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pris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Allah (Tokushima), 信区: Emprise
标  题: 昆仑——可恃惟我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Jun  3 11:29:50 2002) , 转信



作者 凤歌 
时间 20:12:45 15-5-2002 
主题 昆仑——可恃惟我 

三人在石阵中,行了约莫七八里路程,还不见尽头,梁萧暗自惊讶:“这阵果然大得吓人
,若是走失,着实不易寻找。”想到先前吃得苦头,心有余悸。
又行了三里路程,终于出阵,梁萧定睛一看,只见前方千仞悬崖,抱着一个方圆数十里的
谷地,谷中数道泉水汇成一条清溪,清溪又串着两个小湖,湖边杂花生树,草木葱茏,参
天古木间,隐隐露出飞檐阁楼。与谷外那些雄奇景象相比,略嫌平淡,唯有一座高台,在
湖边拔地而起,上下左右,立着各种奇怪物事。
花清渊见梁萧一脸好奇,便将他带到台上,道:“这里叫做‘灵台’。”他指着一个被水
力驱动的古怪圆球道:“这是浑天仪,能测算周天星辰运行。”又指着一个八龙衔珠、下
有青铜蟾蜍的瓮形铜器道:“这是地动仪,能测知山崩海啸、地震火山。它左方的三角铜
架叫做量天尺,能测量山岳之高,右方那个圆筒叫做定海针,能探测江海之深,若与波动
仪相合,便能由流水之象,推测水旱灾情。”花清渊指着千奇百怪的器械,给梁萧一一解
释,其中有不少好玩的物事,如半个时辰鸣叫一次,伴有有小银人歌舞的波斯水钟;盛了水
银的水晶球,上面刻满了各种数字,花清渊叫它“阴阳仪”,能知寒暑。 

这个“灵台”当真聚集了古往今来无数智者巧匠的智慧。梁萧眼中所看,耳中所听,无不
超乎想象,小小心中佩服不已,忍不住跳到黄帝破蚩尤的指南铜车上坐了一回。指南车只
要调好机关,便能自行滑动,右方铜人手臂始终指着南方,左边铜人则双手击鼓,空空有
声。煞是奇妙。
梁萧玩了一阵,跳下车,忽地心生顽皮,又往一人高的浑天仪上跳去。浑天仪上每颗星对
应天上星辰,他一脚踏下,骨碌碌一转,顿时乱了方位。
花清渊阻止不及,大吃一惊,忽见一道人影从下掠至,将梁萧一把抓下,重重掷在地上,
摔得他两眼金星乱迸,抬头只见一名老者,黄袍白发,双颊清瘦,正向自己怒目而视。梁
萧爬起来,一拳捣向他胸口,花清渊一伸手,将他招式封住,向那人恭声道:“明老,全
是我的不是!”
黄袍老者看也不看他一眼,目视梁萧道:“你是何人,竟然搅乱老夫的浑天仪,哼!若不
重新一一对好,休想下去!”梁萧背脊隐隐作痛,怒道:“我就不一一对好,你又能把我
怎样?”黄袍老者目中精光倏地一闪,伸手便将梁萧一把拽过,梁萧还想挣扎,但老者武
功高得不可思议,反手将他制住,手臂一抬,凌空举起,喝道:“若你不一一对好,老夫
便将你扔下台去。”
灵台高约十丈,加上黄袍老者大力一掷,就是十个梁萧,也要当场丧命。但这小子天生倔
强,摆出宁死不屈的模样,叫道:“就不对好,就不对好。”花清渊却知这老者言出如山
,脸色大变,忙道:“明老,这小孩素来顽皮,您万万不要和他一般见识,这浑天仪的事
,由清渊来做好了。”
梁萧气焰依然嚣张,叫道:“花大叔,你干嘛对老头子低三下四的。”花清渊哭笑不得,
忖道:“还不都是因为你。”黄袍老者斜眼瞅了花清渊一眼,冷笑道:“你越来越不象话
了,居然带着外人,把灵台弄得乱七八糟,哼,若你做了宫主,天机宫只怕也要葬送在你
手里了。”
花清渊脸涨通红道:“明老教训得是。”黄袍老者冷冷看了他一眼,将梁萧扔到一边,大
袖一拂,扬长而去。梁萧爬起来,想要追赶,却见黄色人影如一道闪电,隐没在绿树红花
之间,不由跺脚道:“花大叔,你干嘛不拦着他,我要跟他算帐。”花清渊摇头苦笑:“
好了好了,你别再惹事了,这位前辈武功极高,别说是你,就算是我,也不是对手。”
梁萧道:“方才他抓我那招,虽然快了些,但不十分厉害,我有法子破他。”说着错步挥
拳,身子后仰,双手呈拈花之形,乃是“庄周梦蝶”,然后扭身倒翻,腾空而起,化为“
鸡犬升天”,这招取自汉代淮南王刘安逸事,半空中,梁萧挥足倒踢,双掌斜劈,如跃波
斩浪,却是“许慎屠龙”。花清渊看了两招,只觉变化精微,果然能克制老者的手法,而
且第三招反击更是凌厉,不由心头暗凛,待梁萧落地,道:“你明明知道破法,为何不能
抵挡?”
“这个……”梁萧搔头咕哝道:“……老头儿出手太快。”“对!”花清渊道:“所谓一
快打三慢,你招式再厉害,却没有相当的功力;对方只要快过你,你也没有出手的机会。
”梁萧道:“那如何才能变快?”花清渊道:“那唯有苦练了,练到一定的地步,自然熟
极而流,快慢由心。”梁萧默然不语,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练好功夫,下次也抓着老头
儿,把他屁股摔成八片。
想是这么想,可经这一折腾,他终究兴致索然,无心再闹,一瘸一拐,随着花清渊下了灵
台,穿过一片林子,只见前方溪水环绕中,杨柳青青,拥着连云甲宅,粉色墙壁曲曲折折
,延绵数里;过了朱漆大门,只闻芳香扑鼻,满眼姹紫嫣红,千芳争妍,狂蜂浪蝶,翩翩
飞舞,许多奇花异草,端地让人叫不出名儿。
穿过两道水榭,间有随从侍女,悠然往来,见了花清渊,皆含笑招呼,并无主从之份,梁
萧心头羡慕,忖道:“人人都喜欢花大叔呢。”二人走近一扇月门,月门两侧刻了幅对联
,梁萧见笔法甚是奇特,便念道:“真……俗,唔,中间是什么鬼字儿,”又指着左方的
石柱道:“清……心,唔,这人不会写字么?写的乱七八糟的!”
“这两行狂草可不是人人写得出来的。”花清渊忍住笑道:“连在一处,该念作‘真水洗
尘俗,清音涤凡心’,嗯,横着那排字,你认得么?”梁萧瞅了一眼,道:“什么心水,
唔?”不好意思搔头。
“这个念做琴心水榭。”花清渊道。梁萧仔细看了两眼,渐渐看出些门道,只觉这些字写
得飘逸洒落,全无拘束,大合自己的脾胃,十分喜欢,便指着对联下的落款,一字一句念
道:“落……魄……狂……生……醉……书。”花清渊喜道:“这次可念对了。”梁萧得
意笑道:“这个落魄狂生是谁?”花清渊一怔,神色微黯。忽听得门内传来清柔的琴声,
当下不再多言,挽着梁萧跨入月门。
走不多远,便至水榭尽头,紫金香炉白气氤氲,空中弥漫着龙涎香的芬芳。一名缁衣女子
盘膝而坐,纤手如雪,鼓动瑶琴。女子左方,立着花羡容,花晓霜挽着双髻,着一身绿色
纱裙,偎在一名蓝衣美妇怀里。
梁萧与花清渊走近,众人向他们微笑,却不做声,缁衣女凝神鼓琴,全不他顾。梁萧见她
不过三十年纪,面若冰雪,目似秋水,清逸秀美,堪称国色,虽衣着简陋、一言不发,但
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雍容华贵之气,令人望而心折。
琴声宛转飘逸,从女子指下泻出,似芙蓉泣露,香兰含笑,说不出的动人;梁萧正想出声
招呼,那琴声忽转高昂,如千丈绝壁,危不可攀,梁萧心头一颤,两耳嗡嗡作响,蓝衣美
妇微微皱眉,伸手将晓霜两耳捂住。琴声越来越高,呈清羽之声,分寸不可攀跻,忽地一
沉,由千寻高峰落入万丈深谷,梁萧心也随之一沉,心中生出几分迷乱。琴声在深谷中徘
徊一阵,好似停滞,几不可闻,如天寒水凝,唯极深处水流不绝;渐渐冰融雪暖,水声越
响,倏地一扬,转高转急,似珠落玉盘,雨打花林,弹到后来,隐隐然显出刀枪之鸣,琴
声越是紧急,好似鼓琴者心中蕴藉无穷怒气,铮铮激响,大有昆仑玉碎,霹雳破空之势,
听得梁萧气血贲张,几乎跳起;正在这个当儿,琴声忽地又是一缓,如思妇沉吟,儿女私
语,刹那间,万种幽怨,千般离愁,尽上心头,一起一伏,余韵悠悠,如秋高云淡,风扫
落叶,说不出的孤独凄凉;如此吟颤良久,曲终音绝,此时众人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六
根琴弦,节节寸断。
缁衣女子长长一叹,忖道:“离愁引啊离愁引,弹来弹去,终究只是断肠罢了。”想到这
里,心中一痛,推开瑶琴,抬眼处,只见梁萧泪流满面,已是泣不成声。不由轻轻咦了一
声,暗自惊诧:“他小小年纪,也听懂了么?”
众人见他哭得伤心,皆是大奇,花羡容道:“你哭什么?”梁萧闻声惊觉,急忙擦泪,抗
声道:“谁……谁哭了,谁哭了,我……我……只是眼中有了砂子,我……我迎风流泪…
…”
花羡容心里已经笑翻,故意挤兑他道:“骗人也不是这个骗法,这里人人都看得清楚的。
”梁萧恼羞成怒,耍无赖道:“我哭不哭管你屁事。”花羡容大怒,正想反驳。缁衣女子
微笑挥手,花羡容瞅了她一眼,退在一旁。
缁衣女子凝视梁萧,笑道:“晓霜口中的萧哥哥就是你么?”梁萧瞅了晓霜一眼,见她正
望着自己微笑,心想:“浑丫头,暗地里叫两声就罢了,偏偏拿着到处说。”想着无可奈
何,点了点头。
缁衣女子想他招招手道:“过来。”梁萧道:“干嘛?”但见她神色友善,还是走了上去
。缁衣女子右手探出,若一只玉色大蝶,翩翩拂向梁萧肘上曲池穴,梁萧一惊,想也不想
,使出如意幻魔手中的“弹字诀”,翻手屈指,便向女子脉门弹去,萧千绝曾以这一招,
刺瞎云万程的双眼,梁萧虽然功力尚浅,但招式精奥,不容小觑。缁衣女子蛾眉轻蹙,手
掌如蝴蝶穿花,自梁萧指边掠过,两只雪白的手指,举重若轻,捏向梁萧“少渊”穴,梁
萧右手急来帮忙,使了个“封字诀”,挡那两根手指,左手则使了个“勾字诀”,五指如
锄,反勾女子“太液”,但女子手臂形同无物,倏地从他双手间脱出,梁萧正欲后跃,女
子五指又往心口拂来,无奈之下,连使“破字诀”,“捻字诀”拆解。
二人隔着琴桌,三只手缠在一处。女子坐着不动,始终只用一臂,但飘飘忽忽,千变万化
,将梁萧逼得喘不过气来,除了凝神拆招,就是寻隙骂人也是不能,将“勾圈、挑环、弹
破、扭捏、推拿、挥拂、截劈、点插、拈折、封按、撕抓、缠捻”二十四诀使了个遍,依
然无法脱身,顷刻间拆过百招,他双手一绞,呈剪刀之势,绞向女子,缁衣女子双眉倏扬
,探手在梁萧肘间一托,梁萧只觉大力涌至,站立不稳,一个筋斗,翻身坐倒,兀自无法
停住,在青石地上滑出丈余,嗡的一声闷响,背脊撞在紫金炉上。正要张嘴叫骂,忽听花
清渊向缁衣女子道:“娘!”
梁萧听得这声,好似吞了几十只蛤蟆,哽住脖子,一张嘴再也合不拢来,两只眼瞪着缁衣
女子发楞。缁衣女子看出他心中所想,微微笑道:“没错,老身便是花无媸,天机宫的主
人。”
“你……你……”梁萧结结巴巴地道:“你就是晓霜的奶奶?”花无媸颔首道:“是呀。
”“你怎么这样年轻?”梁萧定下心神,不信道:“难道真有返老还童、青春永驻么?”

花无媸站起身来,负手道:“世间哪有永驻的青春,我不过修炼玄功,小有所成,较寻常
人年轻一些罢了,生老病死,实乃天道,正所谓天道茫茫,无所遁逃!”语气中甚是落寞
,梁萧仔细看去,花无媸眼角处,果然已生出鱼尾纹,只是十分细微,几不可觉。
花无媸目视他半晌,忽道:“萧千绝有二男一女,三大弟子。”梁萧一愣,不知她为何说
起这个,只听她道:“大弟子萧冷为契丹人,与萧千绝同族,当年在库尔里台大会上,一
柄海若刀,技压西域群雄,为蒙哥帐下第一勇士,但合州一役后,蒙哥战死,他也不知所
踪,据说已不在人世;二弟子伯颜,为蒙古八喇部人,助忽必烈打败其弟阿里不哥,精通
兵法,骁勇绝伦,为当今元廷重臣,统帅千军万马;三弟子萧玉翎,据闻是蒙古皇族后裔
,也失踪于合州之战,但据眼线消息,一年前,萧千绝携一美妇北上,关怀备至,那女子
持礼甚恭,黑水一怪素来不好女色,此举甚是奇怪,若我猜得不错,萧玉翎还在人间。”

她娓娓道来,梁萧心中却是巨浪滔天,目瞪口呆。花无媸见他神色,心头通透,不温不火
,继续说道:“当年我与萧千绝交过一次手,也是以‘穿花蝶影手’对‘如意幻魔手’,
拆了一百来招,‘如意幻魔手’的心法虽不甚明了,但招式我大致记得,今日你用得‘幻
魔手法’火候虽浅,但变化与萧千绝相差无几。若非嫡传,决难至此境地。有人说萧千绝
的武功以诡异见长,那是小觑了他,据闻三大弟子中,萧冷得其诡异狠毒,伯颜得其刚猛
锋利,萧玉翎独得其飘逸灵动,以我今日所见,你的手法以飘逸灵动见长,当是得了萧玉
翎的真传吧!”
梁萧面如死灰,颤声道:“你什么都知道么?”花无媸微微笑道:“不错,我什么都知道
。”梁萧一顿足,咬牙道:“哼,就算你知道又如何?”花无媸道:“这么说,你承认了
?”梁萧虽然一百个不愿承认萧千绝是师公,但既然被人统统看破,无可奈何,只得气乎
乎地道:“承认就承认。”
花无媸微微点头,道:“其实我并不是全都知道。”梁萧一呆。花无媸道:“萧千绝三大
弟子名震天下,我自然知道,我也确是与萧千绝交过手,但三大弟子各得其所,却是我胡
编乱造,说萧玉翎得其飘逸灵动,也是看着你的功夫瞎说!”
她轻描淡写,一一说出,梁萧又惊又怒,跳着脚儿叫道:“你……你骗我。”花无媸微微
笑道:“是呀,我是骗你承认,但骗着你,只怪你太笨。”梁萧傻了眼,忽听花无媸又道
:“你要学太乙分光剑么?”梁萧不知她为何突发此问,随口应道:“是呀。”
“我本可以教你。”花无媸道。梁萧大喜。花无媸见他喜怒哀乐尽在自己掌握之中,心头
冷笑,道:“只不过,你太傻太笨,就算穷一生之力,也练不成呢!”
梁萧好像挨了一记耳光,道:“你……你说……说谁,谁太傻太笨,我……我……”他从
小惹是生非,什么骂名都挨过,唯独没有人说他“太傻太笨”,只说他聪明过头。花无媸
这一句,当真把他说得傻了。花清渊正见状,要说话,花无媸手一挥,他只得止住。
梁萧默然半晌,忽道:“我才不笨,只要你教,我一定学得会,要不你出个题目,我一定
能做到。”
花无媸微微一笑道:“这样吧,谷前有一片石壁,上面刻了十道算题,还不算很难,若你
解得出来,就算你聪明,无论你要学什么功夫,我都教你。”花清渊与花羡容张口结舌,
那蓝衣美妇也瞪大了眼睛,只有晓霜不知所云,对着梁萧莞尔。
“算题?”梁萧搔头,道:“那是什么?”花无媸笑道:“连这个都不知道,你还说你不
笨么?”梁萧一呆,心中总觉得此笨似非彼笨,但究竟有何种不同,却说不出来,但他心
高气傲,万万不肯认输,当下也不管其他,一口答应:“算题就算题,我一定会得。”花
无媸伸出手,笑道:“一言为定。”梁萧和她击掌道:“一言为定。”花羡容瞪着他,咕
哝了数下,梁萧隐隐听到,好像骂得是:“不知死活的小子。”不由瞪回去,心想:“你
才不知死活呢!”想到这儿,肚子忽地咕哝起来。花无媸听到声音,莞尔道:“倒忘了你
饿了半天。”叫了一名侍女,领他下去用饭。
梁萧刚刚出门,花羡容便叫道:“娘……”花无媸瞪了她一眼,目光扫过蓝衣美妇,美妇
拉起晓霜,道:“晓霜,咱们回去。”晓霜笑道:“娘,咱们去看萧哥哥吃饭好么?”美
妇笑道:“吃饭有什么好看的?”晓霜道:“萧哥哥吃饭可是与别人不同。”说着想起什
么,格格直笑,美妇不愿违拗她,只得答应。
花羡容见她二人去远,方道:“娘,那小子怎么可能解得出‘天机十算’?”花清渊道:
“不错,那十道算题穷究天理,别说天机宫内无一人解得全,就算放眼天下,也无一个人
解得出来。”
花无媸盘膝而坐,道:“莫非你们想让他学会‘太乙分光剑’么?”兄妹俩对视一眼,花
清渊道:“他本性不坏,而且救过孩儿性命……”花无媸厉声道:“若不是这个缘故,就
凭他会萧千绝的功夫,我早就赶他出去,哪会跟他拐弯抹角。你可知道,当年萧千绝闯入
括苍山,守在石箸双峰之下,连伤我宫中六大高手,你叔父玉阿也殒在他手里,哼,若非
太乙分光剑,谁能逼得走他?我岂会将这门镇宫绝学,教与他的传人。”刹那间,她面笼
寒霜,目中精光暴涨,与方才温文尔雅,判若两人。花清渊不禁打了个寒颤,但仍低声抗
辩道:“他虽会萧千绝的功夫,却未必有萧千绝的狠毒。”
花无媸冷笑道:“你懂什么,这小子天性不通礼数,任性妄为,处处有悖常伦,与那个大
逆不道的萧千绝有七八分相似,若不是怕人笑我花家以怨报德,我非得废了他的武功不可
。”花羡容道:“就算如此,娘何必要这么大费周折,他对数术一窍不通,随便出几道算
题就打发了,为何要出天机十算难他?”
花无媸冷冷看了她一眼,道:“这叫万无一失,若出别的题,你不知好歹,说不准会暗地
里教他来挤兑我。”花羡容被她一语道破机心,面红耳赤。花羡容闭目道:“我要入定,
你们传令下去,任何人等,都不许指点他半点学问,传授他任何武功,若有违背,以宫规
论处。”二人对视一眼,无言退下。
待二人去远,花无媸睁开双目,仰望浮云,心中现出一个影子,忖道:“若说任性妄为,
有悖常伦,他又何尝不是如是,为何我花家遇上的,尽是这种人物?”

梁萧忍无可忍,放下筷子,向晓霜道:“你老看着我,我怎么吃饭?”晓霜笑道:“你吃
饭的样子满奇怪的!”梁萧奇道:“是么?”晓霜点头笑道:“既用筷子又用手抓,我从
没见过别人这么吃过。”梁萧哼了一声,道:“这样吃才痛快,我才不学那些假斯文呢,
斯文又不能当饭吃。”
蓝衣美妇微微皱眉,忖道:“这个小孩儿浑身透着粗野古怪,一点也不可爱,晓霜为何这
么亲近他?”正想着,梁萧乌溜溜的眼睛盯过来道:“你是晓霜的娘?”蓝衣美妇强笑道
:“是呀!我姓凌,名霜君。”梁萧看看她,又看看晓霜,道:“你们俩长得真像。”凌
霜君笑道:“那是自然,你不像娘么?”梁萧道:“娘说我长得像爹爹,爹爹又说我长得
像娘,我也不知道究竟像谁了。”想到这里,触动心事,低下头去,凌霜君见他说得好好
的,突然一脸颓丧,甚是奇怪。这时花清渊进来。梁萧跳起来,道:“花大叔,你来得正
好呢,快带我去看那个劳什子算题。”
花清渊诧道:“这样急么?还是休息一天好!”梁萧又蹦又跳,道:“不好,不好,我要
去看,要去看。”花清渊拗不过他,只得将他带到“两仪幻尘阵”旁一块青石壁前,道:
“就是这里了。”梁萧见石壁上刻满各种奇怪符号,或尖或圆,或横或竖,还有一些文字
,但文辞雅奥,涵义高深莫测,结尾处有一大块褐斑,染的字符模糊不清。
梁萧看了半天,问花清渊道:“这究竟是些什么东西?”花清渊道:“这叫做天机十算,
是天机宫先代高人写下的十道算题。”梁萧道:“怎么我一点也看不明白?”花清渊轻轻
叹了口气道:“萧儿,你一定要学剑法么?”梁萧点头。花清渊无奈道:“若你非得解这
十道算题,我也不拦你,但只怕……”他欲言又止,半晌道:“不明白处,你可去天元阁
里看看古代算学大家的笔记,实在算不出来,也不要勉强。”梁萧点头道:“我一定算得
出来的。”花清渊苦笑,掉头去了。
梁萧看到傍晚,脑子里一片混沌,全无半点头绪。次日一早起来,便向侍女打听天元阁的
所在,侍女将他带到一座巍峨阁楼前,道:“这便是了。”梁萧见这天元阁方圆五十余丈
,高有九层,微微吃惊。侍女笑道:“这里藏有易学、算经、天文历法。以天元阁为轴,
向东是‘冲虚楼’,收集十万道藏;向西是‘般若院’,藏有天竺佛陀原经、中土译本、
禅宗公案和藏密经典;南方的是‘大智府’,放着诸子文章、哲人经传;向北是“风骚小
筑”,古今诗文都在里面;西南是收藏史籍的‘春秋庐’,东南方是“药王亭”,自然是
收藏历代医典了,不过农林渔牧的书籍也在里面;西北是‘九州园’,全是山河地理图,
东北是‘灵台’,收集了各种机关图纸和模型,不过你白天千万别去,那里由明先生守着
,他凶得紧呢。”
梁萧听她一口气说完,心中感激,道:“姐姐说得对,灵台那个老头真不是个东西,上次
摔得我好痛。”侍女抿嘴笑道:“这里说说倒好,可别让人听到了。”梁萧冷哼道:“我
才不怕。”侍女道:“懒得管你,反正我都告诉你了,你日后自己去,吃了亏不关我事。
”梁萧笑道:“谢谢姐姐,日后我可要来寻你一块儿玩。”侍女笑道:“感情好,我住在
西边众香坊,你说梅影,大家都认得的。”说着挥袖去了。
梁萧进了阁中,只闻书香扑鼻,夹杂着樟脑气味,满眼重重叠叠,皆是新旧书籍,有两个
婆子在里面拂拭灰尘,听到有人进来,也不抬头。
梁萧随手抽了一本颜色泛黄,似乎放了多年的旧书,上面写着“易象别解”,翻了半天,
满脑袋都是浆糊,又抽了一本新的,却是“潜虚”,落名“司马光”,梁萧翻了一会儿,
当真头大如斗。再抽一本,却是“垛积拾遗”,不知何人所写,梁萧看了片刻,只觉里面
符号与石壁上颇为类似,但看了半个时辰,仍是摸不着头绪。接着又拉了本“洞渊九算”
出来,符号也看着眼熟,但翻来覆去,就是看不出名堂。
他一口气翻了二十多本书,看了一整天,没一本看得明白,心头大怒,恨不得放把火烧了
这一屋子怪书。生了一夜闷气,次日又去翻阅,这次运气更坏,所寻之书,更是艰深,别
说内容,便是字句,也无法读通。
如此过了十余日,梁萧两眼血丝,整整瘦了一圈,几欲放弃,但想到仇恨,又拼命死看,
他哪知那些典籍,大多是古今易学宗师、算学大家生平心血所积,以他们的境界,留在世
上的,皆是至深至繁,独步一时的学问,众所周知的东西,反而不会谈到,就仿佛一座座
悬在半空中的大山,梁萧站在下面,只能看到顶儿尖儿,却不知如何上去。
转眼间,又过了数日,梁萧终于摸出些门道,他专拣最破最旧的书出来,直觉这些书该比
新书易解。虽然不全如是,但他挑出的书中,确实有不少是算术易学的基础,但让人为难
的是,这些书籍越是古老,文字也越是艰深古奥,有些甚至是古篆金文。梁萧年幼,自小
又不爱读书,只是勉强认得几个字,又怎看得明白这些奇文。但他素来自负,别人不教,
他也耻于求人。硬看了一个多月,装了一脑子乱七八糟的怪字怪图,但要他说出涵义,却
一个也说不来。
这日,他看了半天书,心灰意冷,望着穹顶发呆,隐约听到有人叫他,回头一看,却是晓
霜。晓霜见他回头,吓了一跳,只见他双颊深陷,两眼无神,一头乱发,好似个鸟巢。急
道:“萧哥哥,你病了么?”说着伸手去探他额头道:“好久都不见你,今天听梅影姐姐
说你在天元阁,人家专程来看你,叫了好几声,你也不理我。”梁萧唔了一声,又低头看
书,晓霜仔细看了看书上文图,笑道:“原来你在看‘九宫注疏’么?”
梁萧听得一惊,抬眼望去,拉住晓霜道:“你看得懂么?”晓霜点头道:“我以前学过一
些基本,可惜我脑子太笨,不大会算,所以啊,上次在‘两仪幻尘阵’里,就弄出错来了
。”她笑了笑道:“说起算术,奶奶最厉害了。”
梁萧想了想,指着第一页的图形道:“这个乌龟是什么?”晓霜道:“这是九宫图,又叫
洛书,传说中黄龙负图,出于黄河,神龟驮书,出于洛水,前者称为河图,后者就是洛书
,所以说,九宫之图,法以灵龟,八方之数,相加皆为十五。”她顿了顿,又道:“有人
说洛书九数为算术之祖,但奶奶说,算术当分古今,古算术有三祖,河图、洛书、五行之
数并列一时,虽然中有分合,但最终殊途同归。河图化为八卦,八卦演为六十四卦,但每
卦之中,皆含有一个小九宫。” 
她随手在地上划来划去,道:“但九宫之中,又分阴阳奇偶之数,却是取自河图阴阳之理
,九宫图有四十五个方位,每一个所在,又包含着一个八卦。”她边说边算,推演河图洛
书相生之道,然后又划出两个图道:“五行也能化作九宫,左边这个叫洛书五行成数,右
方这个叫洛书五行生数,由这两个数,又可九宫演八卦。如此相互推演,以至无穷……”

她由浅入深,口说手比,缓缓道来。梁萧本是极聪明的人,听了两个时辰,顿时明白不少
,拿起书来,也不再是满目陌生,渐渐悟出些道理来,忍不住抓耳挠腮,喜不自禁,又拿
出一本书,对晓霜道:“这个又怎么说?”晓霜看了一下,道:“这和古算术不同,该是
今算术。《九章算术》堪称集古算术大成,今算术则缘自汉代刘向,张衡也有论述,但真
正自成一家,却是北朝大家祖冲之的割圆术,以方廓圆,计算圆周率,后来在《洞渊九算
》中,有人将这一法子推演变化,数形相合,计算未知之数,据说我家先代有人用这法子
解到上九层的“天”层(按:便是计算欧洲算术的X正九次方,有人将这个误解为九个未知
数)与下九层的‘暗鬼’层(相当于X的负九次方),到了后来,秦九韶、李冶还有我的曾
祖元茂公分别创建演段法(类似后世算学中线性方程组求未知数),将数形分割开来,进
而化为‘天元之术’,而且曾祖将“天元术”推至四元,可求太阴、太阳、少阳、少阴四
大数。”她叹了口气,道:“可惜,这部分太难,我也不大明白。”说罢,有些头晕,自
怀里取出金风玉露丸,吃了一粒。
梁萧忍不住道:“我一直想问你,你究竟生了什么病呢?”晓霜摇头道:“我不知道,爹
娘也不说,每次问他们,他们都很难过,妈妈还会难过得生病,所以,我也就不问了,前
段日子,我病得很厉害,爹爹和姑姑带我去崂山见吴爷爷,吴爷爷是了不得的神医,可厉
害了。”她说着嫣然一笑,道:“我走得时候,病好多了,只是偶尔还会昏倒,可吴爷爷
让我别担心,他会治好我的。”
说到这里,她问梁萧道:“你看过大海么?”梁萧一愣,摇了摇头,晓霜笑道:“大海好
大好大,一眼看不到边,据说,在崂山上看日出才美呢,可是姑姑说清晨风寒,不许我去
。”说到这里,她微微皱起眉头,甚是遗憾,梁萧道:“待日后我陪你看去。”
晓霜双眼一亮,道:“当真么?”梁萧道:“当真的,要不拉勾儿。”
说着用小指勾住晓霜的小指,道:“金勾银勾,说话不算是小狗。”二人对望片刻,放开
手齐齐发笑,晓霜又接着讲解,俨然一小小老师,梁萧则乖乖听着,从一个顽童变成了最
听话的学生。

从这日起,晓霜每天都来“天元阁”呆上两个时辰,梁萧有不明白的地方,也都问她。但
幸喜都是基础,不甚难解,晓霜家学渊源,古篆铭文也难不住她。过了数月,梁萧终于明
白了个大概,原来,天机十算,前四道乃是古算术,后六题,皆是今算术,无一不是伤人
脑筋的大难题。
似他这种聪明人,不论武功学问,不钻研则已,只要一头钻进去,当真是泥足深陷,越陷
越深。倏忽间,便过了半年时光。花无媸本以为他最多十天半月便会知难而退,哪知一年
过去,这小子仍赖着不走,大是诧异,暗中查探,得知晓霜时常去天元阁给他解说,不由
大是震怒,但晓霜年幼,她不好惩处,只是不许她再接近梁萧半步。晓霜虽然委屈,但花
无媸言出如山,也就无可奈何。

但梁萧到这个时候,却已脱出了一无所知的境地,走出云雾深处,眼前天地一新,便无晓
霜,也困他不住,只觉算术之妙不下于武功,越是烦难,越要超越。斗转星移间,又过去
了四年,梁萧按照晓霜所指路径,循序渐进,由河图洛书看起,看完鬼谷子的《鬼谷算经
》, 郑玄、王弼等历代大贤的《易经》论著,扬雄的《太玄》,司马光的《潜虚》、汉代
《九章算术》,祖冲之《冲之要术》;渐由古算术进入今算术,先后算完《洞渊九算》、
《九韶算术》、《测圆海镜》、还有天机宫先祖留下的数十卷《天机随笔》。但天机十算
依然难解,他不得不参阅各代历法、机关算学,推衍天地之变、日月之行、建筑构造之理
。为求一解,往往读书无算。
第五年,冰雪初解,寒梅未凋的时候,梁萧解出第一题”天地生成解”,由“天地已合之
位”,反推“天地未合之数”,直算到“天地生成之数”,这三大数早已有图形传世,但
如何反朴归真,逆回“天地生成之数”,却鲜有人知,但总而言之,就是九宫八卦之间的
正反变化。
解出第一题后,他一发不可收拾,相继解出“太玄两难”,这两道难题出自《太玄经》,
是张衡“候风地动仪”的数术根基,但失传多年。次月,梁萧又解开第四算“双手十指题
”(即后世数术二进制与十进制之转化,德意志大算学家莱布尼兹三百年后方才提出);
第五算“二十八宿周天解”(历法的时辰推算)。随后是“治河图”,是一道以数理形的
算题,用演段法计算黄河治水的土石方,计算十分庞大,梁萧整整花了四十多天,方才算
出。第七题解得较快,是用垛积术(按:宋元算学中解决高等数学数论问题的精妙方法)
解“鬼谷子问”。
八、九两题全是天文计算,十分烦难,进入了最顶尖的天元四元之术,第八算是“子午线
之惑”,测算子午线的精确长度,不仅要计算,还要实地测量,着实大费周折;第九算是
“日变奇算”,用四元术求太阳的盈缩积差,但算到后来,竟然脱出四元之限,化为五元
,任一算经上皆是没有,梁萧不得不自行参悟,在这道题上花了整整三个月,殚精竭虑,
终于解至第十算“元外之元”。大意是,寻出求任意元解的方法。
梁萧算了三月,全不得门径,但他不肯服输,焚膏继晷翻看典籍,呕心沥血,边学边算。
一晃又是半年,他形销骨立,心跳气喘,终于病倒。此时天机宫上上下下,凡知道“天机
十算”来历者,都当他疯了心,除了梅影照拂他起居,从无一人来看他解题,只待他知难
而退;梁萧心气极高,想着一口气解出天机十算,再与人知晓,一题未解,绝不透露半点
风声,故而并无人知道他连破九题。花清渊兄妹来看他,也只当他长久以来,一事无成,
愤而生病,一阵长吁短叹,反复叮咛:“不要勉强,你方才入门罢了,解不出来,也是应
该。”
他们不便直言花无媸设局陷他,故而说得委婉。梁萧却会错了意,只当这十题他们都已解
出,心中更是焦虑,躺在病榻上,也思考不绝。

其实,天机宫号曰天机,以算学为立宫之本。仅看藏书阁楼呈太极八卦之形,天元阁独占
太极,为万法之宗,便知宫中主人对算学如何看重。
“天机十算”本是天机宫历代算学宗师留下,其中虽有古今名题,但多数是宗师们生前无
法解答的困惑,刻在石墙上,待后人解答。但是,当算题刻到第八算时,一百年来无人能
解。直到“沧溟神算”花元茂出世,花元茂奇才天纵,解完八算后,陆续给出两道算题,
第九算,他自己刻出,又自己解开。到这个时候,花元茂算学之精,可说旷古凌今,但他
犹不满足,给出了“元外之元”,求任意次元之解,这已不是计算,而是超越自身。
花元茂在石壁前苦思五年,耗尽心血,终于无法解出,口吐鲜血,郁郁而终,年仅四十八
岁,身后留下一对男女,长女花无媸尚未及笄。梁萧最初在石壁上看到那片褐斑,便是他
临死前呕出的心血。由于前代宗师害怕后人投机取巧,荒废钻研之道,留下祖训:算出壁
上算题者,只许给出义理结果,不许给出解法。故而花元茂死后,花无媸从头解起,解到
第八算,遭遇四元之术,便觉烦难艰深,无以为继。若是有人知道梁萧连破九题,只怕天
机宫要一片大乱。

梁萧不明究理,忧心忡忡,病情更重,针砭药石皆不见效。众人见这情形,只当他必已无
幸。晓霜从侍女口中隐约知道,在花无媸面前大哭一场,花无媸也生出几分愧疚,终于答
允凌霜君带着晓霜过来。晓霜进屋,见梁萧病得如此模样,忍不住拉着他手,留下泪来,
凌霜君也看得心酸。
梁萧听到哭声,张开眼来,只见眼前站着一名少女,正在哭泣,辨认半晌,方看出是晓霜
,此时她双髻已脱,个子高了许多,显得格外瘦弱,着一身白缎底子的百蝶绣花裙,脸色
依然苍白,但五官轮廓却分明起来,少了些稚嫩之气。梁萧看到她,勉力笑了笑,口唇微
动,晓霜一愣,梁萧又动了动嘴唇,这次晓霜隐约听到他道:“过来!”晓霜低头,却听
他有气无力地道:“扶我去石壁那边。”晓霜眼眶又红,道:“你还要算么?”
梁萧叹了口气,断断续续道:“有……有题没……没算完,非……非得算完……不……不
可。”
晓霜默然良久,向凌霜君说了。凌霜君微微皱眉,但她从来不愿违拗女儿,只得叫了几个
仆童,将梁萧抬到石壁前。梁萧偎在晓霜怀里,颤巍巍拾起一根树枝来,随手在地上指划
。晓霜看得胡涂,问道:“萧哥哥,这是第几算?”梁萧哑声道:“十算。”晓霜哦了一
声,她自幼体弱多病,花无媸怕她因此劳心伤身,没让她知道这些熬人心血的算题,故而
她也不知道梁萧的厉害之处,想了一会,道:
“萧哥哥,世上有十全十美的事物么?”
梁萧一愣,晓霜又道:“据说共工怒触不周山后,天地变成歪斜,所以啊,太阳总是从东
边出来,滑向西方。月亮时常都不圆满,就是太阳,也有被天狗蚀日的时候,正所谓,天
残地缺,日月有亏,萧哥哥,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东西呢!”梁萧怔住。
晓霜又道:“娘时常告诉我,一个人总是有些遗憾,不可能将所有想要的东西弄到手,便
是皇帝也一样。古时候一位老先生说得好:‘大成若缺,其用不蔽,大盈若冲,其用无穷
。’知足者常乐!他还说‘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若操之过急,就是天地间的风雨
也不能长久,萧哥哥何必如此固执,即使现在算不出来,日后还可以慢慢算啊!”
梁萧听了这番话,好似醍醐灌顶,一时呆住,久久不语。这时,花清渊急急奔来,脸色铁
青,看了看梁萧,忽地向凌霜君劈头喝道:“你胡涂了么?怎么将他抬到这里来?你想他
快点死么?”
凌霜君被他喝得一愣,垂首道:“是我不好,我这就送他回去。”晓霜正要插话,凌霜君
伸手堵住她口,蹲下身子,便亲自来抬梁萧,一旁的仆童要来帮忙,却被她一把推开。
花清渊傻了眼,忙拦住她道:“对不住,我一时心急,说得重了。”
凌霜君双眼微红,冷笑道:“做了这么多年夫妻,却从没见你为我心急过……”花清渊知
道她想说什么,道:“是我不对,是我不对,要打要骂,随你好了,要不,我给你磕头好
么?”
凌霜君咬咬下唇,道:“花清渊,你别以为装着这么一副嘴脸,就堵得住天下人悠悠之口
。”花清渊面红如血,默不作声,晓霜从没见爹娘如此吵嘴,心头一急,头晕目眩,忽听
梁萧道:“罢了,回去吧,我不算了。”心头又是一喜,忍不住笑道:“萧哥哥,你当真
想通了么?”
梁萧闭目片刻,点点头道:“我懂了,我不算了。”花清渊愣了一下,将他抱起来,笑道
:“只要你想通了,我挨打挨骂都不要紧。”说着瞟了瞟凌霜君,见她皱着眉头,胸口起
伏,还在生气,只得先将梁萧抱回去。

梁萧心病一去,痊愈得也挺快,时过不久,便能下地行走。其实,幸喜他没有强算那“元
外之元”,若以天元四元的路子推演,那根本是无法可解的一道算题,直到四百年后,一
西洋国法兰西,出现一拨算学奇才,以西洋算术为根基,另辟蹊径,方才解开,但也仅得
其法,要是计算,穷一生之力,也是不可,又过数百年,借机械之助方得随心所欲。花元
茂一代奇才,死得忒冤了。
过了十余日,梁萧除了身子虚弱,大体痊愈,心道:“我这些年只顾钻研算学,武功尽数
荒废,只怕终此一生,也不及萧千绝了。”他解不出“天机十算”,已不做“太乙分光剑
”之想,何况已然击掌为誓,便是花无媸愿意传他,他也无脸学去。想来甚感凄凉,忖道
:“我已尽力而为,但天资止于此地,想来爹爹泉下也不会怪我,不过,我自忖不笨,那
九道算题实则难得出奇,无论放到哪本算经上,都是压轴压卷的题目,但我也一一解了。
哎!以我的本事,第十道算题根本是无法可想。晓霜说得对,世上无十全之事。” 

这些日子,花清渊初时还来看望,但来去匆匆,精神不振,梁萧好了之后,更是来得少了
,晓霜从那日之后,也再没来过。梁萧呆了两日,烦闷寂寞,生出走动的念头。他这些年
只在藏书之地与石壁前来回,许多地方,都没去过。
步出房外,梁萧行了一阵,恍恍忽忽,竟然又到了石壁前,不禁哑然失笑,拍着石壁忖道
:“终究还是没能全然放下。不过,晓霜说得是,如今算不出,来日难道算不出么?但若
是死了,连来日也没有了。”
他这样一想,心中豁然开朗,抬眼看去,只见远处“两仪幻尘阵”运转不休,心头一动:
“当年我困在此地,任人摆布,如今,我通晓周天万象,阴阳易理,还会困住么?”想到
这里,有心试试,细观阵法,只觉一目了然,走进阵中,仿佛行于旷野,随心所欲,进退
自如,心头说不出的舒畅。
四顾石像,想起当夜所悟的武功。这些年除了偶尔静坐练气,倒是未加砥砺,而且一夜功
夫,只学会了百十尊石像的功夫,其他石像,都未来得及揣摩。当下伸展手足,练起以前
那套“大贤心经”,哪知这一练,脑中电光石火般,悟出许多前所未有的妙谛来,心头诧
异,再看石像,只觉所想所悟,与当日相较,何止高明十倍。
其实道理简单,天机宫的武功以数术为根基,花流水武功虽然厉害,但也脱不了这个根基
。若是花元茂发现石像之谜,也定能成为一代高手,但他醉心算学,对武功兴致缺缺。不
过,他因此留下许多精妙算法。梁萧若非得他法意,哪能在区区五年时光,解出九道算题


梁萧越是揣摩,越觉这些石像奥妙无穷,沉迷其中,日日呆在阵里,参透石像武功。其中
许多石像动静相生,暗蕴易经洗髓,锻骨益气之法,让梁萧明白了不少以静生动,以动养
静的妙谛,对黑水绝学的内外功夫,也领悟良多,只觉柳暗花明,眼界斗开,如此日日习
练,天机黑水,两大顶尖武学相互砥砺,梁萧武功精进之速,当真如万丈飞瀑,不可遏止

数月时光一晃而过,他将八百圣贤像尽数练完,忽地发觉:原来石阵还有奥妙,若仅看石
像,彼此间总有一些无法贯通的地方,须得将石像在阵法中的方位变化融入武功之中,前
招后式方能天衣无缝,发出极大威力。他悟到这个地方,对着这立像者的智巧端地佩服无
地。

两仪幻尘阵以天机三轮带动,由此也生出三般转法,交替变化,极是繁复。换了个人,只
怕要呕心沥血,费尽神思;但梁萧仅用了四日功夫,便将“两仪幻尘阵”剥茧抽丝,破了
个干净,由阵法运转中,变出一套身法。
以此身法,他练了数日,这日跨出一步,忽地忖道:“这一步如以九宫之位变化,或许更
是巧妙。”想罢,他重新迈出,哪知本该走四步的路程,却一步走完,心中大是震惊,蓦
地想起一门功夫来。
梁萧少时虽不认真,但记性极好,有过耳不忘的本事,文靖讲得“三才归元掌”精义他大
半记得,当时不知所云,眼下回想,只觉况味无穷,着地画出九宫图,依文靖所言,推演
了半个时辰,便倾尽“三三步”的奥妙;然后以“三三步”为根本,依次推演“四四步”
、‘梅花步’,‘天罡步’、‘大衍步’,‘伏羲步’,一直推到“九九归元”,方才穷
尽,不由惊道:“天下竟有如此奇法,较这石像身法,似乎还要厉害,可惜我虽知其义理
,但功力浅薄,无法走到九九归元的地步。”
他解到这里,心胸舒畅,一时兴起,走出石阵之外,只见茫茫烟水间,数叶“千里舟”盘
旋往来,正撒网捕鱼,舟子们悠然自得,以诗词遥相唱和,清扬歌声,响彻湖上。
他听了一会儿,抬头向两壁看去。只见两崖之上,两行巨字依然如故,“横尽虚空,天象
地理无一可恃而可恃者唯我。竖尽来劫,河图洛书无一可据而可据者皆空。”梁萧心中反
复吟咏数遍,忽地恍然有悟,忖道:“所谓竖尽来劫,说得是逝者已矣,将来之事无人说
得明白。河图洛书未卜先知,皆是虚妄;所谓横尽虚空,指得是天上地下,变数甚多,没
有任何事物当真可以依恃,唯一可以始终依恃的唯有自我。这竖尽来劫,横尽虚空,不就
是说:萧千绝虽然看似不可战胜,但将来也未必不能胜过,但胜他的关键不在别人,只是
在我。可是,我这五年来,只想着学别人的剑法,热脸尽贴了冷屁股,费尽心思,却功亏
一篑,嘿,难道我就不能凭一己之力,练出打败萧千绝的武功么?”想到这里,他忽地看
到一个新的境界,豪气顿生,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一笑,方觉嗓音粗了不少,再一摸嘴唇
,细密茸毛微微扎手,感情忽忽五年时光,已让垂髫童子长成了英俊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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