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pris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gosf (秋风秋雨愁煞人), 信区: Emprise
标 题: 昆仑 襄樊攻防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11月02日14:57:14 星期六), 站内信件
众人思索片刻,史天泽道:“你想蓄水冲垮浮桥吗?那可难了。一则宋人造桥时,用数丈
大木,锤入水底,颇是坚牢;二则汉水舒缓,水面宽阔,不易蓄起冲垮浮桥之势,就算能
蓄积水势,到了桥边,也没有冲垮木桩之力了。最难得是,如此大河,怎生才能横江截流
?”他为老臣宿将,思虑周详,何况久带水军,熟悉水性,这番话说得人人点头。
梁萧却道:“我非要用水冲桥,只是借助其势罢啦!”众人一愣,伯颜道:“如何借势?
”梁萧道:“容我先卖个关子。如今我先得制作波动仪,勘查流水之势,丈量水深水宽,
而后还要做若干尝试,须得万无一失,再行相告!”他对伯颜道:“大元帅,不知江心石
台是谁人修筑?” 伯颜皱眉道:“你问这个作甚?”梁萧道:“能在湍流中筑起那等石台
,该就有拦江截流的本事。”伯颜道:“那人尚在大都,不在此地。”梁萧眉头皱起,忽
听兰娅笑道:“我略知水利,我来帮你!”梁萧大喜,道:“好啊。”
伯颜想了想,说道:“此事太过费力。若不成功,怎么办?”梁萧随口道:“砍我脑袋便
是。”众人尽是一惊,梁萧此言一出,无疑立下军令状。阿术口唇微张,待要说话,伯颜
却道:“好,可是你说的。军中无戏言,若不成功,我不会留情。当前军中士卒工匠,随
你与兰娅调动!你要多长时日?”梁萧掐指推算,半晌说道:“两月足够了罢。”伯颜微
微一愣,颔首道:“两月之内,我听你消息。”反身登舟,上岸去了。
众将纷纷拿眼看着梁萧,大是幸灾乐祸。他们对伯颜破格擢拔此人,好生不满,此时见他
自不量力,揽了如此活计,都是心头暗喜,忖道:“截江断流,两月时光怎生足够?小子
这次可死定啦!”个个冷笑,上岸去了。阿术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也拂袖而去。
阿里海牙与梁萧一道上岸,默然片刻,道:“梁萧,你有几分把握?”梁萧道:“七八分
!”阿里海牙惊道:“我当你把握十足,才敢放此大言!”梁萧笑道:“天下哪有十全之
事。”阿里海牙一呆,颔首道:“说得也是。你若要我帮忙,只管开口。”梁萧谢过,径
自返回钦察营。
次日,梁萧依天机宫秘法,做了波动仪,与兰娅去汉水边勘测水流,丈量江面。查探三日
,他寻到适合筑坝之地,返回大营,沉思一昼夜,画出水库图稿与各类机械式样,再与兰
娅商议定夺。他二人一是东土不世出的奇才,一是西域大宗师的弟子;如今东西合璧,齐
心合力,真有滋生造化之功,化不可能为可能之妙。商议两日,堤坝图纸定稿,兰娅召集
工匠,按图制作机械,改造舰船。
梁萧不慌不忙,白日里依然操练兵马,夜晚学习希腊算学、回回数术,然后才听兰娅述说
工程情形。兰娅想他立下军令状,心中甚是焦急,但梁萧嘱她不得在阿雪前提及军令状之
事,她也不好多说,但教授梁萧之时,却老是心不在焉,时时写错题目,偏偏梁萧眼贼,
一瞧便知,少不得皮里阳秋,挖苦她几句。让兰娅端端哭笑不得。
如此过了十日。这日,梁萧在营中操练骑兵,命众军为马球之戏。马球戏本是汉人贵族游
戏,最考赛者骑马之术,蒙古人学会后,作为骑兵练兵之法,做马球一个,球门六个,骑
者分队比斗,在马上各持彩杖,打球入门多者为胜。这球戏本是两队对垒,梁萧却有意考
较众军阵形,设球门四个,将两千多人分为三百七十余队,一队六人,以六花之阵,争打
三个马球。
梁萧站上帅台,发出号令。校场上烟尘斗起,两千多人围着三个绯红马球争夺起来,每六
人一队,各据阵形,不敢稍乱,阵形一被冲散,便是算输。一时间,校场上三百多队人马
穿梭去来,幌若闪电,各自变化阵势,围追堵截,抽射阻挡,作对儿争抢,直如时人所言
:“半空彩杖翻残月,一点绯球迸落星,翠柳小亭喧鼓吹,玉鞭骄马蹙雷霆。”说来十分
潇洒,但那毕竟是十数人交锋,此地却是两千人争抢,马术精绝固不可少,但不能将六花
阵变到出神入化,绝是难以夺魁,拼斗智巧之功,远胜于比斗骑术了。
梁萧远远观望。但见三点马球在四个门中进出无端,迅疾非常。若是寻常人,全记不住刹
那间进了多少,但他眼力极高,心算之强更是天下无对,马球来去,虽是杂乱无章,他也
看得清楚,算得明白,不曾漏掉一个。故而虽是天下无双的练兵之法,天下只怕也唯有他
梁萧能用。如不然,各队自记得本队进球多少,看球者一算错,定会惹来埋怨,本是好事
,却变成恶行了。
不一阵功夫,两百余队人马被冲散认输,退到一旁。尚有一百来队在场中鏖战。梁萧记得
清楚,土土哈、李庭两队进球最多,几乎不相上下,囊古歹、杨榷、王可三人所在队伍次
之。只因这五人跟随梁萧已久,便是李庭三人骑术不精,但于六花阵却领悟颇深,故而变
化之妙,较其他钦察军士厉害多多。又过三刻功夫,场上只剩下十队。梁萧命取走一球,
只留两个争抢。
片刻之间,其他五队分被土土哈五人队伍冲散。此时,土土哈队进球最多,李庭队少进三
球,其他队则少得多了。顷刻间,囊古歹、杨榷、王可三队陆续被冲散,退出斗场。场面
变成土土哈与李庭二队相决,梁萧再命拿走一个球,场上只留一个马球。土土哈一队算上
土土哈,便有三个百夫长,骑术精湛,李庭一队虽是寻常军士,但李庭机智多变,指挥得
当,阵形变化甚妙,极难冲散,两队各据所长,斗得难分高下,你来我往,将一个马球抽
打得如飞箭一般。
这时候,钦察士卒见两队迟迟不分胜负,好生无聊。练兵之时,梁萧严厉非常;其后则任
其简慢;钦察军士无聊之余,有的开始下注,赌斗两队输赢,有的则喝水唱歌,拉屎拉尿
,闹得乱哄哄一片。
梁萧注目良久,见土土哈略胜一筹,李庭也非易与,不由微微点头,心道:“不枉我费了
许多苦心,这二人若多多锤炼,来日或许能独当一面,成为大将之才。”想到这里,忽有
所觉,侧目看去,但见伯颜、阿术带着亲兵,在远处默默观看,二人身后,跟着个汉人文
官,约莫三旬年纪,黑须及胸,面目清癯瘦削,眸子却甚是有神。注视场上,若有所思。
梁萧站起身来,马鞭凌空一振,一声脆鸣,响彻全场,李庭与土土哈退到一边;再一振鞭
,钦察军纷纷放下手中事情,便是拉屎的也不及揩屁股,提起裤子就翻身上马,齐往帅台
前狂奔。梁萧第三鞭振罢,钦察军尽集在台下,各依队列,一丝不乱,个个平息凝神,气
不敢出,校场之上,端是落针可闻。
伯颜等人驰马而入,梁萧上前迎接。伯颜微微笑道:“好场马球戏,真是精彩!”他目视
众军,道:“方才乱哄哄的,都到齐了么?”梁萧方才未及点兵,闻言举目一观,咦了一
声,诧道:“怎少了两个?”一名百夫长出列道:“歹勿老肚子坏了,薛斯陀陪他看大夫
,方才与我说过。我还不及禀告,就召兵啦!”梁萧点点头,道:“你看他有无大碍?我
待会儿就去看他。”百夫长应命,匆匆去了。
伯颜奇道:“你没点兵,怎就知缺了人?”梁萧正要说话,那汉人文官忽地笑道:“莫不
是‘三人同行七十稀,玉树梅花廿一枝,七子团圆正月半,除百零五便得知’。”
梁萧心头微动,拱手笑道:“敢问先生大名?”阿术笑道:“这位是郭守敬郭大人,为朝
廷都水少监,是汉人里少有的聪明人。此次他奉旨南来,建造大军水站。”梁萧知道元军
多达二十万人,不仅粮草运载艰难,饮水亦然,若是饮用不洁之水,疫病流行,人一死便
是成千上万,损失不可估量。故而建立水站颇是艰巨,非得精通水利不可。
这时,阿术向钦察军挥手道:“你们去吧!”哪知众军纹丝不动,阿术眉头一皱,正要说
话,却见梁萧挥鞭一振,说道:“去吧!”众军方才一哄而散,呼喝而去。阿术愣了一下
,给了梁萧一拳,笑骂道:“好你个梁萧,把这群狼崽子教得恁地乖了?连我也的话也不
听。”梁萧笑道:“他们听我的,我听你的就成啦!”阿术大笑。
伯颜微微一笑,对郭守敬道:“郭大人,方才那诗什么涵义?”郭守敬笑道:“这诗是一
道算题口诀。此题名为‘物不知数’,又叫‘孙子算题’,乃是汉人兵圣孙武子所留。算
题有云:‘物不知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此物几何?’方
才那首诗么?便是解题的秘诀,依此解答,最后得知此物为二十三。”
阿术道:“郭大人,你文绉绉的我不懂。但孙武子的大名我却是听过的。不过这题与点兵
有何干系?”郭守敬看了梁萧一眼,笑道:“梁将军,我班门弄斧啦!”梁萧笑道:“哪
里话!”
郭守敬继续道:“这题既是孙武遗法,自也暗合兵法。说起来,这本是极巧妙的计数法,
以此为根基,后世兵家衍化为一种点兵术,只要兵卒按三三、五五、七七的阵势排列,便
能反推兵员总数。汉代名将韩信,唐太宗李世民各位也必知晓,这二人用兵所向无敌,也
都是此道高手。故而这点兵术又称‘韩信点兵’或是‘秦王暗点兵’,所谓暗点兵,便是
无论多少兵马,只要按阵排列,大将默察阵势,霎息便知数目。”
说到这里,他目视梁萧,喟然道:“道理说来不难,但运用起来,却是难之又难。若非心
算出神入化,决难一眼看出。自唐太宗和李靖之后,这点兵奇术几乎失传,听说名将岳飞
通晓,但也只是传闻,岳武穆冤死狱中,未有兵法传世,这法子再也无人用了。不料郭某
竟在梁将军处,复见孙子妙术!”
伯颜神色肃穆,点了点头,对梁萧道:“你将这法子写个章程,送到我哪里,传于全军,
让各路大将也都知道。所谓兵贵神速,这点兵之法很是有用。”梁萧应了。郭守敬却想:
“别的大将便是知晓法子,也未必能够用好。”
众人一边说话,一边进帐入座。梁萧让王可端上马奶子酒,伯颜喝了一口,道:“你早先
不是问我谁筑江心石台吗?”梁萧点头道:“是呀!”他目光一转,望着郭守敬道:“想
必就是郭大人吧!”伯颜含笑点头,道:“你小子胆大包天,当着众将给我立军令状,不
知死活了么?幸得郭大人赶来啦。”梁萧笑道:“真是凑巧。”
郭守敬皱眉道:“梁将军只要了两月期限。如今算来,只得一个半月不到了,将军可有准
备么?”梁萧颔首道:“这我也不十分清楚,都是兰娅在办?”其他三人面面相觑。伯颜
皱眉道:“到时可是砍你脑袋,不是兰娅的。”梁萧道:“我信得过兰娅。”阿术道:“
她只是一个女人!你也信任么?”梁萧微微一笑,说道:“她是女人,但也是纳速拉丁的
学生。”
众人闻言,一时默然。郭守敬对伯颜笑道:“如今见了梁将军啦!大元帅军务繁忙,请回
帐吧!”伯颜神色疑惑,望了梁萧一眼,梁萧送他出帐,低声道:“多谢。”伯颜一愣,
也不答话,翻身上马,与阿术出了辕门。
二人驰出一程,阿术忽地笑道:“你俩倒是同出一门。你口是心非,明里公事公办,暗里
却对这师侄照顾得紧,以修建水站为名,用数十匹快马,昼夜兼程,千里迢迢从大都将郭
大人接到军中,真是用心良苦;这小子么?嘴里不说,心里却也明白得紧。”
伯颜蹙眉半晌,忽道:“阿术,这孩子才华盖世,你我都比不上;但他锋芒太露了,我怕
他遭人嫉恨。”阿术哂道:“谁要动他,先得过我这关。”伯颜叹了口气,道:“若他二
月之限破不了浮桥,你我都救不了他啦!”阿术笑道:“你放心,我知他脾气。他眼珠子
在头顶上没错,但从不吹牛皮,他说能做到,就一定能成。”伯颜微微点头,回顾钦察大
营,长长叹了口气。
梁萧命人请兰娅入营,将水库图纸传与郭守敬。郭守敬细看了半晌,忽地叹了口气。兰娅
大急,叫道:“郭大人,难道不成么?”郭守敬摇摇头,笑道:“不是,这图尽善尽美,
想必就是你的老师纳速拉丁,也未必挑得出毛病。我叹的是,我这趟是白来啦!做不了什
么事情。”
兰娅大喜,笑道:“太好啦,我日夜担心,就怕不成。”她瞥了梁萧一眼,道:“可他偏
沉得住气,只说没事没事,真急死人啦!”郭守敬颔首笑道:“梁将军胸有成竹,真是奇
才。”梁萧摇头苦笑道:“我从未当真筑堤垒坝,书上学了些,胡思乱想些罢了。兰娅在
伊儿汗国制过攻城用具,修过水渠,论及融会贯通,远在梁萧之上。如今若有郭先生这等
水利大家襄助,相信不出一月时光,便能完成水库了。”
郭守敬微微笑道:“郭某尽力而为。”梁萧笑了笑,告辞出门,自去处理军务,留下二人
详为磋商。
兰娅待梁萧去远,笑道:“郭大人的名声好大,我老师也知你,认为你是汉人中最有本事
的学者之一。”郭守敬诧然道:“纳速拉丁火者也知郭某么?郭某可是受宠若惊了。”兰
娅道:“我好不容易来次中土,定要向郭大人讨教的。”郭守敬笑道:“不敢不敢,郭某
不过粗通水利,略知天文,不如兰娅火者这般无所不能。”
兰娅笑道:“郭大人这般说,可是辱人呢!说起数术学问,我还不及梁萧大人一个零头。
”她从怀里取出一张纸,递给郭守敬道:“这三题是他出来难我的,最后一题,我如今也
没解出。他的算法异常灵巧,我特意抄了下来,准备有功夫译成回回文,带给老师看。”
郭守敬看了数行“七曜珠联算”,甚是诧异,道:“梁将军还通天文术?”兰娅颔首道:
“不知他是谁的学生?好生厉害!不论什么题目,他都随手解来,不费气力,就仿佛我的
老师纳速拉丁啦!”
郭守敬微微一笑,展开图纸,与兰娅商议水库之事,得知梁萧其他谋划,更觉惊讶。
半月时光匆匆而过。郭守敬与兰娅指挥五千工匠,依梁萧设计,各分工种,在汉水沿岸,
不同地方,建造十艘奇形巨舰。八艘宽阔,下与上平;两艘狭长,上有巨型机械。梁萧得
知巨舰将要完工,知到紧要关头,将军务托于阿术,亲至汉水边上,与郭守敬架设龙骨,
装设各类机械。然后御使五千民夫,以数昼夜之功,在十艘巨舰下挖掘巨坑,令巨舰逐步
悬空,立不同长短木桩,支撑其下,而后逐步拆除木桩,令其直落入坑,与地面相平,然
后将挖出的数千万斤泥土分作三层,推入巨舰三十六个船舱之中。
兰娅则率人沿江竖起木栅栏,以梁萧设想的“圆木轮”机械,在短短三日内,发动近万士
卒,将数千万斤土石从两岸山上顺着山势滚落,经过巨舰,到达木栅栏之前,受阻停住,
郭守敬傍着栅栏,以这些土石沿江垒筑堤坝。
土石装妥,梁萧率人在巨舰前,各掘粗短沟渠一条,斜通入汉江,江水自短渠进入深坑,
巨舰顿时漂浮起来。士卒们顺水推舟,八艘宽阔巨舰先后斜驶入江,顺流而下,到达筑坝
之地,此处相比他处,颇是狭窄,梁萧在江面设浮标八个,以分明地点。
接近浮标,郭守敬率人放下巨锚,镇住巨舰,减缓其势。兰娅则指挥水军,转动船上机械
,舱底活动木板退开,江水灌入,八艘巨舰携着土石,自浮标上方,沉入江中,四上四下
,高达十余丈,横断江水,构成堤坝根基。那两艘狭长巨舰,造时已有设计,正置于堤坝
两岸。梁萧令挖出笔直沟渠,通入江中,自与郭守敬各率一艘,横行入水,一左一右,抵
着两岸筑好长堤,沉于大坝基座之上,彼此相距,仅有十余丈,甲板高出水面数丈。到此
之时,两舰之间,江水变得异常湍急。
此时,兰娅命人以土石填塞十条沟渠,补好两岸长堤罅隙。梁萧与郭守敬站在狭长巨舰之
上,各率五十余人绞动机关,以二十根巨大铁索,将十丈方圆,灌满大石的巨笼吊入水中
。顷刻间,汉江水大受阻碍,上流江水暴涨十余丈,水位越过巨笼之上,湍急无伦。但十
里江岸筑有石堤,此时拦住江水,令其不至溃决。至此之时,上流水库终于形成。
城头宋军见元军忙碌不休,始终不知其意,云殊也只是隐觉不妙,但如何不妙,却说不出
来。直到此时,众人方知元军要截断汉水,不无骇然,可仍不解其意。云殊皱眉苦思,吕
德蹙额道:“元人截流何用?若要淹城么?该是截下流,令江水倒灌我城门,但襄樊城门
离水甚高,汉水江宽水平,要淹城难比登天。若放水冲我浮桥么?到浮桥之处,水势已然
缓了,冲掉桥板或有道理,冲毁桥桩绝无可能。”云殊但觉有理,便道:“为免大水冲走
桥板,太守不妨增派人畜,驮负重物,压住浮桥。”吕德大喜,以为此计足以万全。
这时间,梁萧号令元军,将百根削尖圆木推入水中。每根圆木用牛皮索绑了数块百斤大石
,以至无法浮于江面,只能沉浮于水下数丈。圆木顺流而下,到了木笼巨闸前,只因无法
上浮,顿时阻在闸前,不得出去,来回冲撞不已。梁萧指挥众军,绞起木笼开闸放水。刹
那间,百根巨木随着咆哮江水,鱼贯而出,而后渐渐散开,潜伏在惊涛骇浪之中,直往下
游冲去。
许多宋军拉着牛马,奉命到浮桥“镇桥”,远望见大水涌来,纷纷脱了衣衫,哈哈大笑,
迎着江水,只叫痛快,打算气气元人。不料,水下忽然传来沉闷地断裂声。众人没还过神
来,刹那间,百根支撑浮桥的木桩就倒了一半,浮桥瞬息崩塌,宋人纷纷落水。先落水的
人马正迎上水下圆木,那圆木绑了石块,又被激流裹挟,力道大得吓人,顿将这些人马撞
得粉碎,鲜血殷红江水。
云殊等人目瞪口呆。千算万算,没料梁萧辛苦蓄水,竟是借势带动圆木,自水下摧毁浮桥
木桩。还没想到对策,梁萧蓄水,放水,二轮圆木悄然掩至,这下,浮桥木桩尽皆崩坏,
只剩上方桥板,被湍急江水一裹,打着旋儿流往下游。十余万水陆元军尽皆欢腾,声遏浮
云,两城宋军气为之夺。
伯颜与众将站于闸旁观看,见此情形,惊喜莫名。阿术笑道:“梁萧,我却不知,你怎想
到这个法子?”郭守敬点头叹道:“是呀,我初时听说,也吓了一跳。”
梁萧道:“当日革囊顺水突袭。水军抱‘浑脱’撞到鱼网,引动铃铛;我便想,若仅是充
气的‘浑脱’,顺流而下,十分轻巧,绝不会让铃铛震动;可见水上浮物,越沉重者冲击
越猛,不妨用大圆木等笨重死物撞毁浮桥;可浮桥四周布满带钩鱼网,密密数十层,沉浮
于水面,若从面上撞击,圆木必被鱼网缠住,难以着力。兰娅跟我说过,希腊贤哲阿吉米
德有种浮力数术。我以此推算之后,便想,若圆木绑上石头,不仅增其沉重,加大冲击之
力,且能让其沉于水中,避开水上鱼网,从水底撞毁木桩。如此一来,圆木没了江面波浪
推助,非得极大潜流带动不可。若潜流弱了,圆木绑上石块,不易迅速游走,发挥冲撞之
力。可是汉江平缓,少有起伏,唯有凭人力筑起堤坝,方能生出如此激流,带动圆木摧毁
浮桥。”
众人听得这番话,无不点头,颇是惊叹。伯颜忍住心头狂喜,对梁萧道:“你做得很好啊
!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罢。”众将目视梁萧,心头又是忐忑,又是妒忌,生怕他又要加
官进爵,若让这黄毛小子跟自家平起平坐,可是难受万分。
梁萧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张素笺,递与伯颜道:“这方子上的药材,名贵异常,我用不
起。元帅能为我配上半年份么?”众将一听,甚觉稀奇。伯颜接过素笺,扫了一眼,虽然
名贵,但自家若要配,全不在话下,心道:“此等事你私下求我,我随手便办好,怎地当
作赏赐?”眉头一皱,又问道:“就这样么?”梁萧颔首道:“便这样了。”伯颜看了他
半晌,心头叹息。让亲兵交于医官,火速配制。梁萧想到阿雪便可消除身上疤痕,恢复往
日冰肌雪肤,心头当真说不出的欢喜。
伯颜扫视诸将,沉声道:“如今浮桥已破,二城断绝。樊城城墙低小,兵力较弱,只需樊
城一破,襄阳便成孤城,不日可下。除梁萧之外,众将听令!你等速速各归其位,立时统
军进逼樊城。”
众军听命,纷纷散去。伯颜对扎马鲁丁道:“火者,‘回回炮’做好了吗?”扎马鲁丁道
:“已做完两具,两日后便可使用。”伯颜笑道:“真是天助我也!赏你二百两黄金。你
与兰娅,率人将炮运至樊城之前,轰击城墙,给我打他个粉碎。”扎马鲁丁应命,带着兰
娅匆匆去了。
伯颜掉头,对梁萧道:“我猜,宋军没了浮桥,吕德必调水师救援樊城,虽然缓了些,但
也不好对付。你有法子吗?”
梁萧笑道:“若要舰船运转,就得撤去鱼网,否则船可划不动。”伯颜明白他意,喜道:
“好,我派三千人,轮番砍削树木,捆绑石头,若有不够,再与你五千人畜,去山上驮运
大石巨木,供你与郭大人调遣,记住了,务必断绝宋军支援。”
梁萧答应。此时号炮声响,诸军开始逼近樊城。伯颜下了堤坝,飞身上马,亲临指挥。果
然,樊城吃紧,吕德火速拆去鱼网,调遣水师运兵救援。云殊献策,将舰船抛锚,以铁链
锁住,自成浮桥。吕德立时照办,调动近百艘舰船,打算锁成一串,连接二城。
梁萧见鱼网撤开,立时减少捆绑石块,圆木浮起,靠近水面。郭守敬号令开闸放水,惊涛
骇浪,带着圆木直冲而下,正中宋军舰船底部,尖木顿将船底捅破,江水灌入,舰船纷纷
沉没,水军无不跳水求生。吕德与云殊大惊失色,急命水军鱼网拦江。梁萧却不再给他们
布网之机,不停调集圆木,飞流直下,横扫宋人水师。
仅一日功夫,宋军大小舰船,被圆木撞沉无数,被迫退往下游。张弘范乘机逆流奋击,宋
人水师前当圆木,后遭炮弩火矢,无法可想,一时间呼天唤地,惨叫大起。又经三昼夜激
战,宋军水师全军覆没,舰船残骸满江,一段汉江水,尽被宋人鲜血染红。自此襄樊二城
全然断绝,各成孤城。伯颜亲自督阵,元军不分昼夜攻打樊城。襄阳守军有心无力,再难
救援。襄阳城头十数万军民俯视江面,遥望樊城,哭声震动天地。
吕德遭此大败,恨不能夜随之痛哭,但身为主帅,只得收泪隐忍,安慰诸军,然后与云殊
商议一阵,决意派遣数名水性精熟之辈,偷渡去郢州,向朝廷求援。
三日之后,回回炮运过汉水,架设在樊城拦马墙之外,离城楼约有千步。梁萧遥遥看去,
见那石炮高约九丈,炮身粗两抱,长有十多丈,中有支轴,前短后长;前方以铁索挂万斤
巨石,后有大小齿轮数个,十余人抓住手柄,同时用力,借齿轮机括之力,方将巨石绞起
,让炮尾网兜落下。后有十人,在网兜里装上十余块大石。
此时间,绞石众人一同放手,铁索急收,巨响骤起,声若霹雳。梁萧远在数里外,仍听得
清楚。霎息间,万斤巨石沉了下去,三百斤巨石却飞上半空,落向樊城城头。便在石落得
一瞬,宋军尽皆看到生平最可怕之事。巍峨谯楼转眼粉碎,数十名宋军被大石砸成一团肉
饼,炮弩在石块下嘎嘎粉碎。一时之间,震响声、惨嚎声、惊呼声,此起彼伏,在樊城城
头响成一片。
两门‘回回炮’从东面轮番轰击,城楼之上,尽成齑粉,无人可以立足。宋守将急派步骑
,杀出城来,试图毁掉回回炮;但元军早有防备,双方城下殊死血战,宋军寡不敌众,退
回城内。元军见宋军无力还击,悍然将回回炮前移五百步,抵进城下,大石直落城中,有
若雨下雷鸣,城内房屋,摧毁无算。
如此猛攻半月,宋人被“回回炮”摧残得死伤无算,城头防御渐趋薄弱。元军乘势架设云
梯,突入樊城外围城郭。宋军残存八千守军退入内城防御。阿里海牙和刘整各发大军,进
围内城。
此时,宋廷得知襄樊绝援,举朝震恐,贾似道急调水陆大军十万,命夏贵、范文虎率领,
再援襄樊。伯颜从大宋细作处得知消息,见宋军水师已毁,便召回梁萧,率钦察军,协同
汉军镇守百丈山,抵挡范文虎。命阿术、史天泽以水师封锁四方水道,阻挡夏贵。
十余日后,范文虎步骑逼近百丈山,于五十里外扎营观望。梁萧探得消息,稍不犹豫,径
帅钦察军乘夜奔袭,范文虎营盘未定,顿时一冲即溃。钦察军人马纵横,将数万宋军杀得
血流成河。范文虎约束败兵,仓惶退往郢城。
梁萧度其形势,决意乘胜追击,命土土哈帅五百人回守百丈山,自帅千余钦察精骑,人携
从马两匹,负箭五十袋,两日一夜,不离鞍,不解甲,翻山越岭,出没无常,反复掩杀,
当真十荡十决。宋人只觉钦察人神出鬼没,捉摸不定,早是骇的魂飞魄散,数万人被千余
骑兵屡冲屡溃,几乎全军覆没,范文虎着农夫衣衫,藏匿于山中,方才逃过一命,宋人逃
返郢州者,百不足一。郢州守军见其惨状,无不胆落。
梁萧稍事休息,率军追至郢城脚下,宋军上下闭门弯弓,严阵以待。梁萧见状,示以疲惫
,绰马回师。郢州守将乃宋将张世杰,观其阵势有机可乘,立时开城掩杀,但惧其骁勇,
特派出四千精骑,两千自后追赶,两千包插两翼。
梁萧见势,向北窜逃,宋军紧追不舍,梁萧几度反身欲战,皆是寡不敌众,渐有溃乱之象
。直到了平坦之处,宋军终于赶上,一击之下,钦察军分成四队,四散奔逃。宋人分军追
杀,阵势顿散。此时间,梁萧反身吹起号角,钦察将士纷纷于奔逃之间,换上从马,忽地
四面反击,六花阵转动,箭矢犹若斜风细雨般飘出,刹那之间,四千宋骑被冲得一塌糊涂
。
张世杰在城头遥遥见得,惊骇至极。急命大军出援。哪知援军未到,四千宋军已尸横遍野
,无一幸存。钦察军更是全然不知疲惫,梁萧长鞭一指,回师便冲援军,狂奔之际,随着
梁萧呼叫,钦察军六个小六花阵结一个中六花阵,六个中六花阵结一个大六花阵,六个大
六花阵聚成个六花巨阵,六个六花巨阵则结成“青锋之象”,如一把锋利绝伦的长剑,直
透近万宋军之中,势若摧枯拉朽,好似出入于无人之境,几个来回,宋人全军溃散,死伤
无数,救援宋将吓得屁滚尿流,率着残部,犹如豕突狼奔,逃往郢州。
梁萧见五十袋箭将尽,钦察军人马貌似雄强,实已万分疲敝,实难再战,见好便收,不再
追击。指挥人马缓行,回归百丈山大营。张世杰虽是名将,但方才两阵吃亏太甚,眼睁睁
他人困马乏,缓缓离去,竟也不敢再派一兵一卒。
经此一战,宋军丧师五万,钦察军伤损不足百人,死者不过二十人,钦察“黄毛鬼”之威
,震慑大宋。江汉一代,能止小儿夜啼。
宋将夏贵得知范文虎的步骑遭遇如此残败,一日数惊,看着张弘范水师攻来,未发一箭,
便掉转船头,逃回郢城,再一看范文虎惨象,心中顿时好生庆幸,虚情假意,着实安慰他
一番。
攻城半月后,元军终于突入樊城内城。宋人守军临死不降,守将自缢而死,副将率众与元
军巷战,全军覆没后投火自尽。自此,宋元相持六年之后,元军占领樊城,襄樊二城的连
珠防御被破解。襄阳城彻底沦为孤城。
同月,元廷下旨,以梁萧战功卓著,领钦察军总管,樊城千户。伯颜将四千新征蒙古骑兵
归入钦察军,钦察军增至七千人,兵力雄强,一时无两。土土哈五人也得十户,各有赏赐
。梁萧命李庭将自己所得金帛赏赐送回华阴赵家,并与史格讨人情,脱了赵家户籍。他此
时威名已在史格之上,史格自然乐得送个顺水人情,好与他继续结交。
※ ※ ※
伯颜修整一月,进薄襄阳。命刘整帅元军水师溯流而上,依樊城列阵,逼近襄阳水门,命
阿术围南,阿里海牙围西,自率大军围北,将个襄阳孤城围得水泄不通。
伯颜深知襄阳城池坚厚,兵多粮足,便有回回炮,也不易攻克。与众将商议之后,欲不战
而屈人之兵,围而不攻,派刘整招降吕德。刘整为宋人降将,与吕德是故旧,伯颜以为他
来劝说,吕德时穷势迫,必然从命。刘整单骑到了城下,方才喊话,城头便乱箭射下,刘
整肩上中箭,幸得铠甲坚厚,才没重伤,仓惶逃回。元军将领无不大怒,刘整更是赌咒发
誓,破城之后,定要屠尽襄阳。
伯颜见不能招降,决意强攻该城,发军十万,四面进逼。他亲率大军,于北面架起回回炮
,命梁萧率钦察军守卫炮台,以防宋军以精骑攻取,自率大军两万,带着巨型云梯,列阵
于后,准拟城头宋军中炮溃乱,便即攻城。
伯颜发出号令,扎马鲁丁启动回回炮。襄阳城高大坚厚,远胜樊城,扎马鲁丁连发三炮,
皆只击中城墙,但力道雄浑,整个襄阳城都为之撼动。
扎马鲁丁见状,将回回炮拆解,前移百步,以较小石块打出,终于一炮打到城上。砸死数
名宋军。宋人齐齐发喊,好生惊惶。回回炮又发十炮,皆打上城楼,宋军死伤甚众,顿时
溃乱。伯颜大喜,重赏扎马鲁丁,然后指挥步军,以千头牯牛,拖拽二十辆巨大云梯,上
载一千弩手,越过回回炮,逼近襄阳。
便在此时,襄阳城墙两端,忽地升起两个奇形怪状的物事,高约十丈,宽阔二十来丈,时
起时伏,形如一对比翼齐飞的苍鹰,扇动羽翅,俯瞰下方,元军将士无不骇异。此时,扎
马鲁丁正命人绞动回回炮,乍见城头出现如此怪物,稍稍一呆,还没明白过来,那对怪物
陡然轰响,两枚百斤巨矢,一左一右,自上激射而出,越过千步之遥,直奔回回炮而来。
绞索力士见状,无不惊呼溃逃。梁萧也是骇然,急令钦察军闪避,但听巨响轰鸣,泥土飞
溅。待得烟尘落定,两门“回回炮”已被打成粉碎。扎马鲁丁被碎石击伤,头破血流。襄
阳城中数十万军民欢喜若狂,呼声震天。
伯颜终于明白,这对怪物乃是前所未见的巨形床弩,惊骇之下,发出收兵之号,但已然迟
了。云殊早有准备,指挥宋军装弩再发,这次用上了火矢,一次十发,一发十斤,轮番发
射。顷刻间,二十辆云梯相继粉碎,熊熊燃烧,弓弩手带着浑身烈焰,惨叫落下,非死即
伤。近千牯牛遇火受惊,不听约束,托着云梯残骸,反冲元军阵势。元军虽是精兵强将,
也难以抵挡,顿时阵脚大乱,云殊毫不停留,两门巨矢八方转动,无远弗届,将元人大军
击得死伤狼藉,纷然四溃,人人狂奔,只想逃出巨矢之下。梁萧急率钦察军前突,以强弓
射杀冲阵牛群,以图稳住阵势。
云殊看得亲切,命人将床弩升高,瞄准发矢,直奔钦察军。刹那间,数名钦察军人仰马翻
,血肉模糊。宋军屡败于钦察,被其杀戮极惨,对这支骑军恨之入骨,见其吃亏,欢呼大
起,连声叫道:“天罡——破阵!天罡——破阵!”声势若雷,响彻碧空。
喊叫声中,云殊又发数矢,尽打钦察军。钦察骑兵虽然马快,但裹在败军之中,难以机动
闪避,顿时伤亡惨重。梁萧急要传令收兵,呼啸声起,一发巨矢来势若电,直奔他面门,
梁萧身手奇快,间不容发之际,弃马滚落,马匹却惨嘶一声,被石箭头截成两段,将他压
在身下,此时间,数头疯牛口吐白沫,狂冲而至,转眼要将梁萧踩在蹄下。土土哈见状,
连珠箭出,霎息间射死当先四头牯牛。
梁萧得此缓冲,钻出死马之下,额角却被矢尖划破,鲜血长流,迷糊双眼,朦胧中看牛角
顶至,闪身一掌挂出,内劲透入牛头之中,那头牯牛哀嚎倒地,梁萧反手一肘,顶断一头
公牛脖子。此时囊古歹牵马赶至,梁萧翻身上马,连声喊叫,约束钦察军后撤。吕德见钦
察骑兵溃败,心中狂喜,亲率大军突出城外,五千精骑居中,两千弩手在右,靳飞、方澜
率南方豪杰挟刀盾在左,三翼人马跟在元人败军之后,忘形掩杀。一时间,元人血流遍野
,溃势一发不可收拾,伯颜连杀数名逃卒,依然挡住不败北之势。
宋军一气追出两千步,城头矢石方才无法打到。元军死伤无数,已不成军,只想如何逃过
矢石,全然任其砍杀。城头十万军民齐声发喊,以助军威。伯颜统军以来,从未遭此大败
,一时之间惊怒交迸,但又不知如何是好。阿里海牙从西面统军救援,史天泽也统帅水军
,向陆上发炮,但皆被巨弩打得溃不成军,仓惶后退,宋军存心为樊城守军报仇,以倾城
之兵,三门杀出,仗着城头神弩,人人舍生忘死,异常勇猛。
此时间,梁萧奔出两千步之外,见无矢石打到,勒马转身,放声清啸。这一啸乃以内力发
出,宛若一阵长风,吹过战场,虽然喊杀声震天动地,但也无法遮掩得住。钦察军平日里
练得极其艰苦,军纪更是锻炼的异常森严,听得叫声,立时不再溃逃,转动马匹,相机结
阵,虽未必就是六人,但六花阵也非六人不可,便是三五人数,也有相应变化。此时仿佛
当日马球乱战,众军于极混乱之间,既要稳住阵势,不被冲散,又要进击对手。梁萧的练
兵妙法此时大显奇能,挤一桶羊奶功夫,幸存钦察军分六部集结,各由梁萧、土土哈、囊
古歹、李庭、王可、杨榷率领。宋军从城头看去,就仿佛六朵鲜花,在战场上开放开来。
吕德大惊,急令众军死命拦截,不让六部合一。梁萧再度长啸,六阵转动,成“飞雪之形
”,阵势飘忽不定,聚散无方,来回冲击宋军阵势,顷刻之间便冲透阻隔,结成一军。吕
德见其人数不过两千人,转命大军围堵。梁萧长鞭凌空数振,诸军会意,各自演化,转眼
阵成十字,变“南斗之形”,故意让宋军围住,待其合围之时,钦察大军倏忽化作“旋风
之翼”,以梁萧为轴,挥矛张弓,如旋风般在重围中狂飚起来,四千宋军霎息崩溃。吕德
见势不妙,急命退军,宋军四散,往来路奔逃。
梁萧对那强弩十分忌惮,不敢衔尾杀戮,长鞭再挥,钦察军阵势又变,为“长虹之形”,
阵成弧形,攻中带守,不疾不徐逐出二百多步,陡然矢石飞至,落在阵前,烟尘四起。梁
萧勒马扬鞭,众军齐齐驻足,异常整齐。
梁萧估计巨矢再难打至,驻马该地,以防宋人再上。遥遥望去,前方城下,元军人马尸横
遍地,兵刃断折,旌旗四处散落,云梯残骸青烟缕缕,仍在燃烧不绝。还有不少人肢残臂
断,躺在地上,发出凄厉呻吟。梁萧见此惨状,携弓夹马,亲率三百精锐,以快马驰出,
强行冲透宋军阵势,突到城下,将幸存伤者援上马背,云殊发出矢石,梁萧此次已有防备
,凭着精绝骑术,阵势神妙,人马聚聚散散,变化莫测,时时以宋军为掩护,云殊发矢数
十,竟未中一人,反倒误伤了好些宋军,宋军将士见状,无不骇然。
直到此时,元军阵势方才当真稳住,伯颜收束败兵,缓缓向北撤入大营。宋军见状,无不
欢呼,军威顿时大振。吕德更是眉开眼笑,命人连夜潜出城外,通报宋军,坚定宋廷援救
襄阳之心。当夜摆下酒宴,犒劳云殊等人。
说起来,这两张无敌巨弩,名叫“天罡破阵弩”。乃是“穷儒”公羊羽参照古今弩炮,加
入多种机关妙术,穷思竭虑,设计而出,不类寻常弩炮。此弩不但势大力强,盖世无双,
还能凭借机括,急速升降,八方转动,瞄射异常精准,遍及远近八方;填装炮石也万分便
捷,一发打出,二发立时装上。因其一发至多三十六矢,暗合三十六天罡之数,故名天罡
破阵,实是当世守城的不二利器。
云殊入城之后,画出图样,请吕德派遣工匠建造。虽是早已起造,但其构造繁复,建造装
设颇费人力。吕德心中存疑,不甚重视,故而始终未能完工,直到“回回炮”攻破樊城,
吕德骇然之余,抱着一试之心,加派人手,协助云殊昼夜赶制,终在十日前完工。装置城
头后,吕德有意引而不发,借苦肉计将元军引到城下,再将“天罡破阵弩”升起,先碎“
回回炮”,再攻元军战阵,果真是弩如其名,一发破阵,大败元军,若非钦察铁骑力挽狂
澜,元人损失,只怕还要惨重。
元军惨败回营。伯颜火速召集大将,商议对策。扎马鲁丁带着伤,与兰娅一同来向伯颜请
罪。伯颜摇头叹道:“这怎能怪你,只怪我冒失轻进,方有今日大败。”反而赏他二十两
黄金,命他下去养伤;却叫兰娅留下,问道:“回回炮可能打得更远?”兰娅道:“这是
老师设计。老师设计器具,一旦想得妥当,从来很难改进。我和父亲的本事,难以让它再
远。况且我们从下往上发炮,那弩却是从上往下轰击,本就占了许多便宜。”
史天泽长叹一声:“当年蒙哥汗攻合州,也是被宋军强弩打伤,不治驾崩。但那张‘破山
弩’远没今日这弩厉害。这两张弩只需在城头放着,任是谁人,也难抢进了。”刘整道:
“宋军弩机自来犀利。当年宋太祖破南唐时,曾以强弩贯穿象腹,击破南唐象阵;宋辽澶
渊之战时,寇准指挥宋军,更以千步强弩将契丹名将萧天佐击杀于军阵之中,迫使辽人退
兵。可无论如何,都没这张怪弩可怖,要破此弩,非得有更强的石炮不可。”
众人心有余悸,你一言,我一语,废话说了不少,但都拿不出主意。郭守敬与兰娅商议几
句,郭守敬道:“大元帅,为何不见梁将军?”伯颜道:“此次钦察军首当其冲,伤者甚
众,梁萧也受了些微损伤,我让他回营修整去了。”郭守敬道:“梁将军长于巧思,不妨
召他来问,或有法子。”伯颜想起梁萧破浮桥之事,点了点头,命人传召。
梁萧入帐,听众人说了,沉思片刻,方道:“我未造过攻守用具,说起此道,绝无兰娅和
郭大人厉害。不过,今日我就近看了回回炮,发觉回回炮所以强大,在于炮身架设合理,
齿轮转动省力。兰娅给我回回书中,有希腊哲人阿吉米德传下得杠杆术和齿轮术,极有道
理。上面说,只要巧妙运用支撑之地,杠杆越长,力量越大;至于齿轮互动之妙,也有精
奥论述。我想,只要加长炮身,再于适当位置增加铁齿轮,定能让石炮打得更远。”
兰娅若有所悟,道:“对啊!我可真笨,只想回回炮是打仗的,从没想过竟来自阿吉米德
的学问。但若增加齿轮,就须得改造样式啦!”梁萧点头道:“但如何改造,我还得看书
,书里一些回回文我不懂,你得帮我译出来。”伯颜听有了法子,不由大喜,即命兰娅与
梁萧再造石炮,郭守敬,扎马鲁丁为辅佐。
当夜,兰娅将书中回回文译出。扎马鲁丁也将“回回炮”原有图纸拿来。梁萧四人磋商两
日,重画图纸,命为“襄阳炮”,让工匠制造。
造毕之后,四人在百丈山附近试炮,投射百斤的石块,比前炮远了二百步,勉强达到千二
百步,但仍不及“天罡破阵弩”。众人思量之后,另外画图,造更大之炮,造好之后,须
得一百多人绞动八个曲柄,不料方一绞动,精铁铸就的齿轮无法承受,纷纷断裂。众人不
由愕然,默然片刻,郭守敬叹道:“人力有时而穷,物力亦然。”扎马鲁丁很是丧气,道
:“师父造那么大,就只能那么大了,想大也大不了。”
梁萧默然不语,在地上画图计算一阵,道:“若在襄阳城前筑台,可从台上发炮,只需高
台有襄阳城一半高,就能打到一千六百步。”兰娅道:“石炮数以十万斤,若是太高,怎
弄上去?就算你聪明,借机关弄上去,也还不如那张弩远,台没筑起,就被打垮啦!”梁
萧不做声,放了十斤左右石头到炮上发射,竟然打到了一千八百多步。扎马鲁丁皱眉道:
“石块太小,砸不了人。”
梁萧灵机一动,笑道:“若不是石块呢?”扎马鲁丁诧道:“什么意思?”梁萧道:“我
有法子啦!这下子襄阳城乐子大了。”其他三人无不诧异。梁萧微微一笑,将自己计谋一
一道来。
次日,郭守敬和扎马鲁丁依梁萧所言,督促人手,在距襄阳两千一百步处造筑土台。梁萧
率钦察军驻扎台下,架起炮弩,宋军看出不妙,仗着弩炮厉害,士气极盛,连夜派兵出城
骚扰,想要毁掉高台。
此时,宋军拆屋造弩,又造出一门“天罡破阵弩”,三弩齐发,威力更增,但高台距襄阳
已有三里之遥,云殊虽连换轻巧弩箭,也无法攻到如此之远。梁萧以轻骑佯出,仗着马快
,诱使“天罡破阵弩”发矢,试出其达到最远之地,画出白线,宋军过线,便举兵攻打,
没过线,便用弓弩远远抵挡。
两天功夫,土台修好,高四丈,阔八丈,元人又在土台上建四丈木台,还差六丈便与襄阳
外城一般高了。众人将襄阳炮拆解,先吊上土台,再吊上木台装好,襄阳炮高及十丈,然
已高出襄阳城墙。
此时间,兰娅率匠人在山中砍伐巨木,截成一段一段,每段十五斤,命工匠掏空,盛入火
药,而后以极厚纸皮牢牢封好,外涂火油,运上高台。此时云殊隐约猜到元军意图,告诉
吕德。吕德惶恐万分,倾襄阳之兵,拼死攻打,梁萧挥军抵挡,两军喊杀之声震天动地,
但钦察军太过厉害,宋军虽有云殊靳飞等人助阵,也枉自留下如山尸骨,遍地鲜血,难以
撼动梁萧阵势,云殊仗着武功冲突几次,但对着如雨箭矢,没占到丝毫便宜。想挟“天罡
破阵弩”出城来攻敌,但这弩威力大得吓人,个子也大得吓人,竟横竖都难通过城门。其
构造又十分精巧,拆卸装设很耗时日,若在城下装设,梁萧率钦察精骑,如那日援救伤者
时般突上,定然毁掉此弩,云殊看着元军施为,却是束手无策。
双方厮杀之间,高台上准备已定。扎马鲁丁命人绞起“襄阳炮”,此时俯仰之势逆转,“
襄阳炮”相对襄阳城,无异自上下击。元军再将盛满火药木块放入网兜,举火点燃木块,
倏然发出,木块甚轻,在空中划过一道火光,掠过两千一百步之遥,倏然落向襄阳城头,
到了谯楼上空。烈火遇油速燃,烧透厚纸,点燃火药,木块似若巨大爆竹,猛然炸裂,谯
楼熊熊燃烧起来。吕德急命人救火,但元军发炮不断,救之不及,反炸伤不少宋人。一个
时辰不到,襄阳谯楼碎裂,成了一片火海,三门“天罡破阵弩”因深植城上,仓促间难以
取下,竟被炸毁两门,还有一门虽冒死卸下,但也被炸坏枢纽,一时之间难以修复。
梁萧见状,以四千铁骑前突,宋军抵挡不住,仓惶缩回城内。伯颜指挥数万元军,负担土
石,运至一千七百步内,又筑一座高台。郭守敬与扎马鲁丁拆解“襄阳炮”,装到台上,
此时投出,不仅有木块,也有大石,轮番倾泻到襄阳城楼之上。如此轰击数日,宋军伤亡
无数。此时,第二门襄阳炮造成。梁萧让第一门炮继续压制城头宋军,令其无法在北面重
设“天罡破阵弩”,然后突至一千一百步之内,强行筑起六丈土台,装上第二门石炮。
这门石炮一旦立在此处,于襄阳城而言,端地要命至极。百斤巨石直入襄阳城中,好似雷
霆轰至,军民死伤十分惨重。云殊等人屡屡出城,争夺“襄阳炮”,双方城下血战十余场
,宋军始终无法破解钦察铁骑,屡战屡败,留下无数尸体。
梁萧见宋军异常顽强,要破襄阳,非用更厉害手段不可。命匠人掏空四十斤重大木,以火
药夯实,燃烧后以炮投出,直入襄阳内城,威力之强,较宋人“震天雷”还要厉害数倍。
三亩之内,人物尽成齑粉,惨叫之声,响彻襄阳上空。元军称之为“木霹雳”。
如此攻打两昼夜,襄阳城房屋损坏无数,城中军民死伤惨重。第三日清晨,一发“木霹雳
”砸中宋军兵器库,穿透房顶,在其中爆裂,引爆了其中火器。襄阳城顿时发出震耳巨响
,仿佛临死者的哀嚎。库房四周房屋尽成废墟,人畜死伤无算,火借风势,迅疾蔓延开来
,城中火光熊熊,竟成一片火海。宋将急率数千军民,冲出水门取水救火。刘整见状,命
水师隔水发弩,宋人难以近江,眼看火势越来越大,靳飞与方澜带宋军举着盾牌,冒死取
水。待得城中火灭,宋人已死伤千余,尸首漫江流下。
这把火足足烧了半个襄阳城,粮仓毁了大半,武器库几乎荡然无存,仅是云殊率人行险抢
出一些。万余百姓无家可归,露宿街头,号哭之声,震天动地。此时间,阿里海牙和史天
泽奉伯颜之命,趁势自西南两面,以炮弩云梯进攻襄阳,宋军拼死抵挡。云殊修好剩下一
门天罡破阵弩,架设在西南之地,方使元军无法登城。此时襄阳危急传到郢州,李庭芝、
张世杰屡次进援,但皆为阿术所阻。襄阳城至此,已入绝境。
梁萧在城外听得百姓号哭声,心头顿软,让众军不再以“木霹雳”轰击内城,只投巨石入
外城,打击守军。如此攻守苦战,襄阳城又撑了半月,寒冬渐至,天气一日冷过一日,雪
花悠悠,飘落襄樊之地,数夜之间,天地白茫茫一片。襄阳被焚之后,军民缺衣少食,无
屋可住,立时冻馁无数,一些军民无法可想,开始煮食同胞尸体,梁萧登上“襄阳炮”,
观看城中情形,看见如此惨境,骇然无及,呆了半晌,下令立时停了炮击,驰马亲见伯颜
,请求停止进攻,招降襄阳。
伯颜听过梁萧述说,默然片刻,召集众将入帐,商议此事。刘整怀恨一箭之仇,声言要将
襄阳城砸成齑粉,屠尽居民,才能甘心。多数将领久攻襄阳不下,饱受此城煎熬,都想破
城屠绝,以出一口恶气,听得刘整之言,纷纷点头。只有史天泽与阿里海牙沉着脸,不发
一言。
梁萧见众人纷纷赞同,心头恼怒,起身便道:“若是屠尽襄阳,日后谁还敢投降呢?若每
城都与襄阳般抵死防守,甚时才能灭亡宋朝呢?杀人又不比杀牛杀羊,杀光了又不能当饭
吃!活人有用,还是死人有用呢?打碎一个瓷碗容易,要做一个可难了,是毁掉一个襄阳
容易,还是重建一个襄阳容易呢?”不少将领听得这话,都微微点头,破城屠杀之念消了
许多。
刘整本就是意气之言,没有多少道理。梁萧年少气盛,一番言语夹枪带棒,顿将他抵进了
死巷子里,没有丝毫下台余地。他堂堂大将重臣,战功赫赫,岂容一个小子在头顶上拉屎
,顿时恼羞成怒,喝道:“你懂个什么?屠灭襄阳,其他城池尽皆胆落,自是无人敢撄我
军兵锋。你不过当了两天兵,立了点微功,就自以为是了么?哼,老夫统帅千军万马的时
候,你还在吃奶呢!”
梁萧无所顾忌的性子,龇牙冷笑道:“说清楚些,你统帅的是宋人?还是元人?你能背叛
大宋,就不许别人投降大元了么……”刻毒话儿还没说完,众人无不变色,伯颜怒喝道:
“梁萧,闭嘴。”梁萧一愣,只得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刘整腾身而起,神色阴沉,嘿嘿笑道:“好啊!我刘整阅人无数,头一遭遇上如此年少有
为,口齿伶俐的小伙子!长江后浪推前浪,刘某是老了,不中用了,天下都是年轻人的啦
!大元帅,请你高抬贵手,放我刘整回家种田放羊去吧!”他这话笑里藏刀,颇是厉害,
意思是:“要么我刘整走,要么他梁萧完蛋,伯颜你任选其一!”
伯颜也不答他,叫道:“那速。”他的亲兵那速应声而出。伯颜沉声道:“拿下梁萧,摘
他的帽子,脱他铠甲,重责三百军棍,捆在辕门,示众一日。”
那速应命,率众亲兵赶上,要拿梁萧。梁萧却一手按腰,沉声喝道:“谁敢过来?”众军
知他骁勇绝伦,一时间面面相觑,无人敢上。伯颜勃然变色,缓缓站起道:“你要违我军
令么?”众人无不屏息,要知军中违令,只有死路一条。梁萧却目不交睫,与伯颜对视,
朗声道:“我没有错。”阿术见他如此硬抗,局面必然不可收拾,急道:“梁萧,元帅之
令,违者格杀勿论。”
梁萧仍道:“我没有错。”阿术道:“你口出狂言,以下犯上,不是错吗?既然从军,就
是军令如山。土土哈明白,李庭明白,你不明白吗?”梁萧听出他暗示之事,自己生死是
小,但土土哈,阿雪等人却身在军中,必受牵连。
刹那间,他转了百十念头,神色一黯,陡然失了方才气势。众军正要上前,梁萧道:“我
自己来!”他脱盔卸甲,走出帐外。众军一拥而上,将他按倒,片刻功夫,便听到杖击之
声。伯颜眉头一皱,叫道:“那速,不许手下留情,否则军法从事!”原来,那速知伯颜
、阿术颇喜梁萧,故而手下留情,但伯颜乃是当世高手,一听便知虚实,那速听了这话,
只得全力挥棍。
阿术听得棍棒声转沉,生怕打坏了梁萧,急道:“丞相,如今襄阳未下……”伯颜喝道:
“你不必多说。若非你一味娇宠,这小子哪有如此放肆?”他知梁萧武功之强,不在自己
之下,凭他内功,这等棍棒不难化解。阿术被他一喝,只得无奈坐下。
刘整见伯颜如此,正好下台,反身坐了下来,听得声音,知道那速打得极狠,梁萧便再是
骁勇,这三百棍挨下来,也绝无活了的道理。此人是阿术心腹爱将,战功显赫,若真的打
死,只怕要跟阿术结怨。自己一个降将,无有根基;阿术三代都是蒙古名将,东征西讨,
震慑万里。他若怀恨在心,算计自己易若反掌。
刘整老谋深算,城府甚深,一念及此,捋须不语,心中默数,待打到一百多棍时,谅得也
差不多了,缓缓站起,拱手笑道:“大元帅,梁将军终究年少,不通世务,难免气盛。如
今大宋未灭,尚需他折冲杀将。说来刘整也有不是之处,还请元帅放他这次。”
伯颜见他求情,若不答应,反而让他难堪。便道:“好吧,既然刘大人有如此大度,我便
不打他了,但示众一日,却断不可免。”命那速将梁萧缚在旗柱上示众,有意折辱梁萧,
挫灭他傲气;知道梁萧心高气傲,让他示众比挨棍难受十倍,但若不如此,这愣头青不知
天高地厚,只怕来日还会出大漏子,到时候,自己想不杀他都难了。
刘整赚回面子,心满意足,这才捋须道:“方才我确是说了气话。想来想去,当今之计,
还是招降为妙。”众将心头皆想:“这老东西果是个老滑头,一会儿这样,一会儿又那样
,难怪他会弃宋投元了。”
史天泽此时方才开口,说道:“刘大人说得不错。自古攻城者下,攻心者上,不战而屈人
之兵,方是兵家至道。如今襄阳人心动摇,正是招降之机。”他年纪最大,功劳也高,此
话一说,众人无不点头。刘整冷笑道:“但刘某是万万不会去了。”
伯颜道:“要取信吕德。非得有份量的大将不可,谁去?”史天泽眉头一皱,默然不语,
阿术正要说话,阿里海牙站起道:“我去!”伯颜微微一愣,阿里海牙道:“我上次见圣
上时,圣上说:‘自古攻取江南的人,宋太祖的大将曹彬做得最好,他平服了江南,但很
少杀人。你若能不杀人而夺取江南者,就是我的曹彬了。’我时常想着这话,颇不是味儿
。难道我们这些蒙古人,色目人,就不如这个汉人吗?”
伯颜颔首道:“圣上说得极对,但此行甚是凶险!”阿里海牙道:“我知道。不过,若以
我一人生死为赌注,救活一城性命,想来也是了不起的功德。”他微微一笑:“更何况,
我也不信,吕德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还敢对我怎地?”
伯颜默然不语。阿里海牙笑道:“若元帅还不放心,阿里海牙请你派一人随我前往,定然
保我无事。”伯颜道:“谁?”
阿里海牙道:“梁萧!”伯颜微微一愣,道:“为何?”阿里海牙道:“当日我这条命是
他历经生死,从宋人手上救下的。以梁萧之骁勇,就算是城头万箭齐发,也不能伤得了我
。”伯颜道:“他还在受刑!”阿里海牙也笑道:“那便请元帅高抬贵手!”刘整暗暗捏
了把冷汗,忖道:“差点连阿里海牙也得罪了。原来这小子救过他性命。”
伯颜颔首笑道:“你是变着法给他求情啊!好吧,看在襄阳城份上,我放了他,让他随你
去。”阿术道:“他挨了棒子,怕乘不得马!”伯颜道:“这两棒伤不了他!”对阿里海
牙道:“你去放他下来,陪你去襄阳。”他故意让阿里海牙去放梁萧,以让梁萧感其恩德
,誓死护卫。
阿里海牙乘马到了辕门之前,但见前方人潮涌动,许多士卒聚在旗杆附近指点。走进一看
,但见梁萧被铁索吊于旗杆之上,咬着嘴唇,双眼微阖,脸色好生难看,阿里海牙忖道:
“元帅这招未免太狠了些,他乃带兵大将,如此受辱,日后岂能服众?”急命亲兵将人攘
开,传了伯颜旨意,教那速放下梁萧。
梁萧听说伯颜接受劝降之策,大是意外,心头好过了些,但众目睽睽下受此侮辱,真是生
平从未有过,虽然遂了心意,仍是怨气难平,对刘整之流厌恨入骨,对伯颜也大是不满。
二人乘马,径至襄阳城前。土土哈等人听说事情如此凶险,都要跟来,尽被梁萧喝退。二
人不带侍从,到了城墙下,城上张弓满矢,早已对准二人。阿里海牙叫道:“元右丞阿里
海牙求见吕德吕大人。”吕德见元军停下炮击,甚是意外,正混在士卒中,观看究竟。听
得这话,眉头微皱。云殊正要命人发矢,吕德挥手止住他,说道:“我便是了,海牙大人
,你是来劝降的吗?”阿里海牙道:“不错,如今襄阳城孤城独危,飞鸟断绝。城中百姓
饥寒交迫,人竟相食,可说已是濒临绝境,将军此时不降,更待何时呢?”
吕德沉声道:“我世受大宋国恩,委以守土之责,当战死沙场,与城偕亡,以报圣上之德
。海牙大人,我不用箭射你,你请回吧,只盼破城之时,大人看着今日之事,心存仁义,
少杀几个百姓!吕某就感激不尽了。”
阿里海牙眉头一皱,不知如何答他。梁萧却道:“吕大人,你既然想死,死了最好!”城
上众人俱是大怒,阿里海牙也是一惊,忖道:“不好,我当真不该叫他跟来,弄巧成拙了
。”云殊正要放箭,吕德却道:“听他说什么?听完再射!”
梁萧神色自若,继续说道:“你大约想得是,死了之后,留个精忠报国的美名,名垂青史
,让后世人都知道你吕德吧。你死了有好名声,但这满城百姓死了,又有个什么呢?听不
到妻子叫唤,没有儿女怜惜,看不到父母慈容,不见了姐妹笑颜。千秋之后,只有一堆白
骨罢了。”城头军民听得这话,无不动容。心底下好生凄凉吕德大怒,喝道:“好贼子,
我饶你一命。你却口出狂言,来乱我军心!”正要挥手让人放箭,却听梁萧冷笑道:“军
心?军心顶个屁用。若不是听百姓哭得凄惨,我以木霹雳轰击,不出十日,便可攻破襄阳
。你说我是贼子,我看你才是天下大贼!别的贼不过借月黑风高,偷金盗银,换取一时富
贵;你却打着忠孝仁义之号,偷盗这一城人的性命,换取你千秋百世的名声;天下之贼,
谁人及得上你啊?”他看到吃人惨象,大受触动,随阿里海牙到此,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想啥说啥,全无顾忌。阿里海牙听到心惊肉跳,忖道:“罢了罢了,他救我一命,大不了
再还与他罢!”
城上宋军听得他这番言语,无不哗然。靳飞怒道:“此等人不可言喻,吕大人,速速下令
,将他射杀,以免被他胡言乱语动摇军心。”吕德却呆了呆,颓然收手,垂头不语。但听
梁萧又道:“你要我们心存仁义,少杀百姓!若真是大仁大义,为何不直接投降,让我们
不杀百姓呢?”云殊喝道:“我大宋与你无怨无仇,是你们这些鞑子,兴不仁不义之师,
占我疆土,杀我黎民。到此之时,还有脸跟我奢谈仁义么?”
梁萧冷笑道:“好个理直气壮!我们是不仁不义,你就有仁有义了?当初伏牛山下,我们
不过是押粮的民夫士卒,没占你疆土,也没杀你黎民,你出剑可曾手软么?我朋友也有父
母姐妹,却被你一剑刺死;我妹子一个女孩子,却被你吊打个半死,这便是所谓的仁义么
?你不仁,我也不义,你捅我一刀,我自要还你一剑。仁义仁义,都是狗屁。谁更厉害,
谁就有仁义!”
云殊被他说了个哑口无言,转念一想,也确有几分道理。吕德默然半晌,叹了口气,道:
“元军被我襄樊二城阻了十年之久,劳师费力,死伤无数,那个不是心怀怨毒?蒙古大军
素爱毁城屠民,就算我肯降城,你能担保,其他元军不杀一个军民么?”
阿里海牙道:“圣上对我说过,只要你们全城肯降,我们也就秋毫无犯。本有一份圣旨,
但路上之时,我被你身旁这白衣人拿住,圣旨也被他搜走,若没销毁,你不妨向他讨来看
看!”吕德望着云殊。云殊一呆,道:“那圣旨我看过,鞑子皇帝确写过些花言巧语,诱
降大人!”
吕德蹙眉沉吟。梁萧见他已然动心,抽出羽箭,叫道:“吕大人,你可知元人最恶毒的誓
言是什么吗?”吕德一愣,道:“是折箭为誓!”
梁萧将羽箭递给阿里海牙,阿里海牙点头道:“好!”举箭过顶,道:“我阿里海牙对长
生天发誓,只要吕大人投降,我以性命担保,不伤襄阳城任何一人。”说罢折箭两段,掷
于地上。
吕德微微色变,颔首道:“容吕某考虑一阵,三日之内,定给大人一个答复,大人请回吧
!”
阿里海牙颔首,与梁萧策马返回,禀告伯颜。伯颜命众将准备攻城器械,若吕德三日后不
降,便全力轰击,强行破城。
当夜,襄阳城内,宋军将领争执不休,有人以为事到如今,非降不可,有人却是宁死不降
。吕德独自登上城楼,遥望南方,但见元军火光烛天,舰船弥江,心中万分苦涩。
他自结发从军以来,与蒙古强敌苦战半生,自合州打到襄阳,转战数千里,死守十余年,
虽知元军势大,难免有此一日,已抱必死之心。但这日当真来了,却是不知所措。降是失
节,不降则葬送了满城百姓性命。降与不降,两般念头在他心中交战不已,好生痛苦。倏
忽间,数十年往事涌上心头,念及当年合州城下,与文靖携手退敌,击毙蒙古大汗,宴饮
欢歌,何等扬眉吐气,而今时穷势迫,竟是生死两难。他仰望苍天,禁不住失声痛哭,心
道:“淮安王,你在何处?大宋国主昏庸,奸臣当道,吕德空负杀敌之心,难伸报国之志
,若有你在,哪会有今日之局?千岁啊,你在何处?可听得见吕德的叫唤么?”一时间泪
如雨下,湿透战袍。
忽听有人道:“是吕大人么?”吕德急忙拭泪,但见云殊、靳飞远远走来,吕德站起身来
,靳飞拱手一礼,说道:“大人究竟有何打算!”吕德摇头不语。靳飞叫道:“大人万不
可被元人言语所惑。”云殊道:“不错,元人凶残,不可相信。”
靳飞皱了皱眉,摇头道:“此与凶残无干。常言道,生死事小,失节事大。自古忠烈之士
,无不名垂青史,投降失节者,皆是受尽唾骂。唐代张公巡死守雎阳,虽城破生死,但千
秋之下,还有人设祀。而又有几个降将,能得后人纪念呢?大人死守至今,于大宋功德无
量。进一步,便是流芳百世;但若退一步,日后史书之上,也只得称您为二臣了。所谓为
山九仞,不可功亏一篑啊。”
吕德看他一眼,缓缓道:“但筑这座山,可得用满城百姓的尸骨来筑。”靳飞道:“但若
大人退后一步,便是大宋百姓尸积成山了。更何况,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古人道‘劝君莫
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大人既然从军为将,也该明白这个道理吧!”
吕德见他目中精光灼灼,语气越是激烈,再一转眼,但见云殊手握剑柄,目光四处游离,
心头顿时一惊。他也非寻常之辈,要么哪能与元人名将精骑苦斗十载而不至于败落。看到
二人神色,已猜到几分。敢情靳飞白日观颜察色,看出吕德心旌动摇,此时故意试他口风
,若他说半个降字,立时便要与云殊用强,将他胁持,逼他死守。
吕德心念数转,猛地站起,踱了几步,大声道:“靳飞兄说得是,吕某心意已决!尽忠报
国,玉石俱焚,定与襄阳同存。只是,唉……”靳飞听他说到如此坚决,不由大喜,闻言
道:“太守有甚为难处么?”
吕德道:“如今缺衣少粮,攻守用具也将告罄。照此下去,襄阳城迟早被破,若是破了,
与降了有何分别呢?我所以愁眉难舒,正是为此。”靳飞与云殊对视一眼,也自蹙眉发愁
。但听吕德又道:“我守襄阳数年以来,唯有云公子和靳门主能通过元军封锁,嗯……”
说到这儿,有些犹豫。
靳飞慨然道:“此事义不容辞,我也有此念头。但求吕大人发信一封与郢州大将。我与殊
儿即可出去,率领宋人水军,再以‘水禽鱼龙阵’运送粮草器械,进援襄阳。”
吕德道:“云公子乃是我得力臂助,若是离开,如断吕某一臂。而且,刘整依靠樊城列下
水阵,汉江水道已遭元人把持,想再泅水出城,千难万难。”云殊道:“水禽鱼龙阵的变
化精微,若不精于数术,难以驾御。非得我去不可,嗯,不能走水道,便走陆上好了,我
们可少带人手,趁夜出城,潜出元军大营。万请大人苦守月余,以待我练好阵势。”
吕德又说些危险之言,靳飞固请出城,吕德这才答应。靳飞因形势危急,当夜便召集人手
,与云殊,方澜一道,系绳于腰,垂出城外。吕德目视众人身影消失于黑夜之中,吁了口
气,忽地拜倒在地,低声道:“云公子,时穷势迫,已是无法挽回,吕某思虑再三,终是
狠不下心肠,葬送满城百姓。大宋安危,便交于你了。”含泪向着众人去处,拜了三拜,
站起身来,对发呆亲兵道:“传我将令,封好府库,毁掉天罡破阵弩。号令三军,明日午
时三刻,便即开门降城!”
--
在这样一个时刻,劳动给人带来的充实和不劳动给人带来的空虚,
无情地在这孔窑洞内相互映照。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FROM: 202.118.239.136]
Powered by KBS BBS 2.0 (http://dev.kcn.cn)
页面执行时间:226.836毫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