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pris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Allah (Tokushima), 信区: Emprise
标  题: 昆仑 第一部 天骄铁血 7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Jun  3 11:24:32 2002) , 转信



射天狼 
文靖步上城楼,只见远处蒙古大军的旗帜满山遍野,遮天蔽日,蒙古士兵比那日多出一倍
不止,列阵若云,纹丝不动。大江之上,艨艟斗舰浩浩荡荡,顺流而下,与宋军水师遥遥
相对。 
城头上百十口巨锅,煮着混了火油的金汁,发出让人窒息的恶臭。巨石滚木,堆积若山,
城中数十万百姓也被驱逐,精壮男子尽皆上城守卫,妇孺老弱也推车牵牛,搬运矢石。 
胡笳数声,悠悠飘起,金鼓雷动,蒙古大军发一声喊,仿佛晴天霹雳,山川也为之颤抖。
蒙军水师数百小舟载着干柴火油,燃起熊熊烈火,顺流而下,向宋军水师冲来,被撞上的
大船,迸发刺目的火光,吕德指挥水师,一面灭火,一面移开阵形。 

史天泽站在船头,仰望宋军水寨,大旗一挥,刘整号令水师,借着水流之势,奔腾直下,
宋军箭如飞蝗,火炮巨响,蒙军士卒顿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带着箭尾,从船上跌落,
几艘战舰被火炮铁砂打的粉碎,在江心打着转,缓缓沉没, 

江边蒙古大军摆开巨弩飞石,向宋军水师还以颜色,箭来石去,巨声震耳,半柱香的功夫
,双方战船撞在一处,船上战士东倒西歪,没倒的操起弓箭长枪,在大江上展开厮杀,鲜
血横流,殷红江水。 

鼓声更加激烈,蒙古陆上大军踏着撼动天地的步伐,开始郁动,前方二十人一队,推着高
约五丈,半尺来厚,上面裹着牛皮和毛毡的挡箭牌,向城头进发,后面是大弩和木制大炮
。 
火油涂上了箭矢,火箭点燃了引信,带着密集的呼啸声,向城下倾落,火光伴随着鸣爆在
挡箭牌上闪现,裹着烈火的巨木撞在上面,烧透了牛皮和毛毡,木板在冲天的烈火中变得
酥黑,蒙古大军发出凄厉的喊声,机括的摩擦声中,弩炮向城头打来,二十斤重的石箭头
接二连三地撞在城墙上,发出巨响,地动山摇。 

林梦石传下号令,破山弩绞起,这张床弩能将四十斤重的矢石射出千步,要二十人才能开
动。闷响声起,二十枚巨矢破空而出,烟尘四起,惨叫不断,挡箭巨牌纷纷破碎。破山弩
连发五次之后,蒙古大军暴露在宋军的弩炮之下,火箭在空气散出缤纷的光芒,每闪过一
次,城下就留下嚎叫滚动的人体,皮肉焦枯的臭味弥漫开来。 

蒙军拼命地用弩炮向高不可及的城墙做徒劳地还击,后面的大军开始扛着云梯,前仆后继
,向城头猛冲,云梯搭上了城头,蒙古大军开始蚁附登城,宋军的巨石滚木落下,在山坡
上涂了一层血红的肉泥。那百十口大锅被铁链吊着倾落,滚烫的金汁落在蒙古士兵身上,
烧透了铁甲,贯肌洞骨,在内脏中沸腾,数不清的蒙古士兵带着可怕的惨叫声落下了云梯
。 

近百名蒙军推着巨大的撞车抵至城下,一锅金汁伴随着矢石兜头落下,撞车失去了控制,
翻倒在地,沾满金汁的万斤巨木被地上的火箭点燃,带着飞旋的火焰,以不可阻挡之势,
沿着山坡向下滚落,将后面的蒙古大军压成一团肉饼。 

蒙古军队不支溃退,这时候,鼍鼓的巨鸣密集地响起,稍稍后退的蒙古人又开始奋勇向前
。 
文靖已经看得有些虚脱,嘴里阵阵发苦,几欲呕吐,眼见蒙古大军后退,正松了口气,哪
知一阵鼓响,对方又冲了上来。颤声道:“怎么回事?” 
“鞑子皇帝到了。”王立眼中喷火,指着远处,文靖遥目看去,只见一支白毛大纛,缓缓向
前。 
蒙哥停住西域神驹“逐日”,遥望城下的厮杀,面肌微微抽动,阴沉沉一言不发。 
“大汗。”兀良合台小心翼翼道:“如此攻打,不是办法,我军不熟水战,江上占不着便
宜,合州城又占尽地利,易守难攻……” 
嗖的一声,蒙哥的马鞭狠狠抽在他的背上,兀良合台不由窒息。“我十六岁随拔都汗西征
,横扫天下,攻无不克,区区合州城,哪能挡我?”蒙哥刚毅的脸上透着炽热的光芒,好
像天上的烈日,让人不敢仰视:“想你祖父速不台何等骁勇,你身为他儿孙,竟然说出这
么没志气的话。” 

兀良合台羞愧无比,下马拜倒,大声道:“臣下愿马上率军,进攻东门。 




蒙哥也不回答,望着远处道:“那个着蓝袍的是伯颜么?”兀良合台掉头看去,只见伯颜
纵马驰骋,每每开弓,城头必有一人倒下。 
“正是他。”兀良合台道。 
蒙哥淡淡一笑:“听说破剑门是他的功劳,今日一见,果然骁勇,我要见他。” 
号令下去,伯颜飞马过来,翻身叩拜,“抬起头来。”蒙哥沉喝,伯颜抬头,蒙哥双目若
电,照在他脸上。 
伯颜不动声色,安然面对,二人对视良久,蒙哥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你不惧我么?” 
“臣下问心无愧,又有何惧?”伯颜淡淡地道。 
“好个问心无愧。”蒙哥抬手道:“起来吧,神箭将军。” 
兀良合台笑道:“大汗封你呢!”伯颜一愣,明白蒙哥赐了自己神箭之号,这个称号,只
有当年哲别受过,即是“蒙古第一神箭手”的意思,要知蒙古以骑射平天下,这个称号可
说十分了得了。 

伯颜起身谢过,蒙哥道:“你一路南来,攻城破坚,必定颇有心得,你认为这城当如何破
之?” 
伯颜略一沉吟,道:“以微臣之见,莫如不攻。” 
“不攻?”蒙哥一呆,随即来了兴致道:“说来听听。” 
“大汗也看到了,这合州城险峻不下剑门,但规模庞大,兵马众多,宋之良将精兵,大都
在此,若是连续攻打,只怕急切难下。”伯颜侃侃而谈。 
“唔。”蒙哥面沉如水。 
伯颜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微臣以为,如今剑门已破,泸州六分归我,不若以泸州为基
,步步为营,谨守险要,断去合州陆上救援,然后精兵它向,西破成都,横扫蜀中,取其
粮草养我大军。再于大江之上,建立水寨,操练水师,水陆并驱,截断宋人水上援军,只
要如此,合州粮草断绝,外无援兵,可不战而下。” 

蒙哥摇头道:“这虽然是个万全的法子,但耗时太久,不合我蒙古速战速决的兵法,想当
年两度西征,纵横万里,前后也不过数年时光,如果依你的法子,岂不要十年时间,才能
破这个宋朝么?” 

伯颜本想说:“宋朝与西域有所不同。”但见兀良合台冲自己微微摇头,不由得将一肚皮
话咽了回去。 
蒙哥看了看城下的血肉横飞的情形,声音象闷雷一般响起:“这些宋人伤我蒙古好汉无数
,待得城破,我要屠尽此城,鸡犬不留。”伯颜与兀良合台对望一眼,心弦微颤,知道他
这句话一出,无疑下了屠城之令。 

蒙哥顿了顿,喝道:“兀良合台!我再与你三个万人队,攻打东门。” 
兀良合台略一迟疑,道:“如今哪里还能调出三个万人队?” 
“我派一万怯薛军随你前往。”蒙哥说。怯薛军乃是蒙古大汗的亲兵,此言一出,众人不
禁愣住,兀良合台急道:“那怎么成?” 
“怎么不成?”蒙哥望了伯颜一眼,笑道:“有神箭将军在此,有谁伤得了我么?” 
伯颜闻得此言,不由心潮激荡,热血沸腾,拜伏在地,一时之间,唯死靡它。 
“擂鼓三通。”蒙哥目中精光暴涨:“将号角吹起来。” 

马腿骨制成的鼓棰落在牛皮鼓上,响彻天地,三通鼓罢,巨大的羊角号在空中响起,慷慨
悲壮之气充塞宇宙。阿术停下手中的令旗,遥望远处飞扬的尘土,“爹爹要攻东门么?”
他心想。兀良合台是他统帅,也是他的父亲,可谓真正的父子军了。 

回望蒙哥汗的白毛大纛,阿术眉头微耸,明亮的眸子里带着愁意:“东门山势起伏,兵马
不易展开,用数千人马扼守,乘隙攻打,还可出奇制胜,若是大举进攻,反而不易。大汗
……大汗莫非想孤注一掷吗?” 

思忖之间,东门已展开激战,大弩在山坡上架起,矢石漫天飞舞,蒙古的战士提着刀枪,
挽着云梯,开始攻城,东门前十二分的崎岖不平,城墙与不远处的小冈形成一个细长的狭
谷。宋军箭矢如雨落下,蒙古大军开始出现骚动,原来那些怯薛军都是贵族子弟,精壮是
精壮,但平日拱卫蒙哥,少经战阵,更未攻打过城池,挨了几下狠的,便有人乱了方寸,
一时间,两万人乱作一锅稀粥,挤在狭谷中,前呼后拥,进退不能,有人竟被抵在城墙之
上活活挤死,兀良合台见状,促马上前,大声吆喝,欲重振阵形,宋军见状,矢石更急,
蒙军死伤惨重。 

李汉生率军突出东门,乘机大肆杀戮,梁天德一马当先,刺杀数人,觑得远处银甲晃动,
正是兀良合台,梁天德识得他蒙古大将的标记,拍马上前,放下长枪,挽开三百石的铁胎
大弓,连发九箭,这一招名叫“九子连环”,乃是梁天德看家的本事。 

兀良合台眼见九支箭练成一线,好似一条长蛇奔来,他也是久经战阵,拍马急闪,哪知那
九箭每一箭都有不同的劲道,到了中途,前后相撞,顿时如天女散花般四处乱窜,将他躲
闪路子一下子封死,兀良合台连中三箭,其中一箭贯穿右眼,当即落于马下…… 


渐入黄昏,一轮残阳罩着着稀薄的晚霞悠悠沉落。紫色的云空中,罡风怒号,起伏的山峦
间,人喊马嘶。数十万人在一座无声的城池下舍生忘死地激战,灰黄色的城墙被蒙古人的
血染成触目惊心的黑红。 

蒙哥仿佛一座石像,一动不动地看着远方,一匹快马飞奔而来,马上的骑士不敢惊动他,
停马跪在地上。 
过了半晌,蒙哥才缓缓道:“有事么?” 
“陛下,攻城器械已然告罄……” 
“还有么?” 
“……兀良合台……兀良合台将军……阵亡了。” 
蒙哥浑身一震,仰望明灭不休的天穹,然后闭上了眼睛,缓缓吐出嘶哑的嗓音:“收——
兵。” 

蒙古大军的退却给愁云笼罩的合州城带来一些生气。李汉生做东,将领们在太守府里面欢
然宴饮,彼此说些恭维话儿。唯有文靖失魂落魄,盯着手中的酒水发楞,他合上眼睛,眼
里满是妖艳的血色,他又看到那一双手,紧紧攀上石垛的手,锋利的刀刃斫在上面,鲜血
四溅,手的主人发出凄厉的嚎叫,渐去渐远,最后没入浪涛一般的喊杀声中,再不可闻。
 

“为什么呢?”文靖心头空空荡荡:“为什么那些蒙古人这么蠢,为什么没有人爱惜自己
的性命,为什么要流那么多血,难道人与人就不能和睦相处,非要彼此残杀么?” 
这个古往今来,让无数大哲费尽心机的难题,文靖思索再三,始终无法索解,庭下的喧闹
让他睁开了眼,那里有几名将领喝得醉了,嚷着要美人歌舞,王立捋须微笑,其他人也跟
着笑闹。 

“我累了,先走一步。”文靖站起身来,披上蜀锦织就的披风,在将领们错愕的目光中,
走了出去。 

冷清清的长街,偶尔传来卫兵们巡逻的脚步声,文靖坐在软轿里,昏昏沉沉,他真的有些
累了,从骨子里累了。 
“我师妹呢?”冷冰冰的声音好像从阿鼻地狱飘起。让文靖神志一清,通体冰凉。 
掀开水晶帘,只见长街的尽头,一道幽暗的影子渐渐清晰起来,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巡
逻士兵的尸体,脖子上的伤口凝着风干的血迹。 
白朴翻身下马,脸色阴沉得可怕,缓缓道:“你这个疯子!” 
“我师妹呢?”萧冷的声音好象魔咒一般撼人心魄。 
“你想见他么?”白朴冷笑道:“那就束手就擒,拿你的人头去见她。” 
萧冷眼中透出锋利的光芒,一字一顿地道:“一天不见她,我就杀一百人,十天不见她,
我就杀一千人,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屠尽这座合州城。” 
守护的卫兵们被他妖异的杀气夺去了勇气,一时间竟然不敢出声。海若的蓝焰在夜色中凝
结,笼着惨淡的月色,飘了过来。 
錚的一声,白朴的折扇迎上了刀锋,两人在半空中交上了手,瞬息间连拆六招,钢屑纷纷
飘落,白朴的精钢折扇在这六招之中,又被海若刀解得支离破碎,只好丢了破扇,以空手
对敌,他空手出招,却也不让萧冷的凌厉刀法,鱼逝兔脱,有攻有守,不时欺入刀光之中
,去夺萧冷的宝刀。 

两人交手二十来合,难分胜负,这边侍卫们也回过神来,撤刀冲上,还没走近,便倒了两
个,其他人一愣,绕成一圈不敢上前,只听白朴喝道:“好家伙,你还有暇他顾呢?” 
“哼!”萧冷从鼻子里冒出声音,“这种草包越多越好。”他的“幽灵幻形术”最适于群
战,飘忽来去,让对手防不胜防。 
文靖微微皱眉,不知道是否该上前襄助,忽听马蹄声响,回头一看,只见梁天德、严刚、
端木、刘劲草一干人正匆匆而来,又听喧哗之声,街那头涌出不少士兵。刘劲草见了萧冷
,分外眼红,不待马到,纵身跃起,松纹古剑挽了个平花,飞刺过去,萧冷见状,知道今
日难以讨好,匆匆挡了数招,纵身跃起,向屋檐上落去,梁天德张弓搭箭,“九子连环”
应弦而出,萧冷身在空中,海若刀舞成一团蓝汪汪的光轮,挡了直奔要害的八箭,但终究
仓促阻拦,难尽全功,第九箭正中肩井。 

他落在楼顶,微微晃了晃,白朴也已经跟上,只换了一招,萧冷就形同魅影,倏然而逝,
白朴衔尾追上,刘劲草与严刚也跃上房顶,但已不见二人身影,四处打量一番,悻悻落下
。 
梁天德纵马过来,回顾文靖,父子二人凝目对视,这些天事事突兀,二人一直无法单独,
文靖害怕提起私逃一事,挨老爹责骂,故意躲他,梁天德就是有满腹的话,也无法说出,
忍不住口唇微动,想要招呼,但踌躇再三,终于把话吞了回去。 

文靖被他看得害怕,低下头盯着脚尖,忖道:“他这眼光好像要杀人似的,若是往日,铁
定被他一顿好揍。” 
屋檐上白影一闪,白朴从屋檐上落下,苦笑道:“那厮好生滑溜,方才白某虽然打中他一
掌,但还是被他逃了。” 
“无妨!”王立乘马赶到,弄清原由,高声道:“让我传下军令,搜索全城,把合州翻个
底朝天,就不信逮不着他?” 
“此事不妥。”白朴摇头道:“如今大战正酣,不知何日方休,若是扰民过度,只怕不好
。” 
“嘿。”王立不以为然,向文靖道:“千岁以为如何?” 
文靖望了白朴一眼:“白先生说得有理。” 
王立又碰一个钉子,讪讪的缩回头去。 
白朴冲文靖微微点头,望天道:“不用搜城,我自有办法逼他出来。” 

“阿术。”伯颜爬上黑黝黝的山冈,向伫立在山头的少年轻声叫唤。 
阿术微微一震,回过头来,“伯颜将军。”他的脸上挂着泪痕。 
伯颜虎目神光摄人,拍拍他的肩,道:“大丈夫纵横沙场,马革裹尸是最好的归宿,你如
果还是个男子汉,就不许再哭,有本事就把这座城池打下来,告慰你父亲在天之灵。” 
“嗯!”阿术狠狠地拭去眼泪。 
“还没吃饭吧!”伯颜从肩上卸下半只肥羊,取出火石,点燃一堆篝火,细细烤炙,不一
会儿,空气中弥漫了醉人的肉香。 
伯颜用银质小刀割了一块羊肉,抛给阿术道:“其实,打仗和治国就和烤羊肉一般,火势
过猛,会烤焦羊肉,火势过小,会半生不熟。” 
“对!”阿术咬了一口鲜嫩的羊腿肉,哈出一口热气,驱散山间侵人肌肤的寒雾,“火势
应该恰到好处,才能烤得好吃。”他说。 
“是呀!”伯颜望着灯火通明的蒙古大营,幽幽地道:“大汗性子过于刚强,他这把火,
似乎烧的太旺了啊!”阿术停住咀嚼,疑惑地看着他。 
“烧的太旺……”伯颜微微苦笑,将一囊烧酒扔给阿术,道:“羊肉烤焦了,柴草也会很
快耗尽呀!” 

一连数日,蒙哥催动大军,全力攻打,不仅白昼猛攻,夜里也来骚扰,并在合州城下筑起
高台,架起炮弩,宋军以破山弩轰击了两个时辰,将高台摧毁,蒙哥又命人由东门挖掘地
道,李汉生以城中污水灌入,将两百蒙古士兵溺死其中,随后,王立遣军袭营,被阿术逮
个正着,迂回包抄,两千宋军有如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是以双方势成僵持,蒙古军队
固然死伤惨重,宋军也损失非轻。 

如此过了七日,蒙古人渐渐士气低落,合州城中也家家举孝,人人悲号,但蒙古人越是顽
强,城中军民更知城破之日,惨不可言,于是拼命抵抗,老幼妇孺,皆不落后。 
文靖天天上城督战,看得欲哭无泪,在场时还稍稍好些,回到府里,每每想到沙场惨象,
就忍不住翻肠倒肚,噩梦连连,到了第三日,竟然病倒,但大战正值白炽,众将重任在肩
,都只是来点缀一下,便匆匆去了,梁天德虽然呆的久些,但碍着旁人,也不便多言,倒
是多亏了月婵,无微不至,服侍了他两个昼夜。文靖不用上城头,没有了心病,默运内功
,流了一身热汗,加上大夫药物补养,月婵护理得当,三天之后,便去了风寒,落地行走
,乍想到这几日不见玉翎,不知道 

如何,当下赶了石牢,却见牢中空空,竟然不见一人,不由惊愕万分。转了几个念头,突
地想到:“莫非白朴乘我生病,对她下了杀手?“ 
想到这儿,出了一身冷汗,发了疯似的冲出门外,直奔白朴住处,恰好撞见白朴,一把揪
住,怒道:“萧姑娘呢?” 
白朴五指轻挥,在他手腕上划过,文靖手掌酥软,顿时松了,只是喘着粗气,狠狠瞪着白
朴。白朴见他如此凶恶,不禁眉头大皱,忖道:“这小子当真着了魔了,怎么会喜欢哪种
女子?”眼见他又要扑上,只好后退一步,摆手道:“先别急,听我说。” 

“你……你是不是杀了她?”文靖踏上一步,咬着牙说,只要白朴答个“是”字,便要和
他拼命。 
白朴摇头道:“你病这几日,她确是出了点事情,不过我没杀她。” 
文靖听得玉翎无恙,不禁松了口气,呆呆地道:“她……她怎么了?” 
“你这几日生病,她没见你,发了疯似的,不吃不喝,找了几个嬷嬷强喂她吃饭,却被她
咬掉了手指头,昨夜也不知道她从什么地方弄了一根铁簪,用它拗开了铁锁,脱困而出,
幸亏我及时赶到……” 

“你……你又伤了她!”文靖满眼酸楚,心想:“只是这么两夜的功夫,她竟然吃了这么
多苦头……文靖呀文靖,你……真是个大蠢蛋。” 
白朴无奈地点点头,道:“你也知道,那丫头武功了得,昨日又特别凶狠,若不伤她,也
擒她不住。” 
“她在何处?”文靖叫道。 
“这个……”白朴道:“她这次伤得不轻,我请了大夫,在西厢房里……” 
文靖不待他说完,直奔西厢房,推开门一看,只见牙床之上,玉翎面如淡金,凤目紧闭,
床边站着几个侍女,但都站的远远的,畏畏缩缩,不敢靠近。 
文靖走上几步,看着玉翎,忍不住泪如雨下,冰凉的泪珠落在玉翎脸上,她悠悠醒了过来
,看到文靖,黯淡的双眼顿时亮了,“你……你来了么?”她软软地问。 
文靖紧紧握住她的手,两人脉脉对视,千言万语,似乎都在目光里面,“为什么不来看我
?”玉翎问。 
“我……我病了。”文靖眼眶又湿了。 
“啊!”玉翎力图挣起,但又无力躺下,道:“你……你没事么?” 
“没有,我都好了。” 
“以后再也不许病了。”玉翎甚是高兴,望着他说。 
“这个,这个生病怎么由得我呢?”文靖颇感为难。 
“反正……咳咳……反正我在一天……我就不……不许你生病。”玉翎口中溢出血来。文
靖大急,束手无策,一只手伸了过来,闪电般将一粒淡蓝色的丹丸塞进玉翎口里,入口即
化,那只手在玉翎天突穴上一按,玉翎顿时将那丹药咽了下去。 

文靖回头一看,只见白朴面无表情,站在身后,“呸呸,我……我不吃你这个臭贼的东西
,呸呸。”玉翎拼命地想把丹药吐出来。 
白朴道:“不要意气用事,这松韵丹普天下只有三粒,吃了算便宜你了。”他冷冷说完,
向那些侍女道:“统统出去吧。”他也跟着出去了。 
文靖听得如此珍贵,忙道:“你吃了就好,千万别再吐出来。”玉翎瞪了他一眼,撇嘴道
:“你也帮着那个穷酸么?” 
“不是,我……我是担心你……”文静脸红。 
“好吧,你叫我吃,我就给他个面子。”玉翎觉得胸口舒坦了许多,心想:“这个臭贼的
丹药挺灵的。”她紧紧捏着文靖的手道:“你肯一辈子都陪着我么?” 
“当然……”文靖道。 
“如果我这次死了,你会不会找其他的女子?”玉翎问。 
文靖忙道:“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你知道么,你不来看我,他们又不告诉我你的消息,我……我只听得到蒙古大军攻城的
声音,以为你已经战死了……反正……”玉翎一双大眼熠熠生辉:“只要你死了,我也不
活。” 

文靖没料到她对自己痴心至此,胸口一热,颤声道:“好,虽然不能同年生,但求同日死
。” 
玉翎将头偎在他怀里道:“我总觉得你与所有人都不一样,我知道,你说得话都是真心的
,师父和师兄虽然也说真心话,但他们不大愿说,你说对我好,就一定会对我好的。” 
文靖搔头道:“是么?我……我……”他突然叹了口气道:“可惜,我也是身不由己,若
是没有什么征战,没有这张淮安王的皮该多好,我实在很讨厌这些打打杀杀,只想找一个
没有杀戮,风光如画的地方,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带上我么?”玉翎问。 
“当然是和你一块儿去了。”文靖笑道:“还有我爹爹。” 
“一言为定,不许翻悔。”玉翎伸出雪白晶莹的玉手。 
文靖伸出手,“一言为定。”两个人正要击掌。突然听白朴道:“千岁,王经略使求见。
”“哼,这个臭贼又在偷听。”玉翎忿怒地翘嘴,文靖无奈,站起身来。 





“千岁气色不错。”王立客套一番,与众将坐下:“前几日千岁生病,一直不好叨扰,但
形势日渐紧迫,蒙古人不顾死伤,攻势不减,若再被他攻打几日,只怕……”王立回顾四
周,众将皆是沉默。 

文靖也没什么主意,望着白朴,白朴沉吟片刻,站起身来,道:“属下有一计策,或许管
用。” 
“白先生请说。”文靖松了口气,但也没什么高兴的意思。 
“请往城头一观。”白朴道。 
众将上了城头,白朴遥指远方光秃秃的山峦道:“鞑子狡诈,一则惧我火攻,二则赶制攻
城器械,将山上树木伐了个罄尽,群鸟失了依凭,本该绝迹才是,不过各位可曾注意到蒙
古营帐里时有鸟雀起落,而且成群结队,数量可观。” 

“唔……”王立不解其意,捋须掩饰。 
文靖却灵光一闪,道:“莫非鸟雀起落处就是蒙古大营集粮之处?” 
白朴向他颔首,大是赞许,心想:“这小子说他痴呆,他偶尔又有几分聪明,说他聪明,
但……”实在不忍往下想去,道:“千岁说得不错,蒙古人嗜食牛羊,但牛羊须得粮草饲养
,而且鞑子皇帝此次亲征,驱逐北方汉人兵马、民夫数十万,这些人都以粟麦为食,我以
为鸟雀起落处,正是蒙古大军囤积粮草的地方,鸟雀越是密集,那处的粮草就越是众多。
”诸将仔细观察,果然如此。 

“这七天时光,蒙古大军数十万人马消耗必然极大,若是能够一把火烧掉他们囤积的粮草
,蒙古人就算不退兵,也该锋芒大减,让我们喘口气吧!”白朴眸子闪亮,神采飞扬。 
王立捋须道:“说来不错,但做起来就难得紧,前几日袭营,就一败涂地。” 
白朴笑道:“所谓可一不可再,我反其道而用之,蒙古人定料不到我们刚刚惨败,这么快
又会偷袭,何况这次要办得机密,不需太多人手,百十人就够了。” 
王立一愣道:“以百十人入营,岂不是送羊入虎口,正合鞑子心意。” 
“所以这百十人必须是武功精湛,能够高来高去的角色。”白朴道:“如今有不少川中武
林豪杰在城中效命,这正是他们立功的时候,白某不才,愿打头阵。” 
王立心想:“区区百十人,死了也不可惜,就由他们去试试。”便道:“好!”文靖没什
么主见,也跟着叫好。 
“不成。”梁天德道:“那黑衣杀手神出鬼没,只有白先生才是敌手,若被他趁隙杀人,
那就糟了。” 
白朴一惊,寻思道:“这倒是个难题,那厮上次被我们围攻,伤得不轻,我几次放出消息
,诱他出来,但都没有动静,必然是寻了个僻静处养伤去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来。
”正踌躇之际。 

梁天德道:“梁某也会一些功夫,虽然不甚精湛,但也还凑合,愿代白先生前往。”文靖
大惊,心想:“老爹失心疯了么?”刚想出言阻止,但梁天德两道目光逼了过来,他一个
屁都放不出来。 

白朴大喜,更想:“那些武人本是乌合之众,梁先生有大将之才,正好驾御。” 
“严某也愿前往。”严刚朗声道。刘劲草等人也上前请命,唯独端木长歌不动声色,白朴
瞅了他一眼,寻思:“此人武功不高不低,但素来阴气逼人,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这一
去凶多吉少,他既然不愿去,我也不好勉强。”这边王立号令全军,挑出百十武功高手,
以梁天德为首,择日袭营。 



返回竹香园,文靖脸色铁青,月婵知道他有不顺心事,但又不便相问,试探了几下,文靖
都心神不属,支支吾吾。 
忽听梁天德求见,他一跳而起,叫道:“快快请进。”月婵寻思:“这千岁素来皮里阳秋
,懒散的紧,除了那个黑衣姑娘,很少见他这么着急。” 
梁天德一进门,文靖将他一把拉进卧房,关上大门,“你这么火烧火燎干什么?”梁天德
黑着脸道。 
“爹爹,我劝你还是不要去的好。”文靖道:“这实在危险得很。” 
梁天德正要发怒,但看他泫然欲泣的模样,不禁口气一软,道:“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
地之间,重在仁义二字,如今合州万千黎民悬于一线,若是城破,只怕无人幸免,与此相
比,为父这点危险又算得了什么?”他说到这里,双眉一扬:“想当年……”说到这里,
忽地想起当年因自己一时意气,累及满门,妻子纷纷遇害,如非朋友玄音道人,幼子文靖
也是不保,亡妻音容流连脑海,不由胸中酸楚,呆在当场。再看文靖,只见他泪流满面,
更是心头剧痛,伸手拭去他泪水道:“痴儿,男儿流血不流泪啊!” 

文靖胡乱擦了脸,忍住泪道:“爹爹,上次偷偷逃走,是孩儿不对,我以后再也不惹爹爹
生气,爹爹就不要去了吧。”说到这里,眼里又湿了。 
梁天德摇摇头,向他道:“都是大人了,不要再撒这些娇,我也猜到上次是你自己逃得,
所以当时也不是十分担心,你秉性柔弱,担不得这种大事,实在是为难你了。”他心想这
一去生死难料,口气不禁十二分的慈和,让文靖更加想哭。 

“你假冒这个淮安王的身份,十分危险,若是露出破绽,乃是杀头的勾当,若我这次失败
,一去不回,合州多半也是难保,你……你就换了衣衫,快快离去吧!”梁天德叹了口气
:“我让你进这个是非场,也不知道是对是错了,我这把老骨头撒在这巴山蜀水之间,也
还罢了,你年纪尚轻,日子还长……”他将手中一个包袱交到文靖手上,啸傲沙场的豪气
荡然无存,眼中切切,俨然是慈父的神情。 

文靖知道父亲心意已决,自己无法改变,接过包袱,呆呆站在哪里,只想大哭一场。“爹
爹,你一定要回来。”他最后终于吐出一句话。 
梁天德深深望了他一眼,放声长笑,推开大门,踏了出去. 

猎猎秋风,掠过城头,天上星月,暗沉沉失了光芒,文靖任凭衣襟在风中飞扬,凝望远处
的蒙古大营,那里点点火光,似乎代替了天上的群星。 
忽而,远处一点星火渐渐变得亮了,越来越亮,越来越大,好像一轮炽热的太阳,从北方的
天空升了起来。“得手了。”城头诸将齐声欢呼。文靖却知火起后,才是最危险的时候,
一颗心怦怦直跳,似乎要破胸而出。 

白朴看他紧张神情,知他心意,不禁叹了口气。 
火势渐大,蒙古营帐中,人喊马嘶,极是混乱,忽见蒙古营门破开,匆匆二十余骑,向城
头飞驰而来。一队蒙古骑兵衔尾紧追。“一百多人,竟然折了大半?”白朴脱口叫道。 
文靖瞪大眼睛,寻找父亲身影,忽见其中一人,反身开弓,数名蒙古骑兵落于马下,不禁
一声欢呼。 
那些人身后的蒙古骑兵越来越多,箭如飞蝗,转眼间,二十余骑又少了一半,文靖不管他
人,心神只系在父亲身上,见他落在后面,一发数箭,箭无虚发,为众人断后,不由得急
死,恨不能将自己这两条脚也接在那马匹身上,至于是否跑得快些,他倒是没有想过。 

这些人一前一后,逼近合州城墙,文靖叫道:“打开城门。” 
众将一愣,李汉生道:“不成,他们后面鞑子赶得太紧,若是开门,鞑子必然乘势冲进。
”文靖不禁哑口。 
只听蒙古军中炮声响起,蒙古大军从营帐涌出,满山遍野向城头涌来。宋军举起弓弩,射
也不是,不射也不是,射怕中了自己人,不射鞑子马上就要冲近,一时没有主意。 
“放下绳索,”白朴大喝,这一下提醒了众人,十多条绳索从城头飞落,梁天德等人正好
赶到,刘劲草等人从马上跃起,抓住绳索,几个起落,便到了城头,严刚也随后抓住绳索
,梁天德以弓箭断后,落在后面,射倒数名鞑子,方才抓住一条绳索。 

蒙古人的箭也到了,箭如密雨,直奔墙头,严刚与三名川中好汉各自挨了一箭,落了下来
,严刚伤了手臂,艰难爬起,却见一名同伴腰间中箭,难以站起,他正要伸手去扶,数十
名蒙古人一起赶到,乱刃齐下,血肉横飞。 

梁天德精通接箭避箭之术,挽着绳索荡来荡去,避开飞矢,荡了数下,离城头仅有十丈,
文靖心急,也不顾什么身份,伸手帮助兵士拉拽,眼看梁天德就要到达,忽听异响大作,
一箭飞来,这箭分外劲急,迥异寻常箭矢,梁天德身在半空,哪里避得开,闷哼一声,被
生生钉在墙头。 

文靖倒吸了一口冷气,拼命拉绳,第二箭又到了,梁天德只觉背心剧痛,双手一滑,仰天
倒了下去,朦胧中看到文靖错愕万分的眼神,他张了张口,想要说话,但耳边只是山崩海
啸似的人喊马嘶,嗓子里发出的声息散在其中,就像大海里的一个水泡,瞬间就消失在浪
涛深处,雄壮的身躯轰然堕地,四周锋利的刀枪,猬集过来。 

文靖呆呆看了看绳索的尽头,又抬眼向远处看去,只见一将蓝衣乌马,拈弓搭箭,正向城
头射来。刹那间,他胸口郁闷,两眼发黑,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龙涎香浓郁的气息弥漫在锦罗铺陈的卧房。文靖从混沌中惊醒,心头隐隐作痛,好像被剖
成了两半,他呆呆看着帐顶娇艳欲滴得牡丹图,繁华如故,物是人非,泪水顺着他的脸颊
悄然落下,点点滴滴,沾湿了光滑细腻的玉枕。 

“千岁究竟是什么毛病……”门外隐隐传来王立与郎中的说话声,渐渐去得远了。一缕曙
光透过雕花的檀木窗,落在镂空的青石地板上,月婵在上面发出细碎的脚步声,走到了床
边,站了一会儿,又带着细碎的声息,悄然远去。 

文靖从床上坐起来,自床下取出梁天德给他的青布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有套青布衣衫,
还有百十两银子。他紧紧握住衣衫的一角,脑子里又出现了父亲的影子,泪水又忍不住流
了下来。掀开雕花窗,他跃了出去。 

“走了么?”一个声音在身旁响起,文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嗯!”他缓缓道:“爹爹死了,我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白朴拂开纷繁的竹叶,道:“还有一个人,你也不管了么?” 
文靖浑身一颤,冷声道:“白先生果然精明,在爹爹之外,还留了个后着,想用她来束缚
我么?” 
“只要是为国为民,就算被人指着脊梁骂卑鄙下流,白某也认了。”白朴静若止水:“如
今尚未言胜,你还不能走。” 
文靖冲他呲牙,阴阴笑道:“可惜你还是算错了一着,她是蒙古人呢,她是蒙古人呢……
” 
白朴见他神色迥异平时,不禁一愣,伸手拍他肩头道:“你没事么?” 
文靖一闪身,让过白朴的手掌,寒声道:“蒙古人杀了我爹爹,我还会喜欢她么?”他踏
上一步,逼视白朴道:“还有你,若不是你缠着我们,爹爹怎会来这里,又怎么会死在城
下?”他摘下腰间的九龙玉令,狠狠扔给白朴,恨声道:“不管蒙古人,还是你们,都不
是好人!”说到这里,他眼中满是泪水,指着白朴的鼻尖,哑声重复道:“你们,你们都
不是好人。” 

说完一顿脚,快步向林外走去。 
身后传来白朴的声音:“你恨棒打人,我是不管,不过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萧冷已经现
身,杀了数十无辜军民,我已经发出消息,三个时辰后,在城东藏龙寺一命换一命,用他
的师妹换他的性命,若他过时不至,对没有用的俘虏,我绝不会手软。” 

文靖浑身一震,随即冷笑一声:“与我何干?”他头也不回,大步疾行,忽地跃起,迎着
清晨的曙光,在空中划过曼妙的弧线,掠过了一丈来高的墙头。 
“这小子,武功精进了不少呢!”白朴嘴边露过一丝苦笑,将地上的九龙玉令别在腰间,
大袖一拂,向茂密的竹林深处走去。 

蒙哥盯着地上犹未熄灭的火花和袅袅轻烟,脸上好像三冬的冰雪,冷森森好不怕人。 
他一脚踢开烧得焦黑的牛羊尸骸,扫视跪在地上的数十人,那是守卫粮草的大小官儿。 
“你们干得好事!”他呲牙一笑,但笑得格外狰狞:“敌人怎么进来的?” 
为首的一人颤声道:“臣……臣下昨……昨夜午时,还……还巡视了一……一遍,安排好
守卫回营睡觉……刚刚睡着……” 
蒙哥不耐,一挥手,喝道:“全都砍了。”侍卫们刀剑齐下,头颅滚得满地,鲜血在凹地
凝成一个小小血池。 
他阴沉沉地回过脸,又问:“巡夜者何人?” 
一将出列,拜道:“末将那不斡,巡视失职,唯有一死,以谢万岁。”言罢,拔出腰间弯
刀,引颈一割,倒了下去。蒙哥点点头:“此人敢作敢当,不失蒙古好汉本色,赐他厚葬
。” 

又向史天泽道:“现今粮草能用几日?” 
史天泽拜道:“现今粮草仅够三日之用,补给全军的粮队要在六日之后才能到达。” 
“三天?”蒙哥微微耸眉,扫视众将道:“你们认为该怎么办?”,众将见他脸色不善,
面面相觑,不敢答应。伯颜正要出列,身旁的史天泽一把将他拉住,伯颜看了看他,正自
纳闷,一将早已站出,此人名叫安铎,职位千夫长,朗声道:“ 
粮草关系军心士气,如今接济不上,还请大汗回驾泸州,再作计较。” 
蒙哥不置可否,望着天空喃喃道:“三天?三天吗?”他转过头,飞身跨上“逐日”,扬
尘而去。 

文靖走到城门前,只见城门紧闭,守卫森严,停步寻思:“我真胡涂了,如今正在打仗,
怎么出得了城?”这时一名校尉正缺壮丁,看到他,喝道:“你这厮还不过来扛土。”文
靖一呆,拔腿就跑,校尉在后面大呼小叫,七八个宋军前来捉他,文靖“三三步”展动,
那几个人扑了个空,撞在一处,跌了个莫名其妙,爬起来时,已不见了文靖的影子。 

文靖跑出一程,在一面墙后歇住,只见外面无数民夫被枪矛鞭打着前进,里面男女老少都
有,号哭动天。 
“小子。”身后一个沙哑的声音说:“你也是逃抓夫的么?”一个空了的鸡笼子后面露出
一张橘子皮似的老脸,混浊的双眼在文靖脸上转悠。 
见文靖点头,那老头挪出一只脚,道:“你不该逃得,老头子是实在动不了了,既没有银钱
给官爷买酒喝,也没有漂亮女人给官爷暖被窝,只有逃了,你还年轻,遇上这种事是不能
逃的。” 

文靖默然,道:“那些官兵真混蛋,欺负穷困,强人所难,难道这种朝廷也值得为他们卖
命吗?” 
“我不知道什么朝廷不朝廷。”老头道:“我只知道蒙古人打进来,会杀我们的男人,淫
我们的女人,抢我们的鸡鸭,烧我们的房子,宋朝的官儿总还是好的多了,不管他是为谁
,总是还是保住一城人的性命,遇上这个世道,保住性命就差不多了……”老头儿大概躲
了久了,好容易找了个说话的,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文靖听到前面半截,已经呆了,后面
说了什么全然不知,隐约记得给了老头儿一块碎银子,就懵懵懂懂走开。 

他闷闷走了程,脑子里又冒出那张可人的笑脸来,胸口一痛,挥拳打在墙上,拳头上流出
血来,神志清醒了些,寻思:“我当真放得下她么?”想到这儿,不禁惘然,抬眼一看,
只见不远处,一座气势恢弘的庙宇巍然矗立,原来他无意之间,还是走到了城东藏龙寺来
了。 

“反正都来了,城门又出不去,看看热闹是了。”他自言自语,刚刚踏进庙门,便听见隐
约的人语,微微一愣,:“还是不见他们得好。”他绕过影壁,觑见墙边有棵大树,一纵
而上,寺中虚实尽收眼底。 

摒住呼吸,他定睛看去,但见大雄宝殿一侧的花坛前,白朴挺身而立,玉翎双手反剪,坐
在地上,不住口地辱骂对方,她一张利口,骂起人来又无遮拦,弄得白朴十分恼火,偶尔
回她一句,却被她抓住话茬,弄得更是狼狈,只好来个不理不睬,神游物外。 

文靖见她大耍无赖,不禁脸上浮起笑意,但一现而逝,“我还能喜欢她么?蒙古人杀了我
爹爹,与我不共戴天,我还能喜欢他们的女子么?”他的心好像陷在渗了冰雪的淤泥坑里
,冷浸浸无力自拔。 

正在天人交战,忽见大雄宝殿前,一人黑衣蓝刃,修然而立。 




“你来了么?”白朴微微一笑。 
萧冷看了玉翎一眼,道:“是!” 
白朴折扇指定玉翎头顶,悠然道:“那你还站着作甚,横刀自刎罢!” 
萧冷摇头。“怎么,难道要你师妹吃尽苦头,你才动手?”白朴冷笑。 
萧冷道:“如今两国交兵,各为其主,你使这些手段,我无话可说。”“呛啷”一声,他
将“海若刀”丢在身旁。白朴愣住。 
萧冷双目神光灼灼,道:“若今日我来,不是蒙哥帐下的勇士,而是黑水一绝的徒弟,你
又当如何?”“黑水一怪”是武林人给萧千绝的称呼,他自己倒不在意,但萧冷视他若神
明,只说“黑水一绝”,绝口不提这个怪字。 

白朴双眉微微耸动。“萧千绝的徒弟?”他沉默半晌,缓缓问道。 
“是!我不依仗宝刀,只求公公平平,堂堂一战。”萧冷沉声道。 
白朴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绝不使诈?”他问。 
“绝不使诈!”萧冷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白朴深深吸了口气,点点头,“虽然师父不许我用剑,也不认我,”他将折扇丢在一旁,
道:“但我白朴心中,自始至终,都是公羊羽的徒弟。” 
“请!”萧冷将黑袍挽起。 
白朴大袖一挥,“请!” 
两人各自踏上一步,萧瑟秋风掠过树梢,文靖不由打了个冷噤。 

旭日初升,霞光满天,白毛大纛在晨风中猎猎作响,蒙古大营中响起悲壮的胡笳之声,三
声吹罢,十万蒙古大军,齐刷刷立于山水之间,环绕一座高台,神情肃穆,衣甲鲜明。 
蒙哥登上高台,昂首四顾,大声道: 
“我们是成吉思汗的子孙吗?” 
十万人齐声应道:“是!”声震天地。 
“成吉思汗的子孙有打不赢的仗吗?”蒙哥又问。 
“没有!” 
“有攻不下的城吗?” 
“没有!”蒙哥见众人回答整齐,气势雄壮,不禁血为之沸,说:“宋狗有这样威猛的战
士吗?” 
“没有!”应答声象阵阵殷雷,滚滚传出。 
“宋狗派人烧了我们的粮食,想饿死我们。”蒙哥扫视众人:“你们害怕吗?” 
“不害怕!”众军群情激愤,齐声高呼。 
“我们还有三天粮食,三天中,能够砸碎宋狗的乌龟壳吗?” 
众军轰然大笑,纷纷喊叫:“砸碎宋狗的乌龟壳。” 
蒙哥将手一挥,万众无声,只听他沉声道:“古时有个将军,渡过河水,烧了木船,砸了
锅子,只留了三天的干粮,却打败了比他多几十倍的对手,我的大军比他精锐十倍,三天
之内,一定攻破合州,杀他个鸡犬不留,用宋狗的血肉,填饱我们的肚子。” 

蒙古人的士气达到了极点,齐声喝道:“对,用宋狗的血肉,填饱我们的肚子。” 
蒙哥从箭囊里取出一支羽箭,单膝跪倒,仰望苍天:“我!勃儿只斤蒙哥向长生天、向大
地、向伟大的祖先发誓,不破合州,就如此箭!” 
他双手高举,奋力一折,羽箭断成两节。 
蒙古大军死一般寂静,唯有山谷幽风,卷过将军们的帽上的长缨,簌簌作响,一名蒙古战
士跪了下去,随即,好像大海的波浪,十万大军带起让人窒息的呼啸,从山间到谷底,伏
拜在地,齐声喊道:“不破合州,便如此箭。” 

史天泽跪在地上,心中满是忧郁,掉头看了看身边的伯颜,只见他浓眉紧锁,两人都是一
般的心思:“城坚难下,粮草不济,强行攻城……” 
念头还没转完,蒙哥站起来,目视众将,道:“安铎。” 
安铎出列,“你今早对朕说了些什么?”蒙哥狞笑道:“再说一遍。” 
安铎浑身发抖,几不成声:“臣下胡言乱语,罪该万死……” 
“刀斧手!”蒙哥大喝。 
一名上身赤裸,梳着三塔头的壮汉举着大斧应声走出,“安铎胡言乱语,乱我军心,斩他
头颅,祭我大旗。”蒙哥一字一顿。 
安铎不及分说,已被按到在地,壮汉手起斧落,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滚落在地。 
祭师托着金盘,盛起头颅,向着苍天,高高举起。 
蒙古大军一片欢呼。 
蒙哥举起成吉思汗留下的白毛大纛,“擂鼓!”他望着合州城池,目光炯炯,遥遥一指。
 
刹那间,将士的整齐的步伐掩盖了金鼓的激鸣。 

萧、白二人翻翻滚滚斗了百余招,掌风到处,花木尽摧,“浩然正气”与“玄阴离合神功
”其性相克,两种真气弥漫空中,激的“咝咝”作响。黑水绝学讲究“先发制人。”萧冷
的“如意幻魔手”快的出奇,断是霆不及发,电不及飞,处处力抢先机,双手吞吐不定,
宛如风吹云动、星剑光芒。 

白朴则足踏奇步,不动如山,一路“须弥芥子掌”使得出神入化,双手蝶起叶落,飘然舒
缓,似个柔韧万端的气囊,敌强则收,敌弱则放,守在方寸之间,却不失潇洒气度。 
二人各以生平本事,赌斗生死,直把文靖看得神驰目眩,心头急颤,这近月的时光,他已
跨过了上乘功夫的门槛,武功上的见识,非是月前那个傻小子能比。他从二人的武功中,
渐渐看出一些门道来,边看边与“三才归元掌”相应证,每有所得,心头便一阵狂喜。 

萧冷那日身负重伤,刚刚痊愈,此时斗得久了,隐隐然有复发之兆,掌力减弱,手下也有
些迟滞。“这黑衣的要糟!”文靖心想。果然,白朴掌力暴涨开来,顷刻间,双方攻守互
易。 

萧冷生来极是骄傲,生平除了萧千绝,谁也不在他眼里,此时在白朴手上落了下风,当真
气破胸膛,眉锋微扬,招式由极快变成极慢,双臂一沉,两拳紧握,“嘿”的一声,十指
倏地弹出,五道刀锋般锐利的劲气破空而出,隐隐带着雷声。 

文靖一惊:“好厉害,白先生如何抵挡?”这路功夫叫做“轻雷指”,乃是萧千绝早年的
看家绝技,当者披靡,但极耗内力,萧千绝也很少用过,后来他悟通更厉害的武功,更抛
在一边,萧冷练功勤苦,但资质悟性都弱了些,萧千绝的功夫他不过练了五成,练到这个
“轻雷指”,便受了阻塞,精进缓慢,但到了这个地步,放眼天下,已是少逢敌手了。 

白朴一反方才的飘然之态,神色肃穆,招式也有变化,大开大阖,如长枪大钺,虎虎生风
,刚猛异常,这是穷儒绝学“玉斧破邪手”,其力足可开山破石,比“大开碑手”要厉害
十倍。“以力较力么?”文靖微微摇头:“笨了些,不过,若是不会‘三才归元掌’,似
乎也别无他法。” 

双方出手虽然较方才慢了许多,但已经到了较量真力的地步,比方才让人眼花缭乱的打斗
凶险百倍,四周树木纹丝不动,方才弥漫天地的劲力尽皆收敛到二人掌指之间,筋骨移动
,“噼啪”作声。 

萧冷本来略胜白朴一分,但因那日受了重伤,伤势还没断根,激斗之后,居然捣起乱来,
此时反而比白朴逊了半分,被对方的如山掌力逼得缓缓后退,“黑水武功天下无敌,我是
萧千绝的大弟子,绝不能败给穷儒的徒弟。”他心念闪过,口中发出凄厉的啸声,使了三
招,全是两败俱伤的打法,白朴胜券在握,也不与他争锋,飒然飘退两尺,萧冷一步跟上
,变指为掌,疾拍过去,风起尘扬,声势十分骇人,白朴避无可避,双臂圈合,“波”,
二人各凭实力,对了一掌。白朴只觉对方掌心传出一股粘力,竟然脱手不得,“啊呀!这
厮孤注一掷,要与我拼斗内力……”他心神一震,急忙凝聚真气,抵挡势若刀剑的“玄阴
离合神功”。 

二人各自催动内力,状若石像,唯有须发轻颤,寺院里一时静了下来,只听得落叶残枝,
随着掠地的微风,发出飒飒细响。 
渐渐地,萧冷脸上腾起一股青气,白朴面色火红,两人合掌之处,汗水化作袅袅氤氲,笔
直地升起。 
玉翎见状,知道这两个人的内力都已运转到极致,生死只在转瞬之间,不禁心头大急,暗
暗埋怨萧冷:“弄别的不好,怎么非得这种两败俱伤的打法?”白朴其实也不好受,虽然
欺萧冷伤势未愈,略占上风,但如此下去,斗到最后,萧冷固然油尽灯枯,自己也差不了
多少,不禁眼角微张,观看敌情,余光所及,却见玉翎竭力蠕动身躯,向这边移过来,“
这个丫头!”他心头剧震。 

玉翎知道二人如今到了紧要关头,自己虽然手足被缚,但若能一头撞在白朴身上,外力相
加,白朴必然大受干扰,萧冷趁机而入,白朴不死也要落个重伤,“撞死你这臭贼!”她一
边挪动身子一边想。 

忽然间,只见萧冷脸上青气渐渐发紫,口角溢出血来。不禁吃了一惊:“不好,师兄要散
功了。”可是自己离得还远,不由急得泪花乱转,叫道:“师兄,支撑住,我来帮你。”
 
“她终究帮着他师兄,帮着蒙古人!”文靖心中一痛,正犹豫是否下去阻她,忽见庙门前
闪出一个玄色的人影,端木长歌出现在门前,看着场上二人,微微一笑,拾起地上的海若
刀,道:“白先生,何必与他纠缠,我来助你吧!” 

玉翎大惊,骂道:“无耻之徒,乘人之危,真是下流!”话音未落,只见蓝光一闪,端木
挥刀向萧冷腰上刺去。白朴心头微叹:“没料到这个大恶人死的如此窝囊……”念头没转
完,忽地小腹剧痛,目光到处,是端木长歌狰狞的笑容,“你……”他刚刚吐出一个字,
口中鲜血已似喷泉般洒出,喷了萧冷一脸,萧冷的内力如山洪暴发,涌向他的四肢百骸,
白朴好像断了线的风筝,跌了出去,背心撞在大殿前的石狮子上,软软瘫坐在地。 

这变故突兀异常,其他三人,都已经呆了。半晌,萧冷拭去脸上血污,目视端木长歌,缓
缓道:“我与他公平相搏,你竟然偷袭?”拳头一紧,杀气向端木涌了过去。 
端木长歌不动声色,忽然叽叽咕咕说了几句,文靖一句也没听明白。萧冷却愣在当场,“
你……你会蒙古语……”玉翎惊奇万分。 
“不错。”端木长歌嘿嘿一笑:“我本来就是蒙古人,当年奉窝阔台大汗之名,作为死间
,潜入宋国,可惜大汗只是向西用兵,我身处南朝,却无用武之地……”说到这儿,他目
视远处悠悠碧空,神色有些凄然:“二十年……二十年呢,二十年,草原上不知道枯了多
少牧草、生了多少牛羊,二十年呀……等的我好苦!” 

萧冷拳头松了,沉声道:“淮安王的行踪,也是你透露的吧!怎么错了,害我白忙一场。
” 
“谁说错了?”端木长歌冷笑道:“神仙度上那个才是真的,当前这个淮安王不过是一个
傻小子假扮的罢了。” 
“假的?”萧冷吐了口气,道:“难怪看着他十分别扭。”玉翎也惊了一下,喃喃道:“
他不是什么千岁么?” 
“不错,都是白朴的主意。”端木长歌道:“这个假货只是一个乡下小子,适逢其会,我
看他傻兮兮的,让他假扮……嘿”他冷笑道:“迟早要出漏子,若是在阵前被人识穿,对
宋军士气的杀伤远比他们早早知晓淮安的死讯厉害十倍,索性就由了那白朴去了,哼,这
个‘双绝秀才’,自以为聪明,其实是自掘坟墓,愚不可及。”说罢,甚是得意,哈哈大
笑。 

萧冷对这些阴谋诡计甚是不齿,冷哼了一声,端木长歌止住笑声,捋须道:“如今双方交
兵,正在紧要关头,白朴一死,这城中再无人是你对手,你尽可放手施为,那个假货不足
挂齿,王立、李汉生、吕德、林梦石几个人万万不能放过,这几员大将一死,合州城形同
虚设。”他说惯了汉语,这几句也用汉语说出,文靖听得浑身发抖,几乎从树上栽了下来
,“若是如此……若是如此……爹爹不是白白死了,这满城百姓岂不是……”他心如乱麻
,太阳穴突突直跳。 

端木眼角微斜,看到白朴满身是血的尸体,忖道,饶是你武功高我十倍,终究敌不过我一
个忍字。想到大宋门户一开,蒙古大军便可沿江东下,揽尽江南繁华,自己便是数一数二
的大功臣,不由瞅着白朴的尸体,嘿嘿直笑。忽而,一点晶芒在他眼眸里划过,端木长歌
眼神发亮,又惊又喜:“这令符怎么在他身上?若有此物在手,萧冷杀尽大将,我趁乱用
之,合州城当不战而下。” 

他跃上前,一脚翻转白朴的身躯,“你干什么?”萧冷与白朴虽是对头,但他嗜武成痴,
三度交锋,对白朴的武功颇为认可,有几分惺惺相惜,何况这次得端木襄助,赢得窝囊,
见他糟蹋白朴的尸体,忍不住喝了一声。 

端木长歌笑道:“我看他死透没有?”说着弯腰,去摘白朴腰间那枚九龙玉令。 
“他挨了你一刀,又被我内力震碎内脏,哪有生理……咦……”萧冷神色大变,只见端木
长歌脸上神色又似惊恐、又似愤怒,十二分的古怪,双眼死死盯着胸前一支浸透鲜血的手
臂。那只手从他心口插入,后背贯出。 

喉中格格响过,端木长歌身子一软,颓然扑到在白朴身上。 
白朴全力护住心脉,只等这垂死一击,出手之后,全身顿时松弛,幽幽吐了口气,闭目气
绝。 
萧冷见他如此顽强,心中叹息,一时说不出话来,挥刀割断玉翎臂上的牛皮索。玉翎跃起
,揉了揉手腕,讪讪地道:“师兄 
,我……”但要向他认个错字,又万万开不了口。“以后别任性就是了。”萧冷苦笑一下
,从怀中取出羊脂玉瓶,服下两粒“血玉还阳丹”,将玉瓶扔给玉翎道:“你也吃些,我
办事去了,很快回来,你在这里等我。” 

“办什么事?” 
“杀人!”萧冷话音未落,便失了人影。 
玉翎拿着玉瓶发呆,忽听身后响动,回头一瞧,只见一个青衣人伫立在白朴身前,神色迷
惑。 
“啊!”玉翎喜上心头,冲上前就是一拳,叫道:“你这个假货,居然骗我。”文靖步子
微错,让过她的拳头,冷声道:“不要烦我。” 
玉翎见他神色冷漠,不禁一愣,道:“你生气什么?” 
“我……”文靖看了她一眼,硬着心肠掉过头去:“我……我不想再见你。” 
玉翎如遭雷击,呆了一呆,伸手去探他额头,柔声道:“你病了么?” 
文靖不敢看他,别着头后退两步,只听她道:“呆子,我喜欢的是你,不管你是不是什么
淮安王,我都喜欢你。”玉翎会错了意。 
“可……可你是蒙古人!”文靖恨声道:“昨晚,我爹爹死在你们蒙古人手里,我……我
不能喜欢你了。” 
玉翎愣了一下,道:“我是我,他们是他们……” 
“你肯丢下你师兄么?”文靖冷笑:“你肯丢下你师父么?”玉翎闻言,不禁呆了,“我
……我不知道。”她喃喃道。 
“你肯丢下你师兄、肯丢下你师父么?”文靖踏上一步,狠狠逼视她。 
玉翎见他这么凶恶的神情,心中委屈万分,全无主意,蓦地一顿脚,叫道:“我丢不丢得
下不用你管,你再用凶样逼我,我……我要揍你了。” 
“好,好。”文靖脸色铁青,退后三步,颤声道:“我不过是乡下的穷小子,你是大人物
的师妹、徒弟,我哪里敢逼你,这话就当我没说过,你……也当从来没认识我……”他眼
圈一红,掉过头,从白朴腰间取下九龙玉令,在手中握得温热,两点清澈的水珠滴在白朴
血迹斑斑的衣衫上。 

“死呆子,你……你不讲理。”玉翎再也忍不住,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落了下来
。文靖昂首望天,也不看她,大步流星,向寺外走去,“死呆子。”玉翎急了,想逮他回
来,但又觉得有些不妥,叫道:“你去哪里?” 

文靖默不作声,只是走路,忽地眼前人影一晃,玉翎拦在前面,噙着泪望着他,“你……
”她刚刚吐出一个字,文靖身形如风,与她擦肩而过。 
“你好狠心。”身后传来玉翎哀婉欲绝的哭声,文靖听得心碎,只想回过头去,大哭一场
,但想到父亲惨死的情形,心肠复又刚硬。 
跨出了藏龙寺的大门,他直奔城东太守府,只听到里面大呼小叫,一个士兵跌跌撞撞冲了
出来,哭叫道:“来人啦!杀人啦!” 
“来晚了?”文靖心一沉,跃上墙头,只见远处一道黑影,闪电般向经略府掠了过去。他
知道李汉生凶多吉少,但也不及细查,飞身跟上,身后士兵呼叫连天,几支箭从后射来,
敢情他也被当作刺客一伙。文靖足下不停,反手或勾或带,神意所至,响声不绝,羽箭失
了准头,从他身边掠过,钉在屋脊之上,把房下的军士看得目瞪口呆。 

如此心急火燎,一路追去,还没到经略府,刺鼻的血腥气扑鼻而来,越过墙头,只见遍地
尸首。“这厮好生张狂。”文靖心惊:“竟然明刀明枪,直截了当杀进去了。”他徇着尸
首,快步追去,隐隐听得兵刃撞击之声。一声嘶哑的惨叫传来,文靖知道又有人殒命海若
刀下,不及绕门而入,跃上房顶,看到经略府内厅前,横七竖八,倒着十来具侍卫尸体,
林梦石与吕德不在,王立身着重铠,胸前一道明晃晃的刀痕,贯穿铁铠,直透里面的软甲
,虽没伤着肌肤,却被这一刀之力震飞,撞在墙边,口中满是鲜血,沿着墙根艰难挪动,
试图逃逸。 

场上仅有四名川中豪杰与萧冷纠缠,这些人平日作为王立的护卫,只在文靖游目四顾的功
夫,四人中又倒了三人,独剩刘劲草苦苦支撑。萧冷已经杀得性起,刀光闪闪,若漫天霜
雪,与刘劲草一合即分,刘劲草踉跄后退,血染衣襟,一条胳膊握着松纹古剑,在半空中
打了个旋儿,落在一丈开外。他脸色惨白,见萧冷一步跨上,刀光满目,不禁把眼一闭:
“罢了!” 

萧冷正要斩尽杀绝,身后风声急起,似有暗器飞来,当下弃了刘劲草,错步矮身,刀势一
偏,向后划出,身后青瓦乱飞,细细的尘沙蒙蒙散开。沙雾中,一道青影若有若无,急闪
而至,蓦地一顿,好似来得太急,站立不住,意态惊惶,双手乱挥,疾风骤雨般,锲入萧
冷的刀影之中,正是“人心惶惶”。 

这招以拙生巧,乱中取胜,萧冷直觉掌力此起彼伏,重重叠叠,好像铺天盖地般涌至,一
时竟然摸不透他的底细。不得不施展身法闪避,海若刀连挽了六个光环,环环相扣,护住
全身,饶是如此,仍然被一道掌风扫在腰间,“笑腰穴”酥麻一片。 

他晃了晃,倒退数步,看着文靖,又惊又怒,引了个刀诀,喝道:“是你么?来得好!”
海若刀如蜂翅般嗡嗡鼓动,修罗灭世刀“焚灭天地”使了出来,无边的刀影好像死神的火
焰,漫卷虚空,刹那间,天地俱失。 

文靖心中前所未有的宁静,感到自己的心神随着辽阔的大地延伸,向无穷的苍穹弥漫,天
地间一切微妙变化,尽在掌握之中,当海若刀卷到时,他终于遁入了“镜心识”的玄妙境
界,举步飘逸,似踏天际浮云,双臂如挽柔丝,指尖在空中划出咝咝异啸,轻飘飘捺入好
似没有穷尽的刀影,萧冷只觉海若刀每出一刀,便似乎沉了一分,一招未绝,海若刀竟欲
脱手而出,他心头一震:“好小子,用步法泄我锐气,用掌风带动刀势,实在不可小觑。
” 

他是遇强越强的性子,被文靖的武功激起胸中傲气,厉声长啸,刀法忽变,“焚灭天地”
变成了“气断须弥”,这是一刀,也只得一刀,明白快捷,看似无甚奇处,但使刀者毕生
功力,尽在着一刀之中,人刀合一,如以修罗神威力,剖断茫茫须弥山。 

这招几乎是无法可当的招式,威力强弱,全在使刀者的功力,此时萧冷使出,刀锋远在五
尺之外,文靖便觉锐利的刀气几欲撕裂衣襟,急退丈余,所受刀气反而更盛,逼得全身汗
毛倒竖,几乎难以呼吸,只滞得一滞,那刀锋如电光石火,逼入一尺之内,转瞬间,便要
将他剖成两半。 

蓝莹莹光华乱闪,一柄短刀,从旁掠至,“铮”得大响,萧冷的刀势倏地一顿,来人也当
不住他的无俦劲力,短刀脱手而出,掌上皮破血流。但只是这一顿,“修罗灭世刀”第一
杀招已经破了。诚然,这一招厉害无比,但好比竭泽而渔,不与敌人余地,也不予自己余
地,使刀者气力尽皆凝在刀上,全身上下,便好似去了壳的鸡蛋,若遇上高明如公羊羽者
,一招不能制敌,必然为其批亢捣虚,死无葬身之地。萧千绝当年以这招杀敌无算,但传
授萧冷之时,却说:“这招入了魔道,不可轻使。” 

文靖以神遇敌,只在海若刀一顿之时,自然而然应势反击。他脚下本已圆转如意,将“三
三步”使到极妙处,此时身影只是一晃,贴着萧冷的刀锋,闪电般急进,双掌一并,正是
“三才掌”第三招“三才归元”,虽然明明白白,毫无花巧,但便好像一张拉至极限的强
弓,射出最锋利的羽箭,“天时”、“地利”、“人和”,三才之气,尽皆化入归元一击
,生生印在了萧冷的胸口上。 

萧冷跌跌撞撞,退出一丈来远,以刀支地,脸上挂着惊骇欲绝,难以置信的神色,定定看
着前方那柄蓝汪汪的断刃;文靖也凝如石像,呆呆望着不远处的玉翎;三人一动不动,定
在当场,任凭瑟瑟冷风,拂起衣襟,鲜血顺着萧冷的口角流下,浸湿了胸前的黑袍。 

“为什么?”萧冷将涌到口中的鲜血生生吞了下去,望着玉翎,哑声道:“为什么?” 
玉翎满面通红,被他的目光逼得退了一步,也不说话,向文靖脉脉看去,眼中满是婉转情
意。萧冷就算是瞎子,也看出这眼中的涵义。他对这个师妹百般怜爱,实已超过了师兄妹
的情意,只是因袭师父的性子,不善辞色,萧千绝当然也看出他的心意,故而让他带着玉
翎南下,指望他能在这万里路途的朝夕相对中,赢得师妹的芳心,哪知却落得如此结局。
 

萧冷又是伤心,又是忿怒,不由得嘶声长笑,牵动胸口伤势,鲜血涌出口外,但他此时心
中伤痛,比身上伤痛厉害十倍,一时间万念俱灰,摇摇欲倒。 
“你喜欢他?”他望着玉翎,惨笑道:“你喜欢他么?” 
玉翎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再忸怩,咬咬牙,点了点头,眼圈却也红了,柔声道:“师兄,
我伤了你,心里一万个过不去。可是,你杀别的人,我无所谓,你杀他,我……我万万不
许。就算师父将我千刀万剐也好,我……我也不能看着他被你杀死……”说到这儿,想到
自己如此为他,这个冤家却对自己那般狠心,不禁万分委屈,两行泪水无声落下。 

萧冷心智已乱,玉翎说什么,他全没听到耳里,胸中醋意如火如荼,越积越厚,刹那间,
化作一腔怨毒,只觉天下人人可杀,他狠狠瞪着文靖,双眼中喷出火来。玉翎看他神情凶
狠的古怪,叫声“不好!”,话音未落,萧冷向文靖冲去,文靖一步闪开,挥掌横扫,萧
冷微闪,还了一刀,二人刀来掌去,又斗在一处,萧冷旧伤未愈,又挨了记“三才归元”
,更添新创,不过十招,只觉五脏如焚,刀法一缓,文靖趁隙而上,一掌按在他背上,萧
冷打了个踉跄,跌出五尺来远,他挥刀支地,口中鲜血长流,知道已不是文靖的对手,不
禁嘶声厉笑。玉翎见他如此情形,心中大恸,哭道:“师兄,不要打了,我们走吧!” 

“谁是你师兄了!”萧冷双目血红,似噬人的饿狼,向她逼进两步,文靖拦在玉翎身前。
远处传来兵马喧闹之声,玉翎泪如雨下,跪倒在地,道:“师兄,玉翎求你了!”泪水滑
落在青石板上,浸出点点深黑色的痕迹。 

萧冷看着地上的泪痕,倏地清醒了些,心中隐隐有了悔意:“我为何如此对她,就算她有
千般的不是,我也不该这样对她的。”怜爱之心一起,杀机顿去,惨笑一声,用刀一撑,
腾身而起,向屋顶落去,“不可让他走了。”文靖身后传来刘劲草虚弱的声音,微微一惊
,顿足欲追,玉翎闪身拦上。“让开!”文靖喝道。 

“你……”玉翎眸子里闪着泪光:“你从我身上踏过去吧。”文靖看看满地尸首,微微咬
牙,一掌打去。哪知玉翎浑身木然,不遮不挡,文靖的手掌落到她胸前三寸处,心中微痛
,终于无力垂下,此时士兵冲进内宅,将二人团团围在阵心。 

“不得无礼!”林梦石越众而出,扫视四周惨象,眉头紧锁,向文靖单膝拜倒:“末将救
驾来迟!请千岁降罪。”文靖默然不语。玉翎望了他一眼,转身向外走去,“哗啦”,众
军士刀枪一横,拦住去路。 

“让……唉”文靖背负双手,仰天叹道:“让她去吧!”刀枪收回,让出一条路来,玉翎
身子轻颤,缓缓迈开步子,沿着刀枪的长廊,向外走去。 
“经略使被这一刀伤了内腑!”刘劲草忍着剧痛,为王立把脉,但见王立面如淡金,双目
紧闭,早已昏厥多时了。 
林梦石脸色再变,欲言又止。“林统制有什么话,只管说罢!”文靖一双眸子闪闪发亮,
凝在他的身上。 
此时,鼍鼓的巨响夹杂着潮水般的叫喊隐隐传来。林梦石不由微微一窒,“蒙古大军水陆
并进。”他俯首应道:“再次攻城了!” 
文靖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你先去,我随后就来。”他的声音平静的让林梦石
生出一丝寒意,不敢仰视,低着头退了出去。 
文靖放开紧握的拳头,拂去身上的尘埃,刹那间,一股热血涌上心头,全身为之沸腾。 

镀金的锁子甲缓缓穿上,绣着紫蟒的披风在微飏中轻轻扬起,月婵从另一名丫鬟手中接过
沉甸甸的白玉冠,套上乌黑的发髻,文靖呆呆面对着一面铜镜,仿佛看到盛着万千生灵的
重担落到了自己的头上。 

“千岁!”月婵柔柔地唤醒他道:“成了!” 
文靖轻轻闭上了眼睛,然后睁开,眼中闪着明净的光芒。脸上透出月婵从没见过的坚毅。
 

大炮飞矢在空中交错,弓弦纷乱的脆响,振荡着每个人的耳鼓。 
城下的蒙古大军像秋天里收割的麦子,割倒了一片,还有一片,又似漫天飞舞的蝗虫,烧
死一群,还有一群,更如大海的波涛,无休无止,拍打着合州的坚城。 
“千岁。”林梦石肩上插着一支折断的羽箭,鲜血殷红了半边铁甲。“蒙古大军今日气势
迥异平日,简直有进无退,像一群疯子!”他咬着牙说。 
文靖默然不语,凝视血肉模糊的战场上,突然,蒙古大军发声喊,数十名蒙军趁着一个缺
口未曾合拢,登上了城楼,刀枪横扫,分外骁勇,阻拦宋军,无不披靡。林梦石大惊失色
,正要指挥围堵,文靖已如一只大鸟,翩然赶至,一扬手,便抓住一人背心,将他扔了下
去,另一名蒙古兵挥枪扫来,他侧身让过,一把抓住枪柄,借着对方的力道,将那人当空
抡起,扫翻六名敌人,随即右手一反,寒森森的剑光带着血雨掠空而过,一名百夫长张口
结舌的脑袋飞下城楼。要知三三步展动,四十五步之内,便是他梁文靖的天下,蒙古大军
只见一道人影,在城头鬼魅般隐现,自己人纷纷落下,不禁齐齐惊喝,声若雷鸣。 

伯颜看在眼里,促马上前,箭发连珠,一连十箭,射向文靖。文靖心中皎皎如镜,看也不
看,以神御敌,前后左右,闪电般移动六步,让过六箭,其他四箭,被他长剑挑拨,顺势
飞起,在城楼的檩子上钉成一排。伯颜十箭无一凑功,心中惊诧,一时停马无语。宋军这
些天吃够了“神箭将军”的苦头,见此情形,不由得齐声欢呼,士气大振,蒙古人则气势
一颓,攻势锐减,缺口顿时堵上。 

文靖洒去剑上浓浓血水,分开士卒,临风举剑,以丹田之气吐出话来:“今日一战,城在
人在,与城偕亡。”城下城上,尽皆听得清楚。 
宋军见他威势,无不折服,闻言不禁齐声呼应:“人在城在,与城偕亡。”飓风般的声浪
远远传出,在巴山蜀水间呼啸回旋,久久不绝。 
白毛大纛缓缓向前,蒙哥仰望城头,“那是何人?”他问。 
“那人便是淮安王了!”一名汉人书记恭声应道。 
“嘿!”蒙哥道:“是他么?这黄口孺子倒有点本事,传朕旨意,城破之后,务必生擒此
人,朕要亲手砍下他的脑袋!”他一振臂,沉喝:“擂鼓!” 
鼓声更急,血雨排空。 

巨大的战船在江面轰然撞击,六艘宋朝大船被蒙古楼船顺水而下,拦腰一截,破了个窟窿
,江水灌入,宋朝水军纷纷跳船逃命,蒙军箭如雨下,江水被染红一片。 
“千岁!”传令兵上气不接下气,说:“蒙古水军势猛,吕统制抵挡不住了。” 
文靖遥望江面,片刻道:“不用抵挡,让他来!”传令兵一呆,飞奔出城,跨上小船,吕
德遥望远处宋军溃乱的阵形 
,心如火烧,忽见轻舟破浪而来,顾不得身份,一把将传令兵揪上战舰,急声道:“怎么
说?千岁怎么说?” 
“不用抵挡,让他来!”传令兵神情迷惑。 
呆了一会儿,吕德恍然有悟,颔首道:“告诉千岁,我明白了。” 

在蒙古水师的冲击下,宋水师溃不成军,史天泽率军截杀乱军,刘整则顺江而下,逐渐接
近合州水门,架起炮弩,轰击水门。刺耳的呼啸声响起,城头蓄势待发的破山弩忽然发动
,矢石激射而至,一连六发,蒙古战舰中者瓦解,方寸大乱,吕德率残余精锐从乱军中突
出,与城头炮弩遥相呼应,三百艘战船在蒙古阵中纵横往来,似入无人之境,史天泽只好
放过宋军残部,拼死援救,双方大战两个时辰,吕德方才退却。是役蒙古水军损失惨重,
战船折了六成,十艘楼船全被击沉,刘整也被一支劲弩贯穿大腿,被迫退回上游。 

蒙哥大怒,将史天泽骂了一通,略一思量,决意集中陆上兵马,猛攻北门,文靖见状,断
然下令,两千马军突出南门,迂回到蒙古大军侧面,以强弓硬弩,杀了蒙古人一个措手不
及,蒙哥万没料到宋军还敢攻击,急令五千阿速军迎敌,阿速军是蒙哥从南俄草原上带来
的骑兵,来去如风,十二分的精锐剽悍,但宋军只是奉命骚扰,占了便宜,立时绕城退走
,阿速军跟着穷追,追至东门之下,城上早已布好矢石强弓,刹那间,火炮火箭,滚木巨
石一起落下,只听得人喊马嘶,那些金发碧眼的铁甲骑兵纷纷落马,死伤惨重,宋马军反
身以弓弩呼应,阿速军狼狈万状,火速溃退,一点人数,竟然折了三成,蒙古大军气为之
夺。 


蒙哥暴跳如雷,变了阵法,着两个万人队防守两翼,自己亲自挥动白毛大纛,督促八个万
人队,轮流进攻北门。一时间,蒙古大军如滚滚巨流,向南奔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轮番攻打,北门宋军死伤狼藉,麻石的城墙仿佛变成了一座巨大砧板,双方的大军在上面
来回辗转,留下一堆堆破碎的躯体。 

“千岁,滚木擂石所剩不多了。”一名将领低声说。 
“暂且停住!”文靖拭去额上和着血污的汗水,沉声道:“林统制,吕统制!” 
林梦石、吕德上前应命,文靖峻声道:“鞑子大军人多势众,士气太盛,必须再泄泄他们
的气势,你们速速与我选出八百精锐,四百弓弩手,四百刀斧手,伏于城头,布成口袋,
然后,在我令旗所指,留出一个缺口,让鞑子攻入,口袋就布在缺口之后……”他目光炯
炯,直视二人:“你们指挥得来么?” 

如此战法,吕德、林梦石闻所未闻,道:“万一……” 
“如今成败只在一线。”文靖打断他们道:“鞑子皇帝已经孤注一掷,和我豪赌,与其被
他的车轮战法拖垮,不如试试我的法子,既然是赌博,哪有万无一失的道理。”他顿了顿
,又问:“你们,指挥得过来么?” 

二人被他这句话激发了生平傲气,齐声应道:“那是当然!” 
“好!”文靖举起令旗,沉声道:“看我号令!”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心中空灵一片,刹
那间,蒙古大军仿佛萧冷的刀锋,虽然千奇百幻,但他已经捕捉到那一点流转不定的锋芒
 
没有了矢石的威胁,蒙古大军,开始蚁附攻城。“便要破了!”蒙哥眼里闪闪发亮。 
文靖令旗展动,城上露出一百来尺的大口子,蒙军的最凌利的“锋刃”登上了城头,身后
的蒙古的大军发出震动天地的欢呼,但这些最英勇的战士还没来得及冲杀,只看到对面箭
镞闪亮,一时乱箭如雨,刀光如雪,死尸和头颅纷纷落下,砸在下面战士身上。缺口重新
封上。 

不到半个时辰,蒙古人又冲开一个二百尺的大口子,士兵们争先恐后,向那个缺口涌去,
“恭喜皇上,攻破合州!”群臣跪倒,三呼“万岁!”蒙哥正要大笑,突见登城士卒雨点
似的落下,要么被射成刺猬,要么变成无头尸,不由转喜为怒:“怎么回事?”话音刚落
,缺口再次封上。 

如此反复六次,蒙古大军损失惨重,文靖令旗所向,诱杀的全是蒙古将士中最骁勇者,蒙
古士气大挫,不少人到了城下,竟然不敢登城。文靖乘机命令打下滚木擂石,蒙古大军顿
时出现退却之势,八个万人队前推后涌,乱作一团。 

屡屡功败垂成,蒙哥怒火燃到极点,一夹马腹,那“逐日”神驹甚是灵通,领会主人心意
,骤然飞驰而出,一干侍臣,哪里阻拦得及?蒙哥赶到城下,挥鞭抽打士卒,所过之处,
后退士卒无不掉头,迎着矢石,冒死向前。 

文靖见蒙古大军士气蓦然转盛,心头诧异,凝神细看,只见一名衣铠华丽的蒙古将军纵马
扬鞭,一路驰来,端地神威赫赫,他前方的蒙古大军发出惊天动地的大喊,风吹长草般分
开。伯颜也在远处看到,大惊失色,挥起斩马刀,强行冲开前方士卒,冲向蒙哥。 

破山弩的机括发出刺耳的闷响,文靖令旗一挥,矢石带着激烈的劲风向蒙哥来处射到。蒙
哥心头剧震,欲纵马闪开,但破山弩一发二十,又密又急,一枚百斤飞石迎面打倒,他避
无可避,只得将缰绳一提,“逐日”神驹人立而起,被巨石打在胸前,当场毙命,蒙哥也
为那绝大冲力带得飞出五丈,一个筋斗,倒栽而下,势犹未绝,又滚出五尺,方才停住。
 

伯颜堪堪赶到,心胆欲裂,勾住马镫,俯身将蒙哥抱起,向本阵飞奔。文靖见状,命破山
弩打出第二发,一颗巨石直奔伯颜,伯颜斩马刀回手一磕,火星四溅,大刀脱手飞出,伯
颜虎口爆裂,跌落马下。他着地一滚,抱着蒙哥发足狂奔,其速犹胜奔马,待破山弩第三
发绞起,他已经在射程之外了。 

终于,鸣金声响彻合州的上空,蒙古大军潮水般退去,文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幽幽叹
了口气,长剑柱地,面向着金红色的苍穹,缓缓跪了下去…… 

蒙古金帐内外,大将、谋臣、妃子,密密麻麻跪了一地。蒙哥躺在毛毡上,头边坐着他最
美丽的色目妃子,一名蒙古大夫端着和了羊乳的药膏,在他身上,细细涂抹,刚刚涂上,
又被鲜血冲开。忽而阴风惨惨,从帐外呼啸而入,灯火忽明忽暗,缥缈不定,蒙哥微微一
震,忽地两眼睁开,那大夫吓了一跳,失手将药打翻在地,乳白色的膏药涂得一地。 

蒙哥只觉周身无力,眼中朦朦胧胧,满是憧憧人影,张口欲呼,却无法出声,他隐隐约约
看到乃蛮旧地无尽的草原,如云的牛羊,斡难河哗哗啦啦,蜿蜒流淌;看到俄罗斯原野上
血一样的落日,战士向着西方的天空唱起雄壮的牧歌;看到中原大地上起伏的山峦;看到
西征的大道上色目人堆积如山的头颅……到了得意处,他从扭伤的脖子里,发出“咝咝”
的笑声。刹那间,眼中景色又是一变,白骨的大山、血红的河流、合州城下无尽的尸体,
他吃了一惊,头中一阵剧痛,仿佛看到一块石头从天而降,越来越大,如同泰山一样压向
自己的头颅,蒙哥浑身剧烈的颤抖,喉间发出凄厉的鸣声。 

众人听得毛骨悚然,一名妃子壮着胆子,探他鼻息,脸色一变,晕了过去,大夫一惊,伸
手摸到蒙哥的苍白的手,只觉触手冰冷,不禁心神剧震。 
帐外寒风更急,帐内的灯火,挣扎数下,终于熄灭。 

文靖饮完杯中的烈酒,看着重伤未愈的王立在下人们的搀扶下离去,想到今日战事,不禁
生出幌若隔世之感。忽听吕德拍桌歌道:“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
啸,壮怀激烈。” 

诸将和道:“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林梦石接阙长歌,声若金石,慷慨激昂:“驾长
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诸将和道:“笑谈渴饮匈奴血。”气势豪壮,欲吞山河。 
堂上一静,众人皆望向文靖,“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这一句当然是由他来唱
的。“朝天阙么?”文靖微微苦笑,也不作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千岁。”吕德举杯道:“此次返回临安,若有什么用的着吕某的地方,打声招呼,吕某
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文靖还没说话,林梦石已经叫了起来,“哪里话,还叫什么千岁,淮安王用兵若神,天纵
英明,一个抵得上十个藩王、十个千岁。” 
“不错!”大将们纷纷附和道:“如今外患一除,只要万岁一声号令,臣等便东下临安,
夺下那个龙庭……”大厅中喧哗一片,众人不饮自醉,踌躇满志了。 
子夜十分,酒酣席散,文靖乘着暖轿,返回竹香园,忽听到远处传来隐约的喧哗声,越来
越是清晰,渐渐化作呼天唤地的号哭,或泣丈夫,或悲儿孙,或哭父亲……刹那间,一种
无法遏制的悲伤涌上他的心头,文靖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泪流满面。 


夜色如墨,一匹跛马淡淡的背影若隐若现,凄厉的嘶鸣回荡在夜空,玉翎坐在合州城的城
楼顶上,斜风裹着细雨扫过她的面颊,“师兄伤的那么重,去了哪里呢?”她感到脸上挂
着冷湿的液体,不知道是泪,还是雨:“我伤了师兄,师父不会要我了,我是蒙古人,那
个冤家也嫌弃我,天下之大,我向何处去?我向何处去?”正在迷茫,忽听远处传来辚辚
的车马声,那是蒙古大军撤退的声音。蒙古的歌手,弹着呜咽的马头琴,唱起哀恸的挽曲
: 

“大草原的鹰,你从太阳升起的地方飞起,你的双翅遮蔽了天空,你的阴影笼罩大地,豺
狼在拜伏,黄羊在颤栗。河水哦,你为何濡湿他的羽毛;高山哦,你为何阻挡他的去势;
闪电哦,你为何劈断他黄金的双翅;悲伤哦悲伤,大海在咆哮,淹没了草原,阴山崩塌了
,变成了平地,伟大的长生天啊,你为何召回你骄傲的儿子……” 

歌声的余韵在伯颜耳边缭绕,他坐在马上,凝视远处合州城黯淡的灯火,一动不动。 
“伯颜将军!”阿术忽忽而来,停在伯颜身后,一双眸子在黑夜里闪闪发亮。 
“阿术!”伯颜掉过头,一字一顿:“我们还会回来的。” 
“是的。”阿术眼中发出凌厉的光芒:“我们还会回来!” 
伯颜仰天长啸,啸声远远传出,三军皆惊。伯颜勒转马匹,与阿术迎着如晦的风雨,投入
无边的黑暗。 

又是一个清晨,红日高高升起,桌上丰盛早膳已经冰凉,月婵轻声咕哝:“这个千岁,又
睡懒觉呢!”她实在忍不住,在紫檀木的卧室门上推出一条门缝,偷偷窥去,不禁呆住,
只见室内空空,并无一个人影,床上被子叠得整齐,上面放着晶莹通透的九龙玉令,雕花
窗向外开着,窗外鸟声啾啾、竹影婆娑,碎金也似的阳光,洒在青石的地板上。 


大江东去,逝水滔滔,翻腾激荡,永无休歇,江边山峦,巍巍矗立,叠青泻翠,偶尔吐出
一点红叶,分外醒目。 
文靖一身青衣,行走江畔,望着千古江山,只觉前程如梦,不由纵情歌道: 
“江行几千里,海月十五圆。始经瞿塘峡,遂步巫山巅,巫山高不穷,巴国尽所历。日边
攀垂罗,霞外倚穹石……” 
一路落拓放歌,不消片刻,便到了江边码头,只见风帆处处,桅杆林立,缕缕炊烟,从船
头升起。 
近处船家见文靖行旅装扮,一位老者迎上前来,陪笑道:“客官要坐船么?” 
“去哪里?”文靖只觉前程入迷,不由心生迷惑:“去哪里呢?” 
老者会错了意,道:“我们这船仅到夔州,客官若还要东下,就先乘小老儿的船,再到夔
州换船。” 
“这是为何?” 
老者道:“三峡滩险水急,没有弄潮翻江的能耐,万万不敢涉险,小老儿寻常水流滩涂还
能应付,若要入峡,还没这个本事。” 
“不知到夔州要多少银两?”文靖笑道。 
“不知道客官是包船,还是与人同乘?”老者问。 
“此话怎讲?” 
“包船就是只有客官一人,需五两银子,同乘则是数人同乘 ,当然船费得视人数多少而定
。” 
文靖怕合州城来人,只想早点离开,从怀中取出两块碎银,递给老者,道:“还是包船吧
!” 
“我出十两银子!”身后传来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这船我包了!” 
文靖闻声一震,定在当场。 
老者笑道:“小老儿做生意,讲求信誉,所谓先来后到,这位客官已经包了……” 
“二十两。”那人气鼓鼓地说,老者一愣,“怎么,还不成,四十两!”女子继续道。老
者额上渗出汗来。 
“玉翎!”文靖缓缓转过身来,苦笑道:“你何必如此和我作对?” 
“玉翎是你叫得么?”玉翎一身月白衣衫,背着一个丝绸包袱,俏生生立在江边,闻言柳
眉一挑,喝得文靖一窒:“我……” 
“你什么你,你说什么我都不听。”玉翎冷哼一声,向船上走去,文靖大急,“你先别走
。”说着伸手拉她,玉翎一反手,打在他腕上,这一下用上了“如意幻魔手”的功夫,文
靖手腕剧痛如裂,顿时缩了回去,身子一晃,挡在玉翎前面:“你听我说!”玉翎出手如
电,一掌拍到,掌风四溢,不容文靖不让。但玉翎刚要抬足,又见这小子拦在前面,不禁
喝道:“你找死么?” 

“我……”文靖心里有愧,不知道如何说起,玉翎一顿脚,双手一分,向他拂来,文靖借
步法闪开,玉翎一收手,他又拦在前面。“赖皮鬼!”玉翎恼了,拳脚纷飞,文靖只好闪
避,二人在江边倏进倏退,动起手来,文靖一味闪避格挡,十招不到,只听裂帛之声,一
片衣袖被玉翎撕了下来,露出小臂上一圈小巧浑圆的红印。玉翎瞧在眼里,石牢里那些往
事上了心头,不禁停了手,一时呆了。 

文靖见她神不守舍,泫然欲泣,心中慌乱,急步上前,道:“你……你别哭,我不躲了,
你要打我,尽管打就是,只要你不哭,打死我也好。”他挺直胸脯,闭上眼睛,摆出“随
你打”的姿势。 

“你……你这个呆子。”玉翎泪花直转,突然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道:“师兄受了那么
重的伤,师父不会要我了,不会要我了……” 
她哭得凄切,文靖也看得想哭,脱口道:“我要你!” 
玉翎泪眼朦胧,抬起头来。“谁希罕你要,你击毙大汗,已经名动天下,正好回临安享福
,哪里美女如云,我又算得了什么?” 
文靖摇头道:“就算有万千美女,倾国富贵,在我心中,也敌不过你一个的!” 
“好呀。”玉翎瞅了他一眼:“你这呆子,居然也会油嘴滑舌地骗人了。” 
“我句句出自真心。”文靖急得眼圈红红。 
玉翎咬着嘴唇,忍住笑,道:“就算这样,我还是蒙古人,蒙古人杀了你爹爹,难道你不
恨我么?” 
文靖叹道:“以往我只知宋人死伤,但昨夜听百姓痛哭,突然发觉,合州城下,也死了无
数蒙古人,他们何尝没有妻子儿女,没有父母兄弟,却落得血染异乡,尸骨难收,不知道
有多少人为之哭断肝肠,“自古战者为凶器”,我一人的小恨与这天地间的大悲一比,又
算得了什么?既然如此……”他说到这儿,两行泪水夺眶而出,叹道:“我还恨你作甚?
” 

玉翎也心中黯然,挽住文靖的胳膊,伸袖拭去他泪水,道:“好好,别哭啦。”语气万分
温柔,只这一句话,二人胸中块垒尽消,偎在一起。默然良久,“你这地理鬼,怎么来这
里的?”文靖含笑问道。 

“不能来么?”玉翎撇撇嘴道:“我正在江边发楞,突然听到一个呆子在哼哼唧唧,唱什
么无山有山……” 
“是巫山!”文靖忍俊不禁,笑道。 
“我偏要说是有山!”玉翎撒赖,她眨眨眼:“你刚才说得那句算不算数?” 
“那句话?”文靖被她弄得摸不着头脑。 
玉翎怒哼道:“反正我是个没爹、没娘、没师父的野孩儿,反正没人肯要的。” 
文靖恍然大悟,不禁呵呵傻笑,玉翎被笑得面红耳赤,对他又捶又打,将一颗螓首,埋入
他宽阔的怀里,只觉平生之乐,莫过如此。 
远处传来悠扬的川江号子,唤醒了沉醉的恋人,文靖仰天长笑,携着玉翎的素手,向那江
边的蓬船走去…… 
《昆仑》第一部《天骄铁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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