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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yuatomic (我已经不再是我了), 信区: Emprise
标  题: 紫微变(五) 作者:钟敏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Aug  4 07:51:58 2000), 转信

第五回 犹为离人照落花
 
  九当家商无痛和十四当家元侨二人,一路朝北追到海宁县邻的莫家小镇,见到的却
是一派萧杀的景象——街上冷冷清清,全无半分人气。只觉寒意重重,叫人发毛。
  他们好不容易拉住个来人,打听到马车去向,快马加鞭,又驰了数里地,见前头荒
野中孤零零地坐落着一家小店。行得近了,才看清幌子上书“通门客栈”四字,又见到
那辆车子停靠于斯,不禁大大舒了口气。一翻身,滚鞍下马,拴好坐骑后,拍拍身上尘
土,推门进店。
  客栈中也煞是冷清,不过三两客人,却是结帐走人的。商无痛虽是少言寡语,但心
思缜密,一对小眼睛冷冷看去,“乾隆”、“陈家洛”与随行的两个公差正坐在堂内一
隅。他冲元侨丢了个眼色,元侨会意,两人遂远远地坐下。
  老板含笑过来,问想要些什么,又说这里芦酒是最上上之品,还称两位是稀客,面
生得很云云,罗罗嗦嗦讲了一大通。商无痛正一门心思放在那四人身上,这边元十四爷
早不耐烦,将老板劈头痛骂一顿,叫他随便上些就好了,何必费话。那店老板也不动气
,陪笑着退下了。
  元爷向商爷附耳道:“商大哥,咱们早早动手把一干龟儿子宰了,便回去罢?!”

  商无痛正欲发话,一名店伙计已风风火火地端上酒菜来,见菜做得粗疏,颇有不愿
下箸之意。而那元侨食量本就大,一路颠簸,腹中早已空空如也,哪管得了许多。一闻
呈上的芦酒,果然清香扑鼻,大喜之下,给商爷与己次弟斟上,将先前的委屈一扫而光
,“商大哥,请!请!”毫不客气地一饮而尽。
  商无痛举杯一饮,顿感齿颊留香,不由地也赞了声好,尽皆干了,“元老弟,其实
我……”
  两人正说话间,忽闻那边喊道:“老板,再上酒……”回头看时,但见店老板上前
,一脸欠意道:“两位官爷,不好意思。小店的酒已卖完了,方才最后两壶也卖给那两
位客官了,实在是……”
  那公差朝元爷这边看来,呵呵一笑,起身过来,扶桌而道:“朋友,你们两人两壶
,太多了吧?”说着,自说自话地提起一把,“咱们四人买你们一壶,成吗?”也不顾
两人做何反应,放下一锭银子,拿了酒壶就走。元爷商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实是哭
笑不得。为了不暴露身份,只好隐忍下来。
  那公差分给四人斟上,两公差一饮而尽,那“乾隆”方欲饮下,忽被“陈家洛”用
力一撞,纷纷倒在地上,头上一直未除的斗笠滚落一旁,露出真面貌来。乾隆是没见过
,可元爷商爷怎会不识陈家洛?他们与家洛的目光相接,不由大吃一惊——他,他才是
陈家洛?!那么海宁府中……
  “怎样?是不是怪我弄翻了你们的美酒?”陈家洛浑身缠满铁链,动弹不得,坐在
桌边,只情是笑。
  乾隆一路上听惯了他的冷嘲热讽、疯言疯语,瞥了他一眼,重埋头看书。方才叫他
一撞,虽不甚疼,但可惜了一壶好酒,也在这一撞之下,全打翻了,两名公差自免不了
将他痛揍一顿。
  陈家洛见他不理会,正了正颜色,一脸庄重道:“你可知方才我为何要撞你?”
  乾隆缓缓翻过一页,头也不抬:“你总是与朕作对……”
  陈家洛彷徨四顾,把脸凑到烛火边,幽幽道:“这是家黑店,酒里头有毒!”
  乾隆一哆嗦,手中的书登时掉在了地上,仿佛不认识地看着陈家洛。陈家洛见他惶
恐不安的样子,竟尔涌起一阵快意。
  “怎……怎可能?我们先前不是已吃过酒了么?”
  “对,我们先前喝的酒没毒,是……”
  乾隆是何等聪明之人,立即悟到,定是店老板见他们是公门中人,所以不敢谋害:
“那你们的两名兄弟和我们的两名差人,岂不是都中了毒?你一开始为何不早道出?莫
非你想除掉公差,以便逃脱?但你双手被缚,又哪里逃得了?况且初来乍到的,你又怎
看出此为黑店……”
  陈家洛给他问得答不出话来,无法自圆其说;更惊于对方竟能看出两名哥哥是红花
会的人——其实,他哪里知道昔日于刻薄刁钻的雍正帝御下时,乾隆战战兢兢、如履薄
冰地办事之余,不免在察言观色上大下功夫;商爷、元爷在怎么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也逃不出他的注意之中。
  陈家洛这边茫然无措,乾隆疑心更甚,突然,隔壁两公差屋内传来一声闷响,好似
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两人俱各惊心,陈家洛撞倒乾隆,不过是告诉两位哥哥他正是家
洛;而说酒里有毒,不过是为了扰乱乾隆心智,好叫两位哥哥趁其不备,立刻成功。现
听隔壁动静,料想是商爷、元爷杀了两名公人没错,故有意颤声道:“不,不好……恐
怕药力发作了……”乾隆本是半信半疑,此刻登时信之不妄,摸出一把随身匕首,急冲
出房门。陈家洛见他中计,不禁大喜,心道:昏君,你就乖乖地去喂我两位哥哥的兵刃
吧。可一想到他此去,有死无生,心中不觉恻然,毕竟两人一见如故,只可惜势不两立
,不禁长叹一声。
  却说乾隆急趋邻屋,见门扉大开,两名公差跌在地上,一动不动,更信家洛之语,
料想他久闯江湖,见识果丰——他实不知陈家洛也是初出茅庐,更想不到此乃其诱敌之
计!
  乾隆小心翼翼拖步来到一尸旁,把他翻转过来,想看个明白。谁料那人忽一个激灵
,猛地坐起,一手已扣住其腕!乾隆惊骇之余,方才认出,此人便是跟踪而来的红花会
叛党!元侨呵呵大笑,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道:“好狗贼,设了这么个瞒天过海
的伎俩!幸亏四哥想得周全,今天你犯在我们手上,反能令爷爷我扬名立万!”
  那头商无痛也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凝重道:“我们与你虽无个人恩怨,但
为了复明大业,只有杀你,你死了,可别怨我们。”说话间,右手微举,运起内劲,欲
以本门“索命五更掌”了结乾隆,却突然肩头一歪,口中黑血汩汩而出,腹内有如火燎
刀绞,痛不可当,登时倒在尘埃。
  “九哥,你……怎么了?”
  “我,我中毒了!好……好……!”一个痛字尚未叫出口,已然气绝,把乾隆、元
侨吓得手足无措。“九哥!”元侨刚想去搀商爷,忽然也觉口中一甜,两眼一黑,倒地
身亡。乾隆为此惊变弄得如坠云中,老半天才回过神来,连忙跑回隔壁,方来到门口,
不禁又倒抽一口冷气——但见昏暗的屋中,一陌生人正专心翻着自己的包裹!
  陈家洛还是铁链缠身,嘴里却多了块帕子,见乾隆进来,忙使了个眼色。乾隆见那
人兀自伏身翻弄,尚未发现自己,不由紧紧捏了捏手中匕首,不动声色地欺至其身后,
慢慢提起利刃,于空中兀自不决,下不了手。陈家洛看得心焦,抬腿一踢其膝,乾隆吃
痛,“啊”的一声,手起刀落,重重刺在来人背上。那人猝不及防,被刺中要害,闷哼
了声,便倒在地上。
  乾隆帮家洛去了口中布帕,心有余悸道:“他,他是谁……你没事吧?——原来这
真的是黑店!”陈家洛更是哭笑不得,谁知事上竟有如此巧事,本是诳语,倒成事实。
方才还笑乾隆之蠢时,惊见那人手提钢刀地闯进来,几乎令陈家洛晕倒。那人见他如此
境况,也是一惊,料想是个犯人,便有恃无恐,只塞住其口,翻弄包裹。幸好乾隆来得
早,再晚些时候,陈家洛也不免一刀之苦。
  陈家洛强自镇静,问他隔壁如何。乾隆一五一十说来,陈家洛惊闻两位哥哥已然毒
发身亡,不禁悲从中来,双泪横流。乾隆见他为兄弟伤心,忍不住想起侍卫卜孝来:
  红花会行刺当晚,他左思右想,想出这“偷梁换柱”的计策,可又兀自放心不下重
伤在身的卜孝,十分的犹豫不决。半夜丑时,卜孝悠悠醒来,从吴有才吴知县处知晓此
事,万分感动。当即挣扎下床,跌跌撞撞地闯进书房之中。乾隆见他进来,又惊又喜,
还未发话,却见他扑通跪下,磕头不起,呜咽道:“皇上待奴才恩重如山,奴才怎可因
区区贱体拖累皇上?现下危机四伏,倘若皇上有什么不测,奴才便是第一罪人!……皇
上尽管依计而行,奴才今生不能报答您的知遇之恩,皇上大德,奴才来生再报……”说
完,竟一头向柱上撞去。
  饶是吴大人眼疾手快,又加上卜孝身体虚弱,才被死死拉住。卜孝无力挣脱,不禁
伏地大恸。乾隆见他为了不连累自己,竟要以身殉主,忍不住泪流,一把搂住卜孝,哽
咽道:“朕明白……朕明天就走,卜孝……你,你要保重!”一旁吴县令也是声泪俱下
,连连劝慰,主仆就此分别。第二天,红花会群雄二次来袭,自然扑了个空。那些江湖
豪杰也是恩怨分明之人,杀一个无还手之力的侍卫又有何用?也只好大骂狗皇帝奸猾,
等待商爷、元爷的好信了。但谁又会料想到“通门客栈”中,已发生了如此异变呢?
  却说乾隆手刃恶徒,想到现下只有他与陈家洛两人,身陷贼窝,生死未卜,不由感
叹自己江南一行,竟惹出这许多祸端。朱元璋说胡虏无百年基业,难道是真?想大清开
国以来,九十余年,难道便要毁在自己手里?他尽管做了十六年的太平皇帝,也知不少
汉人仍是蠢蠢欲动,与朝廷水火不相容。他的儿子们多幼小,唯一弱冠的三皇子又不爱
朝政,近来回部、准葛尔也似有不臣之念,他若是在外出事,不知天下会乱成什么样子
。目前这种状况,该如何是好呢?
  那头陈家洛也是心乱如麻,不知所措。自己手足被缚、受制于人,满以为两位哥哥
可以相救,却双双死于非命;眼见乾隆不会武功,现又身处虎穴,实是危机四伏,手足
无措。正在焦急,忽见乾隆把死尸拖至一隅,擦干净手上的血迹,两眼盯着自己发愣。
半晌,看他眼中一亮,擦拭着那把匕首,仿佛自言自语道:“如今左右是死,不如……
”右手一扬,步步向陈家洛逼来。
  “你,你,你……”陈家洛已猜到他要干什么,冷笑道,“杀了我,你也活不了。
能有大清皇帝陪葬,我陈家洛死而无憾!”索性闭上眼,引颈就戮。
  乾隆微微一笑,狠命劈下,却听到叮当作声。陈家洛只觉一道寒风划过,身上已是
轻松。睁眼一看,先前缠在身上的几条铁链,已为乾隆的宝刀砍断,正自诧异,只见他
好似了却了平生一桩大心愿似地长吁了口气,用袖口擦擦额头上的汗,冲兀自发呆的陈
家洛笑道:“不这样做,咱们两人都得丧命于此。现在,凭你的武功,想是可保无恙。
你若想弑朕,我也无话可说——与其死在恶贼手里,倒不如让陈公子为你们红花会立个
大功。”
  陈家洛还没回过神来,他竟便将那把匕首付与其手中,自顾自地走到床前,铺好被
子,脱去沾血的外衣,钻入被中,停了半晌,道:“我困了,望陈公子要杀在下前唤醒
在下,我有一话,不得不说……”当即放倒身子,背转过去,蒙头便睡,不一会儿就鼾
然入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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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时明月在天,清风吹叶,树巅乌鸦呀啊而鸣,郭襄再也忍耐不住,
泪珠夺眶而出。

正是: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
此时此夜难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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