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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ook (不可), 信区: Emprise
标  题: 英雄志16(1-6)(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6月30日15:01:29 星期天), 站内信件

英雄志第十六卷 业火魔刀 第一章
  一、魔讯
  春秋时有个尊崇的姓,称做「师」。这个姓氏取自乐官之名,如晋国的师旷、鲁国

师乙、郑国的师融,都是乐师,且是百年罕逢的音律名家。流风所及,举世雅好乐音的

流文士皆改姓「师」,师姓便如乐神,地位崇荣。
  说完了倍极尊荣的「师」姓,再说个姓氏,称作「帅」,大元帅的「帅」、帅金藤

「帅」
  帅姓还真是少见。从小到大,帅金藤从没见过和自己同姓的。李皇爷、王老板,张

子、刘二哥,再加上个陈大帅,这五家人之多,半满天下。相形之下,不知有多少人羡

帅金藤,都盼自己能有这麽个威风八面的姓儿,大元「帅」麽。
  虽说姓氏威风,其实帅金藤心里明白,他很厌恶大元帅。
  憎恶之心,其来有自,这段典故得从「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句话说起。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坏人叫做司马昭,生了个坏儿子叫做司马炎!做了龙椅之後叫

「晋武帝」。这个晋武帝很孝顺,虽然篡了位!却还知道是阿爹的功劳,便急急追赠了

号。後来想想,光凭爹爹一个人的阴谋也不能成事,伯父拼了大半生,不好抹灭他篡位

功绩,於是也尊之为皇帝,称作 「晋景帝」
  事情闹出来了,这日来了个倒楣鬼尚书!刚巧不巧上了奏章,皇帝一看署名,赫然

到了「师昺」两个字,龙颜大怒之下,将这师老儿唤到了龙庭,厉声道:
  「师爱卿!朕想借你的头一用!」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师昺泪如雨下,此人大有祖宗遗风,当下便如竹林七贤般

了几哼,算是替自己奏起哀歌。皇帝皱起龙眉,道:「别忙著哭,你脑袋都要给人摘了

难道不想知道自己为何惹祸麽?」师昺垂泪道:「臣一向愚鲁,叩请圣天子赐教。」
  「师爱卿………」皇帝幽幽叹息,「你的姓名不好。」
  「这……臣的姓名不好……」师昺急急思量,霎时一拍双手!颤声道:「可是这个

字麽?臣办事不力,日日拿大丙……」
  「去,管你甲乙丙,朕烦恼的是你这个师字。」
  师昺惊疑不定,慌道:「圣上是嫌臣师心自用、师出无名、师其故智,不求长进,

以要砍臣的头?」
  「你扯远了。」皇帝哈哈大笑,他站起身来,拍了拍师昺的脑门:「知道朕的伯父

做什麽名字麽?」
  师昺恍然大悟,方知缘故,喃喃便道:「圣上的伯父是……是司马……司马……」

个「师」字还没说出,已听得龙鼻喷出两道重重的龙吟,当场震得师昺魂飞魄散。
  没法子,帝名庙号须回避,「司马师」当上晋景帝,师字便成一家专用,李世民做

子,观世音还得改名做观音。连神明都要回避了,何况是你凡夫俗子小老师?可怜师昺

眼汪汪!虽然留了脑袋下来,姓却给砍头了。为了这件事!日後史家留了这麽一段记载

来:
  晋有尚书师昺,避晋讳,改为帅氏。
  「XXXX妈的大人物,永远都是这个德行。」数百年後,少了一撇的帅金藤喃喃自语

「怎麽不叫司马龟,那就碍不著别人了。」
  帅金藤解开裤档,如祖先般唉声叹气,热腾腾的尿水淋下,把树下的积雪浇出个一

二寸的深坑。他打了几个寒噤,朝手上喝了呵暖气,跟著又拉起了裤档,系紧裤带。
  解手过後,舒坦许多,帅金藤戴回了面罩,从黑暗的深林走将出来。
  雪花飞舞,树影随风飘飘,冬日寒夜里,通天古木遮蔽了点点星光,四下更显得昏

了。
  沙沙……啾啾……深林不知处,好似聚集了大批魔鸟,王维诗曰:「空山不见人,

闻人语响」,这片树林总是阴森森地,让人背脊发凉。
  不过便算有鬼,怕得也该是别人,不是他帅金藤。通身黑衣,头戴黑面罩,除了一

锐利的眼神,外人什麽都瞧不见。说来他才是旁人眼中的恶鬼。
  恶鬼夜游,帅金藤惯常在这片深林里巡视,半夜在森林里遇上他,算是触大霉。遇

乡民男女来这儿亲热,他便咿咿啊啊地作祟,吓得小男小女落荒而逃。森林鬼魂憧僮,

息传开,乡民绘声绘影!更是让人不得不信。
  夜半装鬼,倒不是穷极无聊,而是别有居心。帅金藤是个武功高手,他精於拳脚轻

,尤其练有不少暗器技艺,长程火枪、甩手袖箭亦为所长。他看了看手里的「六血铁筝

,这种家传兵器比真物略小一些,两面锋锐,可用於近距搏斗,琴弦则以血蚕丝掺和铜
线
制成,随时飞射而出。这只铁筝弹出来的声音极为悦耳,往往是「啊呀」、「呜呼」这

的声响,他练武多年,自也听得习惯。
  帅金藤叹了口气。好像姓氏那一撇给摘掉後,师家人便成了这个模样,连祖宗十八

的姓氏都保不住,人生索然无味,还求什麽荣耀呢?索性干得彻底些。奏乐还是杀人,

无不同,都是为了填饱肚子而已,何况在俗人百姓眼中,杀人的还比弹琴的威风些。
  「君临天下!」寒夜里忽然有人拦路,一柄寒刀霸在眼前。帅金藤倒也没吓得跳起

,他转过头去,望向一名黑衣蒙面人,答出了暗号:「一世辛劳。」那蒙面人拱手躬身

当即退开。
  君临天下,未必要一世辛劳,投对胎了也行,说来这两句话不过是个岗哨切口,专

辨识身分。帅金藤按著上头的交代,早午晚各打开一次密册,召集下属更换切口,虽说

琐不堪,但〔客栈」的规矩便是如此,帅金藤镇守此地,从来不敢怠慢。
  寒风雪夜,树林里外巡逻了一遍,附近全无异状。一众黑衣下属也和自己一般兢兢

业,纵使冷得发抖,人人还是精神抖擞,寒夜轮班职守,夏日岗哨曝晒,大家都很认份

努力熬著十年期限。
  「第十年了………」喃喃自语问,一路向前行去,连过十来处岗哨,远处现出了一

大炉。这便是名震遐迩的「洪武天炉」。
  调派长洲,已到最後一年。无论如何惨无人道,辛苦的日子总算要熬过了。再过一

月,他就可以扔掉血琵琶,改拿真琵琶,回家与妻小欢聚围炉。至於这座可恨的鬼炉子

谁来围,那可不关他的事了。
  天炉四周绕了一圈,十年荒废,天炉除了越来越朽烂,实在瞧不出当年风光。倒是

近栽植的
  树木益发茂密,那才有了点生气。他向天炉行近,眼里瞧去,黑暗中隐隐坐著六个

,前三後三,乍然现出,倒也让自己吃了一惊。
  四下一片黑暗,对这六个人的视野却无分毫妨害,他们全是瞎子。称作「镇墓兽」

乃是「客栈」里精心挑出的好手,专来镇守炉门。这些人眼睛瞧不见,听力却精湛无匹

六人或听远、或听细,各有所司,互补不足。尤其睡觉时眼皮闭得起,耳孔关不起,时

都能提防戒备,远比明眼人更加可靠。
  不过本领越大,下场越惨,这几人任重道远,管他狂风暴雨,还是大雪纷飞,他们

不能离开洪炉十尺,连吃喝拉撒都在一旁完事,每回帅金藤看了,总是摇头叹息一阵。
  「算你们倒楣了,瞎子老兄……」帅金藤行向炉门,只是他既不打暗号,也未说话

呼,只是一言不发。这是上头订下的规矩,七人之间彼此不准交谈,帅金藤自也不敢违

,他偷眼去看众瞎子,只见他们扬起脸来,深深吐纳,各人或手拿木鱼,或端持法器,

在侧耳倾听,探查自己的脚步呼吸,以来辨别身分。
  帅金藤自也有些发愁,要是那六人误认自己,忽尔下手出招,那可难办了。这六人

功夫很是玄妙,单打独斗,没一人能在自己手下走过十招。可一日联手攻击,便会发动

套阵法,据说此阵精奥微妙,乃是「大掌柜」创制的,便十个自己也挡不过一招,听上

说,这六个怪物为了练这套险峻无匹的阵法,还不惜刺瞎双眼,方得阵随意转、心念相

的境界。说来著实骇人听闻。
  「大人物就是这样,谁也信不过啊。」师金藤微微耸肩,低叹摇头。彼此间不能交

,彼此间相互克制,这是为什麽呢?在外人看来,找这六人守阵便已足够,何必再找个

金藤过来?只是真正详熟朝廷事的都该明白「上头」的用心。他们在防备自己人。
  单独一人叛变容易,众人齐心协力则难。一旦六只「镇墓兽」生出异心,只要帅金

能离间一人,瓦解阵法,便能逐一击破。反之,倘若监守自盗的是帅金藤,六只镇墓兽

力出手,自也能将他剪除。总而言之,七人间不准交谈,彼此制衡、相互干预,谁都不

贸然叛变。
  强弱随时易势,更易确保忠诚。上头的人不要下面有「大哥」!也不要下头每天相

争打,他们要「乱中有序」。唯有听上命,方能留小命。帅金藤轻轻叹息,反正自己绝

贰心,上面的人要怎麽整治自己,一切随他去。
  想著想,六只镇墓兽已然垂下脸面,各自打坐,想来认出了自己。帅金藤放下心来

便从炉口行了进去。炉门很大,倒也不必弯腰,只是炉心便在眼前,自须加倍谨慎。
  面前一片黑暗,帅金藤留意脚步,口中默默计数。
  一二三,跳。嗖嗖两声锐响传过,大批寒刀利刃从走道刺来,身前身後,上下左右

全是飞舞寒光。帅金藤闭上双眼!如舞蹈般向前行进,却在间不容发之间躲开机关。四

六,停。他忽地凝
  步不动,一道栅栏由天坠降,距鼻端前不到一寸,轰然摔落在地。
  这就是炉心关卡,除了帅金藤与「上头的人」,无人知晓如何进来。
  帅金藤嘘了口长气,一切完好,唯独栅栏慢了点,机簧老旧,恐怕得换上新的。
  推开密墙,拉动了绞绳,将栅栏稍稍升起,跟著矮身爬了进去。这里就是炉心了,

金藤打亮了火摺,察看自己十年来的艰苦宿命。
  那是一大块黑布,罩在棺材也似的东西上头。
  若说彩霞凤冠是新娘的盖头,这块黑布无疑是恶魔的法冠,把可怖骇人的鬼脸隐藏

来。
  幽暗的火摺照下,面前的阴森让人不自觉地怕。帅金藤虽不曾揭开黑布,但他心里

白,黑布下的东西是魔王的权杖,也是足以抗衡朝廷的法器。四个字……
  业火魔刀!
  魔物出土以来,便给〔客栈」盯上了,随著客栈日益壮大,十年下来,这东西也守

得如同铜墙铁壁。无人知晓世间有这玩意儿。他们不只要守住魔物,还要严防消息走漏

先是栽种树林,再来装鬼吓人,所有从事者一率不准与家人联系,便如开凿帝王陵寝的

工,一切低调?绝不泄密。可怜帅金藤为了看守这东西,由壮年入老年,人生全耗在那

吩咐上头。
  「唯机密恒为机密,方保朝权於不坠。」北京的大人物这样交代自己。「大家辛苦

。」
  十年不得返家,孩子是否长大也不知晓,妻子是否守贞也不知晓,长年陪伴自己的

有寒风冷月,以及这样苦中作乐的三个字:「辛苦了……」
  恨……我要杀……杀死……杀光……
  帅金藤热泪盈眶,双手紧紧握拳,便在此时,黑布下的魔物似在低吼什麽,彷佛在

应自己的悲愤。帅金藤呼呼喘息,他想一鼓做气冲上前去,拔出魔刀,从此成为一代天

……
  後背撞在墙上,帅金藤掩面喘气,每回都会这样,只要靠近魔刀,即便胆小如鼠的

己也会突生热血,整整十年,帅金藤不只一次想掀开黑布,瞧瞧「魔刀」的真实模样,

想明白,这柄与「神剑」一母所生的「魔刀」,究竟有什麽神通法力……他更想弄明白

上头」的用心,何以他们忌惮这柄刀,却只派重兵看守,却不下手毁去……
  「管他的……我只是个小人物……」帅金藤有脑子、没胆子,正是「上头」最疼的

贝。他叹了口气,臂膀上的烙印可以成就他,也能毁去他。「师」字头上已经少了一撇

想得太多,难免「帅」字脑门再来一刀。
  擦抹了泪水汗水,查过了炉内,便又退了出去。今晚已经巡了第六回,可以稍稍歇

了。
  沿著原路走了回去,忽然之间,赫见雪地里自己的足迹有些奇怪。好似比寻常深了

分。帅金
  藤眨了眨眼,蹲身望地,赶忙拿出铁尺来量。
  帅金藤是个毫不爽利的小气之徒,素来怨天尤人,心中每多埋怨,似他这般人,为

必量窄,处事必计较,不过也是为了他锱铢必较,眼里不容沙,「上头的人」才会派他

来。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反过身去,留意自己的足迹。
  帅金藤趴地察看,细目瞧了瞧,忽然咦了一声,赫见自己每一步脚印中,都还有著

处较小的印记,那踏痕轻缓,直似无迹可循,他揉了揉眼,赶忙朝树林望去,惊见林中

有一行淡淡的脚印。这行印子极缓极微,一路从林间穿出,与自己的脚印会合,之後便

失无踪,朝炉门而去。天边雪花降落,只要自己再迟片刻,这道印子便要给掩去了。
  大事不妙,一切线索看来,这意味著……
  有人跟在自己背後!
  老天爷!自己武功高强,六只「镇墓兽」听力过人,能够亦步亦趋守在自己背後的

,那是什麽样的轻功?他吞了口唾沫,急忙转过身去,正要去喊下属,赫然间,却是停

了。
  面前站著一人,这人与自己一样,并无五官面孔。只是不同於黑面罩,那是张人皮

具。
  籍著星光去看,这人身形瘦削,腰间悬挂一柄长剑,身穿青袍,夜色里看来如同僵


  帅金藤全身发抖,对方若要杀他,适才至少有一千个机会下手。电光雷闪之中,帅

藤也已拟定了对策,他缓缓摸上腰间,扣住「六血铁筝」的机关,正要提声狂叫,向属

示警,那身影迅即探手,扣住自己的脉门,跟著身影向後轻飘,将他带入了炉门。
  飕飕……走道间的机关接连发动,那人全数闪过,好似还行有馀力。看这人一路跟

自己背後,如影随形,所有布置机密全被此人掌握了。
  两人来到了炉心,彼此面面相觑,帅金藤惊恐不已,他压低了嗓子,问道:「你…

你想杀我?」那人轻轻笑了笑,面具下的目光从容不迫,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帅金藤嘶哑喘息,斜目朝棺材也似的大黑布瞄去。他虽然没有说话,但这一眼已道

了一切。那人淡淡一笑,道:「谁说我要劫刀的?帅先生,您会说出这话,十之八九没瞧
过那柄刀。我说得对么?」帅金藤咦了一声,正诧异间,黑布轰然而落,十年来隐藏的魔
物陡地现身,占满了自己整个视线。
  魔王的法器就在自己面前,帅金藤全身震动,耳中嗡嗡大响,拿著血筝的双手不住

晃。听那身影含笑道:「为何你们大掌柜不毁掉这柄刀,我也拿不走这柄刀。这下你懂

吧?」
  倘若魔王降临此地,亲手取回宿命中的法器……帅金藤缓缓点头,目光极见悲怨。
  十年镇守期限将过,熬了三千多个日子,却是这样的下场等在面前。魔刀出土的刹

,自己与那两百名属下一个也不能活,全数要成为祭品。
  「你别怕。我家总帅不在此地。」人皮面具下的声音平平淡淡:「我今夜不会杀你

也不会硬闯门口那六道阵,我只是来瞧瞧你们的布置,看过便走。」
  「为……为何……放过我?」帅金藤有些愕然。
  「为了大家著想。」那身影淡淡地道:「杀了你,你们的防备必然转紧,除了饶上

条性命,我又有什么好处?好容易十年换防期限将过,咱俩打个商量,我不动你,让你平
安交差,你也当我没来过此地,好么?」帅金藤牙关发抖,他知道对方在引诱自己,慌声
道:「你……你要我蒙混过去……」
  那身影微笑道:「何必用这两个字儿?你们客栈的人全是心狠手辣之辈,你把消息往
上报,除了证明自己是个废人,惹得满门遭殃,又有什么好处?不如你现下安安静静地闭
嘴,省得为自己惹麻烦………」
  这人好阴险……帅金藤脑中不住推想,霎时心下一醒,已然知道这人的来历,眼前

人以轻功、快剑、智计三样绝活闻名於世,他如果暴起动手,自己一招之内便会死。
  来者不善,对方簧夜来此,果是有备而来。倘若自己瞒住了消息,上头不知防备,

日强敌便会率军过来,全力抢夺这柄刀。可是……可是自己若要往上报,此番看守不力

上头一定会重惩自己,师字砍了一撇,成了帅字,帅字再去一撇,那会是什么字呢?帅金
藤嘴角发苦:心中出现了一个「溜」字。
  那嗓音含笑道:「帅兄,行事帅气些。你过完年後便要交差,到时魔刀被夺,又不

你的事儿,你却是怕什么呢?」
  帅金藤犹豫不决,他放下了兵器,低声道:「朋友…我很想答应你…可是…可是我

我是…」霎时双手按上琴弦,厉声道:「镇国铁卫!」
  霹雳般地喊声破空响起,铁筝的琴弦也全数飞出,帅金藤情知必死,仍是奋力出手

击。
  青衣人淡淡一叹,伸手按上了剑柄。帅金藤没有选择,前有狼、後有虎,两样东西

让他恐惧,可他深信一件事,对方纵使可怕,却不会比「大掌柜」更可怕,世间没有比

大掌柜」更可怕的东西……
  刷地一声,面前精光闪耀,长剑离鞘而出,人影闪动之中,宛若鬼魅欺来,这是天

最可怕的人剑合一,剑中藏招,招中含剑,血琵琶在此人面前,不过是孩儿的童玩。无

谓,「投店」之时,便知此生不能「退房」,这便是「客栈」的规炬。此刻自己惨死,

能挣个「壮烈成仁」的美名,但若投降敌人,东窗事发,满门都要死。
  铛地一声刺响,耳边传来了天籁,帅金藤惊喜交加,凝目去望,只见黄金指环闪耀

辉,面前挺来一柄剑,寒气森森中,有人替他挡住了杀招。
  「四帐房」来了。虽然那人掩住了面貌,但看那冰凉的目光,还是一望即知身分。
  「金凌霜……」青衣身影含笑道:「几年不见,你武功大进了。」
  黄金手指冷冷回话:「退回去,告诉你家总帅,他没有分毫胜算。」
  寒气弥漫,大批杀招闪过,兵刃交击声不绝於耳,寒气内劲四下弥漫,帅金藤只能

力向後闪躲,提劲护住自己的元气,以免被两大高手的绝招波及。
  砰地一响,青衣身影借势向後一纵,已然飘渺远遁,洪武天炉出事,魔刀消息若要

出,自己十个头也不够杀,帅金藤拿著血琵琶,第一个飞奔追出,口中怒喊道:〔来人

!追贼子啊!」
  来到了树林外,正要冲入,忽然手臂一紧,却是给人拉住了。帅金藤回头一看,眼

却是上司,看他眼神凝重,虽无一句言语,却在示意自己莫要过去。帅金藤面露不解,

喃地道:「四当家……点子孤身一人,咱们未必便输,您……您为何不让我追?!」
  黄金手指定向夜空,静静地道:「不必了。」
  「不必了?」帅金藤满心雾水,正疑惑间,树林里传来阵阵声响,似有什麽野兽正

穿墙而出,那声响啪啦啦地阵阵不休,世间绝无野兽能发出这般怪声,那是亟欲现身的

王麽?帅金藤满心惊骇,率著下属望後退却。只有四帐房一人孤身在前,双手抱胸,凝

著林间。
  枯叶半空飞洒,赫见巨大白影幔住了夜空。巨大白影分散开来,化作无数细小影子

一一振翅向空。霎时四散飞去。
  不是妖魔,那是鸽子。树林里藏著一座巨大鸽笼,数以百计的鸽影翱翔天际,其中

只,却是为天下带来动荡讯息的信差。
  师金藤牙关发颤,办事不力,必受重罚,他自知小命将休,两腿竟是不由自主地抖

起来。纵使灌进全身内力,也还是止不住颤动。
  「二十三……」背後传来呼唤,喊出了自己的身分,天下是一座大客栈,百姓是房

,老板是皇上,总管权事的叫做大掌柜,他有六个收钱的帐房,另有无数跑堂,眼前这

便是其中之一,而帅金藤则是他们手下的跑腿夥计,座次二十三。
  连个姓名都没有的帅金藤回身跪倒,哽咽道:「小的在。」
  指头穿上黄金指环,发出神圣的光芒,在帅金藤眼前骄傲地发亮。它说话了。
  「当初投店时,你说过要替朝廷除灭烦恼,还记得那是什麽吗?」
  「记得……」帅金藤解下了面罩,露出汪汪泪眼,他学著老祖宗,哼了几哼哀歌,

指头叩首下拜。低声回话:「围堵勇剑,看守魔刀,遮蔽圣光。」
  「结果呢?」手指头幽幽叹气。帅金藤全身发抖,忽然间拿起血筝,铜线发动,便

自己喉咙射去。自我了断一途,在客栈里算是至高极乐,三两下把气咽下,便能去西天

乐报到,还可以
  为儿孙留个忠烈待遇,添衣买房还有点便宜可捡。
  为人父,为人夫,死而後已。
  正要以钢弦自裁,黄金手指说话了,一个「慢」字响起,当地一声,长剑向地,剑

已然点中钢丝,牢牢按压在地。这钢丝何等细小,对方却以一点剑尖将之阻住,足见眼

剑法均达第一流境界。帅金藤大感骇然,复又惊惧,哑声道:「四帐房……恳请您网开

面,让我以极乐之刑自己了断!」
  帅金藤满头冷汗,对方却只淡淡一笑,没有回话,蓦然间,吱地一声锐响,四帐房

唇做哨。悲音辗转上天,久久不灭,空中传来呼啸,一只形凶貌恶的猛禽翱翔盘旋,吓

帅金藤放声大哭。「活天葬」乃是天下酷刑!他抱住了上司的腿,喊道:「不要!不要


  黄金手指抚摸雄鹰,淡淡地道:「你别怕,要不要退房,不是我俩说了算。」
  「是,除了大掌柜……」大人物就是天、就是神。不管刮风下雨、天寒天暖,想要

麽,就是什麽,说你是谁,你便是谁。帅金藤哽咽道:「没人可以让我……退房………


  黄金手指没有理他,只从飞鹰脚爪除下竹筒,黄金手指取出字条,低头读著,引火

了。帅金藤不知一会儿有什麽惨祸,彷佛等候放榜的贡生,满脑子胡思乱想,一颗心怦

跳著。
  这条命值得万两白银还是两个铜钱,片刻便知分晓。
  耳中传来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报你个消息,二十三……」师金藤牙关颤抖,喀

呜了呜,耳中听道:「咱们要解决第一个烦恼。」帅金藤呼出了恐惧的长气:「您……

是说三达剑……」
  「没错……」黄金手指语气平淡:「天下第一的传人修炼到什麽地步,能否勇斩天

,咱们很快就可以知道。」
  「呵呵,那真是太好了……」去你妈的,管你谁是谁,老子哪来空闲理你谁是谁?

金藤假意陪笑,心中咒骂,赶忙问自己的命运:「四当家……那小人……小人……」
  「你还有点用处。」
  有用处了!有用的人不是废料,废料便不会被扫地出门,帅金藤的身价大幅跃升,

两个铜板升为万两白银,他破涕为笑,抖擞了精神,大声道:「属下为国为民,再所不

!」
  〔你要将功折罪……」指头定向帅金藤的脸,「把魔刀掘出上来,运抵北京。倘若

手,提头来见。」帅金藤高声欢呼,手舞足蹈,正喜乐间,忽见黄金手指送入嘴中,须

之间,冒出了淅沥沥的鲜血。帅金藤又怕了起来,颤声道:「四当家……您……您要…


  「别怕,不是要施你血刑……」黄金手指蘸就鲜血,於手巾上画了几笔暗号,道:

大掌柜吩咐下来,说有个大人物即将返国,我要传令给各地分舵,未雨绸缪。」
  帅金藤惊道:「您……您指得是谁……」
  「我不晓得,大掌柜没有明说。」黄金手指叹了口气,向上一晃荡,锐唳划破夜空

啪啪双翅拍振,飞鹰扑天而起,瞬间化作黑点,消逝不见。〔这回魔刀的消息走露,我

中间恐怕有叛徒,三个烦恼纠缠在一块儿……我担心大掌柜吃睡又要不好了。一
  烦恼接踵而来,最後的烦恼,也是最大的烦恼,圣光不灭,黑暗不至,修罗不临,

瞻部洲就不会陪葬。帅金藤身为客栈的一员,自也听说过这个传闻。
  这个年关……恐怕不好过……
  帅金藤喃喃自语,惧怕的冷汗涔涔而落,须臾之间,汗水滑落脸庞,彷佛满面泪痕

英雄志第十六卷 业火魔刀 第二章
  二、智剑平八方
  过午时分,阳光映照,雄鹰盘旋飞绕,陡地它对正方位,向下俯冲,飞入了人堆之


  嘎呀……锐响从教场上空传出,惊动了看台上的人群,也吓得阿秀弹了起来。
  「什麽玩意儿?」看台上男女老幼大惊失色,阿秀自也目瞪口呆,啊著一张小嘴,

傻望著那只怪鸟,它正正停在华妹身边的美女手上,那是她唤做妈妈的那个女人。
  「飞鸽传书!飞鸽传书!」华妹喜悦拍手,欢容笑道。
  阿秀慌忙去问华妹:〔这……这是鸽子?」华妹微笑便道:「可不是麽?大家都说

鸽传书,不是鸽子,哪里会传书?」
  鸽盅汤鲜肉美!阿秀打小惯吃,听那怪鸟便是盘中飧,阿秀自是偷眼去望,不过一

头,便见那鸟恶狠狠地瞪著自己,好似随时会啄上来。阿秀心下一惊,却不知鸽子原来

成这等凶暴模样,不由吞了口唾沫,喃喃地道:〔鸟大王,我……我没吃你太多同伴,

别这麽凶……」
  两个孩童傻里傻气地对话,伍伯母笑了,她解下飞鹰脚下的字条,将猛禽交到一旁

官的手上,含笑道:「傻孩儿听了,这是大老鹰,不是小白鸽。」
  阿秀哦了一声,原来伯母手上的是只飞鹰,无怪眼神会如此凶狠。只是他仍旧满心

奇,都说鹰凶鸽柔,那真正的鸽子,却是生成什麽模样呢?
  他把目光撇向台下,赫地之间,惊见自己叔叔手上停著一只白鸟。阿秀拉著管家,

声问道:〔这就是鸽儿麽?」管家笑道:「少爷想吃鸽肉麽?一会儿我向夫人说去。」
  阿秀也没回话,只是呆呆望著叔叔,但见他满面含笑,摸了摸白鸟的头顶,伸手一

,那影子又冲上 天。阿秀茫然道:「大家都有鸟儿,这是干啥啊?」
  他望著天边翱翔的白影,看它消逝在万里晴空里……也许……遥远天边的另一端也

人在想念他,随时也会送来一只小小鸟儿,让他好好神气一番……
  鸟儿来来去去,台下自是骚动不休,但擂台上的青年仍是置若恍闻,分毫不为所动

这个青年名叫「苏颖超」,现任华山掌门,也是「魁星战五关」最後一战的主将。
  相传十六年前,宁不凡第一眼见到他,便从这孩童的眼中见到了自己。大喜之下,
便
将三达剑传给了他,从此视为开门弟子。
  「从别人眼中见到了自己」,许多人以为这句话是个恍喻,想来这名青年很能讨人

心,方才得了褒扬。不过见过苏颖超的都明白,这句话不是比喻,宁不凡真的见到了自


  说来悬疑,宁不凡样貌猥琐,苏颖超玉树临风,师徒两人样貌大异其趣,除了圆颅

趾之外,绝无相似之处。宁不凡却为何看到了自己?莫非他见到了私生子,不然怎能这

说话?.
  毫无夸大,只要在三尺内与苏颖超对面说话,全都会看到自己。不只是宁不凡,便

当年的琼芳,看到这名少年的第一眼全都为之一愣,然後才回过神来。
  原来这少年有双很大很明亮的眸子。大得像是两泓镜湖,也因此,所有与苏颖超对

说话的人,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苏颖超的长相,反而是自己的形貌。或许是这般感受太罕

了!下回再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每个人都会像当年的少女琼芳一样,先是点点头,然

脸上起著红晕,幽幽回答爷爷的问话。
  「颖超啊……我记得这人,嗯,他……挺不同的。」
  蒙古第一高手哲尔丹,正在领受这种前所未有的奇妙知觉。他正从敌人眼中观看自


  自己在对方眼中像什麽呢?是否还像过去一般,仍是那剽悍的漠北英雄?哲尔丹眯

双眼,凝神去看,霎时间,他见到一只大虎,凶猛地立在少年的眼眸里。
  岁月不减男子气概,自己仍是神威凛凛的天将。哲尔丹双目生威,忍不住有著几分

得。
  忽然间,好似回应著哲尔丹的得意,少年的眼皮眨了眨,像是狡狯地微笑、抑或是

讽刺什
麽。那亮晶晶的眼眸略略一移,朝自己的头发望去,哲尔丹看得明白,少年眼中的英雄

根稀疏,银白雪亮,蒙人髻式尤其滑稽。
  转眼之间,自己从漠北宗师变为一个蛮夷老头。
  哲尔丹发怒了,他的笑容敛起,从得意洋洋变为怒气勃发,眼神也透出了些许杀气

  便在此时,轻缓的声音从对面传了过来。
  「前辈。打斗已经开始罗。」哲尔丹心下一凛,在刹那间醒了过来。面前生出一张

子气的含笑脸庞,不知不觉间,对方已经靠近三尺,自己居然没有察觉。
  嘿地一声,「魁星战五关」最後一战开打,苏颖超也刺出了第一剑。
  〔三达剑」对「大黑天」,两人还没有过招,哲尔丹已经向後退让了,不只如此,

还避开了对手的目光。「观其敌,必观其眸」,漠北宗师虽然这样告诫弟子,但现下他

须避让。
  已经占了先机了……苏颖超微笑出剑,连鞘斜挑,距哲尔丹心口三寸七。
  果如传说,〔智剑」第一招必定是虚招,此剑并未使力,剑尖飘渺不定,看得出来

颖超意存试探,智剑平八方,专攻天下敌招破绽。他随时会转动剑尖,朝自己最弱的地

进击。
  此时自己已经後退了,再要应付不慎,便会落於下风。哲尔丹深深吸了口真气,右

抬起,守护前胸,跟著左拳平置腰间,喉头低吼一声,瞬间灌注内力。
  江湖阅历丰厚的老将都明白,对付「壶中藏宝」,必须〔守中带攻」。这招称作「


  .奇围辣」,汉译「秘刀」、「隐藏之刀」,他要以右掌牵制对手,只等剑刃给掌

荡开,隐藏的左拳便要中宫直进。铁拳如炮,必使对方重伤倒地,当场分出胜负。
  「秘刀秘法,绝无破绽。」哲尔丹自信满满,他绝非莽撞暴徒,相反的,他攻守兼

,此刻以逸待劳,深深吐纳,随时反制敌手。
  飘飘荡荡,果然,剑尖转向了,它要寻找自己架式的空隙……
  「抱歉得紧,小朋友!」哲尔丹嘴角冷笑,「我的招式没有空隙、也没有破绽!你

攻哪里呢?」猛吸一口真气,左拳发力,便要狂击而出。
  刷,长剑转向,刺向自己的左拳。
  〔这是干什麽?」哲尔丹纳闷了。钢铁般的拳头不是自己的破绽,他为什麽要刺来

这拳头丝毫不惧锋锐。他难道不知道麽?
  「一定有阴谋……」若是一般人使动这般稚嫩剑法,哲尔丹多半会回击一拳,一招

内便要打烂对方手中的长剑,顺手还要将之羞辱一番。只是哲尔丹来到中原之前,便已

过智剑的传闻,自己万万不可小觑。
  哲尔丹大起戒备之心,收起左拳,向後退开一步。
  脚步还没站稳,刷,对方加快攻势,连剑带鞘飞送而来,那剑尖却指向了喉头。
  「操……中计了…!」哲尔丹怒气勃发,暗骂自己老糊涂。
  破绽不在招上,破绽存在自己心里……用脑不用手的「智剑平八方」,不会坐等对

生出破绽,他会引出对方的破绽……
  「撒尔金!」猛听一声暴吼,哲尔丹喊出了招式名称,这是「蒙古烈风」,须臾间

已飞奔而上,不顾一切反击。纵使对方刺出长剑,他也要用森森利齿咬住敌刃,勇者一

欢喜冒险,他要赌上一把。
  拳腿头膝肘肩足齿,八大器一同杀出,此人身为漠北宗师,这一纵身的威力自是非

小可,左手如爪,右手成槌,脚下隐含摔角圆步,随时能够转向。看似莽撞的飞扑,其

用尽了毕生武学精华。
  哲尔丹太强了,也许那钢铁般的额角、那厚实的胸膛,也都藏有上乘武学。苏颖超

似忘了自己正在激战,只是把长剑掠向一旁,面露惊叹,有意无意间,还向前行走了一

,这毫无防备的呆傻模样,简直像……像……
  「送死麽?小子!」宗泽思巴等人坐在台下,不由大声怒骂。
  眼看对方白痴也似,竟然朝自己面前晃来,哲尔丹更是怒气冲天,他出招前早有了

全准备。敌若向左,蟹爪钳腰,敌若向右,铁槌砸顶,敌若矮身相避,斜肩重力轰撞,

而言之,不管苏颖超是出剑、是闪避、是跳跃,没有一件事会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结果

备了许久,傻瓜竟然呆呆走来,精心布置的後著全都派不上用场。
  这算是什么?难道他想自杀?还是另有阴谋?
  「你想死,便去死!」有了前一次被人耍骗的教训,这回哲尔丹吼出了番话,全身发
力,随时要把强敌撕裂杀死。该用哪只手宰杀小丑呢?左手?右手?左脚?右脚?还是额头肩
膀一起撞出?管他的,全部一起上,打成烂泥再说!轰然巨响中,哲尔丹拼出全身凶器,

有绝招一同发动,左右双爪齐下,尾螫奋力刺出,前额再压一记头槌,模样天下无敌。
  「抓龙虾啊,不能躁……」眼前浮起宁不凡的笑脸,〔这虫子好凶,全身都是兵器

又夹又螫又咬的,很难抓……」苏颖超口中喃喃,覆述师父的说话。
  「所以我们不能让它夹,也不能让它螫……必须耐心逗弄……」刷地一声,长剑再

扫出。「等它气鼓鼓地又夹……又螫……又咬……便会……」
  自行打结了……打结以後……连婴儿都能抓了……
  招不在多,有用为宜。气得脑子发烫的哲尔丹此刻拳脚齐出当真像是打结的大龙虾

他再次被骗了,只能眼睁睁看著长剑穿破拳网,直向门面而来。
  哲尔丹气愤之下,赶忙定神思量。此刻情势堪虞,只能大步斜退,他双臂交持如十

急急向左方闪避,这一闪之後,便要立即发招抢攻。苏颖超早已料到如此,左手叉腰,

剑抢先一步出招,早已守在敌手必经之途,等他自行撞上。哲尔丹怪吼一声,双足重重

地,身子转朝後方跳跃,一时用力过猛,险些摔落擂台,模样大见狼狈。
  「好呀!」
  东棚欢声雷动,看台人人叫好,连那阁揆何大人不懂武术,此刻也是抚须微笑。
  华山少掌门骗人不用嘴,他一向用脑子。面对攻中带守的绝代高人,他很难找到对

的破绽,於是苏颖超选择了「迷」,当局者迷,唯有自己先迷糊,人家才糊涂。
  第一剑迷迷糊糊,刺向敌人最强的铁拳,第二剑糊里糊涂,随意向前一走,这两招

名其妙,宛如自取其辱,连苏颖超自己也不知出招的结果,更何况是别人?
  可怜哲尔丹老谋深算,却把糊涂当阴毒,自乱阵脚的结果,已经自陷绝境。
  场内情势一面倒,哲尔丹险些滚下擂台,模样难看之至,那苏颖超却好整以暇,虽

擂台上,兀自向琼芳眨了眨眼,嘴上带了抹微笑。少掌门随意一眼望来,四下便出惊叹

但见姊妹仰慕、姑嫂倾倒,满是爱恋之色。娟儿掩嘴低笑:「琼公子,狐狸精成群结队

来,您可有什麽妙方应付?」四周闪闪晶亮,一片少女的仰慕眼光,琼芳看入眼里,却

浅浅轻笑,不以为仵,想来阿婆阿妈要抢情郎,随时双手奉上,绝不吝啬。
  阿秀见众家女子东倒西歪,那华妹也是一脸陶醉,好似全数中了怪毒,他看得恶心

吐,正作呕间,忽然灵机一动,心道:「大哥哥威风八面,小弟弟脚底抹油,管你谁输

赢,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也是这几日给关得狠了,眼见管家专心观看打斗,阿姨、

叔也都心无旁骛,咻地一声,便从看台椅下钻了过去,他人小身矮,沿著坐席滚将出去

却也无人知觉。
  惨啊……哲尔丹气喘吁吁,爬将起来。
  堂堂的漠北宗师胆气过人,身兼数家之长,只要跨入他身前三尺,便如来到了悬崖

缘,步步都需留神,谁知悬崖自己滚倒坍塌,连打也不必打了。哲尔丹满脸通红,气恼

比,想起自己使命 重大,身负可汗付托,如何能败在少年手下?当下双膝灌力!弹跳起
来,跟著重重一拳回击过去,不论对手怎麽使招,他就是要打到人,已然发了蛮性。
  右拳重击而出,含入无上内劲,威力自是蹑人,苏颖超轻回长剑,斜身避过杀招,

尖转朝哲尔丹手腕削落,随时能将他的一只手卸下。
  对手变招太快,哲尔丹出拳太猛,已然闪避不及,当下斜仰上身,双手下掠,以极

身法闪避
剑锋。苏颖超笑道:「好软的身子,再接我一剑试试。」剑刃转向,直朝哲尔丹喉头刺

  剑道便如弈道,发招人悟性越高,棋步益广,算计越精,只要第一剑占到上风,第

剑便能压迫对手,等出到第三、第四剑,便能蚕食鲸吞、攻城掠地。此刻哲尔丹才从前

剑的危难中闪出,前力已尽,新力未生,身体重心早已失衡,已是任凭对手予取予求的

面。
  长剑将到喉间,说来胜负已分,哲尔丹又惊又怒,慌忙间朝地下看去,只见木造擂

满布木屑,却是上一场比斗时所遗,他自知胜负在此一举,当下顾不得颜面,哇呀一声

索性身子顺势倒
  落,半空扫出拳风,大批木屑飞洒半空,如飞箭般射出,直朝苏颖超门面而去。
  木屑飞来,有若暗器,但这些木屑木块乃是擂台上数场激战所留,并非哲尔丹携来

暗器,场
  边众人虽知哲尔丹行巧,却也不能指责他作弊。众人大感惶急,苏颖超却无惊怕之

,自知对方黔
  驴技穷,想来要以木屑抵挡自己,也好逃过「智剑」的妙招。
  漫天木屑飞洒,便如飞刀模样,直朝苏颖超面上射去。哲尔丹神态激昂,已将木屑

作唯一生
  机,他半空翻转身子,双足重重著擂台一踏,靠著木屑掩护,再次向前冲来。
  苏颖超心生怜悯,摇头便道:「没用的,智剑不止如此。」
  大批木屑飞来,哲尔丹也已冲到身前五尺,苏颖超头一偏,避开第一枚木屑,跟著

脚大跨,
  矮身闪避,形如蹲弓射箭,无数刺屑便从头上飞过。长剑提起,斜斜劈出,这一剑

是以剑面平挥,打落了一记木块。
  哲尔丹微微一怔,惊见那木块锐角飞向右眼,直插而来,还不及闪避,对方剑鞘挥

,又朝自己小腹斜斜挑来。哲尔丹大为震撼,自己处心积虑的布置,反让人家暗度陈仓

现下长剑搭配木屑,再次把自己逼入了绝境。
  智剑无敌,天时地利无一不入掌中计算。哲尔丹落败在即,他险中求生,当下怒吼

声,对木块长剑不避不让,反把右脚提起,奋劲朝擂台一踩,狂喝道:「喀!」
  巨力传来,擂台摇荡不休,苏颖超脚步晃动,手中长剑竟然偏了一寸,未能挑中对

要害。哲尔丹冒死行险,总算躲过了一剑。只是擂台震动能干扰对手出剑,那木屑半空

来,却不受分毫左右,木块疾射,仍朝眼中插去
  瞎眼之祸便在面前,蒙古第一高手毫不慌乱!只见他深深吸了口气,霎时鼓荡真力

扑地一声,嘴中气劲喷出,竟把那木块吹得倒飞回去,反往苏颖超眼中插去
  苏颖超二十来岁年纪,临敌经验毕竟有限,怎也料不到对手竟有这等怪招,一时难

趋避,只得狼狈翻倒在地,总算躲过了这招
  终於还手了,哲尔丹森然一笑,两脚如同劈腿,自往地下坐倒,重拳轰然,直朝少

英侠打去。苏颖超眉头一皱,左手撑地,向後飘开五尺,乃是入场以来第一次退後。哲

丹哈哈大笑,双
腿连扫,擂台上木屑飞舞,听他拳风呼啸,步步进逼,杀得苏颖超险象环生。
  终於扳回平局了,哲尔丹靠得不是什麽高妙绝招,凭得全是实战的狠辣。
  萨魔、煞金、哲尔丹,全是身经百战的塞北虎狼,先以种种不可思议的狠招掩护,

以必杀绝招奋力一击,唯有如此打法,方能於绝境中逆转劣势。苏颖超悟性再高,只要

验稍稍不足,误上恶当,当场便要惨败。
  双方斗到酣处,哲尔丹好容易扳回了平局,却忽然停下手来,不再追击。苏颖超见

举止有异,便也收住了剑,拱手问道:〔前辈有何指教?」
  哲尔丹伸出食指,朝苏颖超手中的长剑指了指,好似要对手撤下剑鞘。
  佩剑形式尊贵,四尺来长,乃是琼国丈亲手所赠,自是罕见名物。苏颖超微笑便道

〔您要晚辈拔剑?那可会伤了和气的。」先前苏颖超手下容清,便让哲尔丹左支右拙,

若寒锋现世,却不知他要如何抵挡了。台下中国高手见蛮夷不自量力,无不嘻笑指点,

儿与琼芳对望一眼,眼角也都带著笑。
  哲尔丹生性刚毅,双目所见,只在敌手的身影,对旁人的无聊神态过眼不入。他既

主动要求对方拔剑,自有抵御之道。眼见苏颖超迟迟不动,好似颇有轻视,霎时怒吼一

,重脚前踏,轰然巨响中,右拳直击而出。
  一股旋力凌空转来!带过了一片黑影。
  内力传到,劲风连过两尺,苏颖超的长剑受了旋力,剑鞘居然自行弹开,露出了锋


  「大黑天」,气劲如黑幕,笼罩拳锋二尺,这是一套前所未见的拳法。
  苏颖超心下一凛,自知遇上了麻烦。眼前这人始终没有拿出绝招,原来这才是压箱

的本领。
  漠北之人性勇好武,武功多走刚猛路子,那哲尔丹天生勇力,号称「北境匈奴第一

打」,更是刚中之刚,勇中至勇,寻常武者若以蛮力与之相抗,无不落得以卵击石的下

。靠著一身刚猛,哲尔丹所向无敌,称霸漠北,直到五十七岁那年,惨败於那只妖魔手

为止。
  刚强易折,在「蒙古凶神」萨魔面前,哲尔丹成了祭坛羔羊,也拿来验证了中国的

理名言:「刚不可久」。经历了生平第一次惨败,哲尔丹被迫开始追逐更高的武术境界

他舍弃自尊,寻访後辈,重新拜师学招。他想找到一套武功,以来截长补短。
  先练太极拳,後习八卦掌,哲尔丹拼命练「柔」字,盼在暮年跨过自己的极境。只

世间高手一日达到顶峰,往往生出门户成见,哲尔丹原有武功太强,武学障尤其顽固,

起别派武功,竟如吃坏了肚子,非只招式牛头不对马嘴,更常心不在焉,益发学得慢了

  来来曰回磨蹭三年,勉强学会柔劲,可原有的武功不进反退,与人较量时更常犹豫

决,竟连
自己的徒弟也打不过了。
  到底该怎麽办?刚不刚、柔不柔,哲尔丹不知如何是好,他舍弃刚强,却又找不著

弱,迷惑的他不再寻找别派宗师求艺,他离开皇宫,抛下妻小,从此日以继夜,只是不

苦思。
  半年过後,他回到了最初的那个念头,他之所以会败给萨魔,只因他不够刚强。
  刚强,就是哲尔丹的一切,当刚强被人击败,表示刚不够刚,所以强不够强,当钢

存有杂质,心有杂念,便该是重行淬炼之时。从此哲尔丹不再乞求他人指点自己,他只

回到自己的信仰,在更刚更猛,更硬更强的信条中求得进境。他苦熬气力,忍受疼痛,

拳又一拳地打出,有时风声呼啸,有时寂静无声,一个时辰打出千拳,一日击出万拳,

年便是三百六十万拳。拳力藉此不断进展,不断增强。
  三年了,当正拳挥出一千万次的刹那,事情有了一些转变,哲尔丹的正拳出现了异


  与第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拳截然不同,第一千万次挥拳,孵化出谁都料

不到的怪物,就像小小的蝌蚪,谁都料想不到,那圆圆滑滑泥鳅般修长的身子,最後竟

成了四足著地的长舌怪物。
  拳发黑影,威力广被,无形气劲凌空劈敌,号称「大黑天」
  哲尔丹仰天大笑,隐藏七年的绝招,原是练来对付萨魔的,谁知这妖魔消失无踪,

见人影,如今拿来对付〔三达剑」,也算刚好?
  强敌拿出绝活,苏颖超也颇兴奋,他凝视著哲尔丹,拱手道:「老英雄,蒙您看得

,我也不客气了。」两人言语虽然不通,苏颖超言语仍见恭敬。他先礼後兵,霎时手腕

送,又是一剑刺出,这剑去路轻缓,看似也是恭恭敬敬,其实剑招已指向哲尔丹最弱的

盘。
  二人相距十尺,剑尖迂缓,行过中线,便向下盘飘来,哲尔丹知道以眼前少年悟性

高,自己绝不能任凭这人主攻。他深深吸了口气,双手握拳,暗运「大黑天」的无形拳

,时时准备以凌空气劲反击。
  寒锋终於来到面前六尺,哲尔丹身高手长,加上两尺无形拳锋,已能打中对手,霎

深深吸了口气,喝道:「喀!」吼声未毕,重脚已然抢先踹出,哲尔丹开窍了,拳头是

的,他也用上了欺敌虚招。
  漠北宗师身高腿长,这一踢有如长枪飞戳,瞬间穿过剑网,苏颖超不以为意,当下

守门户,哲尔丹若不收腿,便会被削下足掌,当场残疾。
  长剑奔出,胜负瞬息,哲尔丹却是自信满满,眼看剑光堪落,脚掌不保,忽然黑影

过,「大黑天」气劲发出,直朝剑刃打去。
  嗡地一声,强猛旋力卷来,「大黑天」无形无质,无上刚劲震荡剑锋,苏颖超虎口

怪力所激,一时隐隐生疼。长剑竟被荡开。
  仗此神术,漠北宗师能攻能守,已然掌握胜机。哲尔丹哈哈大笑,眨眼间激发舐血

性,容情转为凶暴,听他呼啸一声,揉身再上,巨大的身影全速欺来,已然冲入了剑网

  情势大见危急,苏颖超一身武功全在剑上,若要贴身肉搏,华山掌门施展不开剑法

性命便在对手的股掌之间。苏颖超自知屈居下风,方今之计,唯有拉开距离,重起阵式

心念稍动,脚步便要後撤,忽听哲尔丹嘶嘶冷笑,举脚往擂台踏下,一阵巨响传过,地

震动不休,苏颖超竟然纵身不起。哲尔丹纵声长笑,瞬间打出十六拳,将苏颖超拢於拳

之中。
  两大高手相隔寸许,角抵相扑,拳脚头肘无一不用,已在全面贴身短打,苏颖超无

还手,只是拼命闪躲,从头到尾剑尖都朝地下垂落。中国臣民惊惧不已,上起胡志廉、

至华妹,无不满头冷汗,只是华山门下却是一片寂静,连那琼芳也是从容镇定,想来众

对苏颖超的剑法深信不移,相信他绝不会就此败北。
  二人又过十招,苏颖超仍然拉不开距离,哲尔丹有意逼迫对方撤剑,出拳抬膝更是

若闪电,猛听嗡地一声,「大黑天拳」再次发出,猛力传来,剑刃弯曲,手腕疼痛,苏

超面色惨白,长剑已然脱手落地。哲尔丹入场以来便等这一刻,当下露出森森白牙,飞

再上,左拳朝对手胸口打落,手法竟是毫不容情。
  大敌将至,猛见苏颖超双掌向天,单脚提起,形如金鸡独立,口中更是大喝:「鹤

七星拳!」眼看这位剑客露出了拳脚架式,满场众人无不哗然,华山门人更是一个个跳

起来,惊道:〔这……这是………」苏颖超幼年时学过一些拳法,中原好手多曾听闻,

是三达剑威名太盛,却没听过这套「鹤舞七星拳」,眼看华山门人震惊不已,料来是套

为厉害的神术,一时高声喝彩,替苏颖超打气。
  哲尔丹知道这少年、心机诡诈,料来这拳法多半有鬼,自己既然猜不透,那也不必

,以快打快便了。当下大手探出,直向对方胸前抓落。苏颖超见敌人掌力将来,旋即左

放落,持掌相迎,众人见他身法不俗,掌力必也精妙,必能与哲尔丹僵持。
  啪地轻响,苏颖超双手给人震开,哲尔丹长驱直入,铁掌已然拍向气海。
  变故忽起,旁观众人无不大为愕然,看苏颖超拳法架式不弱,必有抵御之道,岂料

人手臂相接,力量竟是不堪一击?众人震惊之下,无不慌忙起身。娟儿惊得俏脸惨白,

看苏颖超性命危殆,当下抽出长剑,便要朝擂台抛掷而去,手指才动,便给人拦住了。
  娟儿急转目光,拦住自己的却是琼芳,慌忙便道:「快松手,颖超恐怕不行了。」

芳摇手道:「别怕,你得相信他,他有自己的用意。」娟儿惊疑不定,耳听场内传出一

惊叹,赶忙撇
眼去望,擂台上两大高手宛若老僧入定,彼此面面相觑,竟是一动不动。
  娟儿大为诧异,此刻哲尔丹铁掌探出,掌握气海,苏颖超却是单足鹤立,全无反抗

地,说来哲尔丹已是大获全胜,只是看这两人宛如石像,一旁赵老五、傅元影等人气定

闲,个个笑吟吟地,好似又有什麽玄机。她满心迷茫,凝目看去,霎时「啊」地一声,

然懂了。
  苏颖超金鸡独立,左脚虚提,右足却压在剑柄上,那剑刃受力直起,无声无息地抵

哲尔丹的小腹。
  智剑平八方,果然什麽都是虚招。什麽〔鹤舞七星拳」,全是欺敌伎俩,看苏颖超

双掌引诱对手,再趁机放落脚尖,踩动剑柄,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以脚下长剑

住了对手。此时哲尔丹若要发出掌力,苏颖超也能把长剑踢起,深深戳入对手的小腹,

时双方都是个死字。
  和战分际,全在一念间。哲尔丹若要意气用事,双方自会同归於尽,但若惺惺惜惺

,自也能握手言和。两人按兵不动,相互凝视,看哲尔丹嘴角带著一抹冷笑,不知心意

何,苏颖超倒也豁达,只耸了耸肩,眨了眨眼。浑不似生死关头。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台下千人冷汗满身,都在等候双方的决定。
  猛听擂台上传来哈哈大笑,一老一少、心心相印,双方不约而同地放下兵刀,互握

手,面对面地大笑起来。
  娟儿右手一按,把长剑送回了鞘里,啐道:「什麽鹤舞七星拳,还真唬住了我。」

芳脸色潮红,含笑道:「他便是这个性子,每日里东拐西骗,也不知脑袋里在想些什麽

」这话听似不置可否,其实琼芳内心已欢喜得炸开也似,心头更是怦怦地跳著。
  胜负揭晓,杨绍奇等人商议一阵,登时宣达战果:「魁星战五关,中国蒙古最後主

战,双方平局!」铛地一声铜锣大响,看台上百姓满面雀跃,纷纷鼓掌喝彩。哲尔丹宝

未老、神勇过人,苏颖超初露锋芒,悟性绝妙,无论他俩用得是何种拳术,运得是哪套

法,均已堂堂迈入武学至高殿堂,足称一等豪杰而无愧。
  胡志廉摸著稀稀疏疏的山羊胡须,如沐春风。此战以少年英侠出征,却能与蒙古宗

打成平手,非但显出一国的人才济济,也省去了许多无谓争执火气。想来一会儿上报战

,皇帝必然大喜。
  四下一片祥和,双方主将笑吟吟携手下台。两国英雄全数过来见礼,彼此互道仰慕

甚显热络。此时祝康兀自啼哭不休,看他给铁枪卷绕身体,竟是动弹不得。娟儿拉著哲

丹,朝祝少主一指,咋舌道:〔这东西好紧,没人拉得开,你可以帮忙麽?」解铃还须

铃人,哲尔丹微微一笑,运起了神力,将那铁枪缓缓扳回原状。东棚中国高手见他神力

此,心下无不骇然,可怜祝康虽给释放,却是一脸尴尬,茫然之中,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苏颖超与宗师高手打为平局,此时自是忙里忙外,四下接受道喜,琼芳一旁含笑看

,好容易
他得空了,这才迎了上来。虽说是最後一个迎上,却递来了第一条手巾。听她啐道:「

麽鹤舞七星拳,亏你想得出来。」苏颖超擦抹污水,道:「咱们华山拳法毫无名气,说

也唬不住人。倘要喊声〔如来大神通」、〔阿弥陀佛大法」,恐怕人家一头雾水,只好

了这个新玩意儿出来。」他将手巾折起,收到了怀里,笑道:〔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却

打成了平局,我可没法子向爷爷交代了。」
  琼芳嫣然一笑,靠到情郎身边,附耳道:「别太客气了……你方才那剑要是早些踢

,那蛮子的性命哪里还在?你放水蒙混,瞒得过别人,可瞒不过本阁主。」
  琼芳虽是心上人,此话却无夸大之处,鹤舞七星拳是个骗局,对方中计出招,苏颖

只要抢先一步踢出长剑,早已要了对方的性命。只是琼芳素来知道苏颖超的脾气,想来

爱惜哲尔丹的武勇,方才手下容情,任凭对方打成平局。
  苏颖超生平出手三十馀战,并无一场败绩,说来此役算是第一回平局,他听心上人

破此事,心下不由大感欢喜,低声便道:〔旁人的言语,我也不放心上。有你这句话,

不枉我擂台上辛苦一场。」琼芳心头甚是甜蜜,微笑道:「我当然知晓,你才是第一。

  苏颖超爱意大动,伸手环住了她,一把抱入怀中。琼芳低声笑道:「喂!我穿著男

,两个大男人当众搂抱,成何体统?」苏颖超向来想爱便爱,哪来理她?只凑嘴过去,

耳笑道:「还记得咱俩的约定麽?」听他口气不怀好意,好似想做什麽坏事,琼芳不由

微一奇,道:「什麽约定?」
  苏颖超在她发烫的耳垂轻轻一吻,又朝她耳孔吹了口气,沈嗓道:「肚兜啊。」
  琼芳脸色大羞,那秀白的耳垂烫得火烧也似。适才两人相约,苏颖超若能打赢哲尔

,便要琼芳著换女装相陪,当时玩笑戏言,琼芳便做了这个亲昵约定。苏颖超见她那大

转了转,好似在思索是否要履约,也是怕她出言反悔,忙道:「君子之言……」
  那「快马一鞭」还未抽落,琼芳便已含笑接口:「其臭如兰。」
  苏颖超剑客出身,掉书袋绝非所长,居然听得莫名其妙。情郎一头雾水,琼芳却是

咬下唇,看她露出了晶莹的贝齿,眼波流送,腻声道:「听不懂活该,可别怪我爽约了

」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好似含著一抹取笑。
  苏颖超盯著她,自行想像琼芳肚兜加身,想来那身雪白肌肤必然晶莹细嫩,他急於

探究竟,慌忙之下拉住肥秤怪,低声道:「师叔祖,什麽是其臭如兰?」肥秤怪哈哈大

:〔这你也不知道?亏你还做得掌门?就是兰花放屁啊!」
  「同心之言,其嗅如兰」,眼看佳人掩嘴轻笑,翩然远走,可怜苏颖超喉头乾渴,

一句话也吭不出了。
16-3
三、人间恶来太医院的内堂传来一声叹息,只见胡志廉起身行走,背手来回
兜圈,耳听老婆哭哭啼啼,儿子哼哼哈哈,他自要呜呼哀哉了。良久良久,胡志
廉快步绕圈,始终一语不发,神态甚是愁闷。一名公子爷替他说道:〔袁大人,
您医道精湛,华陀在世,这孩子的病究竟什麽来由,您能道个分明麽?」
那公子爷美目流盼,却是一名美女打扮而成,不消说,自是琼芳来了。她望
著眼前一名年迈圣手,正是太医院里资格最老的神医袁川,八品顶戴。若非胡志
廉是礼部侍郎,又靠著兄长胡志孝面子,决计请不动此人出面。
那袁太医与琼国丈相交多年,眼看胡志廉请来大小姐陪诊,自也不好推托。
他眯起老眼,细细打量,只见面前儿童目光呆滞,口水流到嘴角,沿著下颚滴落,
沾得皮裘黏呼呼地。袁太医皱起眉头,问道:「孩子,你叫什麽名字?」
「好多……」
「郝多?你不是姓胡麽?」
那妇人忍住了泪,哽咽道:「袁大人,这孩子叫做胡正堂。」那袁太医皱起
眉头,示意家属莫要插嘴打扰,他伸指拨开那孩子的眼皮,左右瞧了瞧,又问道
:「孩子,你今年几岁?」
「好多……」
还是那言不及意的两个字,袁太医清了清嗓子:「你爹爹是谁?」
「好多……」
「好多爹爹?一共几个?」
这哪里是问诊,简直是吃豆腐,胡志廉恼羞成怒,只是有求於人,却也发作
不得。袁太医却是脸不红气不喘,俨然再问:「孩子,爷爷不跟你打谜,到底好
多什麽?」
「好多鬼……」
「说清楚点,什麽鬼?」
「好多,井里好多鬼…………」
袁太医沈吟不语,解开正堂的衣服,全身上下细细去看,赫然间,伸指定向
一处地方,众人睁眼去看,惊见他後背有处小小的红点。此时娟儿、苏颖超也都
过来陪诊,房内连同胡家夫妇在内,一共五人,十双眼睛眨了眨,心底都生出寒
意。
胡志廉慌道:「大人,这……这是什麽?」袁太医叹了口气,摇头道:〔这
是个难字。」
那妇人放声大哭,一把抱住了孩童,叫道:〔造孽啊!正堂,你到底怎麽了?」
这痴呆孩子本来能言善道,更是说故事的好手,只因一日到小朋友家里玩儿,
无意间说了个鬼故事,哪知便成了这等鬼模样,也不知是给鬼压了,还是给上身
了,除了那个「好多」,十天半月说不出别的话来。却让一众大人束手无策了。
方今中国医术昌明,由内而外,疗法独树一格,这太医院更是中国医道圣堂,
内有两名六品院判、十员八品御医,这位袁大人出身世家,做过太医院院使,更
是当今京城第一耆宿圣手,要是连他也不能救,那是万事俱往了。胡志廉满面关
切,恳求道:〔袁师傅,请您务必救命,在下终身不忘恩德。」
袁太医凝目望著那小红点,口中喃喃自语,说道:「医道分医官、医生、医
士,内含十三科,曰大小方脉、曰眼口齿耳、曰妇人疮伤、曰咽喉伤寒、另有铁
灸、接骨、按摩……我做了三十年!这才成了首席太医……」他不著边际,越说
越远,胡少奶奶越听越哀,孩子口水越流越多,众人火气也是越来越大。眼看胡
志廉面色难看,琼芳也不便插嘴,苏颖超含笑便道:〔袁大人,您到底想说什麽?」
袁太医斜目望向苏颖超,见他英雄少年,腰悬长剑,倒也不敢造次,只咳了
咳,道:〔这位公子爷,老夫方才数了十三科,您却听了哪科可以治这失心疯?」
胡志廉听了这话,已然掩面叹息,胡夫人更是啜泣不已,苏颖超摇头便道:〔大
人这话倒不是了,天下疯人所在多有,难道全都无药可救麽?」
袁太医不多辩解,只吩咐了一名童子,道:「去把六爷请出来。让大夥儿见
一见。」那童子嘴角挂著笑,登时点了点头,匆匆奔入廊中。娟儿与琼芳对望一
眼,二姝心下一奇,轻启四张红唇,问声未出,忽听走廊里脚步细碎,传来阵阵
铃铛响声,好似有什麽怪东西来了。
铃铛脆响,好似猫狗,娟儿茫然便问:〔这位袁大人,六爷是只猫麽?」
袁太医竖指唇边,示意噤声,众人静了下来,忽听门外有人喊道:「太爷…」
一个黑影摇头晃脑,晃荡而来,听他幽幽再道:「太爷……太爷……不要杀我啊
……」那声音有如鬼哭,房门里胡正堂受了感应,登时呼应道:「好多……好多
……井里好多鬼……」
两人彼此唱和,有如孤魂配野鬼,众人不由骇然。袁太医叹道:〔这位六爷
不是一般人,乃是岭南赵醒狮赵爵爷的六弟,世家弟子。那年咱与四名名医赶到
大名府出诊,便把这位老兄带回太医院,这许多年来一直照料著他。」胡志廉心
下骇异,与老婆对望一眼,同声问道:「他这模样多久了?」
袁太医掐指去算:「那年是庚午年,今儿是己卯年……」村须便道:「过了
年,恰满十周年。」众人面色惨然,尖叫道:「十周年?」袁太医叹道:「您知
道,这人本来连饭也不会吃,咱们细心照料,这才有了起色,现下他自己能下床
走路,也能穿衣了!有时还会学猫狗叫……」
正说得高兴,那胡少奶奶惨然尖叫:「我儿啊!你命途多舛呀!」说著直直
对著墙壁冲去,便要撞壁自尽,苏颖超眼明手快,袍袖拂出,已将她卷了回来。
那胡少奶奶脚步一软,跌入了苏颖超的怀抱中,放声哭道:「我不要活了!
你让我死啊!」说著拼命往英俊少年怀里钻去,又摸又咬,好似要撞死在他怀里
才甘心。
苏颖超满面尴尬,人家的丈夫便在身旁,自己的情人也在房内观看,如何能
与这女子搂搂抱抱,当下袍袖一拂,将她推了回去,这次却是朝娟儿飞去。哪知
这位九华女掌门迷迷糊糊,不改往日性子,此时只顾瞧著胡正堂,竟不知胡家少
奶奶朝自己飞来,猛听砰地一声,那女子撞在墙上,已然昏晕。
九华准掌门大为生气,戟指华山首领,怒气冲冲:「你干什麽摔人家一跤?
你还嫌胡家母子不够惨?你的人性呢?」苏颖超轻咳一声,低头饮茶,故做不知。
那袁太医哈哈笑道:「诸君莫忧,跌打损伤,属金簇疮伤两科,下官最是拿手,
再撞十次也救得活。」
胡志廉又恨又恼,恨不得往袁太医、苏颖超两人脑门各赏一拳。他双手掩面,
咬牙道:「到底该怎麽办?连你们这些大夫也治不了,天下还有谁能帮手?」
袁太医取出伤药棉花,自替胡少奶奶擦药,低头说道:「别急。他这病不归
医生管,你们来太医院,那是找错了人。」众人齐声道:「找错了人?」
袁太医颔首道:「当年为了六爷的病,我走访武林门派,什麽崆峒武当、峨
眉少林,全都踏遍了……据江湖耆宿言道,三十年前,朝廷有个死对头,练有一
门针术邪功,专能封锁经脉,让人瞬间疯癫呆傻。那位六爷除了背上一处小伤痕,
其馀全无外伤,脑子也未受震荡,可说与令郎病况如出一辙,我思来想去,他们
当是为人所趁……」这话倒提醒了琼芳,她双掌一拍,道:「胡大人,你还记得
那封信麽?」胡志廉啊地一声,忙道:「照啊!可别真是给人害的……」
众人想起那封怪信的内容,心下均是一凛,胡志廉看到了希望,既有人会这
门武功,必然有人能解。忙道:〔请大人指点迷津,不管谁能解救小儿,在下重
重酬谢」袁太医摇头叹道:〔这可有些难处,西天极乐世界,你要怎麽找人?」
众人闻言,尽皆大惊,纷纷问道:「此话怎说?」
袁太医黯然道:〔这门武术很是邪恶,天下唯一能解的,唯有少林寺天绝大
师一人。可那年七月初一他便已往生圆寂。」胡志廉扼腕咬牙:〔这…这可难办
了……」他转望苏颖超,著急道:「苏掌门,你华山可有人习练相似武功?」苏
颖超摇头道:「对不住了。玉清观精擅的只有剑法,这些害人邪术,我们并未习
练。」
胡志廉扼腕道:〔这……看来只有去求少林寺了,我请人找灵定老方丈说,
他也许会帮这个忙……」袁太医摇头道:「灵定方丈武功虽高,见识却有限,举
世只有天绝一人能解。」
天绝早已圆寂,这话直如泼冷水也似。正烦恼间,忽听娟儿幽幽叹了口气,
胡志廉素知九华山之能,忙道:「姑娘可有主意?」娟儿微微苦笑,只是欲言又
止,过得半晌,见她摇了摇头,哂然道:「对不住,我可忘了朝廷的规矩,当我
没说好了。」胡志廉空欢喜一场,自是大叹道:「娟女侠!小儿的命是拿来玩笑
的麽?」
眼看胡志廉一脸恼火,只在喋喋不休,琼芳出来打了圆场,道:「快别动气
了,只要知道了病因,必有法子治疗……过些日子我替您打听,说不定爷爷知道
什麽治病妙方……」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各自议论不休,那娟儿却只低头无语,
似在怔怔出神……
堂内唉声叹气,苦脸相对,堂外却是热闹哄哄,只见太医院里如食堂,大院
里摆了十来张红木圆桌,五十八名高手全数到齐。原来皇帝得知双方战成平局,
龙颜大悦之馀,便赐下御酒宴席,让众家好手吃上一顿美食。只是衙役人手不足,
却不免劳烦一足少壮弟子四下张罗,权充跑堂了。
炭火锅盆热气直冒,羊肉药膳连肉带骨,端得是滋补无此。听得一个嗓音喊
道:〔添…汤。」陈得福提著大茶壶,四下询问。点苍门人提声呼应:「加…肉。」
药补不如食补,武人最信各类补品,寻常时便自行炼丹制药,以求功力大增。
只是倒也没听说谁吃成天下第一。反倒是「赤面使君」、〔黄皮尊者」、〔青脸
蝙蝠」等中毒外号纷纷生出。看这鲜肉以葱姜蒜三味炒过,香气四溢,再以胡麻
子、五香、八角、当归、党参、黄耆等药材熬煮,大补神丹在前,正是太医精心
调配的药膳,「病则怯伤,无病强身」,众家高手一心提升功力,自是慌忙去抢,
汤水淋漓之馀,就怕慢了半步。
晚饭时分,药膳让人食指大动!只是陈得福的食指提拿大水壶,想动也动不
起来,眼看汤水倒尽了,只能哀叹几声,自行来到院外烧汤煮水,一会儿再来服
侍大爷们。
「得福、得福,成不了高手得了福……」陈得福斜躺地下,懒懒地煽风加火,
眼角却在瞧著远处的皇宫。上山十二年,武功练不好,剑法没根柢,再不乐天知
命,又能如何?他率著几名弟子趴在地下,诸人手持蒲扇,模样懒散,各自闲聊。
此地距承天门不远,趴地远望而去,几百双鞋子来来去去,大街好生热闹,
无愧是天子脚下,往来人物的脚下多也华贵,女是仕女,男是名流,绝非乡下的
破烂草鞋可比。
眼前行过一双绣花锦鞋,鞋头鹅黄,里衬绒毛,那足踝好生纤细,陈得福嘻
嘻一笑,色心顿起,拼命来瞧小脚脚,可惜雪白的脚背给罗袜遮住了,却是瞧之
不见。
陈得福贼眼兮兮,自是瞄得痛快,他想瞧瞧女孩儿的模样,抬眼去看,赫见
一名美女回眸著自己,看她俏眼颇带玩笑之意,却是娟掌门。陈得福满头冷汗,
什麽不好瞧,瞧到了武功高手的小脚脚,可别给活活打死才好。他舔嘴刮舌,乾
笑道:「娟掌门。不吃涮羊肉麽?」
那女郎正是娟儿,倒也不知陈得福心思不属,只在瞅著自己的小脚。娟儿蹲
身下地,含笑道:「好辛苦哪。这般服侍那帮大爷。」陈得福练剑不成,练武不
就,但经理之事却颇精湛,忙道:「哪儿的话、哪儿的话,能服侍各家兄弟……
…低啊……」
那个「弟」字长长一声,已然魂飞魄散。原来娟儿蹲身下来,上身衣领略略
前倾,贼眼只要大起胆子,便能撇见胸前的晶莹肌肤。陈得福先把双眼一闭,心
中猛念阿弥陀佛,想看不敢,不看不甘,正迷魄慑魄、急於张眼去看,猛听一声
清咳,一个声音笑吟吟地:「得福,真苦了你。回头叫颖超奖你些什麽。」
不必去看也知是谁,眼前来了面摺扇,上书「紫云轩」三字,华山日後的太
上掌门驾到。看她身著男装,蹲在地下,上身衣领也颇敞倾,只是陈得福哪来的
熊心豹子胆,眼睛直盯著火炉,乾笑道:「本分而已,少阁主可愧煞小人了。」
琼芳收起摺扇,在他脑门上敲了敲,笑道:「做人要本分,非礼勿视,别丢
师门的脸。」
陈得福一张脸涨得肿了,虽给黑炭染过,兀自显出红来。眼看娟儿兀自不解,
琼芳携了她的手,一同站起,笑道:「里头全是大男人,别和他们混,咱俩去街
上遛哒。」
两大娘娘远走,陈得福自松了口气,心道:「好险,差点给活活打死。」他
拿起蒲扇,懒洋样地煽了几煽,满心邪念中,又往街上瞧去,看看有无便宜可捡。
面前又行来一只绣花鞋,只是这鞋面广宽,肥鼓鼓地甚是臃肿,陈得福嘴角
淫笑,心道:「脚肥人必肥,八九不离十,此女必是胖子。」想著想,斜目往上
一看,果然太医院门前行过一名壮硕女子,後头几名丫媛家丁相随,想来八成是
官宦人家的妻妾。
陈得福哈哈一笑,心道:「中!瞧我这眼光,真可练智剑了。」那女子走过
之後,却又走来一双素净草鞋。此时乃是大寒冬日,身穿草鞋之人若非僧侣,必
属穷困之徒。果不其然,只见一人面黄肌瘦,状似穷苦书生,一路蹑手蹑脚,泄
泄沓沓,自朝街角去了。
不到一柱香时分,来来往往行过了数十人,或穿军靴,或著布履,只是多半
质料华丽,想来京城富庶,富贵人远多於困穷者。陈得福煽了煽火,又见了双黑
头靴,料来是官场人物,斜目去看,果然是太医院的衙役,想来是当差的过来轮
值换班。
陈得福打了个哈欠,无聊的傍晚,汤水终於滚沸了。他伸了个懒腰,便要爬
起身来。
正在此时,又来了一双鞋,穿在一双大脚里,只离自己七尺远近。
富贵人鞋面油亮,辉光照人,一望便知身分,困顿人鞋头打钉,皮面破烂,
也是一眼便知囊中羞涩。只是说也奇怪,这双鞋却让人猜不透来历。那双鞋灰黄
黄地,前窄後宽,有些像是军靴,但质料却又不是牛羊皮革,色泽形状更不似布
鞋草履,不知是什麽东西做成的。
今日一路看来,虽见了百双鞋,却没见过这等形款,陈得福微有诧异,自然
多看了两眼。
忽然之间,鞋跟处露出斑驳黄泽,忍不住让他瞪大了眼。
这是一双铁鞋,钢铁所制的大靴。陈得福歪著大嘴,慌慌张张爬起身来,他
露出上下排黄齿,抬头仰望铁鞋的主人。
虽然只看到了背影,但第一个感觉是那个人很高,至少比自己高两个头。
陈得福九岁上华山时,曾经量过身长,那时他只有四尺多一些,之後一年一
量,直到十八岁为止。六年来他虽不曾再测过身长,但日夜从玄关门口进进出出,
难免对著门口铜镜顾影自怜一番。那铜镜约莫一丈二,镜上有一处碎裂痕迹,据
说是给天隐道人打的,不偏不倚,不多不少,离地恰有七尺,刚巧比陈得福高一
些了所以,陈得福明确知道自己的身长,六尺九的轻盈体态,常人六尺以下算是
矮,八尺以上称得高,陈得福不高不矮,他是个一般人。
可是那遍体黑衣的背影实在太高了,陈得福必须昂首吊眼,直到颈锥酸痛,
他才能看到那人的全貌,他测出面前那人至少比自己高了两个头,他该有九尺以
上的身长。
九尺……朝廷武将挥舞沈重铁金刀,无不蛮力过人,这些猛将大多号称八尺
身长。而长得比八尺还高的,他是第一次见到。
傍晚时分,晚霞映照,那人双肩宽阔如山,臂膀粗壮如柱,威武的身影好似
天神下凡,陈得福满心好奇,他想瞧瞧那个人的长相,是否也是这般威严。
好似听到自己内心的期盼,黑衣人缓缓转过头来,朝自己斜观了一眼。而陈
得福也因为这一眼而慌张退後,险些尖叫出声。
没有脸。黑衣人夜行打扮,脸面五官全藏在黑面罩之後。通体黑衣,头带黑
罩,除了一双精光璀璨的眸子,什麽都瞧不到。
浓黑、黝黑,连那威风凛凛的浓眉,也全是黑的。黑衣人便如挑错时辰作祟
的恶鬼,本该是午夜出没的恶灵,却选在这个携来往攘的傍晚时分透气露脸,那
如同服丧的打扮,更惊煞了即将过年的欢趣。
陈得福实在太过惊诧了,他必须搓眼揉睛,他要确信自己是不是眼花了,还
是真个活见鬼。
没有看错,也没有眼花,因为大街的老百姓开始议论纷纷,大家都瞧见他了。
那黑衣人朝太医院行去,然後在门口停下脚步,陈得福龇牙咧嘴,不知此人
有何意图?他是来问诊的麽?可他为何要遮住脸面?他是来送药的麽?那为何要
穿成这恶鬼模样?
在满街行人的惊诧目光中,黑衣人仰望天际,缓缓举起了蒲扇大的右掌。夕
阳西照,陈得福凝目望去,那人掌中握的却是只茶杯。看他模样,竟似在邀老天
饮酒一般。
到底要干什麽?陈得福满心迷惑,还在猜测那黑衣人的用意,猛听一声脆响,
瓷屑坠得满地,那茶杯已然爆裂碎散,竟给黑衣人硬生生地握碎了。铛瑯声响中,
一道黑影冲天而起,黑衣人形如大鹏展翅,右脚上踢,高举过顶,直向太医院的
匾额破去。
砰隆大响,三道黑影飞坠下地,正中那个是人影,身旁两侧各坠下一道断裂
木板,左是个「太」字,右是个「院」字,中间的那个「医」字,早成粉碎木屑,
再也拼凑不全。
这简直不是人………太医院梁深门高,那匾额离地至少两丈五,可这黑衣人
人没有一寸的助跑,只是凭著原地发力起跳,便如冲天炮般飞向门楣,前踢过顶,
轻易便踹破了匾额。如此惊人的身手,吓得陈得福龇牙咧嘴,全身乱颤。
黑衣人解下腰间佩剑,缓缓挂上後背,开始向前行进。陈得福啊啊嘶嘎,他
因惊而怕,因怕而醒,很快便明了到自己处境不善。急忙缩到火炉後头的他,立
时与五六名点苍弟子相拥发抖。众人眼睁睁瞧著黑衣人跨入太医院,竟无一人敢
发声示警。
吱呀!面前的铁壶已然沸腾了,那热烫的茶壶好似发声大笑,正自嘲弄陈得
福等人的胆怯懦弱,它喷出火气,如战地号角般向天怒嚎。
水在沸、火在烧,真正的「魁星战五关」………
即将开打!
事发的时候,太医院里有多少人呢?据事后高天威点名估算,连后来赶到的
琼芳、娟儿两人一起点入,门内共有六十四人。除了衙役、太医、朝官,剩馀的
全是武林人物。这些好手分属不同门派,合点苍、九华、玉清、山东神刀门、河
北祝铁枪与紫云轩等六个中国门派!连漠北的五大帮会算入,在场一共有十一个
门户。
太医院是朝廷衙门,分为三进建筑,第一进自然是朱红大门,门内是处青石
地板广场,当时有五十八人围炉饮酒!共分九桌,主桌坐的是海川子、玉川子、
赤川子、宋通明、呼林特罕、无也明玉等人!举凡出场将士与门派首脑,大多在
这主桌吃食。其馀八桌各在院内角落,客人虽多,但场地宽阔,却也不显得拥挤。
第二进是衙门,也是太医院平日洽公问诊的所在。此地与第一进大门相隔二
十丈,由一条长廊相连。当时哲尔丹正在堂内,与一名熟谙蒙语的御医闲谈!另
有两名衙役孔目在场相陪。
第三进则是收藏名贵药材的内堂,称为惠民药局,那时琼芳与娟儿先行离开,
堂里仅馀几人,两个是夫妇,一个是太医,一个是孩童,四人手无缚鸡之力,但
堂里还有一个苏颖超,这一进便如铜墙铁壁。
陈得福是第一个见到背影的人。而第一个撞上那黑衣人的,却是这个倒楣家
伙。
匾额坠下来的时候,赤川子从主桌起身,来到了大门,他正要找地方撒尿。
点苍七雄,掌门是大师兄海川子,今日上场的玉川子则是三师兄。这位起身
撒尿的赤川子刚巧夹在中间,恰恰行二。只是熟悉西南事的都知晓,说起武功,
赤川子其实还在掌门之上,乃是出类拔萃的人物。
只是武功再高,凡人年纪大了,身子还是有些毛病,这位点苍高手近年来为
频尿所苦,平日出门在外,甚少饮水,但宴会时又是羊肉鲜汤、又是御赐美酒,
却是难以忌口,加上同桌英雄满嘴奉承,马屁随著一杯水酒送上,自让他腹中水
汁饱饱。也是喝得多了,赤川子只得藉故离桌,找处无人墙角舒坦一番。
也是这样,匾额坠下来时,几乎砸中了赤川子,也让他看到了一堵墙。
说也奇怪,明明没有醉意,门口却冒出了一堵高墙。赤川子满脸纳闷,凝视
著眼前不到三寸的壮实黑墙。那墙给黑布覆盖,望来结实宽阔,几乎挡住了自己
的视线。赤川子望著地下裂成两块的匾额,在刹那间醒觉过来,眼前不是一堵墙,
而是强,一个真正的强人。
赤川子年过花甲,江湖阅历足有四十年,心中惊归惊,却也在一瞬间宁定下
来。他往後飘开三尺,打量著不是高墙的高强。那是条门神也似的巨汉。
肩宽体高,头戴黑罩,此人背後还带了柄利刃。除了一双神光湛然的眸子,
这人什麽都不愿露出来。毫无疑问,黑衣人必然满怀敌意。
大敌当前,赤川子不至于笨到向他问好,他挺举宝剑,露出了防御身法。跟
着以江湖前辈的身分喝问:「你!是干什麽的!」
黑衣人踢破匾额,必有什麽用意,赤川子当然希望弄明白。只是这人没有回
话,也没有动手,魁梧过人的黑衣一言不发!低头瞄望矮他一个头的点苍耆宿,
目光极为平淡。
「你!难道不知!」赤川子嘴角冷笑不休,伸手朝那人胸膛拍去,「已惹出
大祸了麽!」
此话一点不假,因为场内五十八名好手已经半数起身,一百另一十六只眼珠
子都朝大门瞪视而来,人人眼神惊奇,但那目光仅仅带著讶异、带著错愕,可没
有一只眼珠带著畏惧,连一分一毫都没有。
黑衣人依旧伫立大门,精光闪烁的目光看不出喜怒,他淡淡回望场内的一百
一十六只眼。他的眼神也无分毫畏惧,就像面前是一座坦荡无人的广场。
「你!误闯鬼门!必须……」赤川子伸指向地,狠力怒点,「跪、下、谢、
罪!」
跪下谢罪,一字一顿,声嘶力竭。这样的劝说并不算过分,对方踢破太医院
匾额,存意挑衅,跪下求饶便算了结,已是便宜生意了。总比当场提剑杀了他,
抑或让数十人围殴致死来得强。
黑衣人居然没有回话,也没有下跪,他只是面向赤川子,迈步向前。赤川子
武功绝非泛泛,尤其拔剑之快还在掌门之上,他见黑衣人迈步走来,瞬时左手拇
指向上轻推,顶开了剑柄,放声狂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
「地狱无门!」西南第一拔剑法使出,右手探落,按剑握柄,暴喝道:「你
闯进来!」
刷!四尺青锋出鞘,那黑衣人微微颔首,粗壮的右腿也已抬起,看模样便要
踢出。
说到剑法高强,赤川子不是天下第一,甚至连天下第十都难列名。但要说到
「拔剑技」,这位点苍掌门却大有门道。此人拔剑之快,天下罕闻,非但凭仗手
腕之力,还仰赖了师门密传的特制剑鞘。只要左手拇指一弹,机簧发动,便不用
右手拔剑,长剑也能离鞘。靠著这手拔剑密技,点苍七雄才能行走江湖,於武林
间寻得立足之地。
点苍掌门抄起长剑,哈哈大笑,四尺剑光闪耀,听他挥剑怒啸:「傻子!看
招!」
剑光闪出,黑衣人的右脚也已高举,陡然间身影闪动,那人开始飞快倒退,
竟然退缩了。赤川子半空漂浮,仰天大笑,看黑衣人装模作样,最後还不是慑於
自己的赫赫威名?
门下的黑衣人越来越小,相距越遥,身影益发模糊不清,赤川子仍在大笑,
正要再次喝话,忽听当啷一声大响传过,黑衣人的身子倒了过来,成了头下脚上,
赤川子满面诧异,不明究理,忽然背後一阵烧烫,居然听到这样的惊呼:「赤川
道长,你还好么?」
这位点苍高手撞翻了火锅、碰碎了盘碗,一路滚进人群之中,口中鲜血直冒,
却还在大笑不止。十来双手掌半路拦阻,都想拉住他,却没一只手拉得住。
黑衣人右脚高踢过肩,兀自举在半空。情势急转而下,全场宾客本在划拳敬
酒,此时都已鸦雀无声,连肥秤怪、算盘怪这等滑稽人物都已停下酒杯,以赤川
子的江湖辈分,居然挡不住一踢?众人或惊诧,或好奇,目光都已望向大门。
那黑衣人放落了右腿,拍了拍黑裤上的泥灰,再次往场内行入。当地几声响,
主桌的几只酒杯砸在地下,霎时四条高壮身影霍地站起,圆桌木椅都已搬开。
「朋友,站住。」
低冷的嗓音响起。黑衣人停下脚来,他的面前立著一只大虎,霸住了去路。
这人腰间悬著翔鹰宝刀,双手抱胸,斜立在前,他的眼光略带杀意,冷冷打量眼
前的黑衣人。
这人身穿盔甲,几与黑衣人一般高矮,双肩厚实,也与黑衣人同样宽阔。横
眉竖目说明了他的身分,这位是力战蒙古三大高手的铁汉,山东神刀少主,「天
雄」宋通明。
巨汉对峙,广场里三道黑影窜出,无声无息地过来包围,左边是金察钦,右
边是呼林特罕,背後是宗泽思巴,熊虎狮豹,四兽包夹之下,黑衣人已如野狗般
孤立无援。
宋通明虽是袭爵世家出身,但他自小好斗,偏爱街头混战,专与地痞太保撕
打,见了黑衣人直闯大门的蛮事,倒也不感吃惊。反把年少轻狂的傲性激发起来。
宋少主微举右掌,示意众人退下,他要独力解决眼前的狂徒。
「兄弟……」宋通明把宽阔的肩膀抖了抖,旋即向前一步,与黑衣人对面站
立。他右手轻挥,拍了拍对方的胸膛,轻蔑地一笑:「老子操……你娘。」
第一句话便是最恶毒的侮蔑,这就是街边恶战的挑衅调子,一把无名火烧将
起来,双方可以结下百年难解的血海深仇。宋通明狂妄挑衅,黑衣人却未开口回
骂,仿佛他是个聋子哑子,抑或是个外国之人,听不懂旁人对母亲的问安。
宋通明冷冷一笑,伸手抓向对方的衣襟,黑衣人也缓缓探出左手,迎向宋通
明的右掌。顷刻之间,两人双掌相握,各自凝举半空。宋通明蔑笑道:「不肖孙
子,想比手劲儿?」
黑衣人的目光如冰,仍未回话,手指却开始收拢发力,宋通明嗤嗤冷笑,神
刀少主年过三十,战场力敌万军,江湖狂战群雄,从未怕过谁。瞬间也已发出雄
浑内劲。
蛮力大战开始,黑衣人对宋通明,左掌对右掌,十指交握僵持,这等腕力比
试,身高者必占优势,不过宋通明体型巨大,几与那黑衣人一般高矮,谁都没占
便宜。
一呼一吸之间,猛听「神刀少主」厉声暴喝:「神刀劲!」
眼前的场面再乾脆不过,他要折断那黑衣人的右腕,再将这不速之客交由点
苍发落,也好让赤川道长一吐怨气。
嫡传心法发出,功力灌下,尽管身上有些内伤,但无碍于「神刀劲」的运用,
何况身旁强援无数,根本不必留下余力。「神刀劲」暴起,黑衣人的手腕向後退
缩,这是落败的前兆。
宋通明哈哈大笑,厉声再喝:「神刀劲!」霎时又是一股强悍内劲发出,怪
力紧压,黑衣人手腕向後再溃,此人再不屈膝卸力,手腕必折。宋通明嘿嘿冷笑,
眼前这人越是傲慢无礼,他越要大大折辱,不让黑衣人双膝跪地,绝不善罢甘休。
「神刀劲!」暴吼声三次传过,手腕趁势向前一推,对方并未应声跪倒,黑
衣人目光平淡,缓缓闭上了眼,他要反击了。
黑衣人的左手开始推进,一寸一寸,排山倒海之力回传过来,宋通明的鼻端
则现出了怒痕,他在咬牙切齿,霎时仰天怒喝:「神刀劲!」
这是最後一次狂吼,赫然间膝盖弯曲,传出喀地一声脆响,少主双膝向下弯
沈了一寸。
此人手腕力道之雄,远在想像之上,宋通明惊怒交进,狂吼连连,狂涛怒号
掩没了膝盖的声响,只是他虽然吼得声嘶力竭,但双膝下坠之势分毫不减,越来
越快,越来越弯,手腕疼痛欲断,已被蛮力全面制压。
神刀少主世袭爵位,宋通明可以败,可以死,但双膝万万不能触地。宋通明
冷汗冒出,顾不得脸面,只得赶紧举起左手,托住自己的右腕,盼能以两手之力
撑住场面。
撑住了膝盖,可是脊椎怎么回事?为何越来越弯,身子越来越仰,自己会被
折成两断……
猛听一声断喝,场边有人下场救援了,一只大手抓向黑衣人门面,那是蒙古
次锋金察钦,也是全场唯一无伤的好手。
北国成名英雄下场救援,虎吼声中,「大蝎王」的独螫探出,已与黑衣人右
掌僵持。金察钦武功高强,性烈如火,他非但是个左撇子,且生就异禀,左手之
力几达右手的五倍,这才赢得「独螫」大名。但听他吼声如雷,分外慑人,料来
有此人援手,宋通明必能扳回平局,逃过跪地之厄。
三条大汉以力较力,黑衣人一左一右,两手各与一人相抗,只见他左手五指
紧缩,牢牢扣住神刀少主的右掌,右手则在力抗大蝎王的猛力独螫。宋通明得了
援手,身子逐渐直起,正要一鼓做气扳回局面,猛见黑衣人双目闪过火光,无声
无息中,喀地一声脆响传过,宋通明惨叫一声,再次向下沈膝,金察钦的上半身
也不听使唤,竟已逐渐後仰。
直至此时,场中众人方才惊觉黑衣人武功奇高,绝非单打独斗所能抵挡。
场边又传来一声怒喝,宗泽思巴不忍同侪受辱,狂吼一声,「开平双刀会」
总舵把子拿出绝活,霎时身子如圆球般旋转飞起,双刀同出,直朝黑衣人头顶杀
去。看黑衣人抽不出身,左右两手各与一只蛮牛较量,决计无法闪避双刀旋转攻
势,说来已是死路一条。
便在此刻,黑衣怪客身子前倾,两手翻转,喀喀两声脆响传出,宋金两人高
声惨嚎,手腕竟被扭得脱臼,跟著黑影闪动,黑衣人一个筋斗翻出,後脚跟画出
弧影,一声重响传出,宗泽思巴眼前一黑,背後惨遭重击,当场趴倒地下。宋通
明与金察钦则是口吐白沫。三人俱都软倒在地,已然昏晕。
黑衣人放脱了手掌,自顾自地拍了拍衣襟,再次向前迈步。强敌来到,呼林
特罕与无也明王对望一眼,两人自知不敌,慌忙向後退开,玉川子、赤川子等人
簇拥掌门,急速向门外奔逃,其余肥秤怪、算盘怪也在慌忙闪避,满场人众牙关
颤抖,俱都喀喀作响。
第一进高手已被彻底击溃。强弱太过悬殊,黑衣人如同虎入羊群,围炉饮酒
的五十余人全数遭到震慑,竟无一人敢动。连宋通明这等虎汉也已倒地,谁敢挡
他一击?
我敢挡,我的名字叫做哲尔丹。
匾额坠地声与打斗声不住传来,惊动了衙门里的衙役太医,耳听弟子慌忙冲
入回报,「蒙古第一高手」来到了长廊末端。他双手抱胸,隔著花园的白雪树桠,
冷眼察看广场局势。
长廊彼端有动静,低缓的脚步声响起,黑影现身了。那是个无名怪客。
此端至彼端,两百尺远近,两大高手隔著二十丈的长廊,彼此相互凝视。
虽然不知来人是谁,更不解此人的用意,不过黑衣人只有一条路可走。
哲尔丹点出了那条路,他没有说话,只是平举手臂,戟指敌寇,示意对方退
回去。
对手没有理会,他只是站立不动,黑面罩下的目光满是挑衅。
哲尔丹冷冷一笑,蓦地断喝道:「答银!」
答银即开战,双足重重一顿,全力向前飞冲。此处是太医院,乃属中国衙门
重地,为免几位大夫受到惊吓,哲尔丹心中属意,只在速战速决,他要在长廊里
解决掉黑衣刺客。
哲尔丹身高腿长,迈步极远,随意跨足便达十尺,全力飞奔之下,其势疾渝
飞马。以奔跑之速,此人堪称北境匈奴第一,别无第二位高手可及。
仅仅奔出两步,二十尺距离眨眼而过,便在此时,对手右脚跨出,竟也开始
迈步飞驰,直向自己冲来。哲尔丹厉声虎吼,旋即连飞五步,转眼再过五十尺,
陡然间,眼前不到三丈之处,赫地闪过一个巨大黑影!敌人已在正前方!
不可思议,对手在刹那间连过一百尺,比他整整快了一倍!
哲尔丹心下虽惊,却不感到慌乱,这位漠北第一高手身经百战,不骄不馁,
最善体察情势,一见对方练有绝学,登时转攻为守,他双足急顿,轰然巨响中,
长廊地板给脚跟震出了一个怒坑。哲尔丹深深吐纳,向後让开一丈,双腿凝如基
地,须臾间左拳上举,右拳收拢腰间,「秘刀」使出,「大黑天拳」的狠辣功劲
弥漫全身。
对手越奔越快,还在飞扑而来,哲尔丹冷冷一笑,当下以逸待劳,左拳护住
了门面,右拳运上了十成功力,只等一个正拳飞出,两尺无形拳劲爆发,当场便
能把无名敌手震死。
四十尺、三十尺、二十尺,嗡地一声,眼前精光暴闪而过,黑衣人从背後拔
出一柄利刃,由左向右急抽而来。
「飒银!」哲尔丹暗暗喝彩,敌人背负宝剑,果然是有备而来。
利刃全速砍杀,剑光画过扇形,哲尔丹全神贯注,两脚不动,上身後仰急让,
剑锋仅距鼻端两寸不到,竟以极强的眼力腰劲闪避敌招。
「漠北第一高手」艺高人胆大,距离极险,招式强劲,但他还是躲过了。
高手激战之中,一寸之差便能要命,何况两寸之远?眼看敌人的身子还在扑
向前来,哲尔丹嘴角泛起了冷笑,霎时左拳如铁炮,「大黑天拳」重击而出,直
朝对方要害打去。雄浑刚劲灌入柔软的小腹,必能将敌人当场打死。
堪堪得手之际,对手的身子忽然凝住了。四下木屑纷飞,黑衣人身在半空,
倏地踢出右脚,如蝠蝠般勾住了长廊梁柱,前冲之力消减,身形陡然凝滞,竟以
奇妙身法躲开「大黑天拳」的致命一杀。
哲尔丹心下暗自惊诧,正要再起攻势,陡见剑光再起,那敌手蝠悬廊柱,竟
不下地重整阵式,迳以倒立之姿出剑,剑尖更向喉头而来。
对手招式怪异,哲尔丹却无半分惧怕,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天下剑法虽多,
但能让他心生忌惮者,唯「智剑」一技耳,其余剑法均不在眼下。他左手运气,
无形拳锋击出,有意硬碰硬打上一场,在一招之中分出高下。
寒剑来到面前一寸,哲尔丹的拳锋也已发出,大黑天刚力到处,立时能将对
方的长剑震为数十截。双方正要交锋,突然剑光消褪,对手竟然松开了五指,放
脱剑柄,任凭长剑直直坠下。黑衣刺客竟在紧要关头弃剑。
哲尔丹双目睁得老大,不知这人有何诡计?弃剑便成空手,一会儿却要如何
抵挡自己的拳招?莫非他想认输?漠北宗师冷冷一笑,斗场之中,非生即死,对
方既敢在自己面前拔剑,便要有惨死的觉悟,何必客气什么?「大黑天拳」仍是
飞快击打,毫不顾忌对手的性命。
拳锋将至,剑锋也已坠至胸口高度,黑衣人空手御敌,情势大大危急。生死
一线间,猛听黑衣人吐气扬声,半空虎腰扭动,凌空飞起左脚,嗡地一声响,脚
尖踢上了剑柄,勇力灌注,长剑竟如飞箭般迎面飞来。
脚尖踢剑,原来如此……哲尔丹暗暗惊诧,才知黑衣人的用意,他想凭怪招
取胜。漠北宗师临敌经验非比寻常,那惊诧一闪而过,旋即以内力催动腰劲,身
形向左急闪,让过了直冲而来的剑锋。
哆地一响,长剑定在背後的廊柱上,锋刃兀自颤动。
哲尔丹九死一生,自是满头冷汗,正要出手反击,忽在此刻,不可思议之事
生出了。
黑衣人左脚踢中剑柄,身子立时向下一沈,赫然间,黑色身影半空翻转,头
下脚上,形如倒挂金勾,在哲尔丹的目瞪口呆中,右腿横过半空,重重扫中漠北
宗师的面颊。
空中翻转,回身换腿,对手体型如此巨大,滞空还能如此之久,这是……这
是……
非人之境!
乒乓巨响中,哲尔丹压垮了园里花木,滚入了白雪蔼蔼的院中。
漠北宗师又惊又怒,这一脚虽然沈重,却也伤不到他的铜筋铁骨,大怒欲狂
中,哲尔丹翻身跳起,旋即撕破上身衣衫,露出一身钢铁筋骨,登以啸声向强敌
挑战。
「无畏者,无敌也!」
狮子吼震响回廊,哲尔丹杀气腾腾,怒目望向前方,正待开杀,一时之间,
竟是愣住了。
怎么……长廊里没有人影?
飕飕锐响从脚边冒出,惊诧之中,脚旁现出一个精光闪烁的圆盘。哲尔丹张
大了嘴,原来黑衣人早已抽出长剑,静悄悄地来到花园之中。看他连人带剑旋动
如盘,寒光飞动,直削自己脚骨,著实无从挡架。哲尔丹惊怒交进,他狂啸怒号,
不顾一切向下发出一拳,便算脚经给人切断,他也要将那黑影打为肉泥。
拳力落下,来到膝间高度,圆球般的寒光忽然凝住,眨眼之间,球影变幻,
那圆盘让过了大黑天拳的魄力,转化衣影,竟在哲尔丹面前复为人形。
眼前这刺客动作之急,变招之怪,实乃生平所仅见。
哲尔丹再次挥了空拳,心里也凉了半截。两人相距三尺,面面相觑,黑面罩
下的目光带著挑衅,带著冷笑,哲尔丹豁了出去,他不顾一切地虎吼狂叫,正要
击出「大黑天拳」,对方已抢先出招,右掌按上哲尔丹的胸膛。
黑衣人嘶嘶冷笑,他举起左掌,食指伸出,朝哲尔丹颈间画过。哲尔丹瞠目
结舌,这手势好生熟悉,不是自己惯常轻侮强敌的动作么?他醒悟过来,怒喝道
:「师逆!」
「师逆!」师逆,是你。漠北人物不合华语,自然说不明白,只听碰地一响,
哲尔丹给震断了肋骨,巨大的身子向後飞出,压碎了砖墙,直直滚到街上去了。
蒙古国第一高手,三招之内惨败。
黑衣人整理了一下衣衫,拍落了肩头白雪,转朝第三进行去。
太医院里第三进房舍,人称「惠民药局」,这也是此行的最後一关。
最後的大将叫做「苏颖超」,他是天下第一的弟子、也是华山三达剑的独门
传人。单凭这两个名号,太医院的最后一关,便足称「铜墙铁壁」而无愧。
事情发生的时候,苏颖超正在倒茶。
心上人琼芳替自己张罗晚饭,与娟儿同上棋盘街,她们知道自己欢喜烤鸭,
便要为他准备。苏颖超就这样嘴角带笑,静静坐到门口的长桌凳上,替自己斟上
便要为他准备。苏颖超就这样嘴角带笑,静静坐到门口的长桌凳上,替自己斟上
一杯暖暖的热茶。
开始斟水时,太医院的大门传来重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给人踢破了,堂内的
胡志廉夫妇听闻了,二人与那袁太医匆匆行出,三人面带惊诧,同声问道:「怎
么了?有什么事么?」
苏颖超摇了摇手,道:「没事,你们先进去。一会儿我过去瞧瞧。」胡志廉
夫妇面色惊惶,二人抱著儿子,只在门口议论纷纷。
猛听院外传来一声巨响,似有什么物事翻倒了,跟著传来打斗声响,胡夫人
颤声道:「这……真的有人,该……该不会是冲著咱们来的吧?」胡志廉脸色发
白,想起自己接到的怪异书信,不由害怕起来。万一真有人要杀胡正堂,那可怎
么办呢?
眼看众人满是惊惶之意,苏颖超却泰然自若,依旧端坐倒茶。这倒不是他定
力过人,也不是故做闲暇,而是太医院里高手众多,便算真有杀手潜入滋扰,外
头有宋通明、宗泽思巴、赤川子这些强将,管那杀手是何来历,想来必能挡下此
贼。
自己是否赶到前院,并不要紧,怕只怕有人声东击西,那才是唯一要提防的
事情。
苏颖超嘴角兀自带笑,他静静望著手中倾泻而下的茶水,忽然之间,耳中传
来了异响。
发信人: brick (NothingToFade), 信区: Emprise
标 题: 16-3补
发信站: 日月光华 (2002年06月26日18:58:32 星期三), 站内信件
怒喝声。那是高手发招时的吼叫声。苏颖超心下一凛,侧耳倾听,没错,前
方花圃真个传出了怒喝,蒙古第一高手嗓音很沈,这吼声决计是哲尔丹的嗓音。
哲尔丹遭遇了强敌,来人已到了衙门第二进。这意味宋通明、赤川子、无也
明王这些人全都失守。来人闯过第一进,接连击败门前广场的数十名高手,必有
惊人艺业。
不过苏颖超仍无起身之意,他缓缓倒著茶水,模样斯文秀气,因为他还有一
个不必起身的理由。
哲尔丹,这就是他不必起身的理由。凭藉此人的绝世武功,决计能让自己从
容喝完这杯茶,然後再去察看敌手的尸身。危难中能有这样的高手做夥伴,便如
避居在万里长城之後,闲得让人慌。
茶水浙沥沥地注入杯中,约莫斟了八分满,便在此时,前方二十尺处响起脚
步声,苏颖超心下一凛,抬眼去望,赫然间,眼中出现了一个黑衣身影。
恶鬼画行,那高大如虎的身形,就这样挺立在惠生药局的院门。胡夫人登时
放声尖叫,那胡志廉惊怕之间,连话也说不出了,那孩子虽给妈妈抱在怀里,兀
自浑身发抖,颤声道:「鬼……鬼……」
袁太医发起慌来,赶忙尖叫道:「来人啊!来人啊!」喊了几句,那院子里
没有半个人过来接应,衙役、高手、官差,全都不见踪影,整整百人云集的太医
院,现下如同深夜里的乱葬岗。袁太医惊恐万状,一时间头也不回,直直冲入房
舍之中。
这黑衣人既然来了,哲尔丹必然惨败无疑。苏颖超明白自己的处境不善,倘
若他也守不住局面,胡家三口必成祭品无疑。他眼角微转,轻声吩咐:「胡大人,
请你带著夫人公子进屋,没我的吩咐,绝不可探头出来。」
两夫妇等得就是这句话,一时如得皇恩大赦,三人学著袁太医的模样,谢字
不及说,便已簇拥著孩子,一股脑儿飞身进门,跟著将门户牢牢关起,上了又厚
又重的门闩。
黑衣人站在院门外,凝立不动,用一双冰寒目光盯著华山掌门。这是个吓死
人的场面,不过苏颖超仍无起身之意。他闲坐椅上,缓缓举起茶壶,慢条斯理地
斟上一杯热茶,听他含笑来问:「朋友,天气冷得紧,一起喝茶吧?」
大敌当前,对方明明身怀绝艺,自己却在从容饮茶,这当然是故做闲暇。哲
尔丹不是三脚猫,「大黑天拳」精湛高深,黑衣人必有令人惊叹的神妙武功,否
则断无可能在数招内分出胜负。
黑衣人很强,也有自己看不透的绝招。只是苏颖超若要先发制人,便需激怒
对手。对方越是高傲狂妄,他越是要激,智剑讲究心战,「敌不乱、我不动」,
强敌火气爆发,便会未战先乱。唯独如此,才有可能一举攻克强敌。
苏颖超提起热腾腾的杯子,轻啜浓郁香茶,不住点头称赞,一幅很好喝的模
样。这样挑衅神情,很少人能不动气。只是不论气愤动手、抢先发招、抑或是大
声怒骂,对手都坠入苏颖超的心战之中。
黑衣人没有理他,面对挑衅,他双手抱胸,眼神凶且冷,如同暗夜的怒龙。
苏颖超暗暗颔首,心道:「好样的,遇到高手了。」对方并末趁机发招,也
未提声怒骂,他在等自己喝完茶。这个人气度不凡,一不趁人以隙,二不授人以
柄,当是个真正的强敌。
苏颖超一边饮茶,一边打量敌人。单以立姿而论,这人便足以压倒江湖无数
好汉。左脚猫足立,右腿微屈後弓,一以轻灵、一以刚猛。黑衣人是一堵有形有
质的矗立高墙,也是一阵无影无踪的狂风暴雨。这般凛然气势,无怪能击败蒙古
第一高手。
不过苏颖超并不在乎,他也有自己的凭藉。
「长胜八百战,武艺天下尊」。宁不凡以此击退 仑剑神,苏颖超仗此扬威
四海,师徒两代全是用剑名家,在「智剑平八方」的威力下,他实在没有怕的理
由。
茶杯放落,铿地一声大响,精光暴起,黑衣人做出了选择。他亮出长剑,来
势奇快,直朝苏颖超门面杀来。
面对黑衣人的抉择,苏颖超也做了回应。他右腕微动,长剑连鞘点出,竟不
起身离座,便朝黑衣人的肩头刺去。
对方的剑招很快,只是再快一倍,却又如何?不必怀疑,「智剑平八方」之
前,天下没有破不了的绝招。
黑衣人剑招被破,脚步踉跄,向後退开一步。
黑衣人深深吸了口气,九尺高的雄壮身躯再次向前扑出,眨眼间连出五剑,
惠民药局前满是 烈 光,苏颖超端坐不动,剑尖指出,顷刻间破入剑网,逼得
黑衣人向後急退。
黑衣人三招之内击败哲尔丹,靠的是一个「奇」字。哲尔丹年过六十,江湖
阅历甚广,可经验越老,越是先入为主,偏生黑衣人身手怪异,万万不能以常理
度测,是以漠北宗师虽然功力深厚,还是必败无疑。
一物降一物,在「以智取胜」的苏颖超面前,什么都是临机应变,没有人可
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黑衣人武功越奇怪,华山掌门越欢喜。
黑衣人毫不气馁,当下又是一剑刺来,剑尖旋转快急,以此剑的力道观之,
那黑衣人的腕力过人,必达百斤之雄,当真江湖罕见。苏颖超却无分毫惧意,他
眼望黑衣人,左手支额,横剑在胸,轻轻向前一扫,那剑後发先至,已然削向敌
人小腹。黑衣人闷哼一声,旋即翻身跳起,半空一个回旋,霎时倒立出剑,剑尖
却指向苏颖超喉头。
苏颖超暗暗赞叹,此人身高手长,身形却灵活无比,若非身法如此神妙,也
不可能在数招内击败哲尔丹了。苏颖超好整以暇,有意把对手的武功家底瞧个仔
细,当下对来剑不闪不躲,只把剑尖轻送,沿著黑衣人手中长剑回掠而去。
剑不相交,只掠向对方手指,黑衣人兵刃所附内力越强越猛,手指越不能保
全。
剑身朝手上打来,黑衣人身子一颤,似没料到世间竟有这等剑法,危急之下,
身形翻转,左手暴长,向後急挥,侥幸中拉住院中大树的枝干,藉著一拉之力,
身形向後退开五尺,这才保住了手指无伤。
强弱已分、胜负已定,苏颖超根本无须起身,单凭寻找敌手破绽的能耐,他
便能彻底占得上风。这场比斗根本不必再打了。苏颖超微微一笑,伸了个懒腰,
跟著缓缓抽出长剑:「朋友,我要来真的了。」
长剑争鸣出鞘,荡寒光大盛,苏颖超面上神色虽然平淡,但一剑在手,气势
竟如宗师凛然。
华山掌门若要出手杀人,三招内便能见红。两人相互凝望,苏颖超手持青锋,
仍旧坐正不动。
听他淡淡地道:「我生平从不杀人,今日也不想破这个戒。现下给你一次机
会,阁下只要转身便走,我就饶你不杀。」
话声未毕,黑影一闪,敌人好似打得蛮了,竟然不顾一切地冲来,手中长剑
更是狂剌猛戳,苏颖超摇头轻笑,对方既然不顾性命安危,他又何必留情什么?
当下提剑回刺,这剑不再留情,方位精妙,直朝黑衣人喉头而去。敌人若不弃剑
投降,便是个「死」字。
双剑对刺,各向敌人喉头而去,但苏颖超的剑尖方位精妙,硬是比黑衣人快
上一步,正要见血收场,陡然间,眼前精光闪过,只见对手剑尖蓦地暴长数倍,
竟无缘无故成了长兵刃,直朝苏颖超面前飞来。
苏颖超大吃一惊,眼看黑衣人手中长剑无端暴长,迳向喉头戳来,整整长了
三倍有余,慌张下不及细想,急使一个铁板桥,让过了这剑。便在此刻,黑衣人
倒  廉,已将长桌斩为两断,苏颖超见情势陡然逆转,霎时翻身跳起。
两人交战以来,苏颖超首次起身离座。他吁出一口长气,颔首道:「奇门兵
刃,了不起。」
只见黑衣人脸面向地,眼中神光闪烁,那手中的剑身却如三节棍模样,成了
三截钢丝相连的寒光利刃。
苏颖超呼出一口长气,缓缓定下神来。 墙 傲视天下,举凡敌手出招使刃,
无一不脱算计之中,可兵刃里暗藏机关,除非事先打听,却也无从得知。他心里
明白,此刻能够侥幸不死,靠得是基本功扎实,若非眼力过人,脚步奇快,夺命
怪招倏忽而至,自己早已无幸。
黑衣人神兵在手,兵刃长达丈许,自己若要获胜,唯有贴身短打一途。嘿地
一声,苏颖超抢先出招,他举剑急刺,脚下更藏七星步法,随时预备欺入内圈。
猛听嗡地一声,黑衣人的三 剑刃飞来。苏颖超早已料到如此,当即斜身闪避,
瞬间抢上数尺,他自恃剑招精妙,只要敌我双方对面交锋,三截神兵必成累赘,
一招之内便可扭转胜负。
黑衣人飞剑射出,两 寒锋绕到苏颖超背後,仅余一截剑刃挡架胸前,那截
寒锋短小呆滞,极难 值病钢墙!沟 精妙剑招,眼看得手,蓦然间黑衣人腕力发
动, 平 旋转,飞剑如伞面开绽旋动,剑刃化白光,白光化如森森大嘴,直向苏
颖超面前嘶咬而来。
绝招现出,那 H 能伸能转,圆盘?动之快,绝非肉眼所能察。苏颖超悚然
诧异,他十年来行走武林,还未见过这般怪异兵器,自己虽能刺伤对手,但自己
的头颅恐怕会被 刃削掉一半,情不得已,只得收住攻?,变式防守。
当当数响传过,鲜血从手臂流下,自己挂彩了。
十年来破解过无数毒招暗器,却没见过这等怪异兵刃,这下可有些麻烦了。
黑衣人使开了机关,便缓缓转动剑柄,看那剑光飞舞,急旋如盘,招式一体
随心。握住剑柄的那只手臂更不时前推後缩,使圆盘忽大忽小,变幻莫测。
嗖地一声,猛听破空声大作,那黑衣人再次出招,长剑连伸三截,直向苏颖
超喉头刺来,逼得他回身让开,便於此刻,剑尖抖散,旋为伞形,又朝脸颊疾刺,
须臾间如鸟啄、如鱼网,招招进逼。
苏颖超靠著脚步接连闪避,但几次不及反应,肩上手臂鲜血淋漓,大见狼狈。
对手见了红腥,赫如猛狮发狂,瞬间强攻不断。兵刃接连交击,惠民药局传
出无数爆响,十余剑过去,苏颖超不住倒退,仗著七星步的奥妙,勉强逃过了寒
锋追杀。
脚跟踩上了门槛,已然退到了惠民药局的门口,这是退无可退的局面。
黑衣怪客一样冷静残酷,他默默无语,以左手拉线控绳,右手仗剑使招,一
口长剑忽长忽短,时而伞面旋张,时为幻化三截寒刃,威力广被,几达方圆一丈。
苏颖超暗自盘算,强敌的招式太过诡异,自己再不能破解对方的破绽,今日
一个不慎,必定命丧京城。
可怜自己还没收徒……恐怕一死之後,「三达剑」便要失传了……
16-4
四、花满池塘得自由却说阿秀受了胡正堂牵连,足足给关了个把月,难得随
管家出门,那还不好好透气利用一番?果然便从校场逃之夭夭,一路 幸 活泼,
躲入了北京大街。眼看天色还早,想来自己只要能赶在天黑之前回家,必可找管
家伯伯圆谎,倒也不必担心给爹爹吊起毒打了。
从东门玩到西门,由南门逛到北门,最後还是回了学堂,寻了交好的一群孩
儿赌弹子。正赌闹开心间,忽见自己的影子已成长长一条,晒得弹子有些模糊不
清。他啊了一声,回头去看太阳爷爷,赫见这位红脸老头打烊回家了,一张圆脸
几乎隐没不见。阿秀慌得手脚发软,道:「完了!完了!不是要你们提醒我早些
回家么?怎地没人理我呀!」一名鼻涕小童茫然道:「月亮姊姊又还没出来,提
醒你什么?」
阿秀想起爹爹那幅冷笑,不由慌道:「不成!不成!我得回家了,要是比我
爹爹晚上一步,没准你们明日要来上香祭拜。」连弹子也不及收拾,急急飞逃而
去。背後众家小童兀自叫道:「秀哥!你的石弹子啊!」阿秀双足如飞,头也不
回地道:「送你们啦!」
阿秀慌不择路,洽著棋盘街飞奔而去,他心乱脚急,连抄小巷捷径,陡过王
府胡同之後,眼前道路有些眼生,居然迷路了。日头西沈闪耀,白雪地倍加刺目,
看那大街 叔叔阿姨纷至?来,却是?个不识。寻常小童遇上这等绝境,定要放
声大哭,那阿秀却是个天生的油皮,他叹了口气,缓下脚步,抓了抓脑袋,心想
:「算了,赶不回去,只有离家出走了。」
正想著以後流落荒野的日子,街角处转来了一对青年男女,两人服饰华贵,
容貌俊秀。但看那男子手摇摺扇,一张脸蛋白皙温秀,身旁那女子脸带酒涡,腰
上悬著长剑,却是娟姨。
他乡遇故知,难得遇上了熟人,阿秀不喜反惊:「完了!爹爹的眼线来了,
可别给捕获了。」眼看一旁有处果子摊,也不管是否给人责骂,赶忙蹲到了老板
脚旁,连连陪笑。
那摊贩倒是个好人,眼见一名孩子钻到自己脚边,涎著一张小脸,倒也没把
他赶走,反而递给了他一颗李子,含笑道:「小朋友玩捉迷藏啊。」阿秀乾笑两
声,趴在果子摊下,不置可否,正等著瘟神过去,忽听那老板招呼道:「客人,
今儿李子香甜,色泽鲜丽,可要尝个鲜?」
喀喳脆响,好似有人咬了一口鲜李,听得一个女子道:「这果肉不坏,买个
几斤回去。」说话之人正是娟姨,接著东挑西捡起来,听她与身旁之人闲聊:「
这回输给哲尔丹,师姐不知要唠叨多久,想来就烦。」
摊子旁传来个娇嫩嗓音,想来是先前见到的那个公子爷了,听他道:「胜败
乃兵家常事,俗话不说了么,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你瞧 亲?等 此脓包,现下
不也没事人一般?」娟姨笑道:「说得是,反正我打垮了无也明王,多少赢了一
场,总算能向师姐交差了。」阿秀面色惨淡,心道:「娟姨能交差,我可不能交
差,阿弥陀佛,你们快快走吧。」
那娟姨挑了半天,却是不买了。听她拍了拍手,娇声道:「这李子好酸,不
好吃,我不买了。」那老板哀声道:「哪儿酸?甜得紧,甜得紧。」阿秀躲在果
子摊下,正等两人过去,哪知那公子爷又停下脚来,说道:「今年的枣子大红大
亮,吉祥。倒是可以买些回去。」
阿秀听去了李子,又来了枣子,心中叫苦,不知这儿到底卖多少种果子?耳
里又听喀地脆响,绢姨八成又咬了一口,果听她囫圃地道:「是不坏,店家,给
准备两斤。」
好容易作成生意,那店家赶忙取铲盛秤,那公子却唤住了,听她道:「不必
秤了。你这车枣子我全要了。劳烦一会儿送到太医院去。」说著取出金叶子,塞
到那店家手中。这公子出手阔气,非但店家大吃一惊,连阿秀也是咋舌不已,娟
姨忙道:「怎地要这许多枣子?咱们不过三两人,哪里吃得完?」
那公子爷笑道:「宋通明打得卖力,你请她不请?祝康哭得泪眼汪汪,你请
他不请?无也明王给你砍了三剑,大难不死,你请他不请?华山老小那么多张嘴,
你请他们不请?」阿秀听她口才便给,这段说话清脆俐落,心中暗暗想道:「本
少爷肚子好饿,你请我不请。」眼看一颗枣子突出摊外,正要伸手取拿,忽然想
到娘亲平日的教诲,只得勉强缩手回去。
那摊贩好生忙碌,脚下来来回回,阿秀自是拼命闪躲,又听那娟姨笑道:「
你呀,就是心思周到。能主外、能主内,将来谁要娶了你当老婆,定是前辈子修
来的福气。」那公子微笑道:「贤妻良母,便要主内,哪能内外兼修?有人肯娶
我这么个母老虎,已是千恩万谢了,还说什么福气。」
那公子明明男子打扮,却想著做人家老婆,阿秀脸色一变,摔倒在地,震得
满车枣子咚咚地滚落下来,他哎呀呀地叫了几声,猛见一张鹅蛋脸探了过来,奇
道:「这不是小阿秀么?怎会在这儿冒出来了?」阿秀哈哈乾笑,道:「好巧呀!
北京真不大。哪里都遇上娟姨。」那公子爷听了阿秀二字,连忙探头过来,笑问
道:「阿秀?就是杨五辅的公子么?」
双姝一同蹲身,那公子有意逗弄孩子,含笑便道:「小朋友,我是琼芳,你
是谁呀?」
这公子早已喊出了自己的名字,现下却来多此一问,想来是把自己当成了无
知稚童,阿秀心中暗暗发笑,面上却做天真状,憨声道:「大哥哥你好!我是阿
秀呢。」那公子和他玩儿,当即笑道:「原来是阿秀,真是久仰了。」阿秀哪来
理她,拱手便道:「啊呀啊呀,幸会幸会,再见再见。」霎时脚底抹油,便要溜
之大吉。
脚步才动,面前人影一闪,娟姨已然笑嘻嘻地拦路,娇声数说:「有个坏孩
子跑得不见人影,害得叔叔管家找得人仰马翻,小阿秀,你说那是谁啊?」
阿秀如何不知她说得自己,当下低叹三声,说道:「唉唉唉……又有孩子离
家出走么?世上有不孝父母,就有这种可怜孩于。八成父母责打太过,家里没果
子吃,这才逃得不见人影……」唉叹两声,忽然矮下身子,转身向後便逃,猛然
间闷哼一声,撞上了一人。
这一撞却分毫不痛,反而软绵绵地,凝目望去,面前却是琼芳。
阿秀用力吸了吸气,鼻中更有芬芳,他心下一惊,细目去看那公子,但见她
柳眉含笑,端鼻樱唇,竟是个美人胚于,他看傻了眼,寻思道:「这公子爷好生
白嫩,怕不比妈妈差了。」转念又想:「妈妈和男人一样美,我该哭该笑?」胡
思乱想中,只见琼芳一双慧眼直瞅著自己,竟然有些脸红心跳。
琼芳见他脸颊红烫,忍不住拧了拧他的黑脸,笑道:「小调皮目瞪口呆,可
是觉得芳姨美么?」阿秀心道:「原来是个假扮男人的女人。私塾老师说得没错,
世上真是无奇不有。」
琼芳见他歪著一张小脸,想来内心打著古怪念头,当即拉住他的手,交到娟
儿手里,笑道:「这儿离长安大街有几里路,我瞧这孩子是迷路了,咱们把他带
回五辅家去。」
回家便要吊起,吊起便要挨打,阿秀惊道:「别!别!我回家晚了,爹爹会
打死我的!」娟儿笑道:「谁要你贪玩?一会儿娟姨帮著向爹爹求情,让你少挨
两下鞭子,好不好啊?」
阿秀慌道:「不管用啊,我家大老爷表面应付你,等你掉头一走,更狠十倍!
喝抽!大凶神也似,你把我领回家,明日就要来祭拜我啦。」双姝闻言,无不放
声大笑,绢儿道:「胡说八道,你爹爹是白面书生大学士,哪里会这般凶。」阿
秀忙道:「你可孤陋寡闻了,黑脸打老婆,白脸揍小孩,脸越白,心越狠,你可
不能害我啊。」
三人正自讨价还价,忽听大街上铜锣阵阵,好似有车仗仪队来了,听那锣鼓
之声,来人必是大官无疑。阿秀面色发苦,心道:「屋漏偏逢连夜雨,别要遇上
爹爹,那小弟可必死无疑。」一时拼命想逃,偏生又给 暌汤卫卫 住了,直是避
无可避,眼看死定了,只得苦著小脸,等爹爹过来拎回家。
马蹄踏地,打得路上一片脆响,阿秀的心头也是怦怦跳著,正怕间,听得一
人提声喊道:「肃敬……回避……」阿秀眯著小眼,偷眼去瞅,只见一名威风武
官骑在马上,四下跟著百来名官差,两面大木牌威风凛凛,左书「护国保境爵赠
四方威武侯」,右言「泽民安生御赐五军大都督」,虽说阿秀读书日久,过目必
忘,二十六个字里有一半认生,此时还是哈哈笑了起来,一时连拍心口,大笑道
:「不是爹爹!不是爹爹!是爱挥百姓的伍大阿姨!」眼看娟儿面色困窘,已然
别开头去,琼芳不禁奇道:「什么爱挥百姓?说明白些。」
阿秀笑道:「挥百姓,就是用手向百姓挥舞啊。你瞧,就是这模样。」说著
鼓起腮梆子,露齿含笑,怪模怪样地高举右手,前摇後摆,娟儿见了猴儿把戏,
登时怒道:「难看死了,快住手。」阿秀故做呆滞,手指远方,鬼声鬼气地道:
「姑娘叫我住手……不如叫她住手吧……」
双姝回首去望,道路一片喧哗,大批武官开道护卫,车仗仪队夹在人群之中,
缓缓向前行来。
素手启珠帘,一名美妇坐於大车,正向满街百姓挥手示意。看她星目回眸,
含羞带笑,指上宝石闪耀生辉,正是都督夫人到来。
那果子摊老板大为兴奋,赶忙爬到了车上,拼命来看美女。带队军官也不驱
散人潮,只任凭众人围拢道旁。 喙 喧天,父老夹道欢呼,儿童蹦跳玩闹,鞭炮
声串串暴响,直如新娘出嫁也似。琼芳掩嘴莞尔,阿秀自也嘻嘻贼笑。看这伍伯
母一向自负花容月貌,欢喜阿 奉承,过年时自己可要快马加鞭,好好拍上一拍。
也好多领红包。
都督夫人凤钗玉冠,肤光胜雪,轻颦笑颜中,当真是一代骄女。那卖果子的
老板见得绝色天香,自是竖起拇指,大赞曰:「京城第一名花,果真爱民如子,
名不虚传!」美女游街,自有好色之徒到来,听得一声笑:「爱民如子,那多没
劲儿?你瞧她这白白小嫩手这么招了几招,咱的魂儿都飘过去了,这般美女要爱
民如夫,那老子才大欢喜……」
那人 篑档闷鹁⒓洌鋈荒悦啪缤矗盟票蝗酥刂厍昧艘患牵?
怒目转身,喝道:「是谁?」眼见众人目不转睛地望著他,人人目光大是奇怪,
那人顺著众人的目光望去,惊见自己光溜著下半身,裤带居然莫名其妙地断裂,
霎时惨叫一声,急忙要逃,却给自己的棉裤绊倒,只能半滚半爬地走了。
琼芳轻摇摺扇,掩住了嘴,笑道:「娟掌门好高的剑法。」娟儿双目半睁半
闭,俨然道:「好说、这就是轻辱我师姊的下稍。」说著朝阿秀斜睨一眼,冷冷
一笑:「把手举起来,给我好好挥。」阿秀心下害怕,一手抓著裤带,一手向车
队 』我 荡,真如招魂也似。
正招得有气无力,突见车窗里送来两道羞愧目光,看那女孩儿缩著脸,低著
手,躲在娘亲怀里发窘,不是华妹是谁?阿秀心下大乐,忍不住圈嘴高呼:「华
妹快挥百姓啊!不然回家要给阿娘挥耳光了!」那华妹已然看到自己,她从车里
探出头来,叫道:「阿秀!你跑哪儿去了!你们管家到处找你呢!」
阿秀惹祸上身,果然那伍伯母听得自己在场,立时 愿兰 车军官,好似要停
下车队。阿秀深怕给她抓住,忙朝娟儿喊道:「娟姨快走!不然你也要给押上车,
一同挥百姓了!」娟儿咳了一声,忙向琼芳道:「时候有些……有些晚了,你那
口子等著吃饭。我们得走了。」琼芳眨了眨眼,微笑道:「怕手酸么?」娟儿听
她取笑,恨恨一跺脚,气愤道:「你再取笑我师姐,我可不和你好了。」说著掉
头转身,便朝人堆挤去。
众人连推带挤,一路闯出人潮,过得几个街口,娟儿方才停下脚来,看她兀
自撅著小嘴,想来心中仍是不悦。琼芳忍住了笑,躬身作揖道:「对不住、对不
住,我姑姑也是一般模样,镇日里神像出巡,游街示众,我每回看了都好笑。」
娟儿白了她一眼,道:「你姑姑是国母皇后哪,她要不游街,百姓还能瞧谁?」
正说话间,忽听地下传来说话声,道:「好啦,游街示众大家有份,就别吵
啦。倒是少爷我肚子好饿,你们请我吃饭去吧。」双姝垂目去看,说话的却是阿
秀。娟儿骂道:「小调皮要再取笑大人,休怪我打你屁股!」阿秀见她这幅神态,
忙做愧疚状,低声垂泪道:「人家只是饿得慌,娟姨恁凶哪……」假戏真做,阿
秀红了眼眶,说到心伤处,更似泪如雨下。娟儿最是心软,忙道:「对不住,快
别哭了,娟姨唱歌儿给你听。」
几条儿歌轮番唱来,阿秀听得小老虎、小山羊蹦蹦乱跳,一时破涕为笑,啊
啊笑了起来。心中却想:「无聊愚蠢,本少爷四岁就拒听这等荒唐东西了,这女
子当真 字煽杀 」想起吃饭要紧,喉头却也挤些声音出来,算是为五斗米折腰
了。
三人牵手同行,娟儿口哼小曲儿,琼芳滑腻腻的手掌伸到面前,阿秀来者不
拒,当下左手牵琼芳,右手拉娟儿,左右逢源,耳中还听著曲儿,享尽齐人之福。
他有些志得意满,俨然道:「先说了,一会儿吃饭,我喜欢涮羊肉、桂花糕、不
喜蔬菜鲜果,你们可得记好……」
自言自语间,却听娟儿道:「五辅家在城郊,一会儿咱们从百岁楼经过,刚
好把这孩子送回去。」琼芳也道:「可不是么?他家里瞧不见人,这当口一定找
得急切……」
阿秀惨然道:「不是说好去吃饭么?你们……你们出卖我……」慌忙间只想
逃窜,奈何左右两边各有一名高手挟持,功力到处,逼得他无路可逃。连拖带夹,
好似重囚一般。
一路给人拖过了大明门,积雪蔼蔼,望去一片银白,娟儿与琼芳无视地下的
拖行痕迹,自来赞叹冬日美景。阿秀只是拼死寻找因头逃命,他喊了几声腹痛,
却都不管用处,忽然间行经一条小巷,他朝巷中深处望去,忽地大喜大叫:「等
会儿!我要找娘!」
考记 ,娟儿睬也不睬,讪讪便道:「你娘在家里。要找她,便回家。」
阿秀抵死不从,双脚蹲地,惨叫道:「真的!我要去找娘!你们两个妖精放开我!」
说著尖叫道:「拐带婴儿啊!当街勒赎啊!」杀猪也似地呐喊起来,路人无不为
之侧目,娟儿嘿嘿冷笑,正要点上哑穴,琼芳却格开了,她蹲地问向阿秀,微笑
道:「好孩子,你娘在哪儿?可不准骗芳姨喔。」阿秀一本正经,手指小巷,大
声道:「我娘真的在巷里,我瞧见灯亮著。」
双姝微起诧异,两人转头望去,只见巷中一片积雪,深处真有处小屋,看那
窗格上透出点点灯晕,冬日里望来倍加温馨。琼芳微笑道:「姑且信你一回,去
吧。」当下放开了他,那阿秀如获大赦,拔腿狂奔而去。白雪飞溅,地下便留了
两行小小的足印。
双姝一同眺看,那房舍格局窄小,并无庭院,屋内屋外更只一张薄门板相隔,
阿秀乃是官宦人家的子弟,母亲怎可能在这寒舍之中?琼芳心中迷惑,忍不住便
问娟儿:「这孩子可是在说谎?」娟儿耸肩道:「谁晓得?这小子从来淘气,镇
日领著孩童作乱。京城里是出了名的。」
两名姑娘都是身怀武艺,要在小巷中抓回孩童,自如探囊取物,却也不怕他
跑远,只在背後缓缓跟随。
地下积雪滑溜,阿秀奔了一阵,来到那小屋门口,但见他两足立定,咻地滑
向房门,双手向前,顶住了墙壁,可真帅气十足。琼芳见他呆在门口,料来这孩
子说谎,便道:「玩够了么?可该回家了。」阿秀却不理她,只清了清嗓子,整
理了衣衫,上下拍落泥灰白雪,又将腰带扎稳,正襟端形,这才伸手轻敲房门,
低声道:「娘,您在里头么?」
双姝见他如此作态,均是微微一惊,万没料到阿秀的母亲真在此处。再看阿
秀温柔款款的神色,不觉又看傻了眼。没想这小男孩儿蛮牛一头,与娘亲说话时
却是这等柔声细气。
阿秀说了话,门内便传来一个柔和嗓音,道:「是阿秀么?怎知道娘在这儿?」
那声音温柔端淑,不带分毫火气,想来说话之人必极秀雅。听得脚步声细碎,嘎
地一响,木门已然开启。
那房舍并无外院,便只一扇薄门相隔, 矸际把 去望,门中娇怯怯地倚著一
名妇人,见她凤目温柔,香腮微赤,秀黛娥眉,身穿素净藕绿棉袄,约莫三十出
头年纪,虽说未施脂粉,但气韵娴雅,淡淡的很是恰人。她低头望向阿秀,含笑
道:「真是你。」
阿秀仰头欢容,抱住那美妇的腿,笑道:「娘!」
看这男孩平素调皮顽劣,遇上了娘亲,却是一脸孺慕眷恋,想来对娘很是不
同。
那美妇回眸巷口,一见琼芳与娟儿两名女郎停立等候,登时懂了,她拉著阿
秀,带著他鞠躬作揖,歉然道:「这孩子一向胡闹,劳烦你们了。」娟儿笑道:
「小调皮就是小调皮,每回都赖娘……」说著走向前去,和那美妇说话,二人言
谈亲切,看来定当相识。
天候寒冷,那美妇把娟儿引入屋里,待见琼芳伫立巷口,迟迟不动,便向她
福了一福,含笑道:「小姐若不嫌弃,还请入屋一坐。」琼芳身做儒生打扮,但
身分给人叫破,自也不好伪装。
当即欠身捡衽,温婉笑道:「如此僭越了。」
此处虽是寒宅,但看这妇人天生秀气,料来屋内必定雅致。果然行入房门,
便见窗明几净,四壁悬挂书画,一幅幅江南春景点缀,登让屋中沐如暖春。琼芳
含笑便道:「夫人妙笔生花,真让小女子佩服。」
阿秀嘻嘻笑道:「 碳傩市剩谂穆砥ǎ夷镒钐盅岜鹑诵槲绷恕!?
猛然头上一个暴栗,阿秀自是哎呀一声,抱著脑袋喊疼。那美妇掩嘴轻笑,
转问娟儿:「这位小姐好生秀美,却又做公子打扮,不知如何称呼?」
琼芳不待娟儿回话,当即自道名姓:「紫云轩上琼下芳,拜见夫人清颜。」
她向来先开摺扇,再道字号,但此举过於无礼,在这美妇人的面前,竟然自行收
敛了。
那妇人含笑便道:「原来是琼小姐,不曾远迎,当真失礼了。」她语气虽然
客气,却不以少阁主相称,想来过去不曾听闻琼芳。
琼武川这些年身子不如以往,早将紫云轩大小事情托给孙女,琼芳克绍父祖
基业,说来名气响亮,在京城颇有名望,哪知那美妇却似不识。娟儿知道好友讲
究身分,正待解说,琼芳却拉住了她,摇了摇头,示意无碍。
那美妇整理杯盘,温颜道:「两位先宽坐,喝杯热茶暖和身子。」娟儿忙道
:「别忙了!我们只是顺道路过,把阿秀留在这儿,一会儿便走……」那妇人并
不答应,早已行入後厨,娟儿见阿秀兀自懒洋洋哈欠,登时瞪他一眼,森然道:
「小懒鬼,怎不去帮忙?」阿秀揉著一双腿,哀哀告饶,想来玩了一整日,却是
累坏了。
琼芳四下探看布置,只见这屋子摆设简单,入门处一张木桌,桌上却还搁著
字画,水墨兀自未乾,想来那美妇雅擅丹青,寄情书画,才到这小房舍里消磨时
光。
琼芳行到画旁,低头去瞧,却见到了一幅鱼儿。
水面一泓明月倒映,渔人坐岸垂钓,一尾锦金鱼悠游水中,水上稀稀疏疏地
散著几朵荷花,琼芳细细去看,那月儿映照水上,彩晕随波颤扩,散做一抹银黄。
红锦金鱼则是悠然自得,脸上好似带著笑,望来童趣可爱。
琼芳出身京城世家,自也学习丹青,虽不怎么精到,眼光还是有的。她见图
墨或轻或重、顿挫不一,却透出一股秀静。她含笑赏析,鉴读题辞,低声道:小
小鱼儿过钩钩西江月,伴夜舟悠悠漫漫,篓了清风笑碧波无浪,叶伴蛙友,花满
池塘得自由那字迹圆润劲拔,半草半楷,墨色犹新,琼芳低头咀嚼文意,心道:
「鱼儿过钩不吃,虽在小小池塘里,却能自在。作画人自比若愚,此乃隐士之风。」
她怔怔出神,正想问,忽见桌面虫蚀朽旧,桌脚处却颇新亮,好似新钉补修,
琼芳心下大奇:「这桌子早该扔了,堂堂官家夫人,何须如此寒酸?」寻常官家
便算节俭,却也没听说这般作态的,她满心好奇,便来探问阿秀口风,道:「你
娘常来这儿么?」
阿秀早已躺在炕上,他大刺刺地卷著毯子,脑袋枕在娟儿的大腿上,哈哈笑
道:「常来啊,一个月四五回吧。」娟儿拧了拧他的小鼻子,啐道:「没大没小,
和大人说话,坐直身子。」那炕正对房门,上铺暖席,阿秀大大开腿,正对著琼
芳,模样难看至极,他挖著鼻孔,哈哈笑道:「谁理谁啊,娟姨也是小孩,啦啦,
来唱儿歌。」
得意洋洋,便听後厨传来一声咳嗽,道:「阿秀,过来。」那声音秀气文雅,
於阿秀却如闪电劈雷,他嘴角发颤,当场两腿一并,把鼻屎塞回了鼻孔,自作天
真乖孩儿模样,蹑手蹑脚地去了。
琼芳心下不解,那美妇官宦人家,若想吟诗作画,怎不在家里书房为之,却
要来这处市井之地?她见那木桌有张抽屉,自也不好贸然开启,美目流转间,赫
见桌下有些杂物,当下玉足略伸,将桌下物事踢倒,假意啊了一声,自行弯身蹲
地,趁机去看。
地下搁著些一箱箱活字版,旧书典籍一捆捆扎起,整整齐齐放在桌下,却给
自己踢散了。看书背上书名不一,下方却都印有「书林斋印行」五个小字。琼芳
醒起那美妇的家世,微微颔首:「这是她父亲的东西。」她悄悄将书本放回,正
挪动间,却又在桌下看到了一柄剑。
她低垂凤目,凝神去望,那剑身约莫四尺,通体黝暗,如同一根黑木,剑鞘
并无镂刻花纹,不似古物,再看桌下物事满布尘埃,那柄剑塞在内里,却不见一
点灰,模样大为不称。
琼芳心中暗暗起疑,那美妇斯文温柔,绝不可能身怀武功,房内怎会有这杀
气腾腾的东西?要说是玩赏假物,却又不似。她越看越奇,便将长剑拾起。
剑柄人手,玉臂不由自主地垂下,琼芳心下大惊:「这剑好沈!」实在按耐
不住,刷地一声,便将宝剑抽了出来。
剑刃出鞘,璀璨闪亮,一时流光眩目,仿佛斗室里现出一个大池塘,映得波
光点点。手上非但是柄真剑,还是柄锋锐无匹的宝剑。琼芳看得目瞪口呆,不知
这兵器是何来历,居然宝异若此。正看间,却听一声惊叫:「芳姨!放下那柄剑!」
琼芳不及回应,背後阿秀已从後厨奔出,他直直跑来,朝琼芳身上一推,大
声道:「放下这剑!我娘不喜欢人家碰它!」阿秀高声呐喊,琼芳自是尴尬,正
慌间,背後传来柔声:「阿秀,不得对客人无礼。」琼芳转过神来,那美妇已然
煮好了香茶,回入房来。娟儿见琼芳闯祸,赶忙站起身来,从她手中接过长剑,
回入鞘里。
那美妇见娟儿双手捧剑,眼光四下探看,似不知要收於何处,当即伸手微笑
:「来,把剑给我。」娟儿知道琼芳面子薄,便替她道歉了:「真是对不住,冒
犯您了。」
那美妇微微一笑,却也不见得生气,只从娟儿手中接过长剑。她捧起长剑,
霎时双手环合,将那剑紧抱怀中。琼芳看得明白,在那刹那之间,那美妇眼眶竟
似湿红了。
琼芳暗叫不妙,自知这剑必有重大来历。她明白自己闯祸了,赶忙吐了吐舌
头,眼望地下,歉然道:「阿秀,你来。」芳姨顾左右而言他,小阿秀立时知觉,
他有意移转众人注意,当即一个筋斗翻出,喊道:「呀呼!芳姨传唤小人,可是
要打赏钱么?」
矸 颇为感激,朝他脸颊上香了香,道:「没错!正是要打你赏钱。」阿秀
故做惊诧,道:「怪怪隆地东,给毒蛇咬了,可要解毒啦。」说著朝娘亲跑去,
喊道:「娘!香一个解毒!」
众人给他这么一闹,无不笑了,眼看那美妇搂著儿子,琼芳自是松了口气,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忙朝娟儿望去,眨了眨眼。
二女正待起身,忽听打门声响起,又有客人来了。此间并无男子,也不好让
那美妇应门,琼芳咳了一声,正要越徂代庖,那阿秀已然跳了出来,粗声道:「
外头是谁!报上名来!」正得意间,耳朵已被阿娘拎起,正叫疼间,听得门外一
人上气不接下气,喘声道:「请……请问紫云轩阁……阁主,可……可是在这儿
……」
阿秀耳朵发疼,哎呀一声,道:「在这里……在这里……」琼芳听是来寻自
己的,赶忙起身,打开了房门,只见门口一名男子满面惊慌,却是华山弟子陈得
福。琼芳奇道:「怎么是你?」陈得福气喘吁吁,道:「我听伍家小姐说五辅公
子和您一块儿,就跑到五辅家中去找,那杨二爷说小孩子溜了不在家,指引了这
个房舍,我实在急,不等他过来带路,便……便……」
琼芳听他语无伦次,不由皱眉道:「便寻到这儿来了?这可是别人家里。有
甚大事么?」陈得福吁了口长气,喘道:「太医院出事了……您……您赶紧去看
……」
娟儿笑道:「宋通明醉酒了?是不是?」双姝相视一笑,蒙汉两国高手多是
粗鲁之辈,饮酒吃饭时兀自粗话满嘴,言语若是不和,不免打了起来。却听陈得
福道:「不是、不是,和宋少主没半点关系。是外头闯入了怪人,一路打杀进去
……」
娟儿与琼芳对望一眼,两人都感纳闷,同声问道:「怪人?」陈得福喘道:
「那怪人好生厉害,从大门一路杀进去,没人挡得住他一招半式,先是打翻了赤
川道长,後来宋少主也给他折断手腕……」
听到这里,两名少女已是大惊失色,以宋通明的豪勇蛮力,世上居然有人能
折断这大熊的爪子?娟儿不待听罢,慌张便道:「说不得,赶紧走!」不及向那
美妇招呼,便要直奔而出,琼芳将她一把拉住,沈声道:「别忙。」她大大的眼
瞳转了转,对方武功如此高强,自己便算与娟儿急速赶去,那也派不上用场。她
略略思量,当即问道:「对方一共来了多少人?」
陈得福面色惨白,低声道:「一个人。」
娟儿悚然一惊,怔怔地说不话来。琼芳却只点了点头,低声道:「杀手到了。
敢情那封信是真的。」娟儿醒悟过来,不由大惊道:「你是说……你是说……这
人是冲著胡家公子来的?」
琼芳却不多言,只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交到了陈得福手里,嘱咐道:「宋
神刀与高天将在我家作客,你拿这玉佩去紫云轩找傅师叔,他自会安排接应。」
火烧眉毛,情势当真危急,陈得福慌忙接令,全速朝门外奔出,琼芳忽地醒起一
事,赶忙道:「等会儿。」
陈得福慌道:「还……还有啥事?」 矸 嘱咐道:「千万莫嚷嚷,别让我爷
爷知道此事。」
眼看陈得福飞身离去,琼芳望向娟儿,低声道:「你姊夫人在京城么?」娟
儿与姊夫久未见面,却也不知行踪,只得 久家 首,却听那美妇道:「定远人在
襄阳前线,过年时才会回来。」
矸 扼腕不已,娟儿的姊夫威名赫赫,曾以单骑杀退万军,力保天子性命,
无论战场杀人,抑或是单打比武,均称当今第一武勇的神将,只是这位绝顶高手
此刻不在京城,再想也是无用,当即道:「事不宜迟,咱们先过去察看,别让胡
侍郎夫妇有甚意外。」
娟儿点了点头,第一个奔出,琼芳却显得镇静,她先向那美妇致谢,又与阿
秀道别。那美妇颇见关心,忙道:「究竟怎么回事?可要我帮忙什么?」琼芳微
笑道:「夫人放心。天下虽大,却还没有事情难得倒琼家。」
这是豪气干云的话,确实琼芳也有这个自信。她低头望向那美妇怀里的宝剑,
心头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好似拔出那柄剑的时刻,无心的她已然开启天地玄关
……那滔天巨浪即将朝 本┢ 来,随时要淹没她熟知的一切……
五、天外之人「颖超啊,打架的时候……」景泰三十年,天下第一笑问徒儿
:「脑子里该想什么?」
「杀!」十四岁的少年血气方刚,他手握剑柄,猫儿眼瞳收缩,慑出了杀气
:「打架的时候,当然要想杀死对方!」
「哎呀哎呀……」宁不凡拼命摇手:「不是这样、不是这样,打架的时候不
可以想这个。」
「不杀他?」杀气消褪,猫儿眼瞳孔放大,成为宁静的一片镜湖,听他纳闷
问道:「难道要帮他不成?」
「对了对了。」宁不凡嘻嘻一笑:「真不枉你的好资质,咱们就是要帮他…
…」
要帮他想,想他少了什么、缺了什么……世上没有完美无缺的人,咱们要诚
心诚意,设身处地为人想,想出他缺什么、少什么,再用心帮他矫治,唯有这样
……人家的武功才会进步,日後再出手较量,他的性命才会保全啊……
嗖,对方的长剑飞来,逼得苏颖超急速闪开,险些滚跌在地。刷,旋转成盘
的 H 劈来,差点把自己的脑袋?掉。
苏颖超不断闪躲,一颗心却活泼泼地,只在思索黑衣人的剑法。
面前这人身长九尺,比自己高了一个头。他非但高壮,还极为敏捷,手上那
柄剑由钢丝相连,组为三段锋刃,右手使剑,左手控线,杀招方圆几达一丈。这
样的剑不算绝快,却很古怪,力量沈重,却很灵便,时时上天下地,时时旋转如
盘,让人目眩神驰。
他缺什么呢?寻常人右手使剑,左手便有空门,长剑斜劈,腋下便出空隙,
可这人出招时灵动变幻,那剑刃并非直进破空,而是无止无尽地转换方位,靠著
左手操控,三段 刃矫若灵蛇,破绽全被补去了。
怎么办?敌人左右两手相辅相成,几无破绽可言……
师父……对不起你,我也许要败了……
黑衣人毫不放松,猛见他左手一放, 炙 瞬间松弛,三截剑刃回旋不定,便
朝苏颖超的长剑飞来,钢线随时要缠住自己的剑。智剑讲究灵动,最忌讳与敌手
兵刃相交,届时力大者胜,高下立判。
当地一声,长剑已经被扯住。这黑衣人力大无穷,连宋通明的蛮力也难以相
抗,苏颖超体型如同常人,自是难以抵挡。果然给大力一拉,脚步跌跌撞撞,更
见蹒跚之态。
一声呼啸,黑衣人左手急拉钢丝,蛮力发动,苏颖超连人带剑摔跌过来,黑
衣人右手旋绕,三截剑锋瞬间转向,转朝苏颖超身上杀来。他不只要夺过长剑,
他还要人家的性命。
长胜八百战即将终止,在这一刻,苏颖超茫然张嘴,怔怔望向敌人的手腕,
猛然间脑中电光雷闪,嘴里竟是「啊」了一声。
懂了。对方还是有破绽,左右两手相辅相成,破绽就在这句话。
眼前浮起师父的笑脸,好似听到他的 谆嘱咐,苏颖超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生死一刻,苏颖超忽然朗声大笑,黑衣人重重一哼,不知他在弄什么玄虚,
手上加紧力道,更要藉著钢线缠绕,将他的长剑一举夺过。苏颖超气力比不过人
家,索性将手一松,含笑道:「想要我的吃饭家伙么?来,送你吧。」刷地一声,
自将长剑扔了出去。
飞刃盘旋,直指要害,苏颖超照理更要死守长剑,以图自救,岂料竟在最後
关头弃剑?黑衣人也擅长此计,当即冷哼一声,看他眼力奇准,眼看苏颖超的佩
剑朝向自己扔来,左手两指探出,便朝剑刃夹去。
没了长剑的苏颖超,不过是个凡人,他死定了。
堪堪便要夹中剑锋,忽在此时,原本半空飞舞的三截剑锋全数转向,转朝自
己身上回戳过来。
黑衣人大惊失色,左手急忙抽动钢丝,啪地一声,飞剑回组,复为寻常利刃。
身子却险些给苏颖超扔来的长剑刺中,一时手忙脚乱,狼狈无比。
黑衣人满身冷汗,急急退开,转看那苏颖超,却已笑吟吟地捡起长剑,神态
从容不迫。
「左右两手相辅相成」,靠著左手控线,飞剑才能飞上坠下,如影随形。苏
颖超先前与敌人的右手缠斗,打得灰头土脸,险象环生。对那偷偷摸摸置於腰际
的左手,他却视若无睹、放过不攻,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何必去和右手招式白费气力,那左手才是背後主使。这只手操控钢线,发动
所有绝招,自己何必比快比狠,破绽就在眼前。
刷地一剑,苏颖超直直劈向黑衣人的左侧,竟是要切下他的手腕。黑衣人急
忙使动招式,飞剑旋绕,半空转向苏颖超。哪知华山掌门根本不理不睬,只是朝
他的左腕猛攻。
苏颖超这招两败俱伤,以一条性命换得对方一只手腕,说来很是吃亏。只是
说也奇怪,剑刃朝左腕削去,黑衣人左手被迫闪躲,钢线移位,那钢丝相连的剑
峰立时慌乱转向,飞剑阵式瞬间溃决。
飞剑连线,钢丝连手,左右两手看似相辅相成,其实已成相互牵制,破绽更
远远大於寻常一口长剑。胜负已经分晓了。
苏颖超微微一笑,不住削向对方左腕,对黑衣人杀向自己的招式全不抵挡,
这下「智剑」专攻不守,更如猛虎出柙,让人无从逆料。黑衣人虎吼连连,索性
组回了钢线,仅以寻常一口长剑模样抢攻。只是少了种种匪夷所思的杀招,又如
何是「智剑平八方」的对手,苏颖超轻描淡写送出几招,便逼得黑衣人上窜下伏,
辛苦异常。
苏颖超好整以暇,淡淡笑道:「朋友,你年岁很轻吧?」那黑衣人左支右拙,
不能答话,苏颖超收住了剑,又道:「杀人的刺客,绝不会从大门一路打杀进来。
只有血气方刚的少年,才会这般试探自己的武功。我说得没错吧?」
黑衣人听了说话,却只目光向地,默默无言之间,好似默认了。
苏颖超微笑道:「老实说,似你今日干的蛮事,我十八岁时也想做,只是没
你的胆子而已。」他放落了长剑,含笑道:「你很狂,也很有趣,我非但不想杀
你,还很欢喜你。趁著还没闯下大祸,赶紧走吧。」
黑衣人凝视对手,过得半晌,终於开口说话了:「在下仗剑出手,全力以赴,
却仍奈何不了你。」他目光向地,欠身道:「阁下剑道高妙,让人惊艳。以剑法
而论,你确实远胜於我。」那语声极其平稳,一不露年龄身分、二不透喜怒哀乐。
好似也带著面罩。
苏颖超微笑道:「承让了。阁下的剑也很高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我俩握手言和吧。」黑衣人摇了摇头,猛将右肩 律浪 了,苏颖超微微一怔,不
解其意,正纳闷间,眼里看到了一幅印记,那是幅飞鸟图样,正烙在黑衣人的臂
膀上,直如牲口打印。
苏颖超大为惊奇,看那江湖帮会成千上万,以刺花纹面等法子认记的所在多
有,却没见过这等怪异符印,更何况烙铁烧烤何其剧痛,却有哪个帮会门人熬得
住苦?苏颖超满心疑惑,凝目回望那黑衣人,等他出言解说。
「你已经打败了这 烙印,?过别怠著庆功。为了四个宇,我们还得打下去。」
苏颖超颇感诧异,他向来与世无争,从不与人结怨,实不知这人为何要找自
己麻烦。他眨了眨眼,耸肩道:「哪四个宇?穷极无聊么?」说著说,忍不住哈
哈大笑起来。
「天下第一。」
黑衣人不去理会对方的嘲弄,一字一顿,语气冰冷。
「只因你是「天下第一」的传人,所以我必须击败你。」
苏颖超眨了眨眼,微笑道:「为什么?我师父是天下第一,这也碍得著你?」
「碍到了。因为我师父也是天下第一。」
苏颖超哈哈大笑,笑得有些狡黠。「尊师也姓宁?可我不记得有你这个师弟
啊?」
黑衣人没有回话,只将长剑抛在地下,沈声道:「苏君,我会验证我的每一
个字,你等著看吧。」他低头望地,伸直臂膀,猛听铿铿两声轻响,双袖破开,
袖口寒光直射而出,个中乾坤竟是两柄袖剑,望之锋锐异常。
苏颖超曾与双刀技法激战多回,年初才连破孟家寨七名双刀高手,对这等打
法最是熟悉不过,他看了看黑衣人的架式,颔首道:「了得,我生平所遇双剑高
手中,以你的身法最俊。」
黑衣人两手回旋,摆出了拳脚架式,双刀寒锋,各长两尺,一时左掌承天、
右掌抚地,脚是猫足立,袖藏短锋刀,须臾间全身紫光弥漫,回复丹田。
天上地下、神完气足,精气神三者兼备,黑衣人的架式……
无懈可击!
飞影瞬起,如海上惊涛,黑衣人单脚踢出,右脚尖直朝苏颖超纵来。
这人起跳奇速,一弹便是一腿,招式快绝无伦,苏颖超拔剑手法不及点苍高
手之快,如何能与黑衣人争先?当即斜退半步,争取时光,跟著平举长剑,守住
了胸腹要害。
智剑乃是天下最平淡的剑法,但也是最高妙的剑法。方位虽仅寸许变换,但
剑尖扫来,守中带攻,此时黑衣人以弹腿之姿,右脚直飞,反倒是拿脚尖去撞苏
颖超的剑刃,以剑锋之锐,一招便能切断脚骨,说来黑衣人已落下风。
强敌若要自救,此刻别无他法,除了坠地闪躲,便要断送一脚。苏颖超只要
趁胜追击,从此便能予取予求。他微微一笑,正要出剑伤敌,突在此刻,黑衣人
身形扭动,不可思议的身法赫然展现。
右腿扬起,高踢数寸,黑衣人在电光火石间避开了剑锋,跟著身子在无可借
力之下,陡然以腰力半空回旋,左脚无影无形,却又势若闪电,斜朝苏颖超胸口
踢来。
来人空中换腿,腰腿力道之强,实乃前所末见,九华山轻功虽高,讲究的却
是身法轻灵,要在半空变换腿技,尚且发出如此刚强力道,怕也有所不能。眼看
强敌滞空奇久,苏颖超大惊之下,赶忙举剑反刺,转朝黑衣人左脚掌削去。
黑衣人左脚足跟上举,一来让过剑刃,二来伺机发招,看那脚跟无声无息地
来到苏颖超头顶半尺,猛然间风声暴响,脚跟已然重重轰落,只要正中百会穴,
便有「金刚不坏体」护身,主人也非死不可。这招全在意料之外,苏颖超只能急
忙撤剑,向後闪躲,便在此刻,那黑衣人终於落下地来,只是他单脚甫一沾地,
身子陡然加速,如炮弹般朝自己撞来,双手更是挺举袖剑,直如莽牛的两只犄角,
硬生生地挺刺而来。
苏颖超虽惊不乱,长剑随手弹出,便朝破绽而去。却在此际,黑衣人陡然向
前扑出,旋即趴倒在地,这招惊险之至,额头距剑尖仅半寸不到,竟在间不容发
之际闪过了来剑。
黑衣人既快且强、又猛又蛮,这一躲看似冒险,却已抢入了苏颖超撒下的剑
网。强敌潜入方圆,长剑反在背後,这是前所未见的大惊骇。
苏颖超自知生死在此一举,双足一点,便要急退,猛听一声虎吼,黑衣人抢
先发招,只见他身形滚倒,双腿如铁枪穿出,碰地一响,身子倒立而起,脚底踢
出,正中华山掌门胸口。
苏颖超眼冒金星,肋骨几欲折断,眼看强敌犹在倒立,他败中求生,剑招旋
即转向,改朝黑衣人小腹扫去。正於此际,黑衣人陡然变招,双腿收起,地下一
个盘旋,如圆球般朝自己冲来。苏颖超变招也快,当即拄剑在地,要让那人自行
撞上。
嗖地一声,黑衣圆球乍然凝住,黑影须臾翻起,幻化人形,已与苏颖超对面
站立。而那华山掌门的护身宝剑,却给他踩在地下。
喝!黑衣人举头撞来,额头正中「 墙 」鼻梁,霎 北枪 剧痛,鲜血直冒。
苏颖超上身後仰,目光中没有恐惧,却满是迷惑。讲究意境的华山武学,练
心不练体,求意不求力,谈笑间便知武学真谛,便如泼墨山水、向来只知潇洒自
在,什么时候被蛮子的头捶撞过了?
中!膝盖如铁锥般顶入小腹,强猛力道灌入胃袋,酸苦黄水涌上喉头。自小
到大笃信的教条被人击破,那一败涂地、却又让人不能置信的感受,正如眼见了
白羊吃猛虎般的……
不可思议!
16-5
最後一击迅捷而来,对方的铁肘正中华山掌门右腋,肋骨断折,少 浪沼背?
宛如断线风筝,身躯飞滚出去,撞翻了桌椅,瞬间趴倒在地。长剑脱手,正正落
在面前五尺的青石地下。
「必须拿回剑来……必须……」华山少侠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这是生平第
一回倒地不起,也是生平第一回遭逢如此逆境。苏颖超口吐鲜血,挣扎向前,缓
缓在地下蠕动。陡然间,黑衣人抄起木椅,重重砸在他的头上,砰啪大响中,木
屑纷飞,洒落得满地皆是。
这不是武功较量……高手可以杀人,但不会拿椅子砸人……
这一砸只是一种羞辱,彻 彻尾羞辱苏颖超,也在羞辱华山百四十年来的武
学。
黑衣人的用意很明白,他要击碎「长胜八百战」的万里荣光。
苏颖超满头鲜血,但也终於握住了剑柄。他抹去额角鲜血,拂开面上泥灰,
头晕目眩之中,依然挣扎起身。「智剑平八方」首度被破,也是苏颖超第一回想
起自己还有那一招……那一招非只堪足护身,尚能逆转局面,折服强敌……
「仁剑震音扬」!那是天下最强的守招,也是王道服人、无所不败的一招。
持剑如持香, 刃贴紧前额,当剑光成圆,如佛晕光轮般旋动之时,柔韧的
气劲便会让强敌跪地臣服,在「仁剑」面前,天下没有同高的敌手。
黑衣人眼瞳发亮,仿佛等候已久。他深深吐纳真气,蓦地撕裂外衣,此人衣
装单薄,可衣衫上下却满是环扣绑缚。啪啪断裂声响起,十二处绑缚尽皆打开,
黑影鵾落,一身黑衫坠到了地下,传出了叮叮当当的声响。
将晚时分,夕阳温暖映照,闪耀得惠民药局如同梦境。
满地兵刃生辉,那身黑衣,岂止是铁甲而已?腰间不曾束腹,独见铁鞭缠绕
;胸口不著马甲,唯覆黄褐重铅。袖里寒光称袖剑、背负锋芒唤翼刀,衣衫夹层
里的小刀层层叠叠,是不是唤叫梅花镖?再加上腋下紧缚的铁牌、脚下著穿的铁
鞋,黑衣人一共带了七种兵器,连同先前那柄怪剑,全身至少负重一百二十斤。
现下他扔弃了满身兵器,空下了两只手,这不是自废武功,而是放手一搏。
没有了沈重兵器的束缚,黑衣人的身手可以快到什么地步,无人知晓。
苏颖超当然也不知晓。
嘿!黑衣人重脚向前,赫地踩碎青石地板,他鼓动气力,筋肉纠结,喉头更
发出雄狮般的怒吼。
哈!从来在实战里心平气和的苏颖超,不曾动过分毫怒气,可现下的他不由
自主地发出断喝,对手如此羞辱师门,不得不让他怒火中烧。舍下潇洒倜傥,愤
怒的华山掌门已要大杀四方。
胜负就是生死,杀人与被杀,二者择一,苏颖超猫儿般的眼瞳逐步收缩,镜
面般的眼眸返照了对手的凶狠,他要用「仁剑」击败强敌,守住华山不败的名声。
「住手!」
一名美貌女子纵入院来,双手撑开,将苏颖超护在身後,这女子以爱意守护
情郎,不是琼芳是谁?黑衣人冷笑一声,正要痛下杀手,忽见剑光霍霍,另一名
女子已然抢上,来人身法轻盈,以快打快,对著黑衣人全力抢攻,正是九华山的
娟儿到来。
苏颖超擦抹了嘴角的鲜血,赶忙推开琼芳,以黑衣人的可怖武术,娟儿决计
挡不了一剑。正要下场援手,一时间却也呆了。只见黑衣人不住闪躲娟儿的攻势,
非但还不上一招半式,尚且背转身子,根本不愿与娟儿朝相。他好似自知不敌,
当下双足力撑,嘿地一声,黑影冲天而起,竟达丈许之高,不必分毫助跑,便已
飞上墙头。
苏颖超凝目望著,一时却也猜不出其中缘由。便在此刻,那黑衣人蹲在墙头,
如大鸟栖停,他回首凝视著苏颖超,缓缓伸指出去,定向他的脸面,目光燃起挑
衅之火。
娟儿纵身跃起,尖叫道:「大胆妖人!哪里走!」她轻功曼妙,轻飘飘地飞
了上去,纵跃之高,还在黑衣人之上,只是势道速度大有不如,料来力量远远不
及。黑衣人转过头去,不再恋战,当下发力向前纵出,须臾间逃逸无踪。
望著强敌远走的背影,苏颖超不由满心诧异。此人便算退走,也要退得惊天
动地,仿佛说他另有苦衷,这才无法决一死战。只是究竟是什么逼走了他?是「
仁剑」的正气?还是因为自己另有帮手到来?
苏颖超面色凝重,却又一脸是血,只是猜想不透。琼芳惊怕之下,慌忙抢上,
问道:「你还成么?」苏颖超抚摸著心上人的面颊,低声道:「我没事。」琼芳
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我就知道没人奈何得了你……」那满是信赖钦仰的目光
送来,登让苏颖超勉强一笑,他左手伸出,搂住了心上人的肩头,这是温情搂抱,
也是不能明说的搀扶……
「快来救人啊!」
院外传来玉川子的尖叫。太医院真正忙碌起来了。药局里的袁太医第一个奔
出,其余衙役闻讯赶到,人人手忙脚乱,替大批高手诊治包扎。一时人声鼎沸,
如同闹市。
「太医院遭逢浩劫。」一名文吏朗声颂念,「歹徒破损匾额一面,造价三百
二十两。」
旁观众人低头望去,只见那匾额断裂在地,中间的「医」字不见了,其状甚
惨,黏也黏不起来,更衬得此言之悲。
「小子瞧清楚!」忽在此时,趁火打劫的声音赫然响起:「这可是永乐大帝
亲题的匾额,你敢说只值三百二十两?」那工部吏员闻言悚然,忙拱手道:「蒙
高爵爷指点,歹徒踢破无价之宝一面,银钱损失,难以估算。」老头子形貌俨然,
拊须冷笑:「这才像句人话。」老迈年高的家伙落井下石,四下官员听得此言,
内心惊恐不定,头垂得更低了。
太医院聚集无数人等,门里门外全是旗手卫官差,诸人前来察看线索,自是
忙碌异常。只见刑部尚书坐镇指挥,工部侍郎视察损失,大门前两名白发老人率
同门人弟子,正自指点说话。
一名弟子抢了上来,躬身向矮小老人行礼,作揖道:「华山陈得福,拜见天
威高爵爷。」
二老一高一矮,高的不消说,自是宋公迈,那矮的一脸高傲神色,却是那威
名赫赫的高天将。
矮小老人洋洋得意,扬起坑疤老脸,问向陈得福,森然道:「你说那个人不
是用兵刃打破匾额,而是用脚踢的?是也不是?」淮西宗主亲来问话,陈得福急
忙陪笑:「正是,那人飞脚前踢,一下子就踹破了匾额,跳得好高呢……」
高天威哦了一声,道:「跳得很高是吗?」他抬头望向两丈高的大门,忽地
退开丈许,双足迈步,瞬间急冲而出。「嘿呀」一声狂叫,矮小的身子飞身跳起,
晚间灯笼映照,黑影如弓,弹腿掠过门楣,旋即落下地来。这记弹腿飞踢,确实
精气神三者兼备,彷如武术师范教诲弟子。
旁观众人见高天威老迈年高,身手却分毫不减当年,无不鼓掌赞叹。高天威
著意卖弄,自是哈哈大笑,说道:「那黑衣人起身高踢,姿态可有老夫这般道地
啊?」
陈得福连连作揖,陪话道:「高爵爷好漂亮的身手,不过那人的踢法,咳…
…有些不同。」
高天威长眉一挑,冷笑道:「有啥不同?他跳得没咱高,可是这样啊?」陈
得福乾咳两声,道:「回爵爷的话,高不高,小人不知道。不过他没有借跑,他
是原地这么一跳,两脚一蹬,身子便弹上去了。」
闻得此言,旁观众人为之哗然,都感难以置信。高天威呸地一声,喝道:「
你眼花了!」当下不再多言,第一个跨入大门,其余众人鱼贯走入,纷朝院内广
场视察。宋公迈最后一个入内,才跨槛入院,便见到宝贝儿子通明。
宋通明腕骨脱臼,右手早已扎上绷带,只在门旁守候。伤在儿身上,疼在爹
心底,宋公迈叹了口气,道:「通明,手还痛著么?」宋通明一脸羞愧,只得点
了点头,细声道:「我等以三围一,却仍不敌。孩儿丢了神刀门的脸,请父亲重
重责罚。」
高天威嘻嘻一笑,笑声才一传出,数十道愤怒目光全数射来。玉川子、赤川
子、宗泽思巴、金察钦等人或面泛怒火,或杀气腾腾,诸人咬牙切齿,横眉竖目,
似乎要宰了高天威。
场中弥漫不平之气,赤川子等人更是江湖老将,个个都可以和他翻脸。高天
威再不识趣百倍,此刻也不敢开口嘲讽,以免遭人围殴,便把笑声化哀叹,陪著
呜呼几声,聊表同仇敌忾之心。
宋公迈低头思量,通明这个儿子神力过人,靠著天性勇猛,一股「神刀劲」
练得极为精 狠辣,比起壮年的自己,?说不遑多让。但?来奇怪,堂堂的神刀
少主,却为何败得如此之惨?要说当时身上有伤,敌手趁人之危,但己方人多势
众,「独螫大蝎王」金察钦完好无缺,加上「开平双刀会」宗泽思巴的援手,怎
么也不该落得断手折臂的下场。
如此重挫,只有一个理由。对手太强了。
宋公迈长声喟然,拍了拍儿子的肩头,倒也没多加责备,他是个明理的人,
自知人生挫折难免,儿子能保住双膝不触地,在父亲眼里便仍是 峥峥的好汉,
无辱「神刀宋家」的威名。
看过了大门、大院,诸人继续前行,来到了长廊,放眼望去,但见廊无狭长,
起尽二处几达两百尺之遥。宋公迈等人察看地下的脚印痕迹,对面八道足印沿道
而来,每步相隔约有十尺,那是蒙古第一高手哲尔丹踩下的痕迹,众人细细去看,
只见靴印到了长廊八十尺远近,便已寂然顿止,再看附近漆栏破损,廊柱满布剑
痕,料来两大高手便是在此遭遇,之後陷入激战。
哲尔丹奔出了八十尺,那黑衣人纵出多远呢?众人察看黑衣人的足迹,算来
共只六步,最後一步来到了长廊中央。这人迈步极远,区区六记步伐踩出,便能
连过百尺,算来每步长达十六尺之远。
一名官差骇然道:「这家伙步伐好大,身长挺吓人的吧?」陈得福陪侍在侧,
闻言便答:「是,差不多九尺高矮。」
耳听众人议论纷纷,高天威哈哈两声,便来嗤之以鼻,他转望宋公迈,笑道
:「九尺算得什么?宋老,还比您矮些哪。不如您老下场演个两招,也让这些後
辈开个眼界?」
宋公迈虽已八十好几,但他壮年时乃是剿匪名将,身长九尺六,号称十尺门
神。以体格而论,朝廷几十年来无人能出其右。耳听高天威要自己下场示招,当
下也不隐藏身手,自提了一口真气,挥手道:「大家退开些。」
「宋神刀」威名赫赫,此刻欲待试招,余人满面尊崇,各自屏息以待。
陡听嘿地一声,老将飞身跃出,第一步便踩在黑衣人的脚印上,跟着半空迈
出第二步,旋即踩中黑衣人的第二记脚印,宋公迈年岁虽高,腿力仍是强猛,两
步跨出,连过三十二尺,众人采声如雷,纷纷高声叫好。
正要跨出第三步,猛听喀地一声响,宋公迈脚下却已陷住了,众人探头急看,
那长廊地板受力过猛,竟被宋公迈的内劲踩破,木板翻裂毁损,夹住了「宋神刀」
的虎头官靴。
耳听工部侍郎提声道:「毁损长廊木板一处,银二十两。」宋公迈将脚跟提
了起来,扔了张百两银票过去,淡淡地道:「不必找了。」说著朝高天威望了一
眼,道:「高老,来人的身法有些……有些古怪。」高天威望向地下的凹坑破损,
面色铁青中,却也点了点头。
旁观高手心下了然,倘在石子地上奔跑,「宋神刀」靠著功力深厚、身形长
大,或能追上黑衣人的脚步,但来到这处木造长廊之中,却要望尘莫及。毫无疑
问,那人脚下轻飘飘地,直以沙尘不起,但抬腿落足之际,却又力道万钧,足见
此人下盘之稳,彷佛山岳,轻功复高,如同飞鸟,已揉轻灵刚猛两大长处於一身。
武林间高人虽多,但刚者恒刚,柔者恒柔,如此刚柔并济、内外兼修的好手,说
来屈指可数。
众人正自推测黑衣人的身分,忽见高天威眯起了眼,问向赤川子:「那人多
大年纪,瞧得出来么?」赤川子面色尴尬,嚅嚿地道:「这人……这人是个老头
儿,武功挺有门道,若没个一甲子功力,要他怎么能够?」宋通明听那赤川子信
口开河,明明毫无凭据,却把黑衣人当做了老者,他心下不以为然,双眉一轩,
登时张口欲说,「老神刀」却使了个眼色,示意儿子莫要多话。
宋公迈是个老江湖,自然心知肚明。黑衣人打得大批高手退避三舍,他便只
能是个老人,绝不能是个少年,否则区区一个小鬼威震太医院,消息传开,却要
这些武 耆宿的脸面往哪儿搁去?高天威那一问,不过白问而已。
宋高二将默默无言,率领大队人马,前去拜会哲尔丹。三大高手行礼如仪,
高天威虽然嚣张成性,但他自知武功颇不及此人,会面时更加不敢造次。宋公迈
唤来了通译,劝慰道:「敌人练有玄奇武术,心机复又深沈,是以先生意外受袭,
非战之罪,胜败无须介怀。」
漠北宗师惨败,宋公迈出口宽慰,但徒子徒孙仍是高声痛斥,极见悲愤之情。
那哲尔丹本人却默默无语,听得宋神刀的安慰,只略做欠身,算是答了个谢字。
哲尔丹看似不置可否,其实双目的凶焰已替他说了千言万语。他自败给萨魔
之後,早在寻访仇人下落,却都不知所踪。现下旧怨不解,新仇又添,居然有人
自行惹上门来。哲尔丹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十年来的复仇怒火全算在黑衣人
头上。只等内伤痊愈,他便要四下搜索,杀戮报复。届时中原武林连番凶杀,必
起狂 闻 潮。
哲尔丹来头不小,向有蒙古大汗撑腰,谁也劝他不动。宋高二人不敢多说,
当下拜别了哲尔丹,自往第三进建筑行去。那是最後激战之地,惠民药局。
惠民药局是处红砖房舍,下头盖有地窖,专用以收藏名贵药材,此际已在夜
间,便由官差提灯带路,将众人引进了内院。
夜中本该幽静,那惠民药局里却是人声鼎沸。放眼望去,十来名华山弟子围
在院中,各自议论。其中两名老者大剌剌地提声嚷叫,看模样一胖一瘦,便不细
瞧脸面,也知是华山双怪无疑。
宋公迈借过了官差的灯笼,细细勘查,赫见地下满是脚印,当是苏颖超与黑
衣人打斗的痕迹,除此之外,更见大批兵刃散置院中,一柄柄形制古怪,前所未
见。高天威瞧了半晌,不由皱眉道:「贵山苏掌门不是只练剑么?怎会用这些奇
门兵刃?」
陡听一人喝道:「放屁!咱徒孙掌门干啥要这些破铜烂铁?瞧清楚了,这是
狗杂碎携来的家伙!」高天威听得恶言顶撞,自是愣住了。他撇眼过去,一见说
话之人乃是肥秤怪,登即冷冷地道:「我留心什么?倒是你要留心自个儿的嘴,
别惹来杀身之祸。」
肥秤怪还没回话。那算盘怪已然大怒,喝道:「三寸钉、谷树皮,留意自己
的屁,不要薰死地下的蚂蚁了!」这段话没头没尾,著实怪异。高天威愣住了,
眼珠转了转,猛地醒起对方在讥嘲自己的身材,大怒之下,眼看地下躺著一柄袖
剑,顺手抄起,便要往算盘怪身上招呼。算盘怪知道对方武功高强,当下喝道:
「师兄,咱们联手上!」肥秤怪抽出家伙,便要与高爵爷一较长短。
旁观众人见两边人马无怨无仇,却要为了一个屁字打杀起来,当真是无聊之
至,正要上前拦阻,忽听高天威咦了一声,已然缓下手来,面上神色颇有讶异。
算盘怪怒道:「高矮子!你也懂得怕啊!」
高天威心胸狭窄,秉性暴躁,绝无道理率先示好,宋公迈与此人相识多年,
深知心性,当下行了过来,低声问道:「可有什么古怪?」
高天威皱眉不语,自将袖剑倒持,交入宋公迈手中。宋公迈单手接剑,剑柄
入手,陡地掌心向下一沈,那袖剑竟是沈重异常。宋公迈转望地下,长短兵刃散
置满地,不一而足。他沈吟半晌,只见一柄长剑倒插在地,藉著灯火去看,那剑
身隐做透明,竟是薄如蝉翼,却不知是什么质料所就。
宋公迈伸手握住,正要提起,猛然间听他大喝一声,身子竟是向後急仰。众
人大惊之下,不知发生了何事,慌忙去看,赫见那剑刃已然爆开,竟成三段飞射
而来,若非闪避得快,恐怕已刺伤了脸面。
宋神刀擦去冷汗,嘿嘿乾笑:「好家伙,险些坏了我的招子。」这些兵刃形
式奇异,连宋公迈这等见识都险些受伤,旁观众人无不急急避开,就怕误触了古
怪机关,惹出祸事。
高天威凑到身边,低声道:「怎么样?看得出是何人下手么?」宋公迈拾起
长剑,再次发动了机关,皱眉道:「这种钢丝操控的兵刃虽说形式繁复,天下却
只有两种起源。」高天威低声道:「您是说刀索……」宋公迈神色凝重,附耳细
声:「还有飞天银梭。」
高天威吓了一跳,不敢再说了。宋公迈唤来陈得福,问道:「贵山苏掌门何
在?老朽有几句话请教。还请他拨冗一见。」
华山掌门乃是中原武林第一等人物,这苏颖超更是琼家未来的乘龙快婿,身
分说来尊贵异常,宋公迈便以「老朽」自谓,分毫不敢失礼。陈得福快步抢上,
说道:「我家掌门身上受了点轻伤,现在太医院包扎,还请爵爷这儿来。」说著
拱手作揖,便将宋公迈引了进去。
看宋公迈欲言又止,此事必有大悬疑,高天威等人全不如「宋神刀」见多识
广,自然不敢多言,除了华山双怪犹在喝骂,场内不闻分毫声响。
众人行入药局,只见一名青年端坐堂上,头上扎著绷带,隐隐有著血迹,看
面目正是三达剑传人,华山青年掌门苏颖超。身旁另有两名少女相伴,一个做男
装打扮,正是紫云轩琼芳,另一位也是武林门户的执掌,却是九华娟儿。
宋公迈来到面前,苏颖超方才起身作揖,道:「门主簧夜跋涉,何以克当。
苏小子愧甚。」
他虽以小子自称,但手上却大有文章,只见他双手抱拳,平举至胸,不高一
寸、不低一寸,此乃“王者对揖”,不同於仰手过胸之“天揖”、亦不同於“士
揖”、“旁三揖”,取意不卑不亢,委实大有学问。
这倒不是苏颖超故做姿态,江湖走动之际,掌门人一举一动,莫不代表门派
尊严,苏颖超年岁虽轻,毕竟贵为华山之长,除亲人尊长之外,等闲不能以晚辈
自居,否则华山满门行走江湖之时,岂不无端矮人一截?宋公迈见了这位少年掌
门的礼数,自也暗赞他见识不凡,当下便以平辈之礼相见,丝毫不敢倚老卖老。
娟儿新任掌门不久,不知江湖规矩,便也暗自留神,观摩方寸。
诸人行礼已毕,华山弟子便抢上服侍,一时圆桌旁各坐一名首脑,见是点苍、
九华、神刀门、天将府、华山玉清观等五人,馀人纵尊贵如琼芳、年长如华山双
怪,却无处可坐,只能列於堂内,各站掌门身后。
诸人宽坐饮茶,略做寒暄。高天威眼神飘忽,率先破题道:“苏掌门,当时
阁下与强 性 逢,不知动手情势如何?看阁下头缠绷带,您可是……”他微笑抚
掌,淡淡地道:“败了么?”
那黑衣人闯入太医院,之后大战众家高手,除哲尔丹曾与他相抗数合,其馀
如宋通明、玉川子、宗泽思巴,无不一战即溃,想来苏颖超也是讨不了好。众人
听那高天 以掷 祸,一时群情耸动。
苏颖超幽幽叹了口气,替高天威斟上了茶水,道:“高兄何出此言?胜则胜,
败则败,蒙家师教诲,苏某自知谦冲之道……”正要往下说去,忽听傅元影咳了
一声,插话道:“掌门师侄,适才我听娟女侠提起,强敌退走之时,您正要使出
‘仁剑震音扬’,可有此事?”
傅元影口称仁剑之时,更是双手抱拳,以表敬意。苏颖超大眼闪过一阵郁闷,
正要答话,却被琼芳按住了手背,示意他莫要言语。一旁娟儿大声道:“那还有
假么?招式还没出手,便把刺客吓得落荒而逃。”
高天威嘻嘻一笑,还想再说,却听琼芳重重一咳,道:“高爵爷,寒舍还住
得惯么?”高天威啊了一声,醒起苏颖超乃是琼芳的心上人,赶忙乾笑数声,拱
手道:“苏掌门神功盖世,杀退强敌,佩服、佩服。”
琼芳只想逼他封口,免得情郎再受骚扰,听他闭嘴了,当即取出一封书信,
交到了宋公迈手里,说道:“烦请宋爵爷过目。”宋公迈奇道:“这信是……”
琼芳解释道:“数日之前,胡侍郎家人收到这封怪信,当时不以为意,之后
太医院果然爆发事端,也许这封信便是祸首。”
宋公迈哦了一声,他此行过来,倒还不曾得知此事。当下展信颂念,读道:
“令郎正堂,误跨禁界,擅闯鬼门,近有大祸秧,闻报速离京城,可免一死。”
宋公迈放落了信纸,皱眉道:“擅闯鬼门?胡家这小孩儿不就是个顽皮小鬼么,
能闯什么禁地?你们没问过他么?”
娟儿一旁听着,便答道:“问是问了,不过他不会说话了。”高天威自也认
得胡正堂,不由奇道:“不会说话?这孩子伶俐得紧,什么时候不会说话了?”
琼芳接口道:“据称这孩子到别人家里作客,无端跌伤了脑袋,从此木讷傻气,
不能言语。”
宋公迈双眉一轩,忙道:“等会儿,这孩子到谁家作客?”
琼芳与娟儿对望一眼,齐声道:“五辅家中。”
宋公迈听得此言,竟是啊了一声,面色变得苍白之至。海川子满心好奇,便
也接过信笺,读了一遍,听他笑道:“你们可也扯得太远了。我看这封信是个幌
子,我瞧十之八九,定是胡侍郎与人结怨,再不便是苏掌门和人结仇,这才惹得
仇家过来滋事。”
矸家⊥ 道:“道长此言就不是了。且试想,倘若您与人家?仇,您会选在
何时何地动手?”海川子咳了一声,还未说话,傅元影便已接口道:“我若与太
医院的人物结仇,必选无人之处下手暗杀,再不济也会夜访府邸,无论如何,下
手之地绝不会选在……”琼芳接口道:“六十名高手汇聚之处。”
两人你问我答,字字合情入理,登让众人称是。海川子沈吟半晌,道:“你
这话对,却也不对,倘若那黑衣人真如书信所言,确是要杀掉正堂,那道理是一
样的,他何不选在无人地方下手?偏来这里自找麻烦?”海川子这话点到了要紧
处,琼芳也只能颔首曰是。众人猜想不透黑衣人的用心,一时纳闷不已。
众人还要再说,忽见宋公迈伸手一挥,低声道:“事关重大,劳烦取纸墨过
来。老朽要确定一件事。”堂内众人心下一奇,不知宋公迈这当口却要写些什么?
苏颖超倒也不多问,便请门人向太医商借。过不半晌,文房四宝一一呈上,陈得
福躬身道:“仓促之际,遍寻不见皮纸,便以药笺替代。还请见谅。”
宋公迈接过笔砚,颔首道:“有纸便成。不打紧。”他提笔就墨,便在纸笺
上轻轻描绘。海川子见他好似要画图,忍不住咦了一声,问道:“爵爷认得那贼
的面貌?”
宋公迈并未回话,只凝笔细描,过得良久,纸上慢慢现出一幅图样,他颤抖
着手掌,将药笺递给苏颖超,嘶哑地道:“苏掌门,你……你和黑衣人动手时,
可曾见过这图样?”
黑衣人勇破数关,全场与他交战最久的,却只苏颖超一人,若要勘破此人身
分,也唯有华山掌门说得准了。苏颖超微微颔首,取起药笺,便与琼芳、娟儿一
同观看。三人交头贴耳,低声议论, 秤怪嘻笑不绝,道:“掌门徒孙,那黑衣
人可是高天威么?你快快指认吧,让大家一起围殴他。”高天威怒道:“闭嘴!”
当下夹手夺过药笺,急急就首来看。
肥秤怪假意大惊:“大家快拦住他,他要把证物销毁啦!”其馀众人按耐不
住,纷纷过来围观,几十只眼睛同来探看,一时间东边咦一声,西边哦一记,四
下都在议论不休。
众人眼里看得明白,药笺上绘的,却是一只大鸟。但见那猛禽昂首扬喙,双
翼全展,形如大鹏展翅。众人瞠目结舌,也是不解其意。
宋公迈低声轻咳,问道:“苏掌门莫管别人,请你告诉老夫,你见过这图样
么?”
苏颖超颔首道:“爵爷所料不错,在下见过这幅烙印。”此言甫出,宋公迈
神情如遭雷击,登时面如死灰,废然坐倒,一旁高天威也是全身剧震,面皮竟无
端颤抖起来。
苏颖超道:“当时我与此人激战,双方互居上下风,酣斗之际,此人自称其
师武艺天下第一,便将上衣解下,当时他的臂膀上烧烙了这幅记号,我看得很清
楚。”
宋高二老年岁相加,恐怕有个百六七十年,此刻却似三岁小儿般,两人面面
相觑,四双眼皮颤抖不休,毫无言语之能。过得半晌,海川子嘿了一声,慌道:
“这……到底那黑衣人到底想干什么,你们……你们说明白啊……”
众人催促不休,宋公迈却是迟迟无言,苏颖超道:“宋爵爷,大家都是自己
人,您有话只管直说无妨。”宋公迈目视群宾,低声道:“诸位,你们都料错了,
黑衣人要杀得不是正堂。”娟儿皱眉道:“不是正堂,却又是谁?宋爷爷可否把
话说清楚些。”
宋公迈叹了口气,先朝苏颖超一指,又朝自己一指,再朝海川子指去,连着
几指点出,堂内首脑人物全遭波及。群情耸动,海川子满头冷汗,惊道:“你…
…你是说黑衣人要杀我……”
宋公迈低声道:“不只你,也不只我。他们的用意是要一举震慑天下人物,
让四海义士不敢动弹。”赤川子面色青红不定,道:“若真如此……那未免也太
狂了些。”
宋公迈幽幽地道:“震慑群雄最快的法子,莫过於杀一警百,只要挑选顶尖
高手,将他们打得一败涂地,馀人谁不闻风丧胆?”他叹了口气,又道:“论起
世间顶尖高手云集之处!又岂有一处地方过於‘魁星战五关’?”
满堂人物一片寂然,听宋公迈言中之意,黑衣人之所以选在这个节骨眼过来
滋事,用心便是一举打垮蒙汉高手,逼得天下英雄伏地称臣。果真如此,此人凶
焰之烈,委实空前绝后。
傅元影细细思量宋公迈的说话,霎时皱眉道:“等一会儿,爵爷说得是‘他
们’?”宋公迈低声喟然,颔首道:“没错,我说得是‘他们’。”海川子茫然
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宋公迈微微苦笑,黯然道:“他们什么都干……”
这句话说得细如蚊鸣,几无一人听闻,他自行起身,向众人拱手欠身,歉然道:
“诸位英雄,宋某老迈年高,不能任重,且恕早退。”
“神刀门”与“天将府”俱是抚远四家之一,近年风生水起,深受朝廷器重,
岂会这般无故退缩?旁观众人看入眼里,自是大感惊奇。眼看宋高二人都要离去,
海川子嘿地一声,起身拦上,喝道:“干什么、干什么?人家把你儿子打伤了,
大家同遭劫难,正该齐心协力、歃血为盟,二位爵爷怎可说走便走?”
众人喧哗叫嚷,都不让宋公迈离去。抚远四家论武功、讲资望,江湖俱称第
一流,与少林武当的势力相较,也已不遑多让,倘若连宋公迈也不愿插手,这局
面却怎么玩得下去?
宋公迈不加理会,仍是执意离去,眼看右脚已离门槛,堂内传来一声幽幽叹
息,听得一人道:“来人,请胡侍郎夫妇入堂宽坐,请他夫妻来给爵爷送行。”
说话之人正是琼芳。此话方才出口,傅元影等人心下纷纷叫好,当此关头,不必
外人出面劝说,若要动之以情,唯苦主方足济事。果然陈得福等人才一转身,宋
公迈便已面肉颤动,怔怔地停下脚来。
过不多时,堂后传来脚步声响,听那踏地声松 迤逦,来人自是毫无武功的
胡志廉夫妇。
一家三口行入堂内,胡正堂早已傻了,只能啊啊咿咿地口沫横流,那胡夫人
一张福态圆脸,此刻也是毫无血色,全不见三品夫人的仪态。众高手见胡家三人
如此柔弱,自是暗暗叹息,也不知该如何劝慰。
胡志廉取出手帕,擦抹了头上的冷汗,颤声道:“怎么了?莫非黑衣人去而
复返么?”琼芳微微一笑,柔声道:“侍郎大人莫要担忧,这儿好多官差、又有
几位武林前辈在此,便算那黑衣人回来,也没人动得了您。”
胡志廉回想那黑衣人的身手,忍不住又颤抖起来了,他虽非武林人物,但这
几年举办“魁星战五关”,自也见识过江湖打斗,自知那黑衣人连破玄关,身手
之勇之强,绝非几名武林人物所能阻拦。颤声便道:“不管用的……那黑衣人武
功好强,连苏掌门这等身手都没留住他,你们……你们这些人能成什么用?他要
是回来了,你们还是快逃吧……”
此言一出,惠民药局响起一片咳嗽之声。看海川子第一个轻咳。其馀各人上
从宋公迈、高天威,下至华山弟子、旗手卫等官差,数十人面色铁青,嘴角紧泯,
想来这话确实不中听。
琼芳却不以为意,只见她轻摇摺扇,含笑道:“侍郎大人有所不知。旁人武
功如何,我们眼力低微,自也无法定断,但放着绝世高手在此,您却有眼无珠,
没把人家认了出来,说来真是大大不对呢。”
胡志廉哦了一声,强睁一双小眼缝,茫然道:“绝世高手?”他眼光掠过众
人,好似鼻头发痒,只伸指搓了搓,过得半晌,转问琼芳道:“你说得是苏掌门?
他没抓住黑衣人啊。”
眼看胡志廉这幅熊样,高天威登时大怒,喝道:“胡家的二小子!认不得爷
爷了么!”
胡志廉还有个长兄胡志孝,长辈多称二小子,胡志廉惊道:“对不住!对不
住!高爵爷您矮,我方才没见着您……”高天威气得胡须飘起,两拳紧握,喀喀
作响,眼中彷佛喷出火来了。琼芳与胡侍郎大唱双簧,登把这人逼了出来,她自
知得计,便向胡志廉一笑,道:“瞧,高爵爷侠肝义胆,却又神功盖世,如今他
便要替您扛下这个场子,侍郎大人怎么说?”
胡志廉颔首连连,还未道谢,却听背后胡夫人哭道:“不成的,这老人恰似
三寸钉,要怎么与人撕打?”
轰地一声,高天威举掌怒劈,手刀扬起落下,瞬间劈烂堂内圆桌,看那木桌
裂为两半,旋即倾塌在地,果无愧“淮西高天将”头牌宗主的凶名。高天威厉声
喝道:“当年剑神横行天下,高某也不见得怕他?何惧一个黑衣小子!叫他滚过
来!”
琼芳率先叫好,满堂华山弟子也跟着鼓起掌来了。高天威哼了两哼,忽听工
部文吏朗声喊道:“毁损紫檀雕漆剔红大圆木桌一张,龙银一百二十两!”高天
威怒喝一声,胡志廉已然掏了张银票出来,递了过去,陪笑道:“对不住。高爵
爷义愤填膺,一切全是为了下官一家人,这银钱该让我来出。”
高天威原本嘴角斜起,听得此言,忽又下弯,跟着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好似
泼猴闯大祸,有些举止无措了。众人正自戏弄高天威,忽听一声长叹,堂内踏步
声响起,一名高大老者缓缓起身,正是宋公迈。这老汉面色俨然,一路行到胡志
廉面前,淡淡便道:“侍郎大人,您今年贵庚?”胡志廉吃了一惊,没料到他陡
出此问,一时乾笑道:“回老爵爷的话,晚生四十过一。”宋公迈微微颔首,不
置可否,转头朝胡夫人看了一眼,又道:“贤夫人芳华几何?”
胡志廉更是一头雾水,喃喃地道:“拙荆方过三十,爵爷……您……您何出
此问?”
宋公迈叹了口气,目光凝向胡正堂,幽幽地道:“很好,你们夫妻俩年少,
还能生孩子。这位正堂,便当他没来过这个世上吧。”满堂众人闻得此言,无不
诧异,胡志廉也是目瞪口呆,一旁胡夫人又惊又怒,顾不得宋公迈身分崇隆,大
声尖叫:“你这老不死的,胡说什么?”
胡夫人放声怒骂,宋公迈倒也没动怒,他伸手指向那张坍裂木桌,淡淡地道
:“孩子们,你等想要插手此事,宋某无法劝阻,只能提醒你们一句话……”他
顿了顿,斜目朝众人撇去,低声道:“日后抄家灭族之时,可别怨我不曾提醒在
先。”
彷佛寒风吹过,满堂众人尽皆寒噤。这几句话若是出自高天威的口,没人会
当回事,但说话之人是宋公迈,向有见识素养的耆宿。一时之间,四座静谧无声,
无人敢答一字。
啪地一声,摺扇亮了开来,“紫云轩”三字如花朵绽放,众人回头看去,只
见主人翁三分娇、七分贵,瑰丽秀雅,头上扎着紫网巾,正自轻 摺扇。听她淡
淡地道:“多谢宋爵爷提醒。不过天下能抄我琼家的人物……”她搧了搧凉风,
微笑道:“怕还没有生出来。”
这是句傲气绝伦的话,但也有她的凭藉。紫云轩,天下第一书斋;琼武川,
当朝功臣国丈,琼家是皇室姻亲,满朝文武出身紫云轩的不知凡几。这样的大豪
门,岂同朝不保夕的寻常人家?
众人闻言,都知琼芳这件事已然管到底了,想起琼武川的势力,精神无不为
之一振。
宋公迈听得此言,只点了点头,提起茶碗去喝,突见茶水从他的嘴角溢出,
竟已朗声狂笑起来,他功力深厚,便这么一发声,堂上众人心头怦枰跳着,脸上
无不变色。宋公迈放下了茶碗,他斜觑着琼芳,静静地道:“小阁主啊小阁主,
过去几十年来,要说权势薰天、手掌生杀大权的人物,老夫见得还少了吗?”霎
时袍袖一拂,厉声道:“听过‘江充’么?”
江充二字一出,堂内三十岁以上的莫不发声惊呼,人人向后急退,只听咚咚
声响不断,堂内桌椅尽皆翻倒。众人惊怕似鼠,琼芳却神态如常,但见她环顾群
英,伸手轻挥,叱道:“住了!区区前朝旧臣,诸君何惧之有?”将门虎女,说
话时直视宋公迈,凛然无惧,果是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
宋公迈给她瞪着,也是毫不在意,他伸手指向胡志廉,道:“少阁主年方幼
稚,不解政务,你是景泰榜眼、两朝臣子,你来告诉她,江充是什么人?”胡志
廉给这么一指,委实凉了半颗心,他缩头吞沫,寒声道:“此人曾为十八省总按
察,心机手段当世无匹,称霸朝廷足达三十年,剿东厂、灭匪寇……位列三师三
少,官至太子太师……”他解说良久,终於顿了口气,总结道:“此人实乃开国
以来,第一大权臣。”
宋公迈微微颔首:“照啊……好一个第一大权臣,只是侍郎您说,太师他…
…”
“今安在?”
闻得此言,满场老将全数噤声,无论是滑稽如肥秤怪、沈稳如傅元影、狂妄
如高天威,皆已低下头去,连苏颖超年岁不足而立,也是怔怔喟然。
人世间沧海桑田,其之变幻无常,岂三言两语能尽?前朝第一权相,如今销
声匿迹,不闻声息。足见富不久盈、权不足恃。人人默不作声,琼芳却只别开头
去,自行搧了搧凉,倒不知她心意如何了。
宋公迈不去理会琼芳,只静静地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涉入王权政争,
便如闯入鬼门。莫道什么五彩火凤、铁卷丹书,真要遇上大政争,都只累赘无用,
反为招祸之物。宋某诚心劝告,听不听,在你们自个儿。”
宋公迈虽未指名道姓,言下之意却是在讽刺琼氏一族。功臣世家相互争锋,
馀人乡野黎民,自不敢惹祸上身,竟无人敢替琼芳声援。琼芳毕竟教养出众,没
有十成十把握,绝不贸然争执。当下双手合十,做受教状:“承蒙良言,芳儿必
一一据实转述,不敢稍有隐瞒。”
堂内众人听她如此言语,必会把宋神刀的无礼言语转回家中,届时皇后埋怨、
国丈见责,不知宋老头要如何招架了。宋公迈却无惧怕之色,他撇眼看向琼芳,
淡淡笑道:“小阁主,尽管把老朽的话一五一十转回去。国丈非但不会埋怨,还
会感激老朽管教你的苦心。”
这话实在太过无礼,便算瞧不起人,也不该如此说话。琼芳生平所受侮辱,
以此言为甚,再不发威,日后怎么待人处世?霎时美目沈敛,举起茶杯,正要狠
狠砸将出去,忽然间眼前雪花飞舞,腊月冷风吹入大堂,宋公迈竟然背转身子,
自行推开了大门。琼芳给冷风一激,头脑也清醒许多,一旁苏颖超伸手过来,将
她的手握住了。
寒风拂面,吹起了奉莱侯的官袍玉带。宋公迈满面白雪,衬得白发更加银辉。
他背向众人,低声道:“小阁主别恨我,老朽话虽重,却没有分毫恶意。盼你体
谅。”琼芳泯住下唇,把苏颖超的手挣脱了,当下也背转身子,面向大堂,不再
理会宋公迈。
宋公迈微微苦笑,喟然又道:“宋公迈生於永乐年间,历五朝四帝,经沙场
百战,数十年下来,见识了无数风云,可怜英雄也好,圣贤也罢,这些叱吒一时,
却无人能留到今日,陪伴宋某颐享天年。”
他回首望向堂上诸人,轻声道:“孩子们,来日宋某临终,你们却无人来吊
唁送行,那老头子九泉之下,可要死不瞑目了。”
他目望众人,不再言语,袍袖拂动,迳自跨门出户,这回再也无人阻挡,
人人静默无言,只在目送宋神刀离开。
16-6
六、永不服输这是很特别的一天,苏颖超本已与漠北宗师打成平局,谁知却
在同一日,华山少侠也见识了天外之天,那“人上之人”已达武术极境,以超越
想像的能耐连破玄关,那身武功震惊了苏颖超,如果娟儿没有赶来,谁也不晓得
胜负究竟会如何。
练剑以来,不曾受过一分一毫的外伤,现下额头裂开了寸许长的伤口,嘴唇
也肿起破损,这是生平头一回给人打伤,也是生平头一回包扎绷带,什么都是头
一回……
对琼芳来说,这也是很难得的一日,生平头一回被人轻蔑、被人恶狠狠地教
训,回思宋公迈说话的嘴脸,琼芳心里就有气。
回到了紫云轩,华山上下各自安歇,苏颖超与琼芳暖了一壶茶,怔怔对坐。
黑衣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众口铄金,至今没人说得准。目下旗手卫官差大张
旗鼓,四处搜捕嫌犯,阁揆何大人也差人过来致意,只是众人口惠实不至,连宋
公迈也扛不起的重担,谁又敢贸然去管?胡正堂茫然呆傻,太医们也许有心推诿,
也许功力不逮,总之他们推称无计可施。傻孩子还是傻孩子,惊弓之鸟还是惊弓
之鸟,看来胡家老小只能自求多福了。
大败亏输……黑衣人以超人武术威震京城,也凭着诡异的身分恫吓了中原耆
宿,逼得众家武林高手噤若寒蝉。只是黑衣人没有料到一点,他的霸道惹恼了琼
芳。这位姑娘或许一个人不能成事,可只要让她遇上了心爱的情郎,事情便会有
所不同。
在这悲苦的世间中,琼芳受过一些挫折,但这些挫折并未强悍到足使她惧怕
怯步,相反的,黑衣人越是恐吓胡家老小,越会让她茁壮,就像是小小的种子,
只要有情郎的照拂与支持,种子便能发芽长大,生出勇者的艳花灿果。
琼芳有着热情与自信。无论那黑衣人是何方神圣,她都不在乎,这不单单为
了胡志廉,而是为了她自己。她要告诉那群坏人,人间不是地狱,众生不该流泪,
人生该是热情洋溢、欢笑不绝的喜乐天堂。救助胡家孩子,只是她想做的第一件
事。不管事情多么艰难,在她也是甘之如饴。
“超哥,我们出去走走。”
琼芳仰望着她的依靠,紧紧抱住了苏颖超,情侣手牵着手,一同走入满是霜
雪的院中。
雪势已停,藉着天光望去,屋外积雪盈尺,树头枝桠银白一片,深夜中四下
无人,两人缓缓踱步,紧紧依偎。琼芳默默望着情郎,忽道:“只要有你在,我
什么都敢做。”
苏颖超轻轻叹了口气,他望着满天星光,任凭雪花飘落掌中。琼芳见他有些
郁闷,可别是给宋公迈唬了,她大眼溜溜一转,眼看地下积雪颇厚,拍手便道:
“好啦,先别理这些烦人事!我们来堆雪人玩儿!”不待苏颖超说话,自行捧厚
实白雪,堆到面前,三两下便拱了个雪堡出来。琼芳忽道:“还记得么?上回咱
俩堆雪人是什么时候?”
苏颖超并未回话,心中却满含情意。
当年华山上大雪纷飞,苏颖超这位少年掌门苦练剑法不成,烦恼之馀,别无
消遣,便自行奔入后山逃避,堆了一个又一个雪人出来。哪知深夜之间,无独有
偶,居然遇上了另一个烦恼啼哭的丫头,也在那儿闷闷地积堆雪人,那便是眼前
这位女扮男装的俏姑娘了。
这两人青梅竹马,一个是天才剑客,一个是玉雪阁主,乃是天生的金童玉女,
二人在星空下含笑相对,便让紫云轩后院生出诗情画意。琼芳捧了白雪过去,笑
道:“换你堆了。”
苏颖超伸手接过,默默无语间,只是眼望琼芳。只见她含笑叉腰,道:“怎
么了?不会堆了?”苏颖超哈哈一笑,忽也起了童心。两人你加一堆,我捧一团,
将那雪堡越堆越高,不多时,便已堆了个雪人出来。
苏颖超捡来枯枝,往那雪人头上一插,做了个鼻子。他左手搂着爱侣,右手
指着雪人,打趣道:“瞧,这雪人气鼓鼓地,模样好凶,你说像不像哲尔丹?”
芳哦了一声,道:“我倒觉得它傻不隆冬,挺似宋通明的。”?着拿了颗石子,
往雪人嘴里一塞,道:“吃大蒜。”
两人互望一眼,想起宋少主一口酒、一口蒜的凶暴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
来。
大功告成,两人相视相依,内心万缕情丝,当下凑头近靠,在对方唇上轻轻
吻了一吻。眼见苏颖超嘴唇兀自肿着,琼芳取帕裹入白雪,替他冰敷止伤。
琼芳微笑道:“超哥,你怕么?”苏颖超微微一笑,道:“怕什么?怕你么?”
琼芳听他装傻,登时不依,当下摘了网巾,使劲甩了甩一头秀发,媚声道:
“超哥,当年我换上男装的时候,心里就罚了誓,只要受到了委屈,我一定打回
去。”说着凝视苏颖超,淡淡地道:“这你应该知道的。”苏颖超搂住她的纤腰,
柔声道:“又想你爹爹了么?”
琼芳无语,只从雪泥里挖掘黑土,替那雪人画眉做嘴,须臾间雪人浓眉下弯,
笑呵呵地成了个弥勒佛。苏颖超低声道:“芳妹,爷爷老了,再多的仙丹妙药也
不能让他返老还童,现下很多事情都要靠你了。你得学着退让。懂么?”话声未
毕,便听琼芳大声道:“我偏不要!”她见苏颖超脸色一颤,忙趴到他背后,秀
发散在情郎身上,幽幽说道:“对不起!我不是要凶你。只是我觉得……我们不
能让这些坏蛋嚣张下去,你说是不是……”
苏颖超低头一笑,却没打话。他拿起地下的松子把玩,过得半晌,方才启齿
道:“芳妹,有件事情,我一直没告诉你。”苏颖超平日笑吟吟地胸有成竹,甚
少露出为难容情。 矸 陡见了这幅欲言又?的神气,心下自是?凛,她有意掉转
话头,便朝他胳肢窝呵了呵痒,取笑道:“有事瞒我?可是你和哪家姑娘相好,
却来哄我骗我?”
苏颖超一把抓住她的手,微微叹道:“芳妹,我很思念师父。”
琼芳心下一凛,赶忙正襟危坐,不敢再胡闹了。苏颖超十六岁接下掌门,从
此自习武艺,宁不凡虽是他的师父,师徒相处却不过几个寒暑,说来时日甚短。
琼芳与他交往多年,自是熟知这些事情,当下嗯了一声,搂住了苏颖超的臂膀,
在他脸上轻轻亲吻,说道:“宁老师是天下第一高手,长胜八百战,要是他还在,
你便不会那么辛苦了。”
苏颖超面露神往之色,叹到:“可不是么?师父打遍天下无敌手,生平不曾
一败……那是何等豪气……”他把松球抛了抛,怔怔又道:“当年他与剑神对决,
两人互问剑道真谛,那剑神说‘神剑如我,吾即剑神’,好生霸气,震住了满堂
宾客。可咱师父却老老实实、平平淡淡地回了八个字……”琼芳打断了话,她接
过松球,替苏颖超剥了几颗松子,送到他嘴里喂了。含笑便道:“你说了好几回
啦,他说‘我就是剑,剑就是我’。吓得剑神睑都青了……”
苏颖超静静地道:“剑神本来睑色就青,不是给谁吓得。”琼芳知道情郎见
贤思齐,含笑便道:“别提这些往事了。你还那么年轻,总有一天也会是天下第
一。”
苏颖超微微苦笑,他抬眼起来,眺望夜空,脸色转为严肃。低声道:“芳妹,
作为一个剑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剑,师父有,剑神也有。每个人都必须明白,
他的剑是什么,他又为何练剑,这是剑客的第一关,也是最后的一关。”他手抚
长剑,幽幽地道:“跨不过这关,别说是天下第一,恐怕连剑都练不下去了。”
琼芳见他一脸沈郁,心里有些担忧,忙道:“宁老师告诉你答案了么?”
苏颖超摇头道:“每个人的剑都不同,纵使师徒之亲,也不能瓜代。这个答
案只能自己寻找。”他又捡了枚松球起来,轻轻抛了抛,叹道:“我至今练剑已
有十二年,日夜沈思,我的剑是什么?我又为何练剑?我好几次以为自己找到了,
可每到夜半无人、心头孤单之时,我就知道自己错了。因为我还不能回答那个疑
问……”琼芳柔声便问:“什么疑问?”
华山掌门两手捧起长剑,抱入怀里,自问自答:“苏颖超,你为何练剑?你
真喜欢练剑么?固然赢的感觉很好,可习练的路程好难熬,更别说是输的时候了。
那么辛苦煎熬,你图的是什么?你死掉以后,你希望留什么东西下来?”琼芳知
道情郎剑道造诣极高,如果能跨过这关,必入无上境界。当即柔声道:“不要勉
强,许多事情慢慢想,总有融会贯通的一天。”
苏颖超浑似不觉,他手握剑柄,怔怔又道:“有时累了、想要放弃了,可蓦
然回首,赫然惊觉自己早已无路可走……不知何时,剑已是我的一切,逼着我不
得不练它、不得不拜它……”说着说,眼中含泪,大眼灵气瞬间消灭,竟然变得
黯然无光。他转望琼芳,低声道:“我一直有个感觉,师父找错传人了。”
琼芳啊地一声,慌道:“你别胡思乱想,宁大侠是天下第一高手,他的眼光
是不会错的。”
苏颖超也没反驳,只是怔怔出神。过得半晌,忽道:“芳妹,你见过我师父
么?”
宁不凡最后一次露脸,乃是在封剑归隐大会上。琼芳今年不过二十来岁,当
时更只是个小小女童,自是无缘赴会。她摇了摇头,道:“我福薄,无缘识荆,
不然要能让这位祖师爷点拨一二,定有无限益处……唉,恨只恨自己年岁小,不
能和豪杰并肩……”她拉拉杂杂地说了一大段,却听苏颖超轻轻一笑,打断了她
:“那你可错了。如果你真想成为一个剑客,便不该认得师父。”琼芳不知他何
出此言,一时樱口微张,无法接话。
苏颖超淡淡一笑,将长剑放落,道:“与宁不凡生在一个年代,那是一种大
不幸。”
琼芳有些诧异,喃喃地道:“你……你这话是……”
苏颖超叹道:“举个例吧,我那傅师叔剑法高超,说来也是一等一的名家,
可惜他千对万对,却生错了时代。你且想想,在我师父面前,连剑神也不过是个
庸才,更何况是我那傅师叔?师叔辛苦练了一辈子,剑道造诣极为深厚,可天下
有了宁不凡,谁还在乎一个傅元影?最后只能籍籍无名地沦落到北京,替你爷爷
办事……每回瞧见他,我心里都很难过……”
玉清观豪杰辈出,赵老五、华山双怪都属上一代门人,青壮一代则有十八位
师兄弟,同门虽多,但宁不凡武功超绝天下,其馀门人难望项背,诸兄弟按着华
山的祖宗规矩,艺成后便只能离开本门。那傅元影便是其中之一。直到前掌门退
隐,诸大长老奉召返山,傅元影才携家带眷、千里迢迢回观,一连 羲沼背?
年之久。琼芳虽然熟悉这些事情,心里却怎么也没料到,那位温文儒雅的傅师范
竟有这段心事。
苏颖超叹了口气,缓缓起身,自行走到院中,他左手持剑,右手握柄,铿地
一声大响,剑刃出鞘,迎向了无限繁星。他凝视自己的长剑,凛然道:“芳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剑,我也一样。我如果找不到自己的路子,我将什么都不是,
连影子都不是。”
雪花遍地,漫天星光陪伴着华山第十代掌门。只见他双手高举,剑柄贴额,
持剑如持香。琼芳轻呼一声,心头不由怦怦跳着。她心里明白,情郎要使出那招
剑法,那号称武学极界的无上绝招。
三达剑第二式,“仁剑震音扬”。号为前朝第一武学,至今无人跨越的武道
玄关。
在心上人的注视下,天才剑客使动了绝学,只见 H 旋转如盘,掌心那点黏
劲攸关成败,气不能过旺、力不可萦弱,须得体悟“仁”这一字,方能恰如其分。
H 旋动奇快,却不闻分毫破空声响,腊月寒风吹拂,雪花渐落,轻轻坠上
了仁剑光盘。
飕地锐响破空,院子里生出了惊诧,哆地一声,飞出的长 戳刺枯木,惊起
了树洞里歇息的松鼠小兽。这一剑力道过猛,剑柄兀自震颤不休。
这不是王道服人的招式,所以也不是天下第一守招……
第十代掌门愕然坐倒,怔怔望着满天繁星。
这不是仁剑,所以他彻头彻尾败给黑衣人,大挫败。
琼芳从未见过情郎这般颓丧,一时心生不忍,低声道:“走了,咱们回房吧。”
耳边传来温柔的呼唤,在琼芳的搀扶安慰下,苏颖超被迫起身,他脚步迟缓,左
手攀在情人肩上,琼芳吻了吻他,让苏颖超靠在她的怀里。
苏颖超微微苦笑,不过几步过去,喉头便已微微喘息。
那响声不似叹息,也不像是啜泣,反倒像是……像是……
呕!大口鲜血直喷出来,那是吐血声!
在琼芳的尖叫声中,苏颖超的双膝再也撑不住身子的份量,咚地一声,已然
跪倒在地。
绷紧的弦已经断了,整整十一年的艰苦宿命,无止无尽地护卫“天下第一”
的不败名衔,那超越年龄的沈重巨担,终於压垮了少年的双肩……
从十六岁就接下了华山门户,失去了师父的少年,独自带领同门渡过乱世,
在一场场惊涛骇浪中等待破茧而出的一天。如今他终於败了。
鲜血从喉头冒出,喃喃无语,灯笼微光将苏颖超的身子晒在地下,成了沈默
的黑影。
影子不是真正的天才,也不是“天下第一”,败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第
三回……当长胜不败中断之后,是否便要输个不停、从此兵败如山倒……
面触尘埃,黑影与本人合而为一,成为一动不动的卑微石块。琼芳望着倒地
不起的情郎,一时双手掩面,放声痛哭起来。
傅元影把苏颖超抱了回来,让他卧床回力,琼芳虽也忙了一晚,但此刻仍强
打精神,她手持棉花,坐在榻边,腻声道:“颖超,来,先擦药。”房门阖上了,
夜深人静,别无旁人打扰,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方能止痛疗伤。只是苏颖超并无
一句言语,听得叫唤,仅面向照壁,不曾转过身来。
矸加只搅思干词巧讲换 ,她紧泯下唇,痴痴望着苏颖超的背影。
她不知该怎么办,她从未看过情郎这个模样。他本是从容大度、自信乐观的一个
人,可现下他变得如此颓丧痛苦,连话都不和自己说……
琼芳放落了棉花,眼角忽然湿润了。这一刻让她想到爷爷。
当年爹爹病危之时,爷爷就如这般傻傻地坐着。他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
彷如坐着的死人。悲苦往事重演,琼芳便如二十年前束手无策的自己,只能珠泪
暗弹。
华山门人围在病榻旁,眼见琼芳满面泪水,算盘怪大声便喝:“徒孙啊,人
家琼小姐和你说话哪,你这是什么死样子?面壁思过么?”说着举脚上床,便要
去踹,众人急忙拉开了。肥秤怪不知他得了什么怪病,忙劝道:“掌门徒孙莫发
愁?你瞧那哲尔丹给人打得灰头土脸,什么宋通明、宗泽思巴,全都不堪一击,
却只你一人守住最后关卡,嘿,谁才是魁星战五关的赢家,日后大夥儿不难明白
了。”算盘怪哈哈大笑,喝道:“天下第一!便是这四个字!”
算盘怪向来说话毫无遮拦,但此时却也不是胡言乱语,黑衣人所向无敌,下
手奇重,无论是哲尔丹、宋通明、抑或是玉川子、宗泽思巴,汉蒙两国高手或脱
臼、或中掌,无不落得重伤惨败的下稍,却只有苏颖超守住最后的门户,击退黑
衣人,保住了胡志廉的爱子正堂。如此功绩,自该大力宣扬一番。
“大家出去!”众门人听得此言,无不愣住了,诸人回目望去,只见傅元影
目光沈敛,手指门外,低声道:“你们先出去,让掌门独处一会儿。”陈得福素
来干练,当即抢了上来,同两位师叔祖低声说话,自把两个老的引开了。
门人一一离去,傅元影见琼芳兀自留在房中,他叹了口气,道:“小姐,你
也必须出去。”琼芳慌道:“为……为什么?”傅元影眼眶微微一红,低声道:
“因为他是一个剑士。”
“剑士?”琼芳泪水涌出,霎时嘤咛一声,哭道:“我才不管什么剑!”小
女儿的身影扑上了床,紧紧抱住她内心的依靠,悲声道:“颖超!望着我,和我
说话,你不可以倒下去!不可以!”
爹爹死掉的那一天,琼芳献出了女儿家的裙裳,她代替了爹爹,成为紫云轩
的少阁主,从此也替爹爹担下爷爷的期待,让老人家满怀希望地活下去。如今为
了最心爱的情郎,她不只可以扔下胭脂腮红,连最宝贵的性命,她也可以抛下…

颖超,告诉我,你一定能够站起来……
腊月初一的紫云轩,蒙蒙天光从窗格儿里映照进来,远处也传来阵阵爆竹声,
天将黎明、年关不远,这一夜终於过完了。
琼芳倒卧香闺,怔怔不语。
在这一夜,自己熟知的情郎不见了。那个从容自信的青年剑侠已被打倒在地,
再也爬不起身来。琼芳很久没哭了,自从接下紫云轩之后,她几乎没有掉过一滴
泪。可今夜她着着实实哭了一场。
好奇怪,这里还是北京城么?情郎可是堂堂的华山掌门、魁星战五关的最后
主将,那胡志廉更是名满天下的进士榜眼,礼部赫赫有名的侍郎大人,怎么会沦
落到束手无策的地步呢?
琼芳的火气不断上涨,又恨又悲,讨厌这一刻,讨厌那种无奈、讨厌那种痛
苦、讨厌那种束手无策的悲淳……
“打回去!”
轰地一声,桌子给掀翻过来,秋风扫落叶,桌上茶碗全都摔落在地,当啷啷,
碎裂声开满一地。她意犹未尽,恣意刁蛮,登又踢破了衣柜,狠命将里头的儒巾
衣裳全数扔出,霎时之间,寻出了一只大木箱。
当朝第一权贵世家,珍藏着无数神器宝物,这只木箱装着爹爹传给她的遗物,
也装着琼家的镇府之宝。
漂亮的凤 凵了干 光,琼芳蹲地俯身,从宝箱中拾起一柄神物。
“怎么输掉的,咱们便怎么讨回来!”琼大小姐杏腮火红,望着寒气慑人的
鸟烍。
双管火枪,传於西域,后膛填装,乃是当今世上独一无二的连发枪,也是她
十六岁生日收下的礼物。这柄火枪如要让宋公迈见了,定然惊得这老头跳将起来,
因为枪柄上镶了两个最让他畏惧的镂金字儿,称作“江充”。
这柄鸟烍正是前朝太师的随身佩枪,也是他唯一遗留人间的足迹。
纤手翻开枪柄,填入双发火弹,她扬起火枪,咬牙切齿,准心对正窗外,血
债必须血偿,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才是她的信条。
此时琼芳只想不择手段,狠狠把黑衣人宰成十七八块,什么江湖规矩,武林
教条,她才不想管。开枪射打、陷阱捕捉,无论用什么法子,总之她要抓住黑衣
人。
没有什么敢不敢,只要下定决心的事,她就一定办到,这便是少阁主琼芳的
脾气。
她不只有独生女的娇,还有一脉单传的专。这世上只有三个人管得动她,一
个是爷爷,一个是姑姑,还一个是情郎。倒不是她怕这些人,而是她深爱这些人,
她不愿挚爱们受到一点损伤。也是为此,只要能让情郎好转过来,她什么都愿意。
把枪塞入腰带,正要掩上宝箱,忽然眼皮一眨,看到了箱底压着的另一样东
西。
“玉如意”。这是大户人家赏玩的吉祥闲物,或为玉器、或做漆器,平日执
於掌上,示意身分显赫尊贵。这只玉如意,正是琼家先人所用。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回忆,纵使年岁轻如琼芳,也无例外。这只玉如意是爹爹
的遗物,也是他在世时永不离手的宝贝,只因那是娘亲手赠给爹爹的。
没有见过母亲,自己来到世上的时刻,母亲便死了,从此只有一幅仕女画像
陪伴她,以及那捧着如意怔怔无语的爹爹。
琼芳颤抖着双手,将那玉如意捧入怀里,忍不住泪如雨下。
说来她不该哭,爹爹已经死去十多年了,有时候午夜梦回,她甚至想不起爹
爹的样貌。但也许正是如此……她才更想哭……
香闺门口传来叩门声响, 矸 收拾了泪水,把如意藏入了枕下,跟着打开了
门。眼前这人面貌清隽,正是“雨枫先生”傅元影。
琼芳心里挂记苏颖超,眼看傅元影面色凝重,忙问道:“颖超好些了么?”
傅元影正要说话,忽见琼芳满面泪痕,又见满地碎瓷烂瓦,桌椅东翻西倒,好似
打了一场大仗。
他怔怔推想,便道:“大小姐,我们出去走走。”四下无人之时,傅元影一
向称她“大小姐”,不管琼芳愿不愿意。久而久之,琼芳倒也习惯了。
两人离房出门,那紫云轩位在京城近郊,占地广阔,傅元影却越走越远,穿
门出户,居然朝城郊行去。此时犹在清晨,天候又寒,不见半个行人,琼芳实在
按耐不住,登时抢上拦路,娇声道:“傅师范!到底颖超怎么了?”
傅元影见大小姐满面焦急,便报以温颜微笑,道:“别着急,咱俩一会儿说
得话儿很是要紧,万万不能给外人听,到旷野去。”此刻街上不见半个行人,傅
元影尚且如此慎重,琼芳心下微微一凛,方才知晓事情非比寻常。
一路行出,傅元影脚下渐渐加快,竟是运起了轻功,这位剑法师范虽不以轻
功见长,但他年过五十,内力精湛,长力尤其稳健。琼芳急起直追,奔得面红耳
赤,她一夜未睡,颇感困顿,偏生天色又昏沈,只得死熬着气力去追,开头几里
尚能亦步亦趋,不旋踵便已坠后。
数里过后,河水声声,放眼望去,面前白茫茫地一片冰霜水雾,全不见师范
人影,琼芳奔跑之下,早已娇喘不止,她缓步回力,调匀呼吸,张嘴轻呼道:
“傅师范,你在何处?”
喊了几声,不见人影,心下正感纳闷,正待反身寻人,陡听刷地一声,身旁
黑影闪过,风声呼啸,竟有一柄长剑直刺而来!琼芳心下大惊:“这是什么人?
为何要埋伏在此?”
天色阴霾,将那人的身影裹为雾蒙蒙的一团,霎时剑光闪动,连连抢招。琼
芳急忙回身闪避,跟着铁扇使个战字诀,便向敌人攻去。那人变招也是奇快,长
剑一让,避过了扇面,仍是直刺而来,分毫不见缓歇。对方功力沈稳,精明老辣,
远在自己之上。琼芳不惊反笑,道:“师范,您同我闹着玩么?”
她虽然点破了对方身分,那人却无缓手之意,琼芳恁也胆大,心中一存定见,
当即凝立不动,任凭敌人朝自己杀来。长剑将到面前,性命大见危急, 芳却摆
出了大小姐的架子,分毫不闪,陡听那人喝道:“快使挥字诀!”
这套“铁扇功”乃是琼家世传的武艺,分点、戳、刺、挥、扫、打、扑、提
等十六字诀,外人无从得知,来人必是傅元影无疑。琼芳早已料到如此,心中便
笑:“你要真杀了我,那算我认栽。”左手挥开了铁扇,一时火花四溅,扇面如
盾,恰恰挡下了剑尖,跟着莲步近探,曼妙身影一个回动,扇柄点落,已然打向
敌人。
两人以快打快,那人不住喂招试探,琼芳也把一套扇法使得淋漓尽致,双方
连过数十招,堪堪使到最后一招“秀凤戏凰”,忽觉手中铁扇僵住,扇骨竟给两
指夹住了,当下收敛娥眉,抬首去望,果然眼前那位 O 丹唇凤眉,五十多岁年
纪,便是爷爷重金礼聘的家臣傅元影。
苏颖超与黑衣人较量,本只受了些许轻伤,不似宋通明等人折腕断骨,但他
不知为何,居然吐血倒下,昏迷不醒,这才让傅元影满心烦忧,把自己引到永定
河旁。琼芳收回了铁扇,左手置在腰间,秀目回眸,含笑道:“傅师范,你险些
打坏了我。不怕我回家找爷爷说么?”
但见琼家小姐左手叉腰,星目彗眼,含媚带娇,虽着男装,却比寻常女子更
加美艳。
傅元影不敢多看她的丽色,当即还剑入鞘,咳道:“傅某失礼了。少阁主武
功大进,不枉平日苦练勤修。国丈若是得知,必庆琼家后继有人。”
琼芳轻摇铁扇,含笑道:“好个‘哄’字诀。”铁扇功点挑戳刺、挥扫洒旋,
共分十六字诀,却无这个“哄”字,如此说话,自是说笑之意。
冬日酷寒,永定河上冰雪漂荡,载沈载浮,有如冰川。两人站立河边,眼看
傅元影抚须无语,颇见哂然,琼芳挂念苏颖超,便道:“师范,颖超究竟如何了,
可以说了么?”
傅元影不言不语,只从怀中取出一只木盒,交到琼芳手里。 矸 凝目去看,
但见木漆斑旧,形状古朴,看得出年代久远,她心下微微一凛,已知盒里所藏物
事必有重大来历。
傅元影解释道:“当年我山前掌门不凡师兄封剑退隐,传下了两样要紧物事。”
他伸手过来,打开木盒,露出了盒内的衬里。盒内置了本经书,另有颗泥丸,两
样物事都给丝缎覆盖,极见慎重。傅元影取起经书,低声道:“华山三达剑古谱,
这是第一样。”
看那册子古旧异常,正是玉清镇山之宝,“三达剑”原文古册。天下第一剑
便在眼前。琼芳掩嘴惊呼,好奇之下,便想伸手去翻。傅元影向来精明,登时看
破她的心思,当即微笑道:“小姐本是我山之人,便要翻看,也没什么。”琼芳
眨了眨眼,甜甜一笑,却没伸手出去。当年两小无嫌猜,这居中搓和之功,却非
傅元影莫属。说来便似两人的媒人一般。傅元影见她缩手,含笑便道:“大小姐,
尽管翻,不打紧的。”
琼芳脸泛红晕,摇了摇头,含羞道:“过完年再翻。”过年之后,自己便要
嫁入苏家,届时苏颖超不只是华山掌门,也要成为紫云轩的男主人,而自己也算
是华山门下的一员,倒时再来瞧个痛快,那也不嫌晚。
傅元影不置可否,便把经书收了回去。琼芳见盒中还有一颗黝黑泥丸,模样
粗陋之至,丹不似丹,药不似药,全无特出之处,她有些好奇,复感纳闷,便问
道:“这又是什么?”
傅元影将泥丸拿在手里,轻轻一笑,道:“这是苏掌门心里的依靠。”
琼芳啊了一声,反问道:“依靠?”傅元影微微颔首,他拿起泥丸,道:
“当年师兄退隐,临走前留下了一颗泥丸,说将来我山弟子要是遇上不能解决的
事,便把这泥丸捏破,自能找到解决之道。” 矸 颇见惊奇,她虽与华山上下相
熟,却也不知此事。
傅元影道:“这十多年来,江湖门派屡屡倾轧,每回遇到练武不顺、同门不
服之时,颖超都会独自走到旷野之中,拿着这颗泥丸沈思。”他把泥丸捧在掌心,
低声又道:“颖超第一回拿出这颗泥丸,只有十七岁。那年他苦练智剑不成,只
能避开门人,私下来到后山,我偷偷随着他,看他坐在山巅,捧着这颗泥丸,整
整哭了一个多时辰。”
琼芳惊道:“哭?颖超他会哭?我……我不相信……”
傅元影微微一笑,道:“他是个好强的孩子。人前人后,一派从容,绝不显
露半点心事。只是他怎么瞒,却都瞒不过我这个师叔。”
当年宁不凡退隐,华山举派为之倾颓,着实销声匿迹了几年,事隔多时,好
容易靠着苏颖超的“智剑”再次打响名号,固然可说宁不凡果然有识人之明,所
托得人,但换句话说,苏颖超身上的担子也不是外人所能想像於万一。琼芳轻叹
一声,点了点头,大起怜悯之意。
傅元影又道:“一回又一回,每逢他失败了、不顺遂了,总是一次又一次地
拿出这颗泥丸,不知有多少次想捏破它。只是这泥丸再好再管用,终究也只能捏
破一次,日后再要遇到困顿,没了泥丸,他也没了最后一道依靠……”他叹了口
气,续道:“年复一年,这泥丸始终保存不动,拿着泥丸的孩子也渐渐长大,成
为我山第一高手……”琼芳默默听着情郎的心事,心里生出了万端柔情,幽幽地
道:“傅师范,颖超他到底怎么了?”
傅元影叹了口气,道:“他病了。”
琼芳心下一凛,忙道:“病了?莫非……莫非那黑衣人使毒了?”
傅元影摇首低叹,道:“那倒不是。他是生了心病。他迷失了。”眼见琼芳
怔怔不语,傅元影低声又道:“这次败北,不只击败了他,也毁去他的剑道。如
果他不能再次找到自我……恐怕……恐怕……”霎时重重叹了口气,摇头道:
“永远都不能使剑了。”
琼芳忍住泪水,别开了头,低声道:“傅师范……告诉我……我们要如何帮
他?”
傅元影叹了口气,道:“我要向前掌门求援。”猛听波地一响,手上一用劲,
那泥丸竟尔碎裂。琼芳掩嘴惊呼,道:“你……你捏破了它?”傅元影右手握拳,
面向琼芳,毅然道:“整整十一年,宁师兄杳无踪影。如今该是找他回来的时候
了。”琼芳啊了一声,道:“他……他不是退隐了么?真会愿意回来么?”
傅元影摇头道:“不管他回不回来,我都有办法逼他回来。” 监氐?
:“你是说颖超?”傅元影微微一笑,摇头道:“不是。”他伸指朝琼芳一指,
含笑道:“你,便是我的王牌。只要你愿意出面说项,他就必须回来。”
琼芳满面好奇,倒不知自己有这等神奇法力,她虽然聪慧解事,却对宁不凡
一无所悉,别说这位高手的天性喜好,连他的形貌高矮也不曾瞧过,却要她如何
找人出来?她茫然不解,一时只眨了眨眼,望着傅元影。傅元影含笑道:“我不
是开你玩笑。你有两个身分,宁掌门只要见了你,必然跟你回来。” 矸 嫣然一
笑:“我很丑,还有我很笨。”
傅元影哈哈大笑,道:“小姐艳冠群芳,秀外慧中,实乃千中选一的美女,
若要言丑,岂不愧煞天下女儿家?”琼芳含笑道:“傅师范这般口才,不入朝做
官,恁也可惜了。”
傅元影被她逗得说不了话,他笑了一阵,方才正色道:“其一,你是我华山
未过门的媳妇,我家苏掌门心中的唯一挚爱。为了这个理由,只要你找上了门,
宁师兄不得不见你。”琼芳脸上羞红,心中满是甜蜜,忍不住低下头去,低声道
:“那第二个情由呢?”
傅元影道:“第二个理由再简单不过了。你姓琼,为了这个字,他决计推托
不了。”琼芳原本芳心含羞,陡听此言,心下也是一阵诧异,忙道:“他……他
欠过我爷爷的人情么?”
傅元影凝视着琼芳娇美的脸庞,摇头道:“你别多问。有些事不方便说,也
不能随便说。总之宁掌门只要见到了你,无论他躲在天涯海角,必要束装出发,
决无推辞馀地。”
傅元影张掌向天,那泥丸里赫然是张字条。听他毅然道:“来吧,我们一块
儿来找人。”
琼芳这才明白,先前傅元影为何要试探自己的武功,原来只是看她根柢如何,
能否吃得了跋涉之苦。只是她自来胆大冒险,什么也不瞧在眼里,便算不会半分
武功,她也绝丕言退。欣喜之下,当即展开字条,想来宁掌门的行踪,便在这条
子里。无论他躲在何处,只要有了讯息,自都能将他找出来。
字条如此重大,两人不感怠慢,一同低头去读。只是字迹入得眼里,却让两
人面面相觑,琼芳慌道:“这几条黑线歪歪曲曲,可有什么玄机么?”傅元影乾
笑两声,却也傻了。
纸条上的既非文字,也非图画,只来来回回画了十来条黑线,蜿蜒弯曲,如
同泼墨,委实怪诞莫名。琼芳满心惊诧,傅元影也是一脸迷惑,这两人均是智慧
之人,一个是道行深湛、一个聪慧解人,在这字条前却都没了主意。
傅元影反覆踱步,这泥丸如此要紧,关系着华山满门的气运,师兄便再任性
怪诞十倍,也不能草草书上几笔应付了事。只是纸条没有一字交代,连地图讯号
也未瞧见,却要他如何找人?傅元影低头思量,自知师兄悟性高绝,行事一向不
按常理,想来其中必有深意,只是参不透而已。
琼芳怔怔地道:“除了这字条,你们完全没有宁大侠的消息么?”
傅元影沈吟许久,道:“大约是八九年前吧,那年天下爆发兵祸,贼匪占领
甘肃全境,直逼陕西而来。观里乱成一片,我为了迁山之事,与几位耆宿连络了,
便曾去寻师兄的下落……只是咱们正主儿没瞧见,却在长安遇上了一位同门。”
琼芳惊道:“同门?也是个高手么?”
傅元影拿起字条细看,摇头道:“我那位同门不会武功,却是个奇人,他昔
日也在华山待过,只因熬不住苦,便下山逃溜,后来成了个算命术士。只因他一
直与掌门交好,是以宁师兄退隐之后,曾有几年与他一同住居。我们遇上了他,
便从他口中探听出了消息。”琼芳大感惊奇,华山怪人极多,双怪已是难得一见
的为老不尊,却不知还有个算命术士,倒不知此人道行如何了。她眨了眨眼,微
笑问道:“后来呢?那算命的替你们卜出卦象了?”
傅元影摇头道:“据这位同门透露,好似宁师兄不愿留在北方,退隐之后第
四年,便到夜郎之国去了。” 监氐溃骸耙估芍磕忝鞘撬登校俊?
傅元影颔首道:“正是黔中郡。咱们听说他去了西南,前后三次遣人南下,
只是这贵州省境何其之大,我三访遵义、镇远等大城,却都没见到人,却不知行
踪究竟何在……”他低声述说,琼芳有些心不在焉,她忽然柳眉一动,道:“傅
师范,劳烦把字条给我。”
傅元影向知少阁主之能,一听她别有洞见,一时心下大喜,急忙递了过去。
琼芳接过字条,仰手过顶,就着天光去看,只见笔墨苍劲,一直一横一勾,越看
越感玄妙。
傅元影忙道:“少阁主瞧出什么了?”
琼芳心有灵犀,当下横持字条去看,忽听她啊地一声,低声道:“你来瞧,
看这几道笔画,像是什么?”傅元影接过字条,陡见那几条粗墨黑线如同流水,
一路浩荡而去,行到纸条中段,忽地向下倾斜,跟着向上勾起,之后又一路绵延
而去,看这图样,好似……好似……
傅元影看不出端倪,正要开口询问,忽见琼芳掉转了头,直往城内急奔。傅
元影吃了一惊,赶忙追上,问道:“怎么了?到底有何古怪?” 矸 毫不理会,
脚下反而加快,加紧朝城内奔去。
两人奔入城中,此刻天色早已大明,城内携来往禳,行人无数,琼芳推开了
几名行人,匆匆朝一处地方奔去,傅元影急忙相随,奔到近处,却是一处书铺。
矸家还赡 儿奔了进去,店里只一名少年看着。他正要迎上,琼芳却自行奔
到书堆里,拼命翻找。那少年吓了一跳,慌道:“公子!您要什么,尽管同小人
说。”傅元影从怀里取出一小锭元宝,塞在那少年手中,示意他莫要打扰。
那少年喜出望外,正要道谢,猛听哗地一声,店里长桌杂物一扫而空,代之
而上的,却是一张地理图。傅元影急忙抢上,只见琼芳伸指沿图向下,修长玉指
缓缓挪移,沿北京一路南下,越黄河、过两湖,缓缓定下。
指端定住,却是停在贵州之上。傅元影看不出玄机,尚在皱眉苦思,琼芳指
端缓缓移动,来到了一条浩荡大水之上。她娇声喘息,连连唤道:“傅师范…快
来……快来瞧这里……”
白水河!大河连绵而去,琼芳的玉指缓缓下移,终於到了浩瀚的河水尽头。
大水奔腾而下,水雾弥漫千丈之高,通天落地如神佛之泪,傅元影终於懂了,
他赶忙横持字条,细细去看,果见那几道墨迹如同山水,奔腾豪放,气象万千,
果然便如……
天下第一大水瀑!
两人心意相通,一同点了点头。贵州孕有天下第一大瀑,按图索骥,必藏有
天下第一高手的行踪!
什么都不必怕了……只要找到宁不凡,别说什么黑衣人、白衣鬼,从此华山
大杀四方,那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至高荣境,终要重返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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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施讽儿饿施傻,逆施皮鞋饿施耍,逆施哈咪饿施寡,逆不力饿饿资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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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改:·book 於 06月30日15:06:36 修改本文·[FROM: 172.16.8.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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