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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第二十六章 离京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12月31日13:06:15 星期一), 站内信件
幻剑书盟·大风歌(第一部 夕阳春雷)
第二十六章 离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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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大明宫,张淮深没有回家,而是径直来到了入苑坊到了一所高宅门前,这高宅门
广庭深,匾额上泥金的两个大字“光宅”,原来这里就是光王府了。他上前两步,对门
官说道:“这位爷,能否替在下传个信,就说张淮深想见贵王府仆固俊阁下。”
如今张淮深的名字在长安城中可是尽人皆知,那门官不敢怠慢,先请他在门房坐下少候
,忙不迭地一路小跑进了内院。不一会儿,仆固俊提着袍角快步而出,远远地就道:“
七兄大驾光临,小弟有失远迎,千万恕罪。”
张淮深站起身来,笑着迎上去道:“你我兄弟,何必这么客气。”等到了近前,亲热地
拉住他的手,语笑晏晏之间低声道:“我有要紧的事要和你说,借清静的地方一叙。”
仆固俊会意,连忙把他请到了一座小院子中,说道:“这是小弟的居处,还算清静。七
兄若是有什么事这里没人会听到。”
张淮深打量了四周一下,见这里庭院中颇多青竹,布置得也很是清雅,笑道:“仆固真
是雅士。”但又立刻收起了笑容,严肃地说道:“杀兄之仇你是否还打算报?”
仆固俊脸色顿时变得肃穆,正色道:“此仇无时敢忘,七兄是否要对付仇士良了,若真
的是,无论是何差遣,小弟万死不辞。”
“不要这么紧张。”张淮深想让交谈轻松些,故作笑容道:“如今有了个机会了,我将
出京为陛下练兵,急需人手,不知仆固有意做我幕僚之长,为天子效力?”
仆固俊惊异地看着张淮深,良久才道:“宫里传说七兄即将被贬出京,本以为是谣言,
原来是身负要任,可见陛下宠信更深,实在是可喜可贺。”
摇摇头,张淮深郑重地道:“我刚从宫里出来就立刻到这里,如此机密之事也是坦诚相
见,如今只要听仆固一句话,愿还是不愿,任君选择。”
仆固俊凝视张淮深良久,忽然撩起袍子跪了下来,郑重道:“此仆固万幸,固所愿也,
不敢请尔。”
张淮深赶快扶他起来,紧紧地握住他的臂膀,高兴地道:“你我今后同心协力,铲除孽
宦,为你兄长报仇,为天下万民造福。”
“好,七兄说得好。”仆固俊的眼睛有些湿润了,他颤声道:“七兄提携之恩,仆固俊
没齿难忘,愿今生今世追随七兄。”
“好兄弟。”张淮深强自压抑着激动,兴奋地连连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好,好,那你
尽快收拾一下,和光王辞别后到我那里,过几天就走。”
“没问题。”仆固俊很干脆地说道。
很满意地离开了光宅,张淮深策马向南走去,一路上默默想道:“参谋有了,掌书记也
有了,现在就缺了个理财的了。”忽然嘿嘿一笑,自言自语道:“老四,看你这次逃得
了逃不了。”
此时正他走在丹凤门大街上,天气晴朗,在阳光照射之下就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左顾右
盼,路上行人络绎不绝,在摩肩接踵之间,在市井闹语之中,虽说是已经是久居此地但
此时看来却是比平日更加亲切,想到即将离开这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张淮深就忍不住
感到一阵惆怅,但旋即就被将身负重任所带来的憧憬给冲淡了。
兴冲冲地进了宣阳坊,来到辛浩铭的家,推开前来阻拦的辛家家人,他大摇大摆地走进
了辛家的大堂,高声道:“老四,快来,有好事情找你了。”
“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胡言乱语啊,是不是喝醉酒,到我这里撒酒风,不会为了前些天
的麻烦吧?”随着话声,辛浩铭笑嘻嘻地从后面转了进来。
“那麻烦先不要提它,我知道这次秋选你选了宿县县尉,眼看就可以大展身手,今日是
特来道贺的。”张淮深笑眯眯地说道。
“太过分了吧,从九品下的小吏能会是什么好差使,是不是看到我和你一样走霉运了,
觉得有人垫背了。”辛浩铭气乎乎地说道。
“大家都什么交情了,哪会幸灾乐祸,不要乱想。”张淮深凑了上去,诡异地笑道:“
那亲府仓曹参军这差使你觉得如何?”
“你什么时候可以管到吏部了?”辛浩铭狐疑道。
“你不要管,我只问你觉得如何?”张淮深摆摆手摇摇头说道。
“七郎,要是你真的能帮我家四郎弄到这差使,我一定重重酬谢。”一个声音从大堂外
传来,紧接着,一名四十来岁中年男子迈步走了进来。
“辛伯父”,“爹”,张淮深和辛浩铭立刻站了起来,垂手恭声道。
“坐,坐,都是常客了,不要这么客气。”辛知康连忙道。
“谢辛伯父。”张淮深坐了下来,辛浩铭陪在一旁。
咳嗽了一声,辛知康说道:“七郎,你刚才说的可是真的?”
张淮深见他眼中闪着热切的光芒,知道他是热中之人,不敢怠慢,笑道:“这自然是真
的。”
“那好极了,不知费用几许?”辛知康大喜,赶紧接着道。
“无需费用。”张淮深回答地非常干脆。
“啊,这……,那不知七郎另外需要些什么?”辛知康以为自己的耳朵不行听错了,他
不信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亲府仓曹参军是十二卫中掌管钱粮军饷的要职,乃是有名
的肥缺,哪有这么容易得到的道理,就算是张淮深这中书舍人也未必能说了算,何况什
么打点的费用都不要。
“什么都不需要,只不过这亲府仓曹参军的官署不在长安而在夏州。”
“什么?”辛知康愕然道,旋即明白了,他淡淡地道:“听说七郎你马上就要出京外放
了,可是夏州?”
“不错。正是夏州。”
“那你这不是开玩笑么,夏州何来十二卫何来亲府,又怎会有仓曹参军。”辛知康空欢
喜一场,拂然不悦道。
“小侄哪敢和伯父说笑,小侄这次去夏州需要理财之人,若是四郎愿去,小侄保证可加
亲府仓曹参军衔。”张淮深怕他着恼赶忙解释道。
“不成,夏州这么偏远苦寒,怎能让我家四郎到那里去受苦。”辛知康几乎没有考虑就
一口回绝了。
“四郎,你还记得在都水监那次查账吗,那时候起我就晓得了你的理财手段有多高明了
,我那里每年要经手上百万贯的财物,没个可信的人专掌我实在是不放心,你是我唯一
信赖的人,那里又有你用武之地,所以才来诚意相请,令尊担心你受苦所以反对,不知
道你意下如何?”张淮深转而向辛浩铭劝说道。
见到儿子脸上出现犹豫之色,辛知康连忙喝止道:“不行就是不行,那里狼烟不断的,
我决不让四郎去。”
辛浩铭蠕动了一下嘴,没有说话。
张淮深只得向辛知康说道:“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辛伯父应当知道这句话。小侄今
日来给四郎说的可不是夏州的仓曹参军而是亲府仓曹参军,伯父可知这是什么意思?”
辛知康心中一动,口气缓和了许多,问道:“这要请教了。”
张淮深见出现一丝可以商量的余地,心中一喜,说道:“各中详情不便多说,我只能说
官署虽是在夏州,可还是御林军的职衔,将来论资历可是不比寻常的。还有,这次和小
侄出京的人选都要报上皇帝陛下过目的,假若能简在帝心,那……”
他故意拉长了声音,忽然一断,只是一笑却没有说下去。这一手可把辛知康的心给挠痒
痒了。
他原先绷着的脸立刻就转了过来,陪笑道:“七郎此话可是当真?”
“我何曾说过谎。”张淮深故作不悦道。
“是,是。”辛知康连忙说道,适才已经侧过去的身子转了过来,垂下眼帘仔细盘算了
起来。
“其实这事对四郎是有利无害,本来一个小小的县尉不过是从九品下,能有什么前程,
可亲府仓曹参军不同,那是正八品下的品衔,一下子就可以升六级,何等合算,这还不
论将来资历上的益处,只有贪图眼前安逸的人才看不明白。”张淮深悠闲地坐着,似乎
在自言自语,实际上是说给辛知康听的。
“好,就让四郎跟你去吧。”这番话听得辛知康心痒难搔,生怕会将这到手的好处给溜
了,没多考虑就脱口而道。
“那好。一言为定,伯父立刻就给四郎打点一下行装,过两天我就让吏部送来告身。”
张淮深怕他反悔,紧盯了一步道。
“行。”辛知康也是同样想的,所以回答地更干脆。
“那我先走了,四郎送送我吧,还有些话要和你说,辛伯父请留步。”达到了此行的目
的,张淮深不再逗留,起身说道。
辛知康和他在大堂口拱手告别,由辛浩铭送他到了大门。这出去的路上辛浩铭悄声问他
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张淮深笑笑说道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了,还怕我骗你不成,辛浩
铭也就不语了。
出了辛家,张淮深回到了家中,起草即将带出京随员的名册。
到了晚上,曹品荣和常无咎照例来张宅探问近况,他就将今日求得皇帝准许乐荣轩经营
与吐蕃的往来一事告诉了他们,两人大喜过望,说道有了这么一道护身符,就可以光明
正大地输运也再不用提心吊胆了。张淮深得意地说非但如此,这么一来乐荣轩还等于独
享同吐蕃贸易,曹、常两人都是弹冠相庆,称赞他办得出色,手段不亚于他父亲。
张淮深笑笑道:“这也是用钱堆出来的,算不了什么。”
曹品荣就道:“值,三十万贯买来这独享吐蕃的贸易,太值了,别人想买还买不到呢。
我们以前偷偷摸摸的每年还能赚上十万贯,要是真的放开手脚,那弄个五六十万简直是
易如反掌,就算是上百万贯也不是不可能。七郎你可立了大功了,你父亲在天之灵想必
也会乐开怀的。”
张淮深笑着点点头,拿出张单子,转了个话题道:“你们两位看看,这是我想向陛下要
求带出京的随员清册,你们给参谋参谋。”
接过单子,两人凑在一起看了一遍,曹品荣立刻提出了疑问:“你要让崔琅作你的掌书
记?那可是掌管往来文书的要职,给他到底合适不合适,毕竟他父亲好像和你不怎么和
睦,这次还是崔铉提议贬你出京的,可不要让他做了卧底的探子。”
“我信得过他,没事的。”张淮深自信地道。
“既然你这么说那该没什么问题,只是还要小心些。至于仆固俊,这人我很赏识他,上
次驮队遇难中替我们出了大力,很有才干,确实可以胜任。辛家老四那自然没问题。还
有一个人我们也不认识,没什么意见。”曹品荣看完后,一边说着一边把清单递还。
收起单子,张淮深道:“既然曹叔、常叔看这人选没问题,这几天我就进宫去交给陛下
了。”
会昌三年十一月初,一连串的重大人事变动接二连三地发布了,先是金紫光禄大夫、尚
书右仆射、中书侍郎、同平事、判度支崔珙贬为澧州刺史,紧接着翰林学士承旨、兵部
侍郎崔铉受命接替了相位,随后,京兆尹敬昕出为河阳节度使,其位由司农卿薛元赏继
任,当朝野上下的目光都集中于此的时候,张淮深外贬关内道夏州别驾的任命也悄然下
达了。
在中书接到了圣旨后张淮深立刻进宫,向皇帝辞行。
紫宸殿中,皇帝正在审阅他呈上来的随员名册。
“光王府掌书记仆固俊。”名册上第一个就是他,皇帝读了出来,想了一下道:“就是
上次奉朕的旨意去你宅中探病的那人?”
“是的,陛下。”
“你将此人名列第一,册子上又写着将来打算让他做新军的长史,长史掌判诸曹事,是
军中第一要职,此人是否可信?”
“绝对可信,此人同仇士良有杀兄之仇,其兄又与他有代父之恩,他与仇士良誓不两立
,无时无刻都想报仇,非常可靠。”
“那好,你就去光宅要他吧。”皇帝继续念道:“金吾军校尉张直方。他不是上次朕借
给你歼灭红巾马贼的武官么,记得该是张仲武之子。”
皇帝停了下来,笑道:“你倒是有眼光,此人是个人才,朕却有些舍不得给你了。”
“请陛下割爱,此人深通练兵之法,若能助臣一臂之力必定能事半功倍。”
“好,给你。”皇帝豪气地说道:“你这新军更是朕之掌珠,其他的都可以割爱。”
“谢陛下。”
“白丁常慕德,侯任宿县县尉辛浩铭,今科进士崔琅。”念到这里,皇帝皱起了眉头,
重复了一遍崔琅的名字,想了起来:“这不是崔铉的次子么。”
“是,陛下事无巨细都过目不忘,臣敬佩万分。”张淮深顺便拍拍马屁。
“为什么要选他作你的掌书记,崔铉同意了么?”皇帝放下清册问道。
“臣以为崔琅已是成丁,又是进士,自当为朝廷效劳,陛下征召并不需要他父亲的许可
。”张淮深沉稳地道。
“那他本人是否愿意?”
“是的,臣早知他志向高远,有意到边塞历练,所以臣才去询问,果然得他慨然应诺。
”
“你老实说,别人不选就选他有什么用意?”皇帝沉思了一会儿,忽然严厉地问道。
“陛下,臣与他交情非浅,岂会别有用意,只是臣以为,崔琅出身世家又在崔学士身边
随侍多年,熟悉朝廷间事,对文书的往来章程必然熟捻,措辞用句也合规范,远胜他人
,故臣才想让他到军中效力。”
张淮深侃侃说来理直气壮,并无心虚胆怯之色,只是说完之后想到自己除了这冠冕堂皇
的官话之外另外还隐藏了点私心,想起崔琅的坦率朴直心中实在是感到歉疚。
“朕不信,朕不信就只是这原由。”皇帝微微沉吟,许久之后,摇摇头,说道:“必然
和崔铉有关,你可知欺瞒朕是何罪吗?”
“陛下英名睿智,臣岂敢瞒哄陛下。”张淮深听到皇帝的话吓了一跳,心中一动,跪下
连连叩首道:“臣确实存有私心,臣以为崔琅是崔铉之子,崔铉又在陛下左右,奏章封
事若出他手,想必甚少会被驳回,此外,崔琅在军中的话,崔铉念在父子之情,粮饷供
给自然竭力不使短缺,此是臣的私心。但军中效力,资历不同一般,升迁远胜余辈,这
也是彼此两利之举,请陛下明鉴。”
“起来吧。”皇帝见到他吓得这样,非常满意,想到自己果然能从臣下的一言一行中辨
别出他们的本意就感到得意非凡,虽然张淮深这样做别有用心,但这也属于人之常情,
皇帝并无意责难,反而对他和崔铉之间颇有矛盾这件事窃喜不已,因为两人一文一武事
实上已经是最得重任了,皇帝自然要担心他们会不会勾结在一起架空自己,但从现在的
情况看来这种顾忌已经没有了,所谓分而治之就是这道理。
听到皇帝语气不恶,脸上反而有笑意,张淮深擦擦额头上的冷汗,送了口气,适才他忽
然想到自己入仕以来锋芒毕露,出谋划策间无不显得智谋过人,在皇帝眼中大概已经成
为一个难以控制的人物,现在正需要自己效命的时候那是没什么,可一旦飞鸟尽,恐怕
自己就要落得良弓藏了,若是更狠心些,最悲惨的走狗烹必然会是自己的下场。想到这
里他不由急出了一身冷汗,所以一转念他故意将自己的用意说了出来,想让皇帝感到他
还是可以被掌控的,或可减轻一些皇帝对自己的猜疑。当然他还是隐瞒了最难以启齿的
目的,那就是把崔琅当作人质,让崔铉凡事有所顾忌,这也是他感到最对不起朋友的地
方。可是再怎么问心有愧,迫于情势的无奈,他还是不得不这样做。
见到皇帝果然如己所想,张淮深又是庆幸又是担心,他心头浮现了一句老话:伴君如伴
虎。擦擦额头的汗,他暗暗感叹道:“古人诚不我欺。”
“你的名册朕都看过了,就依此办理吧。”皇帝合起册子放到一边,接着问道:“你打
算何时离京?”
“臣打算就在本月十日。”
“好,你身负重任,朕本想亲自送你,只是怕惊动他人,也罢,朕会命清源公主在那天
代朕到长亭送别。”
这也是了不起的殊荣,但张淮深听到皇帝这话并没有感到特别的欢喜,只是淡淡地谢了
恩,公主在他上门求助时的冷淡实在令他刻骨铭心,廷议之中又不曾得到帮助也令他非
常不满,往日的浓情蜜意此时在他心中已经淡了许多,清源公主这四个字对他来说已经
勾不起任何甜蜜的感觉,只好似一个陌生人一样。
皇帝并不知道这情况,只以为公主柔情和赐婚的许诺依旧能令他为之奋勇效忠,却不晓
得如今之所以还能让张淮深全心投入的原因早已变成对仇士良的复仇之心和欲成就一番
轰轰烈烈事业留下千古不灭美名的壮志了。
走出了大明宫,张淮深回首望着这巍峨雄伟的宫城,想到今后将寄身在那遥远的塞外苦
寒之地,心中颇为感叹,遥见城门中往来的朱衣紫袍,他默默道:“我走了,但我会回
来的,两年之后,我将会带着大军回来。”
回到家中,下人和伙计们也都知道了他已经被下诏贬谪出京了,他们不知道其中的内情
,都是黯然神伤,纷纷前来道别和安慰,张淮深想到这两年内将见不到这些十几年来朝
夕相处的人,也是心情郁郁。
第二天,张直方前来拜访,他知道自己即将去边塞效力后颇为欣喜,当听到张淮深说知
道他在宫里常自空叹英雄无用武之地特意寻他共创大业后更是感激不已,他立刻指天明
志,必不负所望,竭心尽力以报知遇之恩,两人尽欢而散。
之后几天中,张家上下忙成一团,芊芊忙着为他收拾行李,曹、常两人则在筹措张淮深
即将带去练兵的第一笔费用。至于张淮深自己,则在到各处的亲戚好友那里辞行,只是
世情冷暖,颇有些对他避之如蛇蝎的人家。不过他也并没有计较什么,也没什么怒气,
商场官场这些年的历练早就令他对之习以为常了。
一家家下来,这一日早上来到了神龙寺向陈康白吉永登和拉隆贝吉多杰辞行,这两人对
他被贬都是愤愤不平,这也是因为他们是吐蕃人,必然会偏向敢违反禁运令的人的缘故
。
张淮深安慰他们说皇帝答应过几年就会让他回京,陈康白吉永登却是叹息道:“可惜啊
,皇帝先前答应我们的事已经有了眉目,最多再过一年我们就要回吐蕃了,今后相隔万
里,恐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那要恭喜大师和拉隆师兄了,对了,回吐蕃后别忘了传信到沙州张家,我好让他们给
您每年送茶叶。”
张淮深想起自己这些天因为将要离开而感到的淡淡哀愁,所以很为他们能回到家乡而高
兴。
“七郎真是信人,还记得这些小事,我一定会到沙州留信的,假若有一天,你来吐蕃别
忘了到我们这里来,到时候你必然是我们最尊贵的宾客。”陈康白吉永登伤感而又高兴
地说道。
洒泪作别后,张淮深离开了神龙寺,策马出了长安,一路放马疾驰,中午前后,来到了
骊山脚下,跳下马,走在山道之上,依稀间想起这些年在这道上的往来,犹记得半年前
和公主并肩漫步的情景,只是现如今已是物是人非,那时满山的青叶黄花,如今已成枯
草残藤,而同行之人也已经不复亲密,来年春天,这些景色还能复现,可自己这段情缘
恐怕是再难重续,再想到两人情浓之时的海誓山盟,他只觉得心中苦涩非常,情伤与离
愁交错在一起,直令人英雄气短。
慢慢地走着,思绪缠绕着,张淮深来到了和公主第一次口角的地方,那茅屋依然不改颜
色,想到即将要见到的人,他心情变得轻松了一些,高声道:“五哥五嫂,小弟来了。
”
“哎呀,小七来了,欢迎欢迎。”于武陵从茅屋中走了出来,笑着说道。
“小弟这次来是和两位辞行的。”张淮深进了屋,慨然道。
“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在中书做的好好的么?”于武陵的妻子卢九娘讶然道。
“一言难尽啊。”张淮深叹着气将近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于武陵默默听着,不断点头。等张淮深说完,安慰道:“人生在世,难免有所挫折,也
算是种历练,不必太在意眼前。”
因为他和张淮深亦师亦友,很多闷在心中的事情,张淮深都愿意和他倾诉,也常得到他
的开导,所以他这次也忍不住把为官这半年来的郁闷说了出来
“贬官算不了什么,只是如今朝中有些事情令我很不舒服。我在中书虽说待得不长,但
还是看到了不少令人痛心的事情,如今上到大臣下到小吏无不分成两党,彼此倾辄,令
人作呕,李党赞同的事情,牛党必然反对,全不论其中是非曲直,反之亦然。诚然李德
裕才能过人,牛僧孺方正不阿,可彼此之间就是势同水火,不肯为了百姓为国事齐心协
力,长此以往,岂不令人忧心。此外,朝中大臣颇多私欲,像这次我最不满的就是崔铉
了,他也是皇帝心腹,我也是陛下选用之人,他却因为怕我分了他的宠信,怕我坏了崔
珉的……这一己私利而落井下石,连他不列两党的这种人都迷于权势争斗,可见人心已
经堕落到何种地步,就凭这些人如何能定天下,安万民。如今天下乱相已成,我有时想
想自己雄心壮志欲改变天下这愿望或许就像螳臂当车般可笑。”
越说张淮深越激动,越说越是意兴阑珊。
“七郎,你老成了许多了。”于武陵不禁感叹道。
“是吧,以前虽然知道官场黑暗,但总不及切身体会的真切,一旦身在其中,就觉四周
漆黑一片,只有同流合污不然就是自寻死路。”张淮深说得有些悲愤了起来。
于武陵无言以对,他也曾领略过这官场的黑暗,所以感同身受,但他清楚自己现在决不
能和张淮深一同悲愤,所以大声道:“七郎,你知道何谓大丈夫么?那就是明知不可为
而为之的人。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说大些,天下兴亡,百姓福祉,乃是我等应
尽之责,说小些,乱世之中,家人性命系于己身,岂能碌碌无为甘受命运摆布。试想若
无沧海横流,哪见英雄本色。作兄长的只希望见到七郎你能在这乱世之中如中流砥柱,
显我凡人百姓抗争天命之心。”
“好。”张淮深给于武陵这慷慨激昂的话语给感动了,他握紧拳头一击案几道:“小弟
适才只是一时感慨,方有这牢骚之语。因为轩里家里,他们都视我为首领,所以即使有
苦闷也不敢有半分流露,唯恐动摇他们的信心。而五哥洞察世情,在你面前小弟不需要
故作坚强,才会倾诉一番。请五哥不必担心,小弟诉苦之后必然会提起精神,断不会再
意冷心灰,口出牢骚之语。五哥说得对,没有乱世哪有英雄施展身手的余地,我要让所
有的人知道,试看今日之域中,究竟是何人之天下。”
“说得好,有志气,来,让我们痛饮一番,也算是预祝你能大展身手。”于武陵大声叫
好,挥舞着手臂叫道。
两人各拎起卢九娘适才送上的一坛水酒,来到门外,在这群山之中夕阳之下,指点江山
,挥斥方遒,尽兴而醉。
第二天早上辞别了于武陵,张淮深回到了长安,此时所有的该做的事情都已办好了,只
等着动身的那一天。
会昌三年十一月十日,离京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这天天气极好,清晨,张淮深在自家大门口辞别了所有的伙计,家人,和常慕德在曹品
荣、常无咎、芊芊还有其他几名管事的陪同下经宣阳坊会合了辛浩铭,两处数十人浩浩
荡荡出了长安城春明门,来到了十里长亭。在这里没有家室之累的仆固俊已经等候多时
了,为他送行的是光王府的长史。至于张直方,因为还有些交接的事情要等再过几天才
能走,不在同列。
等了一会儿,崔琅在他父亲和长兄的陪同下也到了,这三崔在和张淮深见面时却是神态
各异,崔琅是很自然地在问好站了过来,崔铉和崔珉则是脸上堆满了笑容,口中说着劝
慰之语,感谢他对崔琅的提携。张淮深知道这只是惺惺作态而已,其实他们在心中一定
是诅咒恶骂,不过他也是满面堆笑,说些客套的话,彼此间充满了虚情假意。
等到辰时,公主浩大的车驾到了,从宫车中下来,公主面无表情,依着礼数,向出京的
这五人敬了酒,说了几句例行公事的送别之话。对张淮深竟无一丝一毫特别之处,惹得
不知道内情的人暗自猜疑。
喝完了送行酒,这五人带着各自的随从和亲友洒泪告别,踏上了前往夏州的官道。
眼见看不到了身后的人群,崔琅策马来到张淮深的身边,一脸疑惑地问道:“小弟有一
事不明,可否请教?”
张淮深很喜欢崔琅,把他当成自己的小弟一般,听了这话,说道:“你问好了。”
“嗯。”崔琅点点头问道:“张兄为什么和家人分别之时洒泪不已,对公主则如此冷淡
,岂不是辜负了公主的厚爱?”
没想到他问到了这个敏感的问题,张淮深觉得很难回答,想了一下道:“有令兄在,或
者不便。”
这是个一语双关的回答,听起来似乎是因为以前公主和崔珉有过那么点情意,所以三人
都在场的时候自己不便表现热情,其实他的意思是说,自己和公主之间的感情由于崔珉
的再次介入已经发生了变化。在张淮深想来,崔珉是他的哥哥,其所作所为崔琅自然清
楚,应该听得懂其中的含义。
很显然,崔琅听懂了,但他却皱着眉头道:“这早就是过去的事情了,家兄一直都很明
白,张兄何必过于在意呢。难道说上次公主来到我家的事情令张兄不高兴了?可是那次
公主并没有和家兄见面,只是为了张兄的事情来向家父说项而已,并无其他。”
“什么?”张淮深心中一震,不由得勒住了马,停下步来,问道:“公主去过你家?”
“咦,难道那次公主前来游说,希望家父在廷议时助你一臂之力之事不是出于张兄的意
思?崔琅非常惊讶地说道。
“我是曾和公主提过,但我以为……我以为她未曾和令尊提过。”张淮深顿了一下说道
,其实他想到那次公主的冷淡以为她根本就是心如铁石、袖手旁观呢。
“张兄怎么会这样认为呢,就是因为公主向家父游说,而家父又答应过尽力而为,所以
小弟才会对这结果感到愧疚,既是对张兄,也是对公主的。”崔琅疑惑地道。
“我……”张淮深此时心乱如麻,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脱口而道:“我想公主是
令尊的恩主,说的话令尊自然会听从,而这次又没有得到特别的帮助,所以会这样以为
的。”
“张兄可能搞错了吧,公主怎会是家父的恩主呢?”崔琅说着连连摇头。
“那……”张淮深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七兄,我想你是误会了。虽然小崔的父亲是因为公主的举荐才成为翰林学士承旨的,
但其实这只是一个过场而已,真正看中崔铉侍郎的是陛下自己,只是怕朝中另有非议所
以才借了公主的名义而已。因此公主并不是他的恩主也不能左右他,只能恳求商量。其
实大多数公主推荐的人差不多都是这样,所以别人加她身上的‘干政’的名声实在是很
冤枉的。”在一旁的仆固俊忍不住插了进来,说了几句。
知道仆固俊和公主是老相识,对这些事情应该是很了解,不会说错的,所以张淮深没有
丝毫怀疑,他此时心中就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不知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惭愧,只觉
得后悔,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连身边的人都看得出他心情的激荡,许久之后张淮深痛
苦地说道:“我错了,我误会她了,我真该死。”说着连连敲打自己的脑袋。
仆固俊连忙上前拉住他的手,说道:“七兄别激动,有话好好说。有误会解开就好,写
封信回去认个错,说两句好话不就行了么,公主这么大度的人,一定会谅解的。”
“我想先回去一次。”张淮深忍不住说道。
“不行啊。”崔琅吓了一跳,连忙说道:“你是奉旨外放,既然已经离开京城了,没到
任上是不能回头的,就算到了,想回去也要先上表请陛下准许才行,不然就是大罪。”
“我悄悄去一次不行吗?不让别人知道不就可以了么。”张淮深知道这官场的规矩崔琅
比自己熟,必不会说错,只好向他询问道。
“不行。”没等崔琅回答,仆固俊已是表情严肃地抢先说道:“你是一军主将,一言一
行都是大家的表率,怎么可以带头乱法呢?要知军无法必乱,一旦上行必然下效,己身
不正岂能正人。”
“这……”张淮深说不出话来了,他知道仆固俊说的全是正理,理屈词穷之下只有连声
叹气。
“好了,好了。”崔琅打圆场道:“这样吧,等到了驿馆,张兄就立刻写信,让人马上
带去,等到了夏州诸事安顿好了再上表请求回京探亲好了。”
“也只好这样了。”张淮深万般无奈,只能这样说了。
这一日一行人在泾阳住了下来,张淮深果然洋洋洒洒写了上千言,用去了十来张信纸,
郑重其事地封好交给驿丞,让他一定要明日一早就发出去。那驿丞见是给公主的也不敢
怠慢,连连称是,张淮深仍不放心,再三叮嘱了半天,第二天动身前又关照了一次,只
看得诸人都是窃笑不已。
长安到夏州千里迢迢,沿途又多险山恶水,一行人北出京畿经坊州、鄜州、延州、绥州
、银州,西出长城,冒着风雪艰苦跋涉了一个多月,终于在会昌三年的年底到达了夏州
。
夏州属朔方节度使管辖,只是节度使的驻地远在灵州,这里又是塞外苦寒之地,所以向
来就是听其自生自灭的。此处也常受回鹘和奚,契丹等族的侵扰,因此这里每一任刺史
都是日夜盼着能早些回京,当现任刺史知道这新来的属官曾受皇帝宠信又和公主关系密
切后对他是异常客气,在得知连当今朝中的宰相和卢龙节度使的儿子都是他的部属而且
听到他有意无意间暗示可以让他调离此地后时,简直把当成佛爷供着了,无论有什么要
求都满口答应,到后来干脆就把自己的刺史大印给送了来,张淮深为了方便行事也老实
不客气地收下了。
在他们到达的半个月后,张直方也终于赶到了,他同时带来了皇帝密旨。
会昌四年一月,张淮深召集了目前的五名属员,开始了第一次议事。就在他住处的简陋
大堂中,他手中捧着密旨,向这五人发布他的第一条军令。
“奉旨,本官在夏州募兵建军,蒙陛下圣恩,赐以鹰扬亲军之号。由本官以夏州别驾署
中郎将事,仆固俊为长史,张直方为左郎将,常慕德为右郎将,辛浩铭为亲府仓曹参军
事,崔琅为掌书记、录事参军事。”
五人垂手恭听,依次上前领受任命。等任命结束后,张淮深取出一张黄榜,严肃地说道
:“诸位请看,这是本官起草的募兵文告,也是诸位今后练兵的根本,请务必牢记。”
诸人上前,见黄榜上写道:
“维大唐甲子之年,召告夏州及诸州百姓:
今天下虽安,然吐蕃回鹘侵扰于外,藩镇流寇作乱于内,乱相渐生。故为平天下计,本
州奉旨招募军卒。
所谓乱世人命不值钱,与其为升斗小民惊于昼而惧于夜,何不弃犁而握剑,为兵为卒,
上可保国家太平,下可全家小安泰。志向高远者,累军功可为一州一军之主,但求多富
者,积苦劳能获万贯千匹之财,岂不胜埋首田间之劳?
为鸿鹄者,为燕雀者,皆在一念之间。
我鹰扬之军,奉天子之命而立,遥领君令,横扫寰宇之间。申阶级之法,行兄弟之爱,
为官者,为兵者,一体同视。齐生死同富贵,苦,兵无需先于将,甘,帅必得后于卒。
军法种种明示天地之间,一旦欺凌,任贵贱尊卑皆同一罪,只有将多绝无官少。主帅犯
法,将、卒、官、兵皆可凭军法投诉,从无例外。入我军中,粮饷禀给断无扣欠之理,
尽忠杀敌更有裂土封侯之望。
我大唐疆域万里,豪杰无数,指点之间尽胜异域万倍,希义胆男儿,不怯为国效力,望
英雄好汉,勇创万世美名。想衣锦还乡之荣,思封妻荫子之乐,岂不心动乎?
但有奋发从军者,可至夏州鹰扬亲府。
会昌四年某月日”
等众人看完,张淮深沉声道:“我鹰扬之军,属禁军之列,当为六军表率。故定这阶级
之法,兄弟之爱。所谓阶级之法,乃是明尊卑,严刑律,令必行,禁必止,功必赏,过
必罚,上下同一,无所例外。所谓兄弟之爱,实为将爱兵如弟,兵尊将似兄,若有疏漏
,宜送有司处分,诸将不得擅自动刑。无论菜齑米面,官兵共食,以示同甘共苦。若诸
位能谨守此法,想我鹰扬军必然可以上下一心,逢敌临阵所向披靡。诸位以为如何?”
诸人立刻齐声道:“谨遵将军军令,我等必竭心尽力,创我鹰扬军不世威名。”
张淮深大喝道:“好,今日同在此明志,两年之后,看这域中究竟是何人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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