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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第十一章 无波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12月31日12:59:49 星期一), 站内信件

幻剑书盟·大风歌 (第一部 夕阳春雷)
第十一章 无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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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昌三年二月二十一日,也就是张淮深和豆卢著在皇宫定下比武之约的第二日清晨
,公主来接张淮深去神龙寺接受陈康白吉永登的授技。在前一日晚上,芊芊已经为他收
拾好了行李,这时送他到了门外和他依依惜别,二管事常无咎同行相送,而大管事曹品
荣余怒未消并没有前来。一行人为避人耳目一路从小径行走,静悄悄地来到了神龙寺,
忙碌了一番,待诸事安顿后,常无咎告辞回去了,公主则陪张淮深去拜侯陈康白吉永登

  在禅房中,陈康白吉永登大致说了下要教授的功夫,主要是抵挡天寒地罡功至寒之
气的祝融决和流星烈阳拳。当然吐蕃话中并没有这么简约雅致的名字,那只是陈康白吉
永登用自己渊博的汉文功底起的汉名而已。因为他身体已经近乎于残废了,所以只能口
头传授,至于如何娴熟运用则由拉隆贝吉多杰来引导。
  张淮深有些担心地问会不会干扰自己家传丹心流内功的精纯,陈康白吉永登笑着说
不会,因为这两种功夫只是运用的法门和诀窍而已,不是内功心法,而且运用时还是要
以本人原先的内功为底子,所以不会干扰。非但如此,就是因为张淮深的丹心流本来是
纯阳一类的,学这两种功夫只有更快捷和匹配,所以尽可放心。
  张淮深放下了心,从这日开始苦心修炼这两门功夫。学了些时日,他心下逐渐明白
祝融决完全是种运用内功诀窍,当以自己的纯阳内力对抗对方的阴寒内力时通过这种诀
窍可以如以火融雪,敌化而己不伤,就象用兵,杀敌三千己只损八百。而流星烈阳拳也
并不是种拳路只是运拳的法门,它可以使施用者每一击都凝聚全身的内力,而且可以比
平日威力大上五成,这样即使对方的阴寒内力高出自己许多,用这种拳法也可以将敌人
的内力反震回去而丝毫不能侵入自己体内。这两种功夫之妙使得张淮深极为佩服,日夜
苦练,不敢有丝毫松懈。
  在每日练气习武开始前和结束后,张淮深也都要到跳到寺里准备好的药水中泡上一
个时辰,据说这水是用一些珍贵的消乏固本药草煎熬所成,可以增强习武者的耐力,对
固本培元有特别的效用,是吐蕃各大寺院极机密的药方。
  这些药澡颇有成效,即使每日如练狱般苦练,张淮深也没支撑不住,既然练功极勤
,再加上陪他练习的拉隆贝吉多杰也是尽心竭力,不断指点诀窍,张淮深的功夫也日渐
娴熟,闲下来又向拉隆贝吉多杰学说吐蕃话,交往既繁两人之间的交情也越发得好了,
不过半个月已经成为了无话不可说的好友了。
  这时已是三月,天气渐热,一日晌午,两人练完了功课坐到棵大树下休息闲聊会儿

  张淮深随口问道:“拉隆师兄,你是什么时候跟随师父的?”
  因为陈康白吉永登的名字实在太长,叫大僧相又过于彰目也容易触发他的伤感,所
以张淮深就随着拉隆叫他师父。
  拉隆眯起眼睛,想了下说道:“应该有十九年了吧,我是五岁出家,七岁随侍师父
的,二十岁那年和师父到的长安。”
  张淮深笑道:“难怪师兄功夫这么好,比起我来不知要高多少,我这些天和师父习
艺才知道师父的功夫有多么精深。”
  拉隆叹道:“功夫有那么好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身遭大难,亡命异乡。要不是这次
大唐皇帝答应想办法送我们回去,说不定师父就一辈子回不了吐蕃了。”
  张淮深道:“其实长安不是很好么,吐蕃苦寒之地哪及得上这里。”
  拉隆摇头道:“这里再好也是异乡,人总是要落叶归根的,何况现在吐蕃佛法衰微
,更需要师父去拨乱反正。要不然,师父也不会就在皇帝游说时当场就答应教你武功了
。”
  张淮深惊讶道:“师兄和师父还想回吐蕃拨乱反正?这可是极为艰难的事啊,只要
达磨赞普在一天,师兄这心愿就很难实现。”
  拉隆道:“这我也知道,只是卫道除魔也是我等僧人的职责,现在吐蕃已经有纷乱
的迹象,百姓困苦,诸僧人又作鸟兽散,要是没人回去集聚各大寺法王主持大局恐怕就
真的全完了,既然重任当前,师父总不能置之不理避事畏缩吧。”
  喇嘛是吐蕃人的中坚,陈康白吉永登之前身为掌控国事的大僧相又是其中最有名望
和地位的一个,拉隆说的这些话也并非夸大其词,但是张淮深却非常为他们担心,于是
说道:“师兄,话虽然如此,但是现在达磨的权势还很稳固,听说吐蕃这些年年年闹民
变,可都被达磨给剿灭了,而且带兵的将军也多是他一手提拔的心腹,你和师父回去后
要是贸然起事的话,恐怕大军一到玉石俱焚。”
  拉隆也有同感,说道:“确是如此,可是事到如今光是逃避也不是办法,只有和他
拼了。其实罪恶都在郎达玛一人身上,只要他死了就一切好办了。”
  张淮深摇头道:“我不这么看,就我所知,当年达磨篡位时最拥护他的就是那些吐
蕃武将,赤德祖赞在位时因为崇佛不准他们和邻国轻启战端,所以他们非常不满,才会
在篡位后鼎立支持达磨,即使达磨死了,但继位的新君为了能继续得到他们的拥戴,极
可能还是和达磨一样禁佛的。所以光死达磨一个人也无济于事,除非先将那些官兵除去
才有这可能。”
  拉隆惊异地看着张淮深说道:“没想到你对我们吐蕃这么了解,你话虽然不错,但
想要将那些官兵除去恐怕比杀了郎达玛还困难。”
  张淮深道:“既然师兄也知道如今情势是这样,那师兄和师父回去又有什么用呢?

  拉隆道:“师父要是能回去,以他的声望至少可以维持现状,等到时机有变,那时
就可以趁势而为了。”
  张淮深叹道:“难啊,要是没什么外力的话,在达磨活的时候吐蕃是很难有什么变
乱的,而没有变乱就不能浑水摸鱼,恐怕师兄的心愿三四十年内是没什么希望的。”
  拉隆不以为然道:“吐蕃所有的老百姓都是佛徒,只要把郎达玛除去了,自然人心
会归向我们。”
  张淮深笑道:“可是即使达磨死了,可是只要那些武将还在,你们还是势单力薄的
啊。”
  拉隆也笑了,道:“你啊,又把话给绕回来了。真是说不过你。”
  张淮深笑道:“随口说说么。对了,师兄,师父是怎么逃出吐蕃的啊,为什么不到
安多而到长安呢?”
  拉隆回忆往事愤慨道:“可恶的郎达玛,他想篡位除去师父还罢了,竟然用诬陷和
大妃私通这种肮脏的手段来毁坏师父的名声,害的那时侯师父被人人咒骂,不过还好大
昭寺的前代法王和师父是师兄弟,现在的当家喇嘛和师父也交好,不信师父会是这种人
,所以趁着到刑台为师父祷告的机会伸手援救,不过那时侯师父已经被绑在上面两天了
,人是救了,可身躯却有残缺了。因为师父的名声已经毁坏了,吐蕃也不能再待下去,
只好到大唐来,这神龙寺算是大昭寺的下院,向来是由大昭寺派人来主持的,所以我们
五年来就一直住在这里了。不过现在情势不同了,郎达玛篡位后倒行逆施,大家也都逐
渐明白了师父的冤屈,师父还在尘世的消息渐渐外泄后,很多人都希望师父能回去带他
们反抗暴政。所以师父和我准备安排好后在这一两年里回去。”
  张淮深点点头,随口问道:“那师父打算在那里安身立基呢?”
  拉隆道:“当然是安多了,出逃到那里的僧人多,又是天高皇帝远,郎达玛手伸不
了那么长,而且那里是韦家的领地,韦家一直很虔诚信佛,就算他们知道后,也不会认
真来对付我们。”
  张淮深担心道:“师兄,这种事是谁都说不准的,真要寄托韦家不管的话恐怕会有
很大的风险。”
  拉隆神秘道:“放心,师父自有把握,不过事情机密,不好和你明说。”
  张淮深知道分寸,也不问,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身旁的拉隆也被感染,也是
同样。张淮深看了看拉隆的面色,说道:“师兄,怎么这些天你的神色不是太好,好象
很疲倦的样子,是不是陪我练功很吃力啊。要是这样那我可实在是过意不去。”
  拉隆摇头道:“不是,和你无关,只是那个小丫头缠人的很,对师父传授的心法口
诀总有希奇古怪的问题,她不敢打扰师父就总是来问我,我怕她乱练只好替她去试,结
果我练功经常出叉子,睡觉也睡不好,弄的人没精神。”
  “小丫头?”张淮深沉吟了一下道:“是我们第一次相见时在场的那位小姑娘吗?

  拉隆点头称是。
  张淮深脑海中顿时浮现了那双如宝石般流光溢彩的明眸,细细回味那明眸的玲珑和
晶莹,感受那漆黑的深邃,一时间竟有些入神。拉隆看到他这样子,大声叫他才把他的
思绪招了回来。
  张淮深有些不好意思,想到那小姑娘的神秘,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师兄,她是什
么人啊,为什么这全是和尚的寺里会有她这么个小女孩?看起来她和师父好象很有关系
么。”
  拉隆犹豫了下道:“我们是好兄弟,我不想瞒你,她姓韦,是安多韦家的人,似乎
和大昭寺有很深的渊源,所以五年前大昭寺当家喇嘛把她送到这里来请师父教导她。至
于说她和大昭寺到底有什么渊源,那只有师父知道,听说这是很秘密的,所以师父连我
也没有告诉,不过师父嘱咐过我,说她身份十分尊贵,要我平日里尽管严厉但一定要有
礼,不准对她凶,也一定要好好教她武功和佛法。”
  张淮深听了后心中的神秘感更深了,只是拉隆也无法说得更清楚,也只得作罢。只
是这日过后,他特意留心了一下,希望能再看到那个小姑娘,看看那对点水双眸,顺带
解开心中的迷惑。只是自己行动作息安排得很紧,一直没什么空暇,也不好到处去问,
直到四五天后那小姑娘忽然来找他。
  那是个明媚的早晨,张淮深匆匆向楞严精舍走去,因为每隔上四五天芊芊就会来看
他,送些日常用物,今天就是一个说好要来的日子。
  张淮深离开自己住的禅房不过十来步,忽然看见那个小姑娘从前头转了过来,这是
张淮深自住进寺里第一次见到她,脚下不由得停了下来,那小姑娘径直走到他的面前,
行了个礼,低着头,声音很纤细,说道:“公子你好。”
  她只有十来岁,人也矮矮的,只到张淮深的胸口,又是低着头,张淮深只好矮下身
子回应道:“小妹妹,你也好啊。”
  那小姑娘低声道:“听拉隆师兄说你就是前些日子从一群凶恶的绑匪大汉中救出清
源公主的张淮深公子吧?”
  张淮深和蔼地道:“是我啊,小妹妹你有什么事吗?”
  小姑娘抬起头问道:“听说你要和神策军的都虞候比武,是不是?”
  张淮深微笑道:“是啊。”
  小姑娘道:“神策军都是坏蛋,经常欺负老百姓,我希望你能把他们的都虞候打败
。”
  张淮深点点头道:“好的,我一定尽力。”
  小姑娘咬着嘴唇,脸上微红,怯怯地道:“你和他比武,拉隆师兄会不会去看?”

  张淮深摇头道:“这我不知道,不过拉隆师兄要是想去的话,自然可以。”
  小姑娘急忙道:“那我可不可以和拉隆师兄一起去?”
  原来如此,她来就是为了这事啊,张淮深恍然,看着小姑娘期盼的神情,心中忽然
有些不忍,立刻道:“当然可以了,就算拉隆师兄不去,你也可以去看啊。”
  小姑娘脸上绽放笑容,开心道:“真的?”
  张淮深只觉得面前有如鲜花怒放,很是眩目,心情被她感染,也是高兴地道:“当
然是真的,到那天你来找我,我带你去。”
  小姑娘高兴地向张淮深鞠了躬,雀跃道:“你真好,武功又高,人又和气,真是个
好人,我将来一定要和你一样,作个武功高强的好人。”
  张淮深高兴地道:“好啊,其实你现在武功已经很好了,那天你在半空折身的功夫
就是我也及不上你,我想用不了十年,你就一定能作个了不起的女侠。”
  小姑娘有些得意地道:“拉隆师兄也是这么说的,他说我再过十年就可以赶上他了
。”
  张淮深倒是有些讶然,因为照自己的估计,拉隆绝对是一等的高手,比自己还要高
出许多,自己又看不出这小姑娘有什么特异,哪能如此快捷轻易地赶上拉隆。可是这些
天相处下来自己深知拉隆绝不是信口开河的人,这么说自然有缘故,可那到底是因为什
么呢?
  张淮深好奇心大盛,和蔼地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姑娘回答了,想来应该是吐蕃话了,所以张淮深只好老实道:“我听不懂。”
  小姑娘不好意思道:“我忘了你不懂吐蕃话的。我姓韦,师父说我名字的汉话意思
是为天所眷爱。所以他给我起了个汉人名字叫天爱,不过大家都叫我爱爱,你也可以这
么叫我啊。”
  张淮深心中默默地念了几遍,点点头道:“好啊,爱爱,我行七,今后你也可以叫
我七哥,或者七郎哥也行。”
  爱爱猛力地点头,说道:“好啊,七哥。”
  张淮深看着她可爱的样子,很是喜欢,问道:“爱爱,你是安多韦家的人吗?”
  爱爱道:“是啊,他们都这么说。”
  张淮深奇怪地问:“你自己不知道吗,为什么要他们说呢?”
  爱爱撅起了嘴,有些不高兴道:“我从懂事的时候就住在大昭寺里了,一直没有在
家里待过,这些事都是寺里的师兄们告诉我的。”
  张淮深更加好奇了,只是爱爱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的来历,更无从去了解。一转念
又不禁哑然失笑,爱爱的身份和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何必这么认真地去弄清楚呢。
自己这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脾气是该改改了。
  猛然想起芊芊还在楞严精舍等着自己,张淮深连忙道:“爱爱,我有事要先走了,
你要是还想看的话就去和拉隆师兄说一下,让他带你去,要是师兄不去的话,那你到比
武那天再来找我。”
  爱爱猛力点头称好。张淮深向她笑笑后走了。
  到了楞严精舍,芊芊已经到了,正在等他。见到张淮深来了,上前嘘寒问暖了一番
,交给他一些衣物和日常用品。张淮深一一收下。
  待这番忙碌完后,张淮深问道:“芊芊,这些天轩里没什么事吧。”
  芊芊道:“你放心,和平日里一样,没有人来胡闹。”
  张淮深点点头道:“那还好。那曹叔是不是还在生气?”
  芊芊眉头皱起:“是啊,这次曹叔好象是真的发火了,这么多天了,只要爹一提起
你他就生气。根本就不愿意和爹谈这次比武的事。”
  张淮深默然道:“这也是没办法啊,不是我心甘情愿的。”
  芊芊埋怨道:“其实曹叔已经在内侍省那几个有权势的中官那里很下了本钱,请他
们去说项,那些中官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要是他们说几句话,那仇士良一定会给面子
的,我们轩里也就可以重新太平了,可是七郎哥你一答应比武,这事就全泡汤了。曹叔
辛苦了那些天,低声下气地去求人也都付之东流,难怪曹叔会那么火。”
  张淮深心中歉疚,叹息道:“可是皇帝开了口,哪容得我不应允啊。”
  芊芊直视着张淮深问道:“听说皇帝答应要是这次七郎哥去比武而且能胜的话就把
清源公主下嫁于你,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七郎哥才心动答应的?”
  张淮深不悦道:“芊芊,你说我是这样的人吗?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不了解我
,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一时冲动,不是情势逼人,我哪会去冒这个险。要说公主下嫁
这事有没有让我心动,有,可是我再心动也不会为了一个人的私利而做连累大家的事啊
。”
  芊芊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七郎哥肯去冒这个险总有那么点是因为公主的关系吧”

  张淮深坦然道:“虽然最主要的不是因为她,但她确实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芊芊又问道:“七郎哥肯这么做,那一定是很喜欢公主了,那你觉得公主是不是也
很喜欢你呢?”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不然不是很不值的吗?”
  张淮深断然道:“这是自然。”
  听了他的话,芊芊沉默良久,欲言又止。
  张淮深看在眼里,说道:“芊芊,你有话就说么,别憋在心里。”
  芊芊犹豫道:“我总觉得公主是在利用你,利用你去对付那些神策军和宦官们。”

  张淮深拂然不悦道:“芊芊,你这是无缘无故瞎猜了,公主不是这样的人。”
  自小以来芊芊从来没有拂过张淮深的意思,也从不愿惹他不悦,但现在,即使是看
到他生气的样子,芊芊还是鼓起勇气道:“假如公主真的很喜欢七郎哥,把你当成心中
最重要的人,那就不应该让自己最爱的人去冒这险。既然她会要求你去和豆卢著决斗,
而且是在明知道你未必能胜的情势下依然如此执意,那不是利用是什么?”
  张淮深没想到芊芊会这么说,一时间倒不知该如何,但他此时已经陷入情网,只要
是对公主不利的话无论说的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只是芊芊是他最怜爱的人,却也不能
向她发脾气,所以只好以低头缄默来回答。
  如此良久,张淮深忽然听到低低的缀泣之声,心中一惊,抬头看,芊芊正拂拭泪痕
。不由得心痛了起来,又是怜惜又是自责,赶紧上前一手握住芊芊的柔荑,一手轻拭她
的泪痕,柔声道:“芊芊,别这样,我会心痛的。”
  芊芊忍耐不住,扑在张淮深的怀中,脸贴着他的胸膛,低泣道:“我真的很担心公
主是在利用你。”
  张淮深轻拂她的乌发,安慰道:“不会的,你相信我,我不会看错的。”
  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咳嗽声,两人转身一看,是公主微服站在了门外。
  芊芊立刻离开了张淮深的怀抱,看了公主一眼,低头说道:“我先走了。”说着连
眼角余痕也不及擦去,匆匆离开了。
  公主看着芊芊离去的身影渐渐远去,才转身进了来,走到张淮深的面前,似嘲似讽
道:“哎呦,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
  张淮深故作不解道:“你说什么呢?”
  公主板起脸道:“你们正在郎情妾意,我却冒冒失失进了来,打扰了你们的雅兴,
不是很失礼么。”
  张淮深笑了,去拉公主的手,说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不是这回事。”
  公主故作生气,避开他的手,说道:“我是利用你的坏女人,你可小心点,别来碰
我,我可不想被人背后这么说。”
  张淮深知道公主已经听到了和芊芊之间的一些对话,面露笑容,干脆把公主整个人
都搂在怀里,柔声道:“我不是没信么,你何必生气呢,你我之间只要互信就行了,何
必在意别人的猜测呢。”
  公主假意挣扎了几下,也不动了,还是怨声道:“为什么一牵涉到皇家,一牵涉到
争斗大家就会觉得我别有用心呢,难道就不许我真的喜欢一个人吗?”
  张淮深不以为意,抱紧了公主,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又在她耳边喃喃抚慰,公
主心里平和了许多,也不再说话了,只是惬意地伏在他的怀中。
  张淮深一边哄着公主,一边在回想公主适才的话,因为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从
适才公主的话中似乎以前也曾经被人误解过才会这么抱怨,那之前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难道是崔珉吗,他是山东世家子弟,他父亲亲朋故友遍天下,崔氏一门权贵满朝,和山
东其他的卢氏、郑氏那些豪门又是世代为戚,皇帝想通过崔珉和公主的联姻来得到山东
世家的支持也不足为异。再想想之前公主和崔珉那有些暧昧的关系,想到崔珉忽然消弭
无踪,张淮深心中一凉,如冷水击面,顿时清醒了过来。
  难道真的是在利用我?难道她真的只是个诱饵吗?
  张淮深看着怀中的公主,只见她慵懒如小猫般伏在自己的怀中,脸上浮现出满足的
微笑,确实是一副陶醉在幸福中的小女人的样子啊。心中犹豫,反问自己:难道是我是
在胡思乱想吗?
  心中正反复思量,正在恐惧时,公主在他的怀中喃喃道:“我真的没有利用你,只
是我有一点虚荣,我希望我未来的驸马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希望他有傲视群雄的武功
可以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能保护我,希望他能被我那些兄弟姐妹和那些王公大臣们尊敬,
希望我和他一站出去就可以被人羡慕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是你只是个低微的商贾,
要是不能显露的真本事立点大功劳,那皇帝这么讲究门第的人又怎么会准许你和我在一
起,就算他眼开眼闭,你也不可能正大光明地娶我,我那些势利的姐妹们又怎么会看得
起你,要怎么会尊敬你,又怎么会羡慕我们呢。不是我真心要你去和豆卢著比武,只是
为了我们将来能坦坦荡荡地一起牵着手出门,高高兴兴地告诉自己的亲朋好友我们的美
满,不能不现在吃点苦冒点险了。你别怪我,谁叫这坏老天硬是不让你成为世家勋臣子
弟而又把我投生到皇家呢。”说更是紧紧地抱着张淮深低低地叹气。
  张淮深听着,心中什么猜测和怀疑都没有了,只觉得公主是那么的可爱直率和用心
良苦,脑海中满是怜爱和愧疚,暗暗痛斥自己的小人之心,默默下决心这次一定要完成
她的心愿好好地回报于她。
  于是在她的耳边轻轻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胜的。”
  公主婉媚地笑了,忽然离开张淮深的怀抱,板起了脸,声音也变冷冰冰了:“刚才
那小娘子是常芊芊吧,你说,你和她为什么抱在一起?”
  张淮深笑着又将公主拉回了怀中,说道:“你怎么这么象醋娘子啊,别瞎疑心,没
什么事,只是她有些担心我们的事,我安慰她一下而已。”
  公主斜着看了他一眼道:“真的?”
  “我怎么会骗你呢。”
  公主再次使劲离开张淮深的怀抱,退后两步,正容道:“你能发誓并没有喜欢她吗
?”
  张淮深一楞,问道:“你怎么了,为什么这么郑重其事的样子?”
  公主认真道:“我不喜欢我将来的驸马心中有别的女人,我也不许他将来纳妾,要
是你心中还有别的人的话,那你还是别喜欢我了。”
  张淮深释然一笑,拉着公主的手,说道:“你放心,我保证从一而终,绝不移心别
恋。”
  公主怕他是没当真,说的话也只是应付说笑,郑重道:“我不是在说着玩,我是认
真的。你整个人和整个心,要么全是我的,要么就全不是我的,我不会和别的女人共一
个丈夫的。”
  看到公主这副认真的样子,张淮深也肃容道:“你放心,我不是一时信口承诺。我
从来就没有想过会纳妾。”
  看到张淮深答应得这么爽快和认真,公主倒有些不敢相信了,又一次问道:“真的
?”
  “当然是真的。”张淮深用力将公主拉到怀中道:“你知道我父亲为什么会背井离
乡来到这千里之外的长安吗?”
  “为什么?”
  “我们轩里那些老伙计都以为我父亲是为了开拓张氏的生意才来的,其实只有曹叔
才清楚我父亲几乎可以说是被逼走的。”
  “那是怎么回事?”
  “那是宗法害人啊。我父亲是沙州张氏长房的长子,可是却是庶出,我祖母只是祖
父的一个小妾而已,从来没人理会过他们母子,后来我父亲年长后,处事精明能干,待
人恭谨有礼,族中上下都敬重非常,不免引起大房的猜疑。那时大房长子是我三叔,是
嫡长子,本来在祖父百年之后可以顺理成章地继承为族长,可是我父亲却异军突起,二
十多岁时已经深孚人望,不少族人都希望他能继承族长。大房怕父亲夺了自己亲生子的
位子,就处处桎肘刁难,又在我祖父面前屡加谗言,挑拨父亲和祖父之间的父子之情。
我父亲明白后不欲家中不和,才主动要求来长安的。非但他是这样,我们轩里的大管事
曹叔当年之所以也陪同来长安,固然是和先父交情深厚,但和他也是身为庶出之子在家
中颇受冷眼不无关系。所以我十五岁起,父亲就常常训导我,叫我今后要专心一人,不
许我纳妾,不然家中不和,凭添纷乱,使骨肉分离父子异心。既然前事历历在目,那我
又怎敢不听从他老人家的意思呢?”
  公主环着张淮深的脖子叹道:“我还不是和你们一样,虽然生在帝王之家,可亲情
只有更加淡薄,要不是我同母兄长作了皇帝,我也不知道在哪里被晾着消磨光阴呢。看
到母亲常年困守在深宫之中等待不知何年何月才会驾幸的父皇耗尽了花样年华,我那时
就对自己说我将来的丈夫一定要对我一心一意,即使我会被人指为悍妇也再所不惜。只
是男子薄幸者比比皆是,真心诚意者又有几何,本以为今生无望,还好上苍开眼,把你
给了我。”
  公主说到动情处,将自己的脸颊紧紧贴着张淮深的胸膛,满足地长嘘了一会儿。
  张淮深抱着公主更紧了,低下头,在公主红唇上深深地亲了下去,良久才离开,凝
视着道:“任它冬雷和夏雪,淮深此心永不变。”
  公主眼中有些晶莹,伏在张淮深怀中,什么话也没有说。张淮深也不欲破坏此时的
气氛,也是默然不语,只是不时怜爱地亲吻公主,浓情蜜意之余,全没有注意到公主嘴
角边那一丝得意的笑容。
  良久,忽听到一声佛号,张淮深和公主赶紧分开,原来拉隆来到了门外,看到他们
两人如胶似漆的样子,只好颂佛来提醒他们。
  张淮深有些不好意思,问道:“师兄有什么事吗?”
  拉隆微笑道:“该是泡药澡的时候了。”
  张淮深答道:“我知道了,这就去。”
  这时公主问张淮深道:“这些药草说是固本培元的,你这些天用下来觉得有没有效
?”
  “很有效。”张淮深顺口道,忽然又有些疑问:“你怎么知道我在用?这些天你不
是没有来过吗?”
  说到公主一直没来,话中隐隐有些抱怨。
  拉隆替公主答道:“煎药澡的那些药草是公主送来的。”
  公主也道:“七郎,这些天我不是我不想来看你,只是陈康白吉永登大师开的药单
中有些药实在是难找,有些要到山东去找,有些一定要时鲜的,我怕那些手下不用心,
只好亲自监督他们,直到今天才把所有的量备足了,这才敢放心来看你。”
  张淮深满是歉疚地看着公主道:“实在辛苦你了。”
  公主微笑道:“着算不了什么。你也别说了,快去吧,我已经吩咐下人送膳食来这
里了,等你泡完了,我们一起用午饭。”
  张淮深笑着应了,和拉隆走了出去,泡好以后,和公主共进午饭,之后并肩出游一
番,公主才依依惜别。
  时光转瞬即过,后日即将是比武正期。
  三月十八日中午,张淮深收拾好了行装,向陈康白吉永登辞行。陈康白吉永登稍微
测量了一下他的进度,非常满意,又指点了些随机应变的方略。之后常无咎前来神龙寺
将张淮深接回到宅中,曹品荣依旧避而不见。
  次日上午,拉隆带着爱爱来到张宅会合,公主不久也来到,诸人齐聚,公主指引前
导一同前往骊山华清行宫。同行诸人中,除了张淮深、清源公主、拉隆、爱爱外还有常
无咎和常芊芊。不过曹品荣依然没有露面同行,对此常无咎解释说是大管事怕神策军借
机捣乱所以必须留下来好有事时主持应对。
  一行人中午到的骊山,在公主的赐第中安顿下来。不久皇帝的车驾也到了。张淮深
前去华清宫拜见,皇帝又仔细地叮咛鼓舞一番。退下后张淮深回到赐第就早早歇息了,
好养足精神应付明日的比武。
  次日清晨,公主陪同张淮深前往比武场地。那是在“骊阳凝碧”牌坊前的大块平坡
上。
  进得宫门,远远就听到有人向他们打招呼,原来是那日送赏赐的中使,内常侍、左
监门将军马元贽。
  马元贽身为知内省事的中官,又是执掌宫中警卫的左监门将军自然应是紧紧随侍在
皇帝身边的,在这华清宫中出现也不足为奇。
  待走得近些,马元贽再次向两人问候,语笑晏晏。
  公主笑着道:“马公可是前来观战的?”
  马元贽也笑道:“张公子勇武之名已是名动长安,今日有幸可以亲眼目睹,奴婢自
然不能轻易错失良机。何况对手是京城有名的高手神策军豆卢著都虞侯,此战必然极为
精彩,就算奴婢不必随侍陛下,那也非得恳求与会不可。”
  公主笑着问道:“那你说谁胜谁负呢?”
  马元贽道:“胜负本是兵家常事,奴婢没有太公神算,哪敢妄自猜测。不过奴婢这
里先祝张公子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张淮深心中一喜,拱手道:“多谢马大人。”
  公主看到马元贽之前似乎向外走去,身后还跟着几名兵士,其中一名兵士还托着一
个盘子,上覆红绫,随意问道:“马公这是要去哪里啊?”
  马元贽顺着公主的目光看了身后,道:“也没什么,只是听说华清宫里有名宫女针
线工夫特出,奴婢有件陛下赏赐的软甲有些脱线了,正要去找她缝补缝补。”
  “哦,就是盘中那件吗?”公主顺口问道。
  马元贽从兵士手中取来那副软甲,抖开了,说道:“就是这件。”
  公主和张淮深仔细地看了看,果然是副上好的软甲,以镀金钢丝密密编成,如鱼网
状,若穿在身上,既轻且固,如外罩袍服,丝毫不显眼,更不显臃肿,行动之间也灵活
自若。
  公主不由得赞道:“好一副轻便的软甲,想来是难得之物。不知马公是从何处得来
的?”
  马元贽笑道:“这是陛下所赐。这软甲听说是从外洋传来的,广州刺史购来进贡给
了陛下。总共有五件,一件赐给了楚国公,一件赐给了豆卢著都虞侯,一件赐给了奴婢
。不过奴婢和楚国公一样从来也没有用过,一直都是供奉着积灰,到现在还得去织补,
倒是豆卢都虞侯常常穿在袍服之中,也算是物尽其用,不似我等暴殓天物。”
  张淮深听了此话,眼中一亮,说道:“豆卢都虞侯常常要和盗匪交锋,自然应该小
心为上,穿上这软甲也是必然。”
  马元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穿这软甲的功效可大的很啊,有些盗匪不知死活
,还以为豆卢都虞侯没有甲胄防身好对付,哪知道其中自有奥妙。”
  张淮深一笑,对着马元贽长鞠至地,道:“大人说得真是透彻,小人敬佩地五体投
地。”
  马元贽哈哈大笑,道:“比武时候将至,我还得快些将这软甲送去织补,也好早些
回来看张公子大显神威。不耽误两位了,下官告辞了。”说完向公主行了一礼,缓步离
去。
  张淮深看着他的身影忍不住露出会心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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