缠缚甚紧,每一拉扯,便疼得祝康哀声大叫,
妈妈柔声安慰。
胡志廉掩面苦笑,正不知如何是好,叹道:‘苏掌门呀,你再不过来,可如何得了?’正
自言自语间,身边传来一名中年男子的声音,道:‘侍郎大人莫心焦,我家琼小姐已去寻
苏掌门了。去去便回。’胡志廉回过头去,只见面前这人形貌俊雅,心下登时一凛,赶忙
欠身道:‘傅师范。’
胡志廉看得明白,面前这人姓傅,名元影,号‘雨枫’,须长二尺,生得是丹唇凤眼,容
貌清雅,此人是昔年‘天下第一’的师弟,也是现今掌门苏颖超的师叔,那年宁不凡封剑
退隐,傅元影奉掌门之命,辅佐少掌门长达五年之久,待到苏颖超成年之后,方应国丈之
邀,前去紫云轩担任剑术师范,向与妻小长居京城。乃是华山上一代的风流英杰。
耳听傅元影口称琼家大小姐的芳名,胡志廉反感苦闷,华山有琼国丈撑腰,说来苏颖超便
如驸马爷相似,谁敢招惹他?这帮皇亲国戚爱来便来,想打便打,一会儿这位掌门若要奔
得不见人影,挨罚的却是自己,他唉声叹气,却也不便再说什么,只得静静等候苏颖超到
来。
哲尔丹乃是御前虎将,最受可汗重用,眼见华山掌门迟迟未至,倒也不以为意,便向己方
人马招手示意,大批门人便来服侍祖师,或扛椅端茶,或捶背揉腰,哲尔丹便斜躺椅上,
双目半睁半闭,不时喝上几口热茶,真把擂台当成了自家后院,可说目中无人已极。
无畏者、无敌也。哲尔丹一生只在大漠行走,眼看中原高手名声虽响,手里却是斯文秀弱
,不堪一击,他眯着双眼,那雷电般的目光却不时扫向台下,朝一名黑壮少年斜觑。
那少年身材极为高大,几达九尺之高,不比哲尔丹矮了。虽给蒙古第一高手睥睨斜觑,却
无不适之感。一时只是双手抱胸,面向地下。再看他身上穿了件全黑长袍,腰间系了条龙
纹红带,形式尊贵,望来极为精神。想来这少年出身官宦人家,必是中国朝廷的一号人物
。
过得许久,苏颖超仍未到来,蒙古使臣耐不住烦,不住催促中国这方遣人上阵,胡志廉也
知对方大将来历不同,乃是昔日鞑靼国的禁卫将军,己方第五仗人选迟迟不来,未免失礼
,他叹了口气,只得遣出一名乐舞生,请他转告哲尔丹,要他稍安勿躁,再等片刻。
那乐舞生前去西棚,对哲尔丹说了几句,那蒙古第一高手含笑回话,胡志廉见哲尔丹颇为
有礼,自是暗暗松了口气,不多时,乐舞生返了回来,道:‘启禀侍郎大人,那位哲尔丹
将军说了,华山掌门若是不来,那也不打紧,他想自己挑对手,不知道您能否玉全?’胡
志廉慌道:‘这……这怎么可以?这老东西要是挑个文弱书生上场,那不是占咱们便宜么
?’
才一生出小人之心,猛听对面擂台传来一声怒喝,黑影晃动,一样物事对着胡志廉直飞而
来,吓得胡尚书啊啊摇手,此时‘剑术师范’傅元影自坐身侧,点苍掌门海川子也端坐在
旁,加上神刀门的‘二老爷’宋德光也在身旁不远,三人看那黑影旋转急促,破空奇猛,
却是个茶杯,三大高手怕胡志廉给砸伤,一时急忙起身。傅元影站得最近,深怕茶杯上蕴
有内力,不敢伸手去接,正要拔剑去斩,忽见那茶杯半空绕过一个大弧形,嗖地一声,去
路怪异,竟是朝场边一名黑衣少年直撞而去。看来哲尔丹心中所属,却是要这人出场较量
。
众人惊疑不定,那黑衣少年却毫无诧异之色,他嘴角微斜,颇见冷峭,霎时闪电般探手出
去,眼角竟不去看茶杯,单臂平举,五指张开,便要将茶杯抓入手中。
便在此刻,一只手抢先横过,在那少年之前握住了茶杯,那少年微微一凛,抬眼去看,霎
时一个平平淡淡的声音响起。‘对不住了。请您退下离场,这场较量是我的。’
众人听这人说话语气自信之至,无不探头急看,却见一名青年右手持杯,左手提剑,含笑
回望场内诸人,此人二十六七年纪,身后不远处又站了名秀美过人的贵公子,那琼芳既然
站到了台下,这青年若不是那华山掌门苏颖超,却又是谁?
‘天下第一’的关门弟子到来,一时间,东棚众人无不高声欢呼,想来苏颖超人缘不坏。
苏颖超做了个四方揖,正要行上擂台,忽然手上一紧,却惊见那少年握住了茶杯,面上弥
漫杀气,苏颖超微微一笑,含笑道:‘朋友喜欢这杯子么?来,送给你了。’说着将茶杯
松开,交到那少年手中。
苏颖超存心作弄,那少年如何不怒?霎时一抬眼,双目怒翻,两眼精光暴射而出,苏颖超
虽不认得此人,但看那含胸拔背,脚下凝如山岳,自是个练家子无疑,他微微一笑,拍了
拍少年的肩头,含笑道:‘朋友,你的目光太冷,这会妨碍你的武学进境的。’那少年闻
得此言,两眼更是神光暴涨,那不悦之色,竟是毫不隐藏。苏颖超微微一笑,大敌当前,
自无暇理会这些无聊事情,当下提剑上台。竟把那少年僵在当场。
那少年嘴角下弯紧泯,黝黑的脸上闪过一阵火色,身上红带原本软软地下垂,一时如同微
风吹送,竟然隐隐漂浮。他抬起左足,正要迈出龙步,忽见面前行来一名美貌女子,腻声
道:‘崇卿,人家要比斗了,来,咱们到那儿去坐吧。’
这女子说话声音娇嫩清脆,却是阿姨娟儿,她携着那少年的手,笑吟吟地替他整理了衣衫
,含笑道:‘前线战况如何了……你爹爹过年时会回来吧……’
台下柔风轻拂,有如初春,台上却是杀气腾腾,宛若严冬。
擂台上一个身影缓步行来,华山掌门提剑行步,转望那无畏无敌的北国高手,蒙古压阵大
将哲尔丹。两人相互凝视,哲尔丹忽地开口道:‘拎、扑、翻?’
拎、扑、翻,拎扑翻,哲尔丹不闇汉语,腔调怪异,但他问的确实是那个威镇四海的名字
。
宁不凡,‘天下第一’的名号。
苏颖超微微一笑,双手挺举长剑,兜兜地转了一圈,跟着左脚前探,竟是跳起舞来了。
这是‘鹤舞七星步’,十二岁的宁不凡破解了华山百四十年的难题,从此将当代武术与天
隐道人的三达剑衔接起来,华山门下见了庙会祭神般地舞步,无不高声欢呼起来。
苏颖超没有说话,但这一舞已然道尽了一切:世间虽大,却只有他承接了宁不凡的绝世剑
法,也唯有他,方能自称是‘天下第一’的继承人。
哲尔丹倒没料到宁不凡的传人如此年少,只淡淡地点了点头,神色平静如常。他拱手抱拳
,慢慢两手撑开,左拳上举过肩,右掌守至小腹,这是他自创的新招,也是他从惨败中领
略的新武术,‘大黑天拳’。
两大高手相斗在即,万籁俱寂中,无论是年幼可爱的阿秀华妹,还是位高权重的何大人,
场内数百只眼睛,全在凝视着擂台上的两个人。
这个常人高矮,约莫七尺,那个身如熊虎,高达九尺,那个年过耳顺,这个未临而立,相
差了三十岁。老骥抗击少年,两人功力深浅自是一目了然。只是场内场外无不明白,这回
的较量绝非岁数的比拼,也不是老迈年高的内力大赛,这是场跨越武道的较量,剑术与拳
法的抗衡。
武术极境,空手至尊。分娩来到人世中,那一刻便是空手而来。无论拳脚锤肘,只要空着
双手,便是反璞归真,存乎自然。这就是哲尔丹练的功夫。
恰恰相反,华山没有空手武术,华山上下全是练剑的。
苏颖超没有除下剑鞘,他只是握住剑柄,默默望着比他高了两个头的对手。七尺高的苏颖
超,没有雄壮厚实的胸膛,也没有大象般粗壮的臂膀,与九尺身高、形貌威武的哲尔丹相
比,他只是个凡人。来到了狮子老虎面前的小孩子。
不过,他手中的剑让他不再弱小,也不再是个凡人。哲尔丹若是猛虎,他便是个猎人。
天道藏于剑道,以剑知天,以剑求道,凡夫俗子因剑而不凡。寒光闪过,再柔弱的孩子也
能力战猛虎。寒锋在手,每个人都有爪子,没有高矮胖瘦、力大力小之分,唯一的分野,
只有悟性高低之别。
良知、怜悯、悟性,这就是人兽之间的不同,也是天才与俗人的差异。
剑,是天才的武道。猥琐瘦弱的‘天下第一高手’,他是这样谆谆告诫苏颖超的。
‘魁星战五关’最后一仗,‘三达剑’斗‘大黑天’,此战关乎两国胜负,自是干系重大
,非只是苏颖超与哲尔丹的强弱之争,更是空手武术与剑法的对决,说来意义深长。
岁末年终,欢欣鼓舞,这个年关必然喜气洋洋。擂台上精彩纷呈,两旁看台上的众人也是
目不转睛,阿姨也好,妈妈也好,连妹妹也在专心观看比武,自无人留意到他已经离开了
。
黑衣少年孤身行出校场,来到一处无人树林,霎时解开了长袍,只见他胸膛肌肉贲起,两
只手臂青筋缠绕,有若蟠龙绕柱。那身铜筋铁骨竟如此雄壮慑人。他取出夜行紧衣,缓缓
着装,雪地阳光映照,但见他右臂上的烙印振翅高飞,更显出他一飞冲天的锦绣前程。
全身黑衣,手握黑头罩,少年双目璀璨晶亮。那带着冷笑的嘴角微微上扬,他将手上茶杯
向空一抛。陡然间,他伸手抓住,高壮的身子举杯向天,仰头去饮。
漫天白雪纷纷,那模样好生豪迈,好似他要向满天神佛干杯,一同庆贺这个年关的到来。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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