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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英雄志-乱世文章4-6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Wed Oct 11 15:22:47 2000), 转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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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Wed Oct 11 06:47:22 2000)
四、大富人家
这一路返回扬州,顾嗣源竟似变了个人,原本总是愁眉不展,此时却如得了稀罕宝
贝一般,每日都只笑嘻嘻的,甚是开心喜乐。虽说卢云不是他的义子,但顾嗣源极喜爱
他的人品才学,对他亲厚无比,路上还吩咐卢云别再做下人的事,只管专心当他的宾客
。但卢云不愿做个白食的客人,仍坚持做顾嗣源的书僮。顾嗣源屡次相劝,卢云都不答
应,只好作罢。
行了数日,这夜众人终于回到府中,顾夫人见老爷回来,连忙吩咐管家,为顾嗣源
设宴洗尘。
顾嗣源的原配出身洛阳名门,育有一女厚便无子息,顾嗣源只好又娶一名女子,此
女人称二姨娘,乃是知交裴邺的表妹,此女生性精明,家中大小事多由其打理。顾府上
下莫不让她三分。只是一山难容二虎,顾家有个二姨娘,却还有个宝贝千金小姐,这位
顾大小姐芳名倩兮,美貌大方,自小聪颖,大有乃父之风,每件事多有见解,更经常与
二姨娘吵嘴不休,顾嗣源为此甚是头痛。众人吃喝间,二姨娘见顾嗣源兴高采烈,笑问
道:“老爷,看老爷您高兴的什么似的,这次去江夏,可是有什么好消息?”
顾嗣源哈哈一笑,道:“这次到江夏,从左从义总兵口中知道了一件大事!”
顾倩兮生性聪明,她见父亲喜不自胜,料来必与调京之事有关,便笑道:“爹爹可
是升官了?”顾嗣源哈哈大笑:“倩儿最聪明了,一猜就中!爹明年便可返京,真想不
到居然还升任兵部尚书哪!”众人都是惊呼出声,想不到老爷不只能回京,还能再升官
,都连连道喜。
顾嗣源笑道:“这还只是一件哪!这回我从江夏回来,收了个大有本领的孩子做我
的幕宾呢!”难得一家相聚,顾嗣源便想把卢云的事说与家人知道,也好让家人与他见
上一面。
二姨娘笑道:“是哪家的孩子让老爷这么喜爱?是许大人的学生,还是裴老爷的公
子啊?”说到裴家公子时,便向顾倩兮看了一眼,眼中全是笑意。顾倩兮小嘴一扁,道
:“裴盛青他哪来的本领,凭什么让爹爹收他做幕宾?这小子就只会玩,别的什么也不
会。”二姨娘是裴邺的亲戚,一心想撮合顾倩兮与裴家少爷,她见顾倩兮如此说话,那
是把裴家少爷看得扁了,忙撇开话头,道:“老爷,你说的那人是谁?什么时候让我们
见见?”
顾嗣源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孩子就是解了裴老对联的那个书僮,我和
你们说过的。”
顾倩兮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大声道:“又是他!”脸上神色满是好奇。二姨娘却
拂然道:“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个小厮哪!那又有什么好见面的。”
顾嗣源听二姨娘如此说话,心下略有不快。顾夫人见老爷不开心,忙道:“老爷说
这孩子能干,定是没错。那日我们送老爷去江夏,不就见过这孩子吗?我看他眉清目秀
,是个好孩子。”
二姨娘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哪!这种来历不明的人,我还是劝老爷小心点,把
他底细查清楚再说。”
顾倩兮却从未见过卢云,她听众人议论,心中好奇,便问道:“怎么你们都见过这
人?什么时候也让我见见?”顾嗣源笑道:“那有什么难处?等会我叫他到厅上来就是
了。”二姨娘却甚是不悦,说道:“老爷,这种低三下四的人,也来和我们平起平坐的
说话?要传了出去,怕别人笑话呢?”
顾嗣源有点发火,不悦地道:“什么低三下四的人了!这孩子要中进士、点状元,
也不是不可能。小兰,你也太看重人的出身了。”
二姨娘见老爷似动了怒,忙使出救命绝招,她看向顾夫人,哀求道:“夫人,你要
让这种来历不明的人来见大伙儿吗?要是这人有什么坏主意,那岂不危险的紧?”
顾夫人给她扯下水来,不能置之不理,便对顾嗣源道:“老爷,小兰的顾虑不是没
有道理。这人来历没查清楚前,还是小心点的好。”
顾嗣源见众人如此说,也没有法子,叹了口气,说道:“也好,等过完年后,我得
进京一遭,与几个大人商量上任之事,到时我托几个刑部的朋友,查查这孩子有无案底
,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只要他来历光明正大,你们总肯见他了吧?”顾夫人与二姨娘拍
了拍心口,同声称是。
顾倩兮却叹了口气,道:“要等那么久啊!我倒想现在就见他一面呢!”顾夫人与
二姨娘急道:“万万不可,你一个女孩家,怎能这般想法?那成何体统?”
顾倩兮不怕姨娘,却甚听母亲的话,她吐了吐舌头,笑道:“不见就不见,有什么
好紧张的。”只想到此人深受父亲喜爱,又曾解了裴邺带来的奇联,一时不禁大为好奇
,只不知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第二日卢云正在书房打扫,忽见管家和一名精干的中年女子走了进来。卢云见过那
女人,知道是二姨娘,便躬身唤道:“二姨娘,您早啊!”
那二姨娘上下打量卢云,眼看此人龙眉凤目,器宇轩昂,忍不住心下暗暗一惊,暗
道:“ 这孩子果然一表人才,可把裴家公子比下去了。”
卢云被她看得全身难受,忙道:“二姨娘可有什么事?您若要找书看,先行吩咐一
声,我替您找去。”二姨娘冷冷地道:“我一个女人家看什么书?你叫卢云,是不是?
”卢云道:“正是小人。”
二姨娘眼珠一转,又道:“听说老爷很喜欢你,你有点忘了下人的身份了,有没有
这回事啊?”卢云心下一凛,正色道:“回二姨娘的话,小人在此担当书僮,谨言慎行
,从未踰矩。不知姨娘为何这么说话?”
二姨娘听他答的得体,心道:“这小子有点见识,不是平常人。”转念一想,心中
又道:“我姨娘什么来历,顾家上下谁不是让我三分?今天不整得他服服贴贴,以后还
得了!”当即往前一站,冷笑道:“姓卢的,现下姨娘跟你提点几件事,你给听明白了
。”
卢云心中微微警惕,躬身拱手道:“姨娘请说吧。”
二姨娘瞪着他,恶狠狠地道:“丑说先说个明白!你这小厮别仗着老爷喜欢你,就
想飞上枝头做凤凰,没把老小规矩摆在眼里!做人做事,要懂得自重,不要有些非分之
想,知道了没啊?”
卢云听她说话渐渐无礼,心头也是冒起火气,只是主仆之间,不能乱常,他强忍怒
气,他勉力忍耐,咬牙道:“小人听不懂,请姨娘提点明白。”
二姨娘哈哈一笑,道:“还不明白么?什么叫做非分之想?说得便是一些无耻之徒
,镇日里只想无耻下流,张口来叫别人家的老爷做亲爹爹,一心蒙混个干儿子身分度日
,姨娘这样子说,你总该懂了吧?”
自来下人若想一举升天,靠的不是招赘,便是契子,二姨娘每日都在大户人家打理
杂事,自是明白其中道理,便先安好计谋,以来提防。
卢云听得这话,只气得耳中嗡地一声,眼前金星直冒,心下狂怒至极,寻思道:“
士可杀,不可辱!我若是贪图顾家的财物,早就认顾伯伯为义父了。这女人说话如此口
无遮拦,我卢云岂能受这种气?”当下站直身子,便想往外冲出。他已经存了一些银两
,不怕饿死在外,便想一走了之。
二姨娘哈哈大笑,道:“你怎么啦?想要逃么?”耳听二姨娘的冷笑,卢云心中一
醒,想起顾嗣源待己的亲厚,暗道:“我若走了,顾伯伯必然伤心。算了,瞧在顾伯伯
的面上,让她三分便了。”心念及此,便又停步。
二姨娘见他默默不语,一会儿动,一会儿停,以为他怕了自己,冷笑道:“姓卢的
,我先提醒你,你日后敢和夫人小姐说上一句话,就别怪你姨娘下重手,把你扫出家门
,听清楚了吗?”
卢云怒火上涌,咬的牙关格格出声,当年他被无赖狱卒殴打之时,心中都没有那么
难受,对卢云这满身傲骨的文人来说,受人轻贱是最令人痛苦的事,比那皮肉疼痛还要
难熬。
二姨娘大声道:“我刚才说什么,你给我再说一便!”卢云强抑怒火,道:“二姨
娘要我不可和夫人小姐说话。”
二姨娘见他脸色发青,似是畏惧自己,便笑道:“小子,只要你安分守己,懂得自
己下人的身分,姨娘便会给你好的甜的,听清楚了吗?”手指在卢云下巴上一勾,笑道
:“看你小伙子长的多俊。”此举大见轻薄,卢云气得全身发抖,大怒欲狂:“顾伯伯
怎么会娶这种女人当妾?”
二姨娘见作弄他够了,便对管家道:“走吧!这小子应知道规矩了。”两人正要走
出,忽见顾嗣源走进书房来,他见到二姨娘,微微一奇,说道:“小兰,你到书房来干
什么?”
二姨娘笑道:“我昨儿个听老爷夸这孩子,今天顺道经过,忍不住就来看看啦!”
顾嗣源知道二姨娘不喜卢云,便问卢云道:“二姨娘刚才和你说了什么?”
卢云不愿让顾嗣源为难,便道:“二姨娘没说什么,只是问了问我的家世背景。”
顾嗣源点点头,对二姨娘道:“小兰,你可别欺侮云儿,知道吗?”
二姨娘笑道:“这孩子讨人喜欢的紧,我怎会欺侮他呢?”待二姨娘走后,顾嗣源
又与卢云研究兵法,卢云心中郁闷,但在顾嗣源面前,仍是强自谈笑。
匆匆数月,天时渐寒,已至冬日。这些时日以来,卢云与顾嗣源感情日益增厚,但
他怕暴露自己逃犯的身分,始终不敢言明自己的来历遭遇。其实以顾嗣源此时在朝中的
势力,要替卢云平反,那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是卢云心中有愧,始终不敢向顾嗣源提,
便一直耽搁下来了。
数月之间,卢云每日陪伴老爷读书,夜夜修习内力,但无人指点,进展有限,每次
想把内力运到手足经脉上,便会莫名其妙的缩了回去,无法再有进益。
只是卢云天性好学,虽然这“练气论气”只是本寻常的养身经典,但他却凭着一己
的聪明才智,开始摸索其他道藏密载,逐渐往“大小周天”、“十二经常脉”等经脉穴
道习练。虽然一时不得其法,但他生性坚毅,秉性好学,便这样苦心意旨的钻研下去。
到了十一月,顾嗣源带同小姐顾倩兮,到苏州庙中礼佛,顺道要去游览观光,到腊
月里才会回来。顾嗣源本想带卢云同去,顺便见见小姐,但两名夫人大力反对,闹的不
可开交,只好作罢。卢云一个人留在府中,他反正闲来无事,便苦修内功起来,心道:
“等老爷回来前,我定要练出个名堂,否则绝不罢休!”想起无人打扰,反而开开心心
地练了起来。
这日卢云正苦思如何让内息通畅流走,他怔征出神,忽见管家带了几人进来书房,
只见其中一人形貌俊美,却是个贵公子,其余几人看来是他的随从保镖,管家道:“裴
公子,老爷不在,您要找什么书,尽管在这拿吧!”
卢云稍微一想,便知这人是裴邺的独子,只见他比自己还小了好几岁,脸上神情颇
为高傲,卢云自知自己是下人身分,便垂手站立一旁,等候吩咐。
那公子名叫裴盛青,是裴家的宝贝,父母都极宠爱,与顾家小姐顾倩兮是青梅竹马
的玩伴。他这日来找顾倩兮,事前没打听好,却碰了个空,只好在府里闲逛,左右无事
,便想到老爷书房里瞧瞧。
裴盛青对管家道:“没你事了,下去吧!”管家知他是未来的姑爷,岂敢得罪,便
对卢云道:“这位是裴家的少爷,你小心侍候着!”说着向裴盛青一躬身,走了出去。
卢云道:“裴少爷,你可是要找什么书看?你吩咐一声,待我去找来给你。”裴盛
青哪是要看什么书,只是上书房来打发时间,他见卢云目光炯炯,忽然想道:“听说顾
伯伯有一个书僮,解了爹爹的对联,甚是了得,看来便是这人了。”他看着卢云,笑道
:“你是不是解过我爹的对联哪?”卢云道:“我误打误撞,作不得数的。”裴盛青原
也不信小小一个书僮能有这份能耐,这时听卢云一说,登时信了。
只听裴盛青道:“是嘛!我说连我爹都解不开,凭你这么一个洒扫庭园的小厮,如
何能解?多半是顾伯伯故意来作弄我爹的。”说着向卢云道:“你说是不是?”
卢云不想多和他争辩,说道:“少爷怎么说,便是怎么了。”裴盛青见他竟敢和自
己顶撞,心中不悦,喝道:“你是说我随口胡说么?”一旁随从笑道:“少爷莫怒,咱
们考考他,不就知道了。”裴盛青一想不错,若能胡乱地考这小厮一通,将他狠狠恶整
一番,倒也不坏,便笑道:“怎么考法?”那随从道:“这儿有那么多书,咱们随便挑
个几本,考他一考,不就成了?”
裴盛青笑道:“不错!正该如此!”手上拿了本“左传”,便要来喝问卢云。卢云
哪有心思与他们胡闹,当下道:“裴少爷快别这样了,小人才识浅薄,您就放过我吧。
”裴盛青笑道:“我不过要小小地考你一考,瞧你怕成这幅模样。你该不会胸无点墨吧
?”卢云摇头道:“小人无知至极,裴少爷教训的是。”他欠了欠身,又道:“裴少爷
既然不看书,小人这就走了。”说罢便往门外走去。
一旁裴盛青的随从拦了上来,喝道:“少爷给你脸,你不要脸!欠打!”跟着一拳
往卢云脸上打去,裴盛青急忙拦住,笑道:“你们别这样欺侮他,到时传了出去,我爹
的面上可不好看。”眼看卢云满脸倔强,全然不同于一般下人,若能好好地作弄这人一
番,想来当是有趣得紧。
他见卢云身形高大,体格颇见壮硕,忽然心生一计,便笑道:“喂!既然你不要考
文的,那和我玩两招,好不好?”裴邺甚是宠爱这个儿子,见他好动,便重金礼聘了名
师,教他武艺。卢云见这人实在无聊可笑,不愿与之多说,当即摇了摇头,道:“裴公
子要玩儿,自去找旁人吧。我没这功夫陪你!”说着便往外走。
裴盛青笑道:“好罢!既然你不肯陪我玩,我只好把这里的书一本本的都给撕了。
”说着便把那本“左传”撕破了一页。
卢云惊道:“你……你干什么!”
裴盛青哈哈大笑,又撕下了一页,他心中打好了主意,等作弄这小厮够了,再买新
书换上,到时顾伯伯不但不会骂他,反而会称赞他周到。他越想越得意,又撕烂了一页
。卢云忙抢上去,要把书夺回来,裴盛青笑道:“想把书拿回去,先跟我过两招。”说
着把书一丢,扔给了随从。
卢云心道:“这书房是我管的地方,岂能任他们如此胡作非为?就算事后我向顾伯
伯秉明实情,顾伯伯不怪罪我,我也不能眼睁睁见他们把书撕了,这些书本本都是要钱
买的。”卢云一生贫苦,以前要读书,都是向人借了之后,再用手一字一字誊下来,这
时见了裴盛青他们的行径,简直如同鞭打他一般的令他难过。
卢云向裴盛青道:“裴少爷,请你别再撕书了,你要知道,有多少穷人家的孩子,
想读书都读不起哪!你若心中不高兴,这样吧,我让你打几拳出出气。”
裴盛青笑道:“小子,我不想打你,只想叫你和我打上一架,你怕什么?”卢云摇
头道:“我打你不过,你别这样了。”裴盛青笑道:“玩两招而已,又要不了你的命。
看拳!”左手一晃,右拳已向卢云打来。
卢云忙往一旁闪去,岂知这拳只是虚招,厉害的在脚上功夫。裴盛青伸脚一踢,卢
云哪里闪的掉?登时扑地倒了。这招是仙霞派的“奔马式”中的第三招,变化多端,卢
云如何识得?当场给打得惨不堪言。
卢云哼哼唧唧的爬起来,道:“裴少爷,打也打过了,这下你满意了吧?”裴盛青
见他如此不中用,一招便倒,对随从笑道:“这小子这么没用,打起来挺没意思。算了
,放他去吧!”
一名随从笑道:“我听顾家二奶奶说,这小子不知是从哪钻出来的,每日拼命巴结
顾老爷,想贪图他的家产。少爷今天打他一顿,二奶奶一定赏你一个大红包。”
裴盛青脸色一沉,道:“这小子想偷顾家的东西?这我倒不知道。来喜,你把话说
明白了。”
那随从来喜道:“听说这小子看顾老爷没有儿子,每天拼命想认顾老爷叫爹哪!无
耻的很。顾老爷倒是宠他宠的不得了,还带他一起去江夏呢!”
裴盛青惊道:“真有此事?这么无耻的人,我倒也没打错他了。”卢云听他们把自
己讲的如此不堪,只觉心中气愤,难以自己,他怒目望向来喜,怒道:“你……你胡说
什么?”
那来喜嘻嘻一笑,道:“小子,你不知外头说得有多难听,都说你是顾老爷的娈童
哪!”
裴盛青大喝道:“来喜!嘴里不干不净的胡说什么?”那来喜知道说错话了,低声
道:“小的是听顾家的侍卫们说的。”
卢云脑中嗡地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扯住了来喜的衣襟,怒道:“你……你再
胡说……我……我……”
卢云心中悲愤已极,他手可以断,头可以砍,但决不容他人这般侮辱自己,只见他
满脸气苦,眼中全是泪水。
那来喜毫不在乎,笑道:“你想怎么样?还能杀了我吗?”
卢云丹田一热,不知从哪涌出了一股力气,只手便把来喜高举过肩,叫道:“说得
好!我……我今天就杀了你!”说着大叫一声,竟将来喜掷了出去,只听碰地一响,来
喜猛地撞在墙上,竟然当场昏晕。
裴家随从惊道:“杀人啦!来喜给摔死了!”裴盛青是个莽撞的人,也不去查看来
喜的伤势,便即暍道:“小子,你敢行凶杀人,看我为来喜报仇!”众人叫道:“杀人
偿命!打死这小子!”登时将卢云团团围住。
原来卢云在惊怒交迸之时,竟尔激发了自身的潜能,原本内力就是行不到手足的几
个经脉穴道,体内的内力也一直不能运行自如,可是此时他大怒喊叫,吸气的法子与平
常大异,居然莫名其妙的打通了关卡。他将来喜丢出去后,忽然想道:“我哪来这么大
的力气?”心神一滞,内力又缩了回去,身子一软,几欲摔倒。
裴盛青见来喜吃了大亏,登即大叫:“打死你这小子!”随从冲上前去,一把揪住
卢云,让裴盛青一拳拳的往他身上招呼。碰地一响,裴盛青一拳重重打上卢云小腹,卢
云吃痛,弯下腰来,立时呕吐。
裴家的随从叫道:“脏死了!这小子吐啦!”裴盛青见他吐的衣衫上都是秽物,看
来脏臭污秽,不愿再用拳头打他,当即一脚踢出,卢云昏昏沉沈,闪避不开,这脚正踢
中他的下颚,卢云惨嚎一声,险些将自己的舌头咬了下来,一旁家丁纷纷喝采,叫道:
“少爷好功夫!打死这小子!”
裴盛青打得全身是汗,口中不住叫嚷,也不知为何,他对眼前这人就是有股说不出
的厌恶,好像若不打死这人,心情就决计无法快活。打了一阵,只见卢云已然翻起白眼
,喝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小子,你打死我家的家丁,现在我先把你就地正法,
再去衙门报案!”抓起木椅,便要往卢云脑门砸去。这椅要是真个儿砸下,只怕卢云便
要惨死当场,家丁中几名胆小的怕生出事来,急忙叫道:“少爷小心点!别弄出人命来
!”说着连忙拦住。裴盛青怒道:“你们没见来喜给人打死了吗?咱们哪能放这凶手过
去!”仍是要一举砸下,众人都是急劝。
裴盛青正自怒吼,忽见一人缓缓爬起,摸着脑袋道:“好痛啊!这书僮真是可恶。
”众人转头一看,却是来喜爬了起来,众人都是大喜,叫道:“来喜没死!”
来喜不仅没死,连大伤都没有一个,他摸着脑门,神色甚是不忿,大声嚷道:“少
爷,这小子好可恶,咱们打死他!”
裴盛青放下木椅,喝道:“说得好!你来打这小子!给我重重的打!”说着命人架
起卢云,让来喜痛殴泄愤。那来喜想起一摔之恨,心下甚是不平,当下冲上前去,奋起
全身之力,用力便往卢云嘴角击下,这拳力道太大,卢云往后倒下,登时把众人一齐压
倒了。
裴盛青大笑道:“打得好!这拳真够份量!”当下命人再把卢云架起,袱起袖子,
笑道:“看我的!”说着也是一脚踢来,又将卢云重重踢飞出去,却把他当成沙包一般
。
众人只顾下手毒打,却早已忘记这来喜既然未曾教人杀害,自己如何能理直气壮地
痛殴这“凶手”?但众人打得兴起,哪管这许多,主仆两人一阵乱踢乱打,直将卢云打
得七昏八素,死去活来,仿佛真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五、无双连拳
这一顿好打,直把卢云打得晕倒在地,待他醒后,只见四下一片黑暗,自己已倒在
柴房中。
他头痛想吐,耳鸣不已。心道:“世间竟有这种蛮横之人,那裴家少爷貌似斯文,
其实与路边泼皮没有两样,他们这般打人,有把人命放在眼里吗?”心中一阵激愤,牵
动伤处,又昏了过去。
睡梦中似有人来房中看他,隐隐听得有人说道:“别让这件事传出去,尤其不可让
老爷知道这件事。”似乎是二姨娘的声音。
不多时,阿福来送药替卢云清理伤口,只见卢云全身都是淤血,阿福看在眼里,气
忿忿地道:“阿云哪,也算你倒霉,被这种公子哥儿打了,想报官报仇,那是难上加难
啦!谁叫姨娘是那姓裴的表姨妈,真他妈的!”
卢云一怔,道:“难怪他们敢这般凶暴,原来是仗着二姨娘的势头来着。”
阿福忽地低声说道:“阿云,老爷平常那么喜欢你,他要是知道这件事,未必会护
着裴家少爷,你把事情告诉老爷,他定会替你主持公道!”
忽听一人喝道:“阿福!你在嚼什么舌根?”跟着一耳光打了过去,阿福吃痛,叫
了出来,原来是管家到了。
阿福低声道:“算我倒霉,又不关我的事……”管家暍道:“还说?”阿福一惊,
忙闪出门去了。
管家拿了一个红包给卢云,只见里头是二十两银子的银票,管家陪笑道:“卢云,
二姨娘要我把这二十两银子给你,希望你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卢云冷笑道:“倘若我记在心上呢?”管家道:“你一个外省来的人,无缘无故的
给人打得差点死了,按道理你该记恨才是。只是我劝你一句,你要得罪了姨娘,她定会
将你整得死去活来,只怕在这屋里撑不到十天半月哪!”
卢云微微一笑,道:“管家,是姨娘叫你来当说客的吧?这可是苦差一件。”
管家脸上一红,道:“你知道就好。姨娘现在还赔给你银子,你还怨什么呢?算了
吧!咱们作下人的,就是这个命。”
卢云看着管家一张精明的脸,叹了口气,道:“管家,你这般替人办事,只怕自己
也很苦吧!”
那管家料不到卢云竟这么说话,脸上闪过了一丝感伤,说道:“卢云,我看你也是
个聪明人,裴家少爷是将来顾府的乘龙快婿,你懂了吧!老爷就算疼你,肯为你出头,
你又何必让他为了这些事,和他女婿大伤和气?”
卢云心中了然,叹了一声,道:“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让老爷为难的。”说着把那
二十两银票还给管家,道:“你把这钱还给二姨娘,告诉她卢云心领了。”
管家知道卢云工钱极少,见他居然不收,心道:“这人果然有点不同,难怪老爷这
么喜欢他。”管家沉吟一会儿,道:“好吧!那我把这钱退回去。你休息一阵,书房里
的活,我会叫人帮你干的。”心里却打定主意,要把这二十两给吞了。
卢云见管家微驮的背影,心中忽觉他也挺可怜的,作下人不都这样吗?卢云猛地想
道:“我就这样一辈子寄身在顾伯伯家中吗?就这样作一个任人辱打、背后笑骂的下人
吗?”
心中正自悲愤,忽地想到顾嗣源那亲厚慈祥的笑容,卢云悲从中来,他不是舍不下
顾嗣源要提拔他的诺允,也不是舍不下在扬州的日子,他是舍不下那种亲情之感,那是
父母双亡的他不曾有过的温暖。但是外界那些恶毒的说话,二姨娘势利的冷笑,没有一
件是他经受得起的。他决定等顾嗣源回来,便向他辞行。想起顾嗣源待己的亲厚,忍不
住深深的叹了口气……
这一阵毒打,只将他打了十余日后才能走动。他如厕时见到尿血,暗道:“姓裴的
小子好狠!我与他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他竟这般打我!”想起那日来喜说的:“你不知
外头说得有多难听,都说你是顾老爷的娈童哪!”卢云心中一痛,忍不住一口血喷了出
来。
卢云身上受伤,那管家也不敢叫他上工,每日里只让他四处闲逛,这日卢云闲来无
事,便走上扬州大街,他买了个糖葫芦,自坐街角吃着,只见路上行人来往,好不热闹
繁华,日头暖暖地照下,只把他晒得暖呼呼地。
卢云眯起了眼,心道:“这等好日子不知还有多久,我可得想想日后的营生。”他
见几个小贩挑着面担,倒也自在快活,寻思道:“看这些人好生逍遥,不如以后我也学
着卖面好了,省得再受这些势利人家的闲气。”
正想间,忽见几名伙计往街角奔去,跟着大叫道:“你这死老头,吃了东西也不付
钱,真他妈欠打!”
卢云一惊,只见一名老乞丐缩在墙角,正给三五名壮硕的伙计围住猛打。卢云见那
老丐模样悲惨,一时想起自己的处境,不由得心中激荡,他冲向前去,喝道:“你们干
什么!这般打一个老人!”
一名伙计道:“这老头吃了东西就跑,实在太也可恶,若不打他一顿,以后怎么了
得!”卢云森然道:“这人多大的岁数了,经得起你们这番折腾么?他便是偷吃了你们
的东西,那也罪不致死啊!”
那伙计喝道:“你啰唆什么!”跟着往卢云身上一推,卢云哼地一声,闪了开来,
一名伙计拦住了他,笑道:“你这小子嘴巴厉害,好像很有些侠义,不如你让咱们打一
顿好了,等我们气消了,也就饶过这老头啦。”众人轰笑道:“这法子好!”便往卢云
扑来。
卢云见他们来势猛恶,便要躲开,但此时身上有伤,脚步不便,立时摔倒在地。众
人哈哈大笑,跟着将他揪起,便要往他身上招呼。
众伙计正要出拳,忽然一人脚下一滑,不知踩中了什么物事,登时扑地摔倒。另一
人咦的一声,向卢云瞪了一眼,怒道:“你搞什么鬼?”卢云只觉奇怪,不知这些人弄什
么玄虚,那伙计大吼一声,抡起醋钵大的拳头,便往卢云奔去,眼见那拳正要打来,那
伙计陡地脚下一滑,也是往后摔去。
众人低头急看,却见地下躺着一只吃剩的香蕉皮。众人心中气愤,骂道:“他奶奶的
,是谁在这吃香蕉了,却胡乱丢在这儿?”
那老乞丐缩在墙角,模样可怜,谁知他兀自嘻嘻一笑,说道:“真是对不住,这香蕉
是我吃的,害得你们鼻青脸肿。”
一名伙计大怒,喝道:“原来是你这糟老头子搞鬼!”他猛喝一声,出拳打去,那老
丐抓了抓头,手指轻轻一挑,那香蕉皮猛地飞起,正落在那人嘴里。
那伙计吃了一惊,只觉那蕉皮腐烂恶臭,中人欲呕,一时大怒欲狂,他使劲一扔,
将蕉皮丢出,喝道:“死老头!”出拳一挥,猛地手上又是一滑,那香蕉皮不知怎地,竟
又飞到他手里。那伙计呆了良久,望着手上的香蕉皮,一时不知所以。一旁卢云眼尖,
已看出那老丐捣鬼,他手上抓着一条淡淡的细线,线尾却连在那香蕉之上。
那伙计大叫一声,甩开蕉皮,猛往前奔,那蕉皮却活了一般,呼地一声倒飞而来,
重重地打了那人一记耳光,跟着往那伙计嘴里钻去。
那伙计闻到腐烂香蕉的臭味,忍不住一声惨叫,喝道:“走开!走开!”
他一张口,那香蕉皮更往嘴里钻去,那伙计急忙将之拿出,用力丢了开来,谁知香
蕉皮竟似十分依恋那人,才一扔出,又忽地飞了回来,一昧地往他嘴里钻去,看来若不
在他嘴中长居,那是绝不甘休的。
那伙计惨叫连连,四处闪躲,只见那香蕉皮如同活了一般,竟在空中飞跃不停,与
他缠斗不休。那伙计喘气连连,竟给那香蕉皮逼得走投无路,脸上更给打得红肿。其余
几名伙计骇然恐惧,惊道:“有鬼啊!这是鬼香蕉啊!”霎时发一声喊,纷纷向后逃去。
那香蕉皮好似发现了其他猎物,不待他们走远,便朝一众伙计飞去,直往众人嘴里
乱钻,一众伙计吓得屁滚尿流,人人紧闭双唇,打死不开,但仍被那香蕉皮打得死去活
来,个个都吃上百来个耳光,真可说狼狈不堪。
旁观路人见香蕉皮竟会袭击客店伙计,只被这等怪事吓呆了。
那香蕉皮使得一阵威风,好似有些疲倦了,终于静静地躺在地下,仿佛休憩起来。
一名伙计胆子稍大,他见香蕉皮不再动弹,便远远地走到蕉皮之旁,拿起地下的石子丢
去,那石子打在皮上,那蕉皮却一动不动。
那人松了口气,大声喝道:“操他祖宗!大家别怕了,这鬼香蕉已然死啦!”他举脚
出去,用力往蕉皮踏下,喝道:“操你奶奶的!什么妖魔鬼怪!”
忽然那蕉皮一动,竟尔昂起首来,如毒蛇般地示威,那人惊道:“他妈的,又来了!
”那香蕉皮好似极为生气,猛地飞起,便往那人脸上掴去,那人大惊失色,叫道:“救命
啊!”连滚带爬的逃去。其余几人更是逃得快了,就怕亲娘没多生两只脚,转眼便不见
踪影。
卢云见众人远走,忍不住哈哈大笑,走向那老丐,拱手道:“前辈的魔术真是了得,
却叫晚辈大开眼界。”
那老丐微微一笑,说道:“你这孩子很好,挺有侠义心的!”说着缓缓站起身来。
卢云霎时一惊,那老丐虽是年老,但身形却高大异常,足足比常人高了一个头,眼
中更是透出一股光华,看来绝非寻常人。
卢云呆了片刻,尴尬一笑,道:“原来前辈这么大的个头,手上魔术又这般了得,晚
辈不自量力,只想着出手解围,却叫前辈笑话了。”说着转身便走。
忽听那老丐叫道:“且慢!”
卢云停下脚来,转头问道:“前辈还有什么吩咐么?”
却听那老丐吟道:“饮食欠泉,白水岂能度日?”
卢云不即细想,便自脱口而出:“磨石麻粉,分米庶可充饥。”
此言一出,随即醒悟,那日裴邺曾经提过,说有名老丐仗着一幅怪联,猛闯江南十
来处学堂,想来当是此人了。
那老丐闻言大喜,笑道:“嘿嘿!果然是你!”卢云哈哈一笑,拱手道:“在下误打
误撞,无意间对了前辈的上联,若有不周之处,还请前辈更正。”
那老丐笑道:“你对的很好,既工整,又合韵,我很喜欢。”说着向卢云招了招手,
示意他过来。
卢云心下一奇,依言往前走上两步,那老丐凝视着他,微笑道:“你身上有伤,是也
不是?”
卢云愣道:“你……你怎么知道?”那老丐道:“你脚步虚浮,我一看便知。”卢云
叹了口气,摇头不语。那老丐问道:“小兄弟告诉我吧,是谁打你的?”卢云惨然一笑,
道:“没什么好说的,当作是给疯狗咬的吧。”
那老丐微微一笑,道:“你这人倒很豁达,只是你不怕那些人又来寻你晦气么?”卢
云眼眶一红,想起了顾嗣源,他摇了摇头,凄然道:“这倒不需担忧,我不日便要离开扬
州,这些人想寻我的晦气,却也没那么容易。”
那老丐嘿地一声,道:“小兄弟可把这世间险恶看得小了,天下间找麻烦的何其多,
方才那群泼皮无赖不也这般凶狠么?你日后遇上他们,难道还是任凭欺侮么?”
卢云听得此言,竟似痴了。忽觉自己一生走来,竟是一事无成。文不成,武不就,
穷困潦倒,任人欺凌,直如丧家之犬。卢云全身颤抖,颤声道:“前辈所言不错,我以后
遇到这批无赖流氓,定然给他们轻贱欺侮,这……这就是我的命么……”想起泼皮牛二
的无耻,裴家少爷的傲慢,二姨娘的势利……霎时无数的凶恶嘴脸都在眼前摇摆晃动,
卢云眼眶一红,忽地仰首狂叫,如同癫狂。
一旁路人见了这幅神态,不禁惊慌起来,惊道:“怎么啦?他可是癫癣发作了!”
那老丐脸露怜悯之色,轻轻握住卢云的双手,一股温和纯正的内力传了过去,登时将他
翻涌的气血压下。卢云立时醒觉,慌道:“对不住,我有些失态………”那老丐微微一笑
,在他脸颊上轻抚一阵,说道:“好孩子,你不过是一时不得志罢了,切莫灰心啊。”
这话虽只淡淡数语,却全然打中卢云的心事,他只觉一阵感动,泪水忍不住流了下
来,那老丐道:“你跟我来吧!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说着拉着卢云,轻飘飘地纵出。
卢云只觉他奔行奇速,一时追赶不上,忽觉手中传来一股暖暖的热气,从手上经脉
流到体内,那热气一来,卢云竟尔生出偌大气力,脚下便又跟随得上。
卢云心下一惊,暗道:“这才是玄门正宗的内力,这老者究竟是什么人?莫非他是天
上的使者,前来点拨于我么?”心神激荡间,只见那老丐不住往前纵去,不多时,两人
便已行到城郊。
那老丐带着卢云,走到一处僻静的树林,此刻已是午后,斜阳照下,四下一片祥和
,卢云看着那老丐,不知他所欲为何。
那老丐笑道:“小子练过一些内功吧,我看你练的是武当的路子,不过习练的法门有
些不对。”卢云奇道:“你怎么知道?”那老丐一笑,道:“武当心法重气不重力,专走
以柔克刚的路子,武林中谁不知晓?”
卢云见这老丐无所不知,问道:“前辈究竟是什么人?”那老丐哈哈一笑,说道:“
我若说了,只怕你掉头便走,不再来理睬我了,老头子想交你这个朋友,还是不说的好
。”卢云沉吟片刻,却想不出那老者的来历,一时无语。
那老丐道:“想你本是个秀才,如今却沦落成这个模样,也真生受你了。”卢云一惊
,大声道:“你……你怎么知道的?”那老丐笑道:“你别问这许多,你既然解开我的对
联,文才算是很了得的,现下就让我考较你的武功夫。你过来,向我打上三拳试试。”
卢云摇头道:“我和老丈无冤无仇,何必打你?”那老丐笑道:“你只管打,我两
脚不动,两手不抬,便这样站着给你打。你这三拳里若能打中我一拳,我便教你一套拳
法。”
卢云嘿地一声,道:“你脚不动,手不举,便想闪过我的拳头么?”那老丐笑道:“
正是如此。”卢云哈哈一笑,摇头道:“不成。我若是打伤了前辈,如何对你得起。”那
老丐见卢云仍不动手,有意出言相激,当即笑道:“难不成你真是个兔儿爷,只有娘儿们
的气力么?”卢云大怒,喝道:“你说什么!”猛地一拳挥出,便往那老丐的小腹打去。
眼见拳头便要及身,那老丐微微一笑,两脚不动,只侧身微让,卢云这拳登即挥空
,他用力过猛,随即摔在地下。卢云见他肩不抬,脚不动,瞬间便将他摔倒在地,不禁
骇然道:“你这是什么功夫?怎能摔我一跤?”那老丐笑道:“不是我摔你,是你自己摔
自己。”
卢云听出他话中的深意,喃喃自语道:“不是你摔我,是我自己摔自己?”沉思一阵
,猛地心头雪亮,已然明白其中道理。他点了点头,道:“前辈教训的是,我方才出拳过
猛,不懂得留劲,这才摔倒在地。”
那老丐笑道:“来吧!照着你心中所悟,再来挥上一拳。”卢云走上一步,躬身道:
“多谢前辈指点。”他这次已然有备,缓缓出拳,朝那老丐小腹击去,卢云这次已然学
乖,他怕那老丐再次侧身闪躲,眼见拳头仅离那老丐身上数寸,这才加劲击出。
待见这拳已然击上那老丐小腹,卢云心道:“你这般看我不起,还不是给我轻轻易易
地打中了。”
忽见那老丐微微一笑,跟着小腹一吸,霎时小腹竟尔往内缩了数寸。此时卢云手臂
已然打直,却还差了一指之距。
那老丐笑道:“小心了!”他小腹一放,猛地一阵力道往手臂碰来,卢云此时关节僵
直,给这怪力一撞,他惨叫一声,关节立时脱臼,身子更是向后摔倒。
那老丐笑道:“对不住,我这就给你接上。”他手法灵巧至极,两手扶住卢云的臂膀
,轻轻一送,卢云啊地一叫,脱臼处已然合笋。
卢云见那老丐武功高得出奇,自己实在打他不到,但他这人最是好强,此刻只想赢
得一招半式,却不是贪图他所授的拳法。心道:“我适才已然加倍小心,不敢把气力使实
,可他照样能够伤我,这中间却是什么道理?”他埋头苦思,想道:“这老丐可以轻易躲
开我的拳脚,看来还行有余力,可我费尽吃奶的力气,却不能躲开那裴盛青的拳脚,这
……这中间定有什么理由。”那老丐见他抱头苦思,却也不来打搅,只是笑吟吟地看着
他。
卢云细细凝思,回想那日裴盛青出拳的手法:“那日裴盛青左手这么一挥,其实是
假的,嗯,就连他的右拳也是假的,他的攻势是在脚上。可是我怎知他究竟哪招是虚,
哪招是实?”
便在此时,心中忽然一醒,已然悟出道理:“啊!原来如此,这关键便在“诈”这一
字。武学之道,虚虚实实,便如兵法一般。我虽然小心万分,但这老者却能骗信于我,
让我误以为这拳能打中他,只要我自信必中,手上力道便会使得实了,这才给他可趁之
机。”
那老丐见他面有喜色,笑道:“怎么样,有什么心得么?”卢云仰天笑道:“兵者,
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也。”他
武学之道虽不详熟,但自来熟知熟读兵书,熟识兵法之道,此时便有所悟。
那老丐大喜,道:“好!片刻之间,你便有这番体悟,了不起,了不起。”
卢云道:“前辈小心了,我这第三拳来了。”说着扎下马步,心道:“这老者武功高
得出奇,我若使得寻常招式,他定会轻易识破,这可要如何是好?”他眼光瞄向那老丐
的胸口,心道:“我假意用左拳攻他,其实以右脚去踢,叫他大吃一惊。”
卢云左拳微动,右脚运力,正要出招去攻,却见那老丐已然看向他的右脚,卢云心
下一凛,知道那老丐已然识破,寻思道:“他是怎么看破的?我这脚并未动上一步半步啊
?待我再试上一试。”当下右拳运上实力,便要挥出,这拳不再作假,果然那老丐眼光
一扫,已往他右拳看去。
卢云心念一动,已知这老者能查知自己的筋肉运行,他嘿地一声,摇头道:“前辈果
然厉害,看来我是决计打不到你的,还是不用白费工夫了。”
那老丐面露失望之色,道:“本以为你挺有耐性的,怎么一会儿便放弃了?”
卢云轻叹一声,低下头去,眼见那老丐缓缓地转开了头,卢云霎时四肢齐飞,猛往
那老丐偷袭而去,那老丐哈哈大笑,道:“果然兵者诡道,小兄弟好会使坏啊!”他身子
一低,肩头却已对准卢云的胸口,只要卢云往前再近一步,胸口定然撞上他的肩头,到
时巨力撞下,肋骨必定断折。
眼看卢云只得撤手认输,谁知他忽地脚下一绊,居然给地下的石子绊倒了,他重心
不稳,身子便往前头栽去,那老丐没料到这等变故,忍不住一愣。便在此时,卢云的拳
头顺势而下,竟然打中那老丐的小腹,那老丐一惊,内劲猛地发出,登时将卢云震飞出
去。
那老丐摇头道:“小兄弟的运气真个儿好,要不是地下生出这颗石子,你这拳可又打
空了。”
卢云虽然摔在地下,却是大笑连连,道:“前辈啊前辈,兵者五事而已,一曰道,二
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以天道将法四者而论,前辈无一不胜我百倍,但我靠
着地利,还是侥幸得手了!”
那老丐一惊,道:“怎么,这石子也在你的估算中么?”卢云微笑道:“要与前辈这
等高人过招,岂能不用尽全力?”原来他自知无论如何作假,都会给那老丐识破,索性
便赌上一赌,让地下石子绊自己一跤,这下不是刻意做作,果然一举瞒过那老丐了。
那老丐大笑道:“好!好!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卢云爬起身来,谦逊道:“在下
侥幸万分,其实以真实武功而论,前辈早可杀我万次了。”
那老丐嘿嘿一笑,摇头道:“所谓愿赌服输,依着咱们的诺言,我现下便传你一套拳
法,只盼你用心领悟,好生学习。”他见天色已晚,便道:“时光不早了,现下我先传你
一套口诀,你给牢牢记住,日后咱们有缘相会,我自会考你一番。”
卢云听他答应得爽快,不禁心下醒悟,寻思道:“其实他打一开始便有意传功给我,
方才约定比拳,只是找个借口而已。”当下咳了一声,道:“前辈,你我素昧平生,前辈
为何待我这般亲切?”
那老丐摇头道:“也算是有缘吧,你不必问这许多了。”卢云听他这般说话,好似他
识得自己,但他从来不识得这名老者,两人间怎能有啥瓜葛?一时也是猜想不透。
那老者不再理会卢云,迳自道:“你听好了,我这拳法名唤“无双连拳”,仗得是“
劲随气走,意在气先”八个字。你只要能掌握这八字要诀,拳法一点便通,再无难处。
”卢云喃喃地道:““劲随气走,意在气先”,这…这是什么意思……”
那老丐解释道:“无双连拳首重拳意,其次重气,至于招式本身,反而隶属最末。”
卢云颤声道:“你……你是说先有意念,才有内劲招式么?”那老丐微笑道:“果然
一点就透,可惜我格于门规,否则真该收你为徒才是。”
卢云恍然大悟,眼前登时一亮,宛如置身于一个崭新世界,心道:“我平日练气之时
,一向只重运气,从不知“意在气先”的道理,难怪内力练不到家。反倒是那日我悲怒
交集,合了“意在气先”的道理,内力反能运行自如。”
那老丐见他又惊又喜,奇道:“怎么了?你有什么体悟吗?”
卢云不答,依著「意在气先”的法则,当即凝神存想右臂经脉,但练了一阵,却不
见动静,那老丐见他正自运气,当即道:“存意而不故意,若有似无,当断当续,使意如
流水,则气可自涌……”
卢云啊地一声,心道:“存意而不故意,正是这句话!”又想道:“我向来把内力当
作身外之物,每次存意都是勉强而为,其实这内力便如同我的手脚肢体一般,我何不任
其自然呢?”
他微微一笑,当即存意默想,把身上内力当作是自己的手脚四肢,他闭上了眼,不
断存想右臂,想像手臂蕴有千斤神力,一拳挥下,便能震动山岳,过不多时,果觉内力
涌出,右臂慢慢热了起来。卢云心下一喜,一时分心旁骛,那存想随即消散,热气便自
褪去。他点了点头,已知其中奥秘。仗着此番的体悟,他终于跨过了武学中最难过的一
关。
那老丐道:“你当真懂了么?可要我再解说?”卢云摇了摇头,依法运气,气随意
转,内力涌起,他吐气扬声,跟着一掌挥出,只听呼地一声,力道竟是雄强无比。那老
丐双目圆睁,吃了一惊,颤声道:“这……你这功夫是打哪来的?”
卢云仰天长笑,挥拳舒掌,体内的热气竟似用之不竭,那老丐看出这是自创的心法
,忍不住赞叹道:“这是你自己悟出的吧,好小子,真有你的!”
卢云打了一阵拳脚,只觉快意顺畅,无不如意,心下喜悦,想道:“我练成这等功
夫,从此行走天下,再也不怕谁的欺负了!”他在山东省城给牛二欺侮,在牢狱中被官
差折磨,便到了扬州,也逃不过公子哥儿的毒打,说来说去,只因无力保护自己,但现
下仗着这一身武艺,日后便是海阔天空,再无拘束的局面了。
他大喜之下,猛地向前跪倒,大声道:“卢云能有今日所悟,全仗前辈高义指点,
在下终身不忘前辈大恩。”说着连连叩首。
那老丐伸手出去,将卢云托起,道:“你学武这般聪明,我也不必费心点拨你了,
不过我这‘无双连拳’甚是了得,你还是好好的学吧,日后以此为基,你的功夫定可越
练越深。”卢云此时对这老丐又是敬佩,又是感激,忙道:“多谢前辈点拨之恩。”
那老丐一笑,这:“你先别谢我,我这‘无双连拳’是个重悟性的武学。首重施用
者的心境杀气,不重招式套路。你日后要练到高深处,全看自己的见解创意,没人帮得
了你。”卢云奇道:“前辈说这拳术只重心境杀气,此话怎说?”
那老丐笑道:“这就好比作文章了,你往昔读书写字,总有人要你腾抄范本,习炼
名帖,但抄来练去,总不出前人的范畴,要能自立一家一派,那是决计不能了。若说世
间的武功是八股格式,我这‘无双连拳’便好比一张白纸,只教你基本武道,决不拘泥
你出手招式,这样明白了么?”
卢云大喜,他平生最恨八股文章,但自己生在此时,却不能超脱潮流,闲暇时填词
作诗,更常想像自己生在唐宋之时,挥洒必当自在如意,此刻听说这“无双连拳”绝不
拘束自己的创意,更感雀跃兴奋。
老丐见他如此期待,只是微笑,道:“拳之一道,首重杀意,其次曰气,其次曰招
,决胜当在心智,不在拳脚,是以曰天地万物皆为我用,谓之‘天地无双’,故以名之
。”说着将口诀念了一遍,那口诀也不甚长,不过千余字,卢云一路听去,低头诵念,
听到精微处,不禁赞叹妙悟,遇到疑惑,便不住发问。
明月升起,慢慢行至中天,有时那老丐下场演试,有时卢云出手比拟,转眼便过了
几个时辰,两人却浑然不觉。这无双连拳并没有太多招式,都是些教人趋避应对的法则
,敌若虚少实多,我则“迂回缓缓以图之”,遇敌实少虚多,我则“中宫直进以欺敌”
,又有“头重脚轻”、“左虚右实”、“前后扑退”等伎俩,都是些攻守技法。那老丐
见卢云悟性奇高,旁人举一反三,但他触类旁通,别出心裁,竟尔举一反十,闻一知百
,那老丐心下也不禁暗自赞叹。
练到酣处,卢云忽地想到一事,便问道:“前辈,拳法之道,虚虚实实,都是在诈
欺对手,但对手若比自己拳脚快了十倍,我该如何应敌?”那老丐微微一笑,道:“若
要以弱击强,以寡欺众,唯有未卜先知,方能胜出。”
卢云奇道:“未卜先知?这要如何做到?”那老丐一笑,道:“未卜先知,其实没
那么困难。好比方才你出手攻我三拳,我仗着经验老道,一看便知你要如何出手,我事
先有了准备,自能从容应对。你便出手再快,又如何能打到我?”
卢云点了点头,但随即想起自己武功有限,皱眉道:“可我江湖阅历甚浅,如何能
看出敌手行动?”那老丐摇了摇头,道:“你何必去看对手,你可以让他照着你的意思
出招啊!”
卢云惊道:“让敌手照我的意思出招?这怎么能够?”那老丐笑道:“诱之以势,
趋之以利,如何不能为?”卢云心念如电,霎时醒悟,道:“没错,只要我能骗信对手
,便算他出手再重,招式再快,也能对他了若指掌。”
那老丐笑道:“好悟性。便是这个道理。”卢云喜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原来武功兵法,全然相通。”
此时卢云已背熟心法口诀,他细细思索,遇到难以解索之处,便出言来问。这“无
双连拳”最重理解,那老丐只耐着性子解释,一开始只觉卢云问题极多,真是答不胜答
,待到后来,那老丐惊觉卢云的问题越见深奥,有的疑问更是千古以来武学的大难题,
顷刻间也回答不出,只好皱眉苦思。
两人一问一答,那老丐有时想不出答案,便自推敲,一旁卢云凭借兵法所学,也提
出些自己的看法见解,已不再是那老丐一人独自解说了。
又过了几个时辰,已是辰牌时分,天色早已大明。此刻卢云已不再发问,只是闭目
长思,回忆那老者所教的心法要旨。那老丐面望卢云,脸上的神情却是十分嘉许。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卢云只是低头沉思,那老丐知道他在潜心思索,也不打扰,只
坐在一旁观看。陡然间,卢云想通了其中关节,一声长笑,登时站起身来。
那老丐见他满脸喜色,便笑了笑,道:“成了么?”卢云哈哈一笑,道:“朝闻道
,夕死可以。承蒙前辈一夜授功,晚辈终身受益,请受我一拜。”说着跪了下去。
那老丐伸手将他扶起,笑道:“好孩子,你的悟性真非寻常,此番授业,连我自己
也受益良多。凭着咱们今夜的研讨,你日后定然成就非凡。”他摸了摸卢云的头顶,以
示嘉奖,跟着微微一笑,转身便行。
卢云见他便要离开,心下甚是不舍,急忙追了过去,叫道:“前辈!你要走了吗?
”那老丐笑道:“小朋友好好保重了。天无绝人之路,你日后便是不能再赴科考,也能
从武学中找到一条生路。好好用功吧,别辜负我传功的用意。”
卢云听他言语中含有深意,登时一愣,暗道:“他怎知我不能再赴科考?莫非他识
得我?”
但便这么一顿,那老丐已然行得远了,卢云大叫道:“前辈!前辈!”只见清晨间
轻烟薄雾,四下鸟语花香,那老丐的踪影却已不见。
卢云废然而返,自回顾府去了。路上回想那老丐所传的种种心法,心中直是喜悦无
限,每有所悟,对那老丐更多了一重感激之意。只不知那老丐是什么来历,更不知他为
何传授自己武功,听这老丐说话的意思,却又像是识得自己一般。卢云心道:“这位老
丈来历不明,却在我绝境时出现,好似是上天派来点拨于我,要我明白天无绝人之路的
道理。我就叫这套内功为‘无绝心法’吧!”
卢云自悟得心法后,内力进展奇快,短短数日间,只觉手劲越来越大,看来数日间
的所得,竟已胜于半年总和,心知再这般苦练下去,内力必然与日精进。但回思那日被
裴盛青毒打的情状,明白自己的拳脚仍不精熟,必须从头苦练,每日便找了无人所在,
苦练那老丐所授的“无双连拳”。这拳法重意不重招,深合卢云的性子,他终日里使拳
挥掌,不亦乐乎,竟忘了二姨娘给他的种种羞辱。
这一日,卢云自在房中苦思武学心法,他见天色已晚,便点上了蜡烛,他想的激烈
,忍不住比手画脚起来,随手一掌挥出,猛地室内一片黑暗,掌风竟已扑息烛火。卢云
一惊,心道:“我随手一掌,竟有那么大的力道!”
他又点上烛火,这次站在五尺开外,对着烛火猛力挥掌,掌风到处,那烛火登时熄
灭,连后头窗纸都裂了一缝。他心中又惊又喜,当即钻研出掌运劲的法门,使其力道更
为强猛,连饭都忘了吃。
六、月上柳稍头
又过半月,管家见卢云伤势已愈,便要他回书房上工。此时老爷不在,书房里空无
一人,卢云也乐得每日研究武技。只是他不愿再受别人轻贱恶整,已决心离开顾府。但
每回想到顾嗣源返回的一刻,也便是自己辞别之日,心中自不免感到难过。
这日已是老爷回府之日,卢云练功已毕,将随身事物收入包裹,心知今日已是他在
顾家的最后一天了。他站在顾家大门,眼见天上飘起雪来,时节已入腊月,顾府上下已
然开始打扫布置,迎接新年。卢云微微苦笑,看来今年除夕时又要自己一人在外飘荡,
不禁有些沮丧。
正想间,忽听下人们叫道:“老爷回来了!”大堆家丁涌上门口,都要过来迎接。
卢云见二姨娘也笑吟吟地走来,他不愿见这女人,便缓缓退入院中,避了开来。
卢云独自站在院中,见两顶轿子停在门口,第一顶轿中走下一名清瘦的男子,这人
略见老迈,正是顾嗣源。另一顶轿子下来一名妙龄女子,远远的瞧不清面貌,五官依稀
颇为秀丽,当是顾家的千金了。众人迎了上去,一时喜气洋洋。
卢云呆呆的看着,莫地心中一阵寂寞悲凉,他抬头望天,默默地看着雪花飘将下来
。
过了小半个时辰,卢云自行走回卧房,提起包裹,想起一会儿便要与顾嗣源辞别,
不知如何启口,只感烦闷心伤。正感慨间,忽见阿福跑了进来,叫道:“阿云,老爷到
处找你哪!”卢云点了点头,道:“我这就来。”他叹息一声,猛将包裹提起,自知无
法闪避,只有硬着头皮,当面辞行了。
进得书房,便见顾嗣源呵呵大笑,说道:“云儿,你上哪去了?我叫人到处找你呢
!”
卢云嗯了一声,道:“我见天降瑞雪,忍不住就多看了一会儿,不知顾伯伯在找我
,真是对不住。”顾嗣源笑道:“你要赏雪,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咱爷俩暖上一壶酒,
看那白雪飘飘,畅谈天下大事,岂不妙哉!”
卢云见顾嗣源待他仍是如此亲厚,不知要如何和他告别,心中难受。
顾嗣源笑道:“我这趟到苏州,找了几件东西给你,你瞧瞧可还合用?”说着拿出
几件名贵事物,只见是一只“极品镶金紫毛狼毫”,一只“龙纹古雕方砚”,都是罕见
的珍品。
卢云连忙摇手道:“顾伯伯,我出身贫微,用不了这些名贵东西。”顾嗣源道:“
云儿,你已是我的幕宾,怎可没有自己的笔砚?待我回京后,你还得在我兵部里任参议
呢!”
卢云一惊,道:“我……我出身寒微,身无功名,岂能任参议这等要职?”顾嗣源
笑道:“凭你这等文才,要考上举人进士,又有何难?你先在我的衙门里做事,到得后
年会考时再去应试。顾伯伯敢说你必定金榜题名!”
卢云摇头道:“顾伯伯这般待我,我真不知该如何回报。只是你不能为我一人坏了
典章制度,那终究是不成的。”顾嗣源哎呀一声,责备两句:“你……你这孩子,目下
朝廷里谁不提拔自己的门生?更甚的,科考阅卷时,都能辨识门生的字迹,好来提拔自
己人,你真是太傻了!”
卢云苦笑道:“顾伯伯,卢云本就有三分驴劲儿,您又不是不知。”他说着说,一
咬牙,忽然向顾嗣源拜倒。
顾嗣源惊道:“你这是做什么?我并不是生你的气,你为人正直,不愿走后门为官
,那也是好的,快起来说话了!”卢云跪在地上,哽咽道:“顾伯伯,蒙你深恩,卢云
终身不忘。只是小侄久离故乡,想回去看看。今日特向顾伯伯辞行。”
顾嗣源一惊,颤声道:“好端端地,你……你为何要走?”卢云不答,叩首三次,
缓缓站起身来,道:“小侄祝顾伯伯赴任上京,万事都能如意。”
顾嗣源焦急万分,却想不出什么来劝解。他心念急转,想起几个家人对卢云都甚不
喜爱,当即大声道:“是不是二姨娘给你什么气受了?你和我说!顾伯伯给你讨个公道
回来!”卢云摇头道:“二姨娘待我很好,顾伯伯别错怪她。”
他不想让顾嗣源为难,那二姨娘是他的爱妾,裴盛青是他的未来女婿,就算他把那
日裴盛青动手伤他的事说了,顾嗣源又能如何?说了只是让人为难而已,根本无济于事
。再说自己练了一身武艺,便是到江湖打滚,也有生存之道,又何必托庇在旁人门下?
卢云轻轻一叹,道:“再会了,顾伯伯。”转身便出。
顾嗣源又急又慌,这孩子若是贸然离开此处,只怕日后又要沦落江湖,埋没了一身
才华,却要他如何舍得?只把他急得哇哇大叫,他虽然年近六十,却如小儿一般。
眼见卢云已要出门,顾嗣源上前拦住,叫道:“云儿!你若是真心悬念故乡,待我
们北赴京城,你顺道回去山东看看也就是了。你又何必要走?究竟谁为难你,你只管告
诉我!顾伯伯不能让你受这种委屈!”他知卢云离去必有隐情,便决心问个明白。
卢云微微苦笑,道:“顾伯伯快别这样了,是我自个儿要走,不干旁人的事。”
顾嗣源大声道:“你别瞒我,你……你就说吧!”一旁阿福忽然道:“老爷你可不
知道,你不在的那几日,阿云给那些人整的多惨啊!”顾嗣源惊道:“什么!”
阿福看了看卢云,道:“老爷,我若说了,你可要保小的一命哪!”
卢云缓缓地摇头,道:“不要多事!”顾嗣源却大声道:“阿福!只管说,什么都
别怕!”
阿福见有人撑腰,便一五一十,将裴盛青如何出手殴打卢云,二姨娘又如何出言恐
吓的情由一一说了。
顾嗣源听罢之后,只气得脸色发青,满面涨红,怒道:“好!好一个裴少爷!敢到
我府里来打我的客卿,小兰还有胆护着他,天下竟有这么可恶的事。”他喘了一阵,又
道:“云儿,你可别忙着走,我一定替你讨个公道回来!”
卢云正要劝解,忽听一个女人说道:“老爷,你们再说些什么啊?这般大呼小叫的
。”众人一看,正是二姨娘到了。
顾嗣源见她来了,心中更气,喝道:“小兰,你就这样护短吗?裴盛青这样打人,
你不管就算了,居然还恐吓云儿,不让他告诉我!你……你这像什么?”
二姨娘花容失色,走到顾嗣源身前,流下泪来,哭道:“老爷你为了这点小事,就
在下人面前编排我的不是吗?”顾嗣源喝道:“把人打成重伤,你还说是小事?”
二姨娘泪如雨下,道:“老爷,我……我又不是全然不管,我已经叫管家给这孩子
一笔钱,又叫人替了他的工,让他好好养伤,老爷你还要如何?莫非要我向他下跪道歉
吗?”
顾嗣源听她说得可怜,气也消解了几分,他叹了口气,道:“你不叫盛青向云儿道
歉,就是不对。”
二姨娘哭道:“老爷,我只不过是你顾家的一个姨娘,我凭什么叫裴家大少爷来认
错下跪啊!老爷,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你与裴家老爷是什么样的交情,我又不是不知?
我能坏了你们的交情吗?”
顾嗣源一想不错,这二姨娘所说的也不是全然无理,只得长叹一声,道:“盛青这
孩子,唉!我对他期望这么高,他却作出这种事来。”口气已然软了许多。
二姨娘见老爷已然松了口,心中一喜,便道:“我们想个法子叫盛青来赔不是,日
后再好好补偿云儿,你说好不好啊?”
顾嗣源点头道:“如此最好。小兰你来劝劝云儿,别让他走了。”
二姨娘奇道:“他要走,真的吗?”顾嗣源长叹一声,点了点头。二姨娘哦地一声
,走到卢云身边,问道:“你要走,为什么?你恨我待你不好吗?”卢云摇头道:“卢
云不敢。”
二姨娘放低了声音,道:“姓卢的,你给我老实点,乖乖的留着。过完年后,老爷
要上北京,到时你要滚便滚,我才懒的管你要死要活。”
卢云哼了一声,也是放低了喉咙,道:“卢某走便走,岂是故弄玄虚之人!”他决
意要走,不愿再与二姨娘这种妇人啰唆,说话便不再容忍。
二姨娘靠在他耳边,低声冷笑道:“姓卢的,你别想跟老娘斗。告诉你,你今天敢
走出顾家一步,我担保你在这扬州混不下一天。我只要到衙门随便告你一个偷窃诈欺的
罪名,你受的起吗?”
卢云一怔,低声道:“算你狠!”
二姨娘冷冷地道:“你给我乖乖的留到过完年,以后要滚要留,没人会来管你。”
卢云嘿的一声,默然不语。
二姨娘见卢云屈服,便向顾嗣源娇声道:“老爷,云儿愿意留下,太好了!”
顾嗣源大喜道:“云儿!云儿!你不走了吗?”二姨娘笑道:“你还不回老爷的话
?”
卢云低声道:“顾伯伯请放心,我……我不走了。”顾嗣源呵呵笑道:“好!太好
了!”两行泪却流了下来。
二姨娘和卢云心中都是一惊,卢云心道:“顾伯伯对我真的是爱护备至,待我如同
亲子。我要随便走了,他一定伤心欲绝。我可不能说走就走了。”
二姨娘却暗道:“老爷真喜欢这孩子,我可要小心点。我要赶这小子走,绝不能露
出痕迹,要令老爷相信是他自己走的。”
顾嗣源抹去泪水,道:“唉!真是……都快过年了,我还这样子。小兰,今年除夕
,咱们就让云儿一块围炉守岁吧!”二姨娘一惊,她最怕老爷提这档事,一时焦急,竟
尔口不择言,大声道:“老爷啊!这种下人怎能上得抬盘,你别再提这档事了吧!”
顾嗣源见姨娘口出不逊,又在卢云面前说出轻贱之语,一时心中大急,胀红了脸,
大声喝道︰“什么下人?你说什么?”他素知卢云是烈性的孩子,怕他听了这话心中不
悦,到时又要离去。二姨娘见老爷动怒,急忙低下头去,一时无语。
卢云见顾嗣源为了自己这个外人,不惜与家人争执吵骂,心中甚是难受,当下道:
“顾伯伯,小侄自小没见过世面,上不了台盘,您快别麻烦了。我和阿福管家他们一块
过年,不也挺好吗?”顾嗣源连连苦劝,但卢云不愿顾嗣源再为自己和他家人争执,始
终不愿,顾嗣源只好做罢。
众人闹了这么一场,但究竟要如何惩戒裴盛青,如何补偿卢云,仍是毫无定论。二
姨娘却暗暗通知裴盛青,今年过年就别来拜年了,等老爷动身到北京以后再说。她这次
被卢云将了一军,居然收了银子后又向老爷告状,心下暗恨,决意将来必要报复。
到得除夕,顾家上下都在欢庆,下人们辛苦一年,难得偷闲,人人赌博饮酒,阿福
找卢云去玩,卢云推称身体不适,自己一人在房中静坐。回思一年来的往事,想起去年
还在山东的大牢,生死未卜,整日里教那些官差打得死去活来,今年得有这口安稳饭吃
,那已是上天垂怜,岂能再有什么妄想呢?言念及此,二姨娘种种的侮辱也算不上什么
了。他听得城中鞭炮声不断,想起昔年往事,心中感慨无限。
过得初五,顾嗣源要赴北京,临行前找来卢云,百般交代,万种吩咐,都要卢云乖
乖地等他回来,决计不准他忽尔离去。卢云那日见到顾嗣源为自己流泪的模样,知道他
确实爱护自己,念着这份恩义,自己万万不能任性了。心道:“只要二姨娘不来辱我,
我又何必伤顾伯伯的心?到时他回来见不到我,必定悲伤。”便道:“小侄答应顾伯伯
,不管发生任何事,一定等顾伯伯回来再说。”
顾嗣源也多番告诫二姨娘,要她万万不可再去招惹卢云。二姨娘笑道:“他如果自
己要走,我怎拦得住?”顾嗣源瞪她一眼,道:“你只要不去找他麻烦,他又何必要走
?”二姨娘口中答应,心中却想:“这小子得罪了我,我总有法子要他好看。”
到了元宵,扬州城中灯火灿烂,陆上水上一片灯海,堪称天下一绝。这日依着习俗
,百姓多到城里赏灯猜谜,人潮汹涌,直是一片太平安乐的美景。顾家是江南大户,这
日家中自也热闹非凡,尤其顾嗣源接任兵部尚书之事早已传开,眼下他虽已赴京,但亲
友们前来道贺的仍是络绎不绝,真个要把顾家的大门给挤破了。
那裴盛青本是顾家的远亲,只因殴打卢云一事闹开了,始终不敢上门来访,好容易
顾嗣源进京去了,便赶紧上门拜年。二姨娘一见他来,登即眉花眼笑,对顾倩兮道:“
难得今天城里花灯漂亮,你们年青人别尽是闷在屋里,快到外头走走去。”二姨娘一个
心眼,便是要撮合他们小俩口。
却听顾倩兮道:“那些花灯俗的很,有什么好看?每年不都那一套吗?”裴盛青笑
道:“倩儿别扫兴了,巡抚李大人的千金,翰林赵家的小姐,今天也都要去赏灯呢!你
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可人儿,怎么可以不去?你若不去,少了我们扬州第一美女,这灯
会岂不太过无聊?”
顾倩兮摇头笑道:“你这人琴棋书画没一样会的,就是一张嘴甜,专讨姑娘们喜欢
。”裴盛青笑道︰“别人喜欢没用,要紧的是你爱听才成啊!你若是喜欢,我日日都说
给你听。”顾倩兮微微一笑,道︰“你还是多念点书是正经,别要每日不务正业的。”
顾夫人见他二人又斗起口来,摇头道:“今儿个是过年,倩儿说话可别这般尖利。
今天家里来得宾客多,你要不和盛青出门,就多陪几位夫人太太聊聊,学学人家淑女的
风范。你这女孩儿整日里只知道谈诗论画,娘怕你将来嫁不掉哪!”
裴盛青忙道:“倩儿怎会嫁不出去,还有我在呢!”顾倩兮白了他一眼,叹道:“
绣花枕头一个。”顾倩兮最怕与那些官家夫人话家常,那比绑了她还难过,便答应与裴
盛青同去赏灯。
顾倩兮带着随身丫鬟小红,两人在城中漫步,裴盛青在后跟着,不住的说笑打浑,
他一个死心眼,就是想讨顾倩兮欢喜。他见顾倩兮眼波盈盈,桃颜李笑,说不出的动人
,当下更是死缠烂打,到处跟着她。
忽然前头走来一群年轻男女,衣饰华贵,都是裴盛青平时的玩伴,这些人家室非凡
,多是江南一带的官宦子弟。裴盛青忙与众人招呼,顾倩兮平时从不与他们混在一起,
是以一人都不识。
那几人的家世都甚佳,其中几个男子见顾倩兮貌美,心下暗暗喜爱,更有暗自与裴
盛青较劲的意味。众人闲聊起来,一名男子笑道:“裴兄,令尊还在教书吗?什么时候
回朝廷任官啊?”
裴盛青脸上一红,他最恨旁人提这点,这几个男女出身显赫,那一个家里不是朝中
要员,至不济也是个地方官,他怕那几人讥笑,一时支支吾吾,勉强笑道:“家父大概
就这两年回北京吧!到时一定能接任尚书,最小也有一个巡抚当当。”
那人笑道:“还要两年啊!那还早吗!裴兄你别急,令尊迟早有官做的。”言语颇
为轻薄。
顾倩兮听裴盛青随口胡说,心中不喜,冷冷地道:“盛哥,教书比做官强多了,裴
伯伯不同于那些世俗之人,他可是自己不想做官的。”
那人眼望顾倩兮,微笑道:“这位姑娘是那家的小姐?裴兄给我引见引见,好不好
?”裴盛青面有得色,他一向以这个青梅竹马的玩伴为傲,又知她十之八九会是自己将
来的妻子,便说道:“这位就是前工部侍郎顾大人的千金,你就叫她顾大小姐好了。”
说着又向顾倩兮介绍那人。
那人听到前工部侍郎顾大人几个字,只哦了一声,以为又是一个闲居在家的过气官
员。那人父亲也是朝中官员,官职半大不小,骄纵惯了,神态便高傲起来,说道︰“原
来是顾先生的千金啊!姑娘没事可以多到我家坐坐。我爹要是喜欢你,对令尊的仕途也
有些助益的。”
一旁裴盛青听了这话,竟尔面露恐惧,他知那人家世极佳深,就怕顾倩兮真个儿答
应他了,一时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却听顾倩兮淡淡地道:“小女子深居府内,一向极少出门。公子好意心领了。”那
人笑道:“你要到我家来,那才知道什么叫豪门哪!你别怕见我爹爹,他官虽大,但对
人一向很客气的。”
此时顾嗣源升任兵部尚书之事尚未颁布,是以那人不知此事,说话口气自不免狂傲
。
顾倩兮微微一笑,转头去看花灯,不再言语,神态颇为冷峭。
那群男女见顾倩兮冷冷的不爱理人,颇不高兴,都拉着裴盛青去看戏。裴盛青忙道
:“倩儿,这些花灯看来看去就是那几个样子,不如和我们一块去看戏吧!”
顾倩兮道:“你想去就去吧!我在这儿挺好。”裴盛青看灯看得气闷无比,只想与
众人看戏玩要,便道:“好吧!我去去就回,你可别一个人乱走。”
顾倩兮在城中走着,见到一处花灯颇为雅致,灯上绘着花草,手法不俗,她便停步
仔细看着,她对丫鬟小红道:“这图样颇为别致,小红你看出来了吗?”小红笑道:“
小姐你问我不等于白问?我怎么会知道?”
顾倩兮不置可否,只觉百般无聊,连可说话的人都没有一个,她幽幽叹了口气,轻
声道:“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她所吟的是首诗,出自宋代文豪欧阳修之手,说的是元宵夜中一对男女的故事,此
时轻声吟出,自有无尽感慨。
芳心正自寂寥,忽听背后一人接口道:“月上柳稍头,人约黄昏后。”正是那首诗
的后两句。
顾倩兮轻轻惊呼,回头看去,只见一人剑眉凤目,长身玉立,脸带微笑,正自低头
看着自己。顾倩兮脸上一红,心中怦怦直跳,忙转过头去。过得片刻,她回过头来,那
人却已不见了。
顾倩兮定一定神,忽见前头人声鼎沸,一群人正在猜灯谜,她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便也往前走去。
主仆两人站在远处眺望,小红笑道:“小姐,你可要下场猜谜?”顾倩兮淡淡一笑
,摇了摇头,神情颇为萧索。
她远远地看了一会儿,只见灯谜有的故做刁难,有的写得趣味横生,便也驻足下来
,倒不急着离开。
忽听揭谜管赏的老人笑道:“这位公子,老头子在这揭了几十年的灯谜啦,还没见
过人一口气破得了十个的吆,你不妨试试。”却见一名青年提着只毛笔,正在榜前低头
思索,那写在榜上的灯谜,却已被他答出七个,无怪会聚集这许多人观看。
顾倩兮心下好奇,便侧头看去,只见那名青年公子神采飞扬,正是刚才站在她身后
的那人。顾倩兮微微一笑,想道:“这人看来颇为博学,却又不甘寂寞,不知是什么来
历。”正看间,那青年走上前去,又写下了两个谜底,旁观众人纷纷喝采,都要看他破
解第十联。
那人答到第十个灯谜,忽地苦思起来,那灯谜写了八字:“鸟握掌中,打一名将。
”顾倩兮才思敏捷,沉吟间便知谜底,但那人兀自思索,旁观几个好事之徒笑道:“小
子快些哪!天快亮啦!”
顾倩兮忍不住轻声道:“鸟握掌中,快猜一个三国大将的名字!”语声虽轻,但那
人却已听见,他恍然大悟,笑道:“鸟握掌中,是啊!那不是张飞吗?”那揭谜老人笑
道:“公子不简单哪!正是张飞!”旁观人群纷纷鼓掌。
那人转头望向顾倩兮,向她躬身一揖,笑道:“蒙姑娘指点,小子侥幸之至。”
顾倩兮含笑回礼,笑道:“公子才智过人,不必过谦。”两人相视一笑,一起挤出
人潮。
顾倩兮听他说话卷舌,官话十分道地,便问道:“听公子口音,似乎不是扬州本地
人?”那人颔首道:“不错,在下是北方人,到扬州方满一年。”顾倩兮点了点头,两
人并肩而行,又问道:“公子来此既已经年,觉得扬州与北方相比如何?”
那人微笑道:“扬州风情名满天下,名士才女更是所在多有。以前我只觉得人们多
是夸大其词,待我自己亲眼见了……”顾倩兮微笑接口:“恐怕极感失望吧?”那人笑
道:“名士如何,尚不得知,但才女之称,真是名不虚传。”顾倩兮噗嗤一笑,知道他
说的是自己,说道:“公子要是常居扬州,作了我们扬州人,那扬州就不愁没有名士了
。”
那人哈哈大笑:“我一穷二白,算什么名士?”顾倩兮微笑道:“公子说笑了。”
两人说话间四处赏灯,小红没敢过来打扰,只是含笑走开,远远守候。
人潮往来,甚是繁华,那公子见街上还有不少打谜的摊子,却是扬州一带的学馆寺
庙来此设摊助兴,便问道:“姑娘才华高极,何不也去猜谜?”
顾倩兮嫣然一笑,说道:“待会儿我要答不出,还请公子也救我一救。”那公子搔
了搔头,苦笑道:“怕要先让我回去翻上一年半载的书,才能救得了姑娘。”
顾倩兮笑道:“公子连答十个灯谜,已是前无古人,何必过谦。”那公子笑道:“
姑娘若是出手,只怕在下立时就要作古了。”两人一起大笑。
正走间,忽见裴盛青匆匆跑来,顾倩兮皱眉道:“又是他!我们躲躲。”一转头,
那名公子却不见了。顾倩兮颠起纤纤玉足,极目望去,却找不到那人。
她心中一阵怅然,裴盛青奔近她身边,道:“倩儿,刚才那人是谁?”顾倩兮没好
气地道:“你的戏好看吗?”裴盛青连道:“好哪!今天演的是八仙过海,演何仙姑的
可不寻常……”顾倩兮无精打采的听着,眼角却到处寻找那人,可那公子却像消失一般
,再也瞧不见了。
顾倩兮回到府中,二姨娘拉住裴盛青,问道:“你们玩得可高兴?”裴盛青道:“
我后来去看戏了,倩儿一个人在看灯。”二姨娘只气得没昏过去,骂道:“盛青啊,你
又不是小孩子了,这种谈情说爱的事,还要表姨妈教你吗?你只顾着自己玩,冷落了小
姐,你要我怎么帮你?”二人再看顾倩兮,她早已回房睡了。
顾倩兮换了衣衫,一手支额,发起呆来。小红笑道:“小姐你怎么啦?”满脸都是
笑意。
顾倩兮拂然道:“小红,你笑什么?”小红笑道:“我见小姐好似生病了,忍不住
要笑。”
顾倩兮皱眉道:“你这丫头越来越放肆了,看我不舒服,居然还挺开心。”小红掩
嘴笑道:“小姐害的病有些奇怪。”
顾倩兮有些生气了,道:“奇怪什么?”
小红笑道:“没有什么。只是小姐今晚见了那人后就一直这样子,婢子服侍小姐这
么多年,从没见过小姐像这样。”顾倩兮叹了一口气,幽幽的道:“今晚那人,你说是
什么来历?可是哪家的公子?”
小红摇头道:“小姐,那人恐怕不是什么公子,倒像是个穷途潦倒的书生。”
顾倩兮惊道:“你…你怎知道?”小红道:“我看她身上衣服打了好几个补钉,虽
然都在不显眼的地方,不过婢子全瞧在眼里。”
顾倩兮怔了半晌,才道:“我…我怎么都没看到?”小红微微一笑,并不接口。
顾倩兮又道:“你说我还能再见到他么?”小红低声道:“婢子不知,不过小姐是
金枝玉叶,凡事要小心些。”顾倩兮叹了口气,她生性高傲,难得遇上一个聊得来的朋
友,却不知是否能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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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 击鼓
击鼓其镗 踊跃用兵 土国城漕 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 平陈与宋 不我以归 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 爰丧其马 于以求之 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 与子成悦 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 不我活兮 于嗟洵兮 不我信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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