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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arthurL (剑气飘香), 信区: Emprise
标  题: 紫薇.残红.风华 (下)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Apr  6 12:22:56 2000), 转信

发信人: fksys (Just Beat It!), 信区: Emprise       
标  题: 紫薇.残红.风华 (下)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Thu Mar  2 20:48:26 2000)


    清韵书院.武侠创作区
    紫薇.残红.风华 (下)
    江南
    一乘轻轿在弯弯曲曲的小道上飞快的前行,黑衣的少年半步也不落下,眉间紧
锁,欲言又止。终于,他再也忍不住道:“你刚才何不让我出手?欧阳伯身受重伤
,恐怕难以轻易制服杨叶他们!”他说话的声音压抑不住,越来越高昂,便如斥责
风华一般。
    风华幽幽的说:“不是难以,欧阳先生根本不会有胜算。”
    黑衣少年大惊道:“以欧阳伯的身手,逃走总不会不能罢?”
    风华的声音在轿中冷冷清清的:“欧阳先生的轻功定能脱身,但是欧阳先生不
会逃走,现在已经过了一柱香的时分,欧阳先生还没有追上来。他们和赵长容四人
已经两败俱伤,恐怕一个也不能活着回来!纵然有活的,也绝不会是欧阳先生。他
若胜,可饶赵长容不杀,他若败,赵长容他们则必杀他,可是欧阳先生并未取胜赶
来......”泪涌上黑衣少年的双目,他大怒道:“你既知如此,何以让欧阳伯去送
死!”
    轿子停了下来。
    风华白晰的手从轿中猛的探出来,死死的抓着少年的右臂,狠狠的说:“欧阳
先生从我两岁的时候就抱我走遍江湖,你十四岁才见到他。欧阳先生的腿现每逢大
雨时痛苦不堪,就是当年抱我辽东与十三鹰苦战时留下的后患。欧阳先生的内人就
是在带着我入天山求医时为仇家乘虚而入奸杀。欧阳先生......”他的指甲已经深
深陷进少年臂上的肌肉里,双目若赤,低低的喝道:“生为我家之人,死为我家之
鬼,当死之时,莫说欧阳先生,你我也当毫不犹豫!死一人,要有一人之价而已!
当死则死,只不能白死!
    明白么?已经死了很多人......”他说,“今天一定要见到紫薇,有人阻拦,
则遇佛杀佛,遇祖杀祖!
    ”
    少年惊恐万分,半晌,他拉开风华的手,忽然看见风华白细柔软的掌心竟然有
四个鲜红的指甲痕,当是风华自己攥拳之时留下的!他拉着风华的手,一时竟呆了

    风华一把打掉他的手,掩上轿帘,轻声说:“起轿吧。”声音很疲惫。
    四个轿夫正要起轿,风华猛然一震道:“慢!”
    风中,细细的琴声遥遥送来,天外梵音一样飘渺不可捉摸,一时飘在耳边,一
时便又远去,听琴之人,竟会有琴声若即若离的抚摸自己面颊的错觉,似乎是堂前
父母的怜惜,怀里佳人的爱恋,不尽的缠绵,眷眷恋恋,只夹杂着少许叹气般的低
吟,低吟一起那柔柔的温存就变成了一双幽怨的眼睛,静静不言,在前后左右痴痴
顾盼,又仿佛无憾无悔。
    风华本来的苍白脸变的更加苍白,他掀开轿帘,倾听良久,幽幽长长的一声叹
息:“他一定也会来的!
    我早已想到,却总是不敢想而已。现在不还是来了么。”
    轻轻自叹道:“真傻啊,自杀一人始,又怎能回头?”
    他纤纤白晰的五指划过残红的剑柄,他的手比苍白的剑鞘还要白。
    少年问道:“谁来了?”
    风华依旧抚着长剑,漫不经心似的说:“我师傅,简荻秋!”
    少年惊问道:“他?”
    “你不知道吧?”风华居然轻轻笑了一下,如春花四绽,然不尽寒,“我每年
三月必独自外出,就是和他论剑。”
    少年问道:“难道他也要来杀你?”
    风华道:“当初他曾问我手中有如何之剑,我答扫荡妖氛,澄清玉宇之剑,他
才传我剑术。今日我等在江湖中人皆可杀,他又怎么不会?他本应还来的更早才是
,以他那样的一个人......”少年挺了挺胸膛道:“我去!”
    风华依旧低头看剑,茫然的笑了一笑,道:“我知道!”
    少年不再多言,道:“起轿!”
    风华的手又从轿中伸了出来颤抖的握着少年的胳膊,仿佛一松手,少年就会乘
风归去一样。
    少年明亮的双眼扫过风华那张女子般绝代风华的脸,只是那么短短的一瞬,短
短的却又象能贯穿十年百年已看破地老天荒的一瞬。
    就这样,他打掉了风华的手,说:“起轿!”
    草庐中,简荻秋素衣操琴,十指翻动于弦上,除此之外有如老僧入定,周身上
下没有一处再动,只有微风来时,素衣扬扬,飘飘若仙。
    轿子就这么从小路上轻盈的来,远远的少年的眼睛看了一下简荻秋的眼睛,简
荻秋也看见了他的,于是他继续低头弹琴,凝神弦上。小轿轻轻的过去了,黑衣的
少年却停下了,静静的听琴。
    简荻秋的双眼微微朦胧道:“我不知有你!”
    少年也轻声说:“我也不知有你!”
    简荻秋说:“好。”
    少年也说:“好。”
    然后简荻秋继续弹琴.
    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风华的小轿走远了,远上山间,层层叠叠的小路绕了又绕,不断的往上行。似
在白云深处。
    琴声仍然在那么幽怨的漂浮,忽然弦断有如石裂的声音传来,一声高亢的声音
传来。风华猛的一掌推飞了轿子的一侧急切的往山下望去,正是树林中的残雾被一
阵微风吹出来,遮住了草庐。朦胧中,一个倦然的声音叹道:“好倔强的一个年轻
人!”
    一个年轻而嘶哑的声音奋力喝道:“哥哥!走啊!不要回来!”
    山间都是少年的声音,
    “哥哥!”
    “走啊!”
    “不要回来!”
    声音在山上回荡来去,终于,消失的无影无踪。
    谁也看不见风华的脸,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然而,他回过身来的时候,脸上只是冰封一般的冷峻,他抓住一个轿夫的肩膀
说:“不坐轿了,你带我去见宗主!”只有那个轿夫知道肩上那种撕裂一样的痛楚

    轿夫们却没有说话,四人不抬轿了,飞奔在前,领着风华而去。
    留下看不透的雾气遮在草庐上,已经没有琴声。
    野百合。
    漫山遍野的野百合。
    漫山遍野的野百合在随风摇曳。
    风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多的百合,这样漫山遍野快乐的随风摇头的百合,这样
随风流动一样的花丛,这样的一片,白色!
    他不知道自己绕了多少个弯子,他只知道自己终于到了这个群山间煦暖的山谷
,这个锁住天下武林的,“锁天城”!
    百合花丛中有一个小小的房子,用松木搭起来的小屋。风华抚摸着松树粗糙的
树皮,良久,他敲了敲门道:“江南风华求见宗主。”
    一个似乎令整个山谷都微笑起来的声音从小屋里传来,象是随意的拍着风华的
肩道:“毒有没有发作?
    我在外面的桌子上为你准备了一点解药,你先喝了吧,我可不想看见我们见面
的时候不舒服。”
    风华犹豫了一下,他看看花丛外一动不动的四个轿夫,又左右看看,轻轻伸出
舌尖舔了一下门外的石桌上那碗清亮的药汁,终于一口吞下。
    那声音关切的道:“现在怎么样了?”
    风华恭恭敬敬的道:“多谢宗主一次赐给在下如此多解药,想必一月之内毒都
不会再发作了!”
    声音大笑道:“好,斟酒,我们且谋一醉,醉中堪论江山。可别忘记把东头的
主座留给我。”
    风华于是走到石桌的西头坐下,拿桌上的壶斟了两杯酒,他斟酒的时候,细细
的水声中,听得那个声音轻轻道:“此处好山水,未饮先可醉也!”他觉得一阵浓
浓的慵懒的倦意,朦胧中觉得自己一生中最熟悉最信任的人自身旁对自己微笑,他
真的有些疲倦了似的,就这么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那声音淡淡的道:“解药也是毒药,用的多了,自然会睡着,现在还不知道,
也真是有些傻了。”声音中的柔和,浓的,化不开。
    一个头戴范阳竹笠遮面,一身简简单单的月白长衫的人从小屋后面负着双手走
了出来,他一出来,就象和漫山遍野的百合花一起在空中,随风,自在。
    他走到风华的身边,俯下身看了看趴在桌上的风华,起身笑道:“范大先生易
容术无双无对,真乃武功外的一绝,你们四兄弟同行三十年,连兄弟给掉了包也不
知道,真是好生令人羞愧。”
    一个轿夫哼了一声,剥掉头上的斗笠,扯掉脸上的胶皮面具,昂然越步出众来
到那人身前站定,道:“范一航苦心经营,为你一眼识破,夫复何言?死无所怨,
请你摘掉头上的竹笠,让范某死个知足!”
    那人微笑一声道:“何必着急,不妨共饮一杯,来过这个地方的人本来就少,
难道我不能尽地主之谊?
    ”
    范一航也不多说,抓起桌上风华斟的一杯酒,仰脖贯下肚去。
    那人也轻笑着品了品酒,而后一饮而尽,漫声吟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
无?”
    范一航脸色大变,抢过酒壶,捷开盖子猛喝一口。
    “咣”的一声酒壶坠地,范一航退后数步,颤颤的说:“你......”“还是这
酒,还是这人,江山已变,时光不再而已,范大先生已失楚狂之气了。”那人微笑
声中揭下了竹笠。
    轻轻恍惚着的人,朦胧如醉的眼睛,落魄中带着些怜悯世间的慈悲笑容,淡淡
的又让人心惊胆战的孱弱,无忧无恨的过客掀开尘世的一角笑着变换的红尘。
    风若渡。
    范一航颤抖着嘴唇道:“你是他?”
    风若渡轻笑颌首。
    范一航声嘶力竭的吼道:“不可能,这不可能,紫薇十四年前就能打败惠通大
师,你那时候绝不可能有那样的功力!”
    风若渡仍是那样淡然的笑容道:“那是家父,他老人家已经过世,不能与范大
先生一叙了。”
    范一航道:“原来你不是真的紫薇!”
    风若渡的笑容更加灿烂,他坐下道:“也是,也不是,虽然在下不能一见惠通
大师,但是听鹤真人的绝世剑法还是于六年前有幸领教,令人大开眼界。”
    范一航颓然坐倒,叹道:“你为什么是他?”
    风若渡微微叹了口气道:“家父术颜本是前朝皇上之子,可惜家母乃是汉人,
故而先皇过世,虽以家父辅政多年,最宜继承帝位,然蒙古诸部皆不愿,是以让位
于过世的储君,我少叔之子,当今皇上。皇上以家父让位之德,但为诸部排挤不能
立于宫中,故遣于江湖。期望能一统中原武林混沌之势,安邦定国。是以有紫薇,
紫薇者,帝王星相也。故紫薇既是为天子。我乃本朝皇封淮海王,血统所系,勉强
不来的。”
    范一航不解道:“那你又为何杀范无双和二十八宿,与自己作对呢?”
    风若渡举杯一祝道:“中原黑道门人以紫薇势大,纷纷前来,但黑道难以管束
,朝廷也不希望黑道坐大,必使时事混乱,所以必以黑白两道相杀为上,可惜白道
势弱。天下间,少的便是一个英雄,不是么?
    况且,白道中有范兄,何老爷子这样的英雄人物,相谈高楼上,其中快意,我
和范兄的感觉并无分别。
    两年前天庸关上自在饮酒笑杀人,你我三人联手笑退长蛟会七百水鬼,范兄但
是又何尝不是少年之气,在天庸关铭石为记曰‘问剑天下,不知屈悔’,长歌之烈
,尤然在耳!”
    范一航冷笑道:“好一个‘英雄人物’,你逼迫风华杀何大侠,现在他双手俱
断,生不如死,全是拜阁下所赐!”
    风若渡淡然笑道:“范先生莫非也有妇人之仁么,两军相争,纵然父子兄弟难
免反目,何老爷子昆仑宿将,武功名望称雄一时,我虽然不忍,但是造化弄人,进
一步易,退一步则已不可能了!”
    范一航愤然道:“你何不让风华连我也杀了?”
    风若渡柔和的双眼轻轻看看尤趴在桌上睡着的风华道:“不是不想,是怕他不
能,白送了性命。何况他杀了‘我’之后,我已知道是范大先生背后策划行事,可
怜天下人却想杀的都是他,而不是你我。”
    风若渡的眼光深深凝在范一航的瞳孔里,他还是微笑着说:“我用风华杀何老
爷子,范先生用风华来杀我。范大先生何尝不是忍人所不能忍?何老爷子两只手腕
,你我各断了一只而已,难道先生要都怪在下么?”
    范一航长笑一声道:“你武功精绝,不杀你必毁我中原武林一脉,若能将你格
杀,莫说七条人命,再多七条人命老夫都不会皱半点眉头!”
    风若渡笑意忽然变的有些冷,他缓缓道:“恐怕不只七条人命吧?铁针,杜泓
,赵长容,裘望海他们不都是你中原武林的撑天之柱,立海之梁?不世人物欧阳天
方据说一个时辰前也力战身亡。连这个不懂事的风华的命恐怕也是先生桌上的赌注
吧?”
    范一航昂然道:“正是,纵然要老夫自己的性命,老夫也在所不辞!”
    风若渡轻笑着合上双眼,淡淡的说:“我相信先生,否则也不会坐在这里和先
生喝酒。”
    他怅然望着百和花丛说:“范兄,你难道不知道么?我们才是同道中人!”
    说着回头看看尤在梦中的风华,叹着气说:“这样的傻孩子,又怎么能学你我
争夺天下?”
    范一航无言,良久才站起身来,问道:“难道就是因为他阅历不足,你才挑中
他来玩这场把戏?”
    风若渡怔了一下,随即,他又笑了,笑得快乐,笑的温柔,笑的时候,他眼睛
里轻轻落下了泪珠,闪亮的泪珠闪在他的眼睛里,流在他的面颊畔,落在他的白衣
上。
    范一航却看的出,那并非忧伤,也不全然是快乐,而是混杂在进退得失爱恨悲
喜中难解的痴痴缠缠,和终于解脱出来的一点点欣喜。象是一个铸剑的剑师在炉火
边投入自己的青春少年,熬瞎了一双慧眼,终于能手抚自己梦想中那一把由自己铸
造的神剑的快乐和轻愁,还有对昨日那些痛苦的日子尚存的惊悸。
    他苍白的手轻轻摸着风华漆黑的长发,指间的温存,眼中的爱怜,微笑中的珍
惜。是那十年归来的少年游子凝视酣梦中那青梅竹马的豆蔻少女,吻落她睫上的泪
珠,一盼一顾间已深深许下的天长地久的相依相偎。
    在风若渡醉倒满山百和的的笑容中,范一航脸色惨白道:“原来她是女子!”

    风若渡微微摇头道:“这样一个秘密,中原武林中顶天立地的范大先生都不知
道,我一个魔头却知道的那么清楚,不是很好笑么?”
    他轻轻的对梦中的风华说:“如果没有见到你在苏州长街上,重檐斗拱中的那
个笑容,我今天怎么会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如果不是你在钱江阁吹的一曲‘问君
愁’,我又怎么会总在日落时分的高楼上痴痴笑笑?如果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
子,我又如何会少年白头?如果你愿意跟我走,我们又何必有这些心痛的日子?“
然后他说:“傻瓜,一切都好了,等你醒来的时候,你已经忘记了一切。你将是我
蒙古皇帝尊贵的母亲,你再也不必在这些凡俗的事中间挣扎,我们终于有超脱这苦
海的一日了!”
    范一航哆嗦着嘴唇道:“你要......?”
    风若渡笑道:“范先生想必知道上古所传的秘方神药‘离恨丹’?”
    范一航打了一个寒噤,缓缓道:“能够除忧却恨,忘却今生的‘离恨丹’?”

    风若渡点头道:“皇上为西域番僧所诱,沉溺于密教‘天魔舞’的淫戏,气血
大亏,已不能有儿女。太后哲儿帖恐皇上无子嗣,封疆亲王谋夺皇位,已经令我速
返宫中,我若生子,将立我的长子为储,以镇皇威。”
    范一航冷笑道:“老夫对于皇家内斗毫无兴趣。”
    风若渡不以为意,继续说道:“所以,我一定要带她走,天下人都必须以为白
道风华已经背叛中原,投身蒙古,否则,她的儿子又怎能作我蒙古皇帝?她不忘却
,她又怎么愿意和我走?”
    范一航叹息一声,幽幽不绝。
    他道:“想不到你如此多情,此一节我与风华苦思多日不得其解,总不晓得为
何你就选中她。却原来是一个‘情’字作乱!”
    风若渡苦笑道:“连她自己也猜不出来。”
    他又轻轻对风华道:“你要不是那么强,我又怎不想你能保持当初那个样子,
我又何必用药?你要扫荡江湖,你要铲除魔道,你要妆成男儿冲杀,你要一个人闯
荡天下,难道真有那么大的仇么?难道黑黑白白,恩恩怨怨就这等重要,让你不停
的行侠仗义,让你连对我多笑一下也没有时间?如果,那天,在灯下,你对我多说
些话,我就把什么都告诉你了。可惜,你还是让我走了......”他笑着对范一航说
:“范大先生看我这一计如何?天下人都以为风华杀我,而背弃中原武林。没有人
见过紫薇,从此我退出江湖,不再走动,谁也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武林中人能
见到她的也不会多,皇上百年之后,她就会是我蒙古的太后。二十八宿也不在江湖
,从此黑白两道势均力敌,相杀至死,只是恐怕先生是看不到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粒黝黑的药丸,扶了风华的肩,想把药喂她吃。可是他轻轻拉
了一下风华的胳膊,发现她昏睡正熟,身体仍绷得紧紧的,他轻笑了一下,本来准
备取出的抱在风华怀里的残红剑也没有动,只是把自己的外袍搭在她肩膀上。
    他把药丸放在石桌中央,离恨丹黑色的光芒让范一航若有若无的叹息了一声,
这莫非就是中原武林的劫数,无法逃脱的宿命中挣扎的武人难道还是逃不过为异族
所屈的命?
    一步,一步,他终于退后十步,手抚腰间青萍剑柄,道:“请!”
    风若渡也前进数步,空手垂在身侧,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拱了拱手道:“范
兄果然是真正的武人,明知艰险,仍上前一战,绝不屈从!我当以双手力接先生观
天七剑,九九算筹!”
    范一航脸上微微一苦道:“并非艰险,乃是必败!”
    随即他脸上一切的神情都消失了,握剑而待!
    风若渡的眼睛安静的凝视着范一航干燥稳健的双手,以他的武功,确有一击而
杀范一航的自信。所以,在这个不算太漫长的等待中,他已经分了神,在满山百和
的凌风摇曳中,他已经看见了风华在金銮锦帐中的香梦初醒,甚至那慵懒的眼神,
和额上微微沁出的细密汗珠。他会折一朵百和花,插在她如云的长发上,带她看大
都烟尘中的落日,嫣红的落日,在依依留连不去的晚霞中一笑忘忧,凝在天长地久
的时空里宁静的一隅。
    但是范一航忽然轻轻弹动的眼皮惊醒了风若渡,他发现范一航在如斯紧张的看
着他的身后,于是,他感觉到了,他的背后并没有风声,却有一缕寂寞的寒意。
    他没有躲,他忽然间觉得自己已经掀开了宿命的帘子,他感觉到自己已经躲不
过什么,他只想再看的清楚一点,正如当日没有拔剑的司徒谦和岳摇红。
    于是,他转过了身。
    剑本已经抵着他的背心,剑手慢慢的刺出那一剑,甚至在出剑的时候压制自己
的心跳,他果然是什么也躲不过了。他回过了身,寂寞的寒意带着绝色佳人的秋愁
,回首惊艳的轻红划进了他的心房。
    残红剑!
    可是风若渡却在那短短的瞬间笑了,他也知道自己不应该笑,可是当他看见娥
眉弯月下那双清清亮亮的瞳子的时候,他还是忘记了一切的痴痴笑了起来,或许是
他的梦仍未醒?
    艳而锋利的风华此时孱弱的在风里微微的颤抖,除了一只持剑的手,有着四只
血红的指甲痕的,挽不住她唯一的弟弟的手,她的瞳子很深,深的连风若渡也看不
透的眼睛看进了风若渡的眼睛里。
    风若渡还在笑着,微微凄凉的笑着,依依爱怜,悠悠无奈的微笑着。
    他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低估了我对这毒的抵抗之力!”风华冷冷的道,“我已经中毒太长的时间
,这点药已经麻不倒我多长时间!”
    风若渡轻声说:“这种毒性子太烈,最伤身体,我终还是不敢下的太多。你莫
非是都听见了?”
    风华静了片刻,红艳的唇边渐渐浮起一丝压抑着愤怒的冷笑,她恨声道:“你
是痴人说梦,我赵风华大宋亲王之后,怎么会于你这元狗为伍?我父亲,叔父都是
死在你们元人手中,我赵氏一族,但凡还有一点血脉也绝不屈服!”
    风若渡低低的说:“我明白了,赵禅想必就是你父亲吧?我还以为他没有子女
呢,你和他,很象!”
    他苦笑了一下道:“不管你是赵风华,或是张风华,李风华,你在我而言,仍
然不过是那个风华。只是我对你而言,却不是那个风若渡而已。无论你是谁,我都
要带你走。只是你却不愿意跟我走。”
    风华坚决的摇头说:“你虽然知道我是女儿身,我从来也没有对你示好,一切
不过是你自己痴想!”
    风若渡盯着风华的眼睛,就象风华把那枚青翠的竹枝刺进他胸口时一样,他说
:“原来是如此么?”
    他笑着盯着风华漆黑的瞳子,象看着一个说谎的孩子。
    他无奈的道:“你是一个坚强的女子,为了你的恩仇,你难道真的连什么都不
在乎么?你真的未曾垂怜‘风若渡’此人么?那你为什么会在刺他那一刺的时候流
泪?”他说的时候,好象风若渡这个名字真的与他无关似的。
    然后他就用他那一对朦胧的眼睛看着越发柔弱起来的风华。
    久久的沉默之后,颤抖的风华忽然扬其了她的头,她不再颤抖,她忽然用一种
冰一样清脆,玉一般纯净的声音说:“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过风若渡!以前是我自
己傻,我以为......我以为......”风华忽然说不下去了,在微风送来的百合花清
清的气息中,她努力的摇着头,风若渡看见她的长发在风里,宛如一场倾情遗忘中
的绿腰之舞,然后他看见珠子似的泪成串的划过风华苍白的透明的肌肤,听见她那
声嘶力竭的大喊:“这世上从来就没有风,若,渡!”仿佛一个被人委屈了的小女
孩子,无助的伤心和叫喊着。
    轻轻的,风若渡蹙起他两条飞扬的眉,他静静的问:“真的没有过么?有时候
,我也不知道世间有的是紫薇,还是风若渡呢。或者都有,或者都没有吧......”
他象问着自己一样说:“我是谁呢?”
    他低下头,凝视着胸口里红艳中婉约着的残红剑,象是一个亘古以来就思考的
石像,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身后的范一航终于忍不住了,他已经解决了剩下的三个轿夫,他定要速战速
决,这个魔君没有死绝,他终是不放心。于是,大喝声中,他手结狮子印,九九八
十一块算筹破开细风,直射风若渡周身几乎所有要害。除恶务尽,这便是范一航的
本色!
    可是,算筹尖细的啸声停在一幅白色的衣袍中!
    在算筹打破宁静的一瞬间,中剑的风若渡居然动了!
    风华肩上仍批着的本属于风若渡的白袍自己飘起来一样到了风若渡的手中,他
一挥之下,八十一块算筹都罩在了白袍里!他完整的接下了范大先生惊世绝俗的“
算天筹”!而他动的只是一只手!一个长剑插在胸口的重伤之人!
    范一航觉得自己的血都要从胸膛里翻滚了出来。他的脑子里飞快的扫过种种主
意,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错了,为什么风若渡还没有倒下?但是他不动,他并
非不敢动,他只是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动而已!
    风若渡却连头也没有回,他的眼睛一直看着风华苍白中清艳微寒的面颊,他变
的很紧张,他小心翼翼的用一种商量的口吻对风华说:“你慢慢把剑拔出来,我有
换宫凝血大法,我不会死的,我们一起走好么?我们不去大都,去哪里都好,我保
证以后你喜欢谁,我就是谁,可好?”
    他忽然失去了身上一直有的飘逸不群的气概,他面目中倒是象有了一种显得萎
缩的乞怜之色!但是,他神完气足!他非但不象一个受了重伤的人,反是象一个急
于求利的商贾,焦急的等着货主的回答?
    难道这才是真正的风若渡么?
    就是这么一点点的慌张把惊呆的风华唤醒了过来,她没有想,没有时间想,她
也不能想,她身上背负的累累鲜血已经使她不能给自己想的机会。
    她拔出了长剑!
    然后,红艳的有些疲倦的残红剑,就从原来的创口又一次刺进了风若渡的胸口

    只不过,正好和原先的创口交叉成一个十字!
    她排贝似的牙齿不知不觉的咬住了自己的双唇,一滴透着丝丝柔媚的血珠艳艳
的划过她的嘴角,缓慢的流下,慢的缠绵,有如含羞欲语。
    她大声说:”晚了,太晚了,今天绝不能让你逃去!你的换宫凝血大法难道还
能压得下这十字惠剑的剑伤?”
    就在这个时候,她看见风若渡又恢复了那种落寞的笑容,他不再焦急,也不再
紧张,可是他的精气神在意瞬间就完全的溃散了,就在风华的剑又一次刺进他胸口
的那个瞬间,他又变回了那个落魄的高贵着的风若渡,只是多了疲惫,多了无奈,
他还在笑着,笑着看风华潭水一样的眸子,带着微微寂寞的怜悯,但是风华忽然觉
得他已经不是在怜悯着世间,他已经不再是过客,他正看着风华眼睛中映着的他自
己,怜悯着自己的憔悴。
    忽然间,他象老了十岁,风华忽然觉得他黑发中的白丝这时候那么的刺眼。
    风若渡的声音嘶哑了下去,他挣扎着叹了一口很长的气。
    他说:“终于还是这样么?自从那夜你在结柳街在我胸口刺了一记,我每个晚
上都做恶梦,梦见你的竹枝带着血刺在我胸口,说你一定要杀了我。每个夜里醒来
,都是一身的冷汗,这就是命么?是不是我自己种的因果?”
    他幽幽的话语让风华忽然心猛烈的抽紧了一下,她想起了那个彻寒如水的夜,
她带着泪,去杀那个曾在梦里缠绵的人,她身上冷冷的汗,她出招时的疯狂。她怕
,她怕自己在刺出第一刺前就流下眼泪,她对自己说要忘记,然后,她的竹枝如蛇
一样狠厉,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希望杀了他还是被他杀。她只知道自己不能退,她
还记得消散成血雾的父亲,她知道什么是中原江湖的命运,如果能保存那一点汉人
武林的香火,每次睡前她都对自己说愿意明天就为了江湖去死,她是赵家的女儿!
所以即使失去了不会再有的那个人,她也不能放弃这个机会,她已经断掉了慈祥的
义夫的双手,她身上的血已经太多,不能回头!但是在最后的瞬间,她还是知道自
己的手,变的那么柔弱,她甚至悄悄说:“你杀了我吧!”她已经恐惧于这种无休
的挣扎,她愿意这样用胸膛去亲吻那柄愁艳的残红剑,但是她软弱的手居然还是杀
了他!
    那一夜,月光如水,她缩在窗棂下的黑暗里,在无尽的颤抖中,她象了给寒冷
包围的小猫。她看见手心沾满的他的血,渗进了她玉白的双手上的每一根纹理,浓
艳的愤怒着。
    那一夜,她泪如雨,从此她杀人再也不痛,似乎是在那个夜,她已经流尽了一
生的泪!
    她乞求过如果能让他回来,她愿意放弃着一切,她竭力压制着这种想法,但是
她不能不想,毕竟她每夜都能梦见那双朦胧的瞳子,那张寂寞的面孔,对自己微笑
着泪流满面!
    现在他终于又回来了,然后又走了,她已经稳操胜券的时候,她终于有机会去
想一想,想一想她在做什么?就因为她的这一瞬间的一想,她已经要疯了!
    冷意渗进了她的每一个毛孔,她意识到了,那乞求过的东西真的不会再有了,
再也不会有。即使还会有梦里的一千次缠绵,她还是要一个人面对醒来后无尽的轻
寒。
    成功了么?一无所有的成功了。
    “让你杀我的,是我,我本来想演一出好戏。可是你那一刺我是真的躲不过,
你刺我的时候我很害怕,我一直很想知道你会不会真的会听紫薇的话来杀风若渡,
你还是来了,我应该很高兴。可是最后你真的来刺我的时候,真苦啊!”风若渡的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他喟叹的说:“看着你真的来杀我了,真的很苦啊!”
    生机从他的创口中飞快的散去,朦胧中他竭力睁大失神的眼睛,他看着风华,
木然中泪如雨下的风华。
    他忽然觉得是自己欺负了她,他拿出了袖子里的一方白绢去擦她的泪,朦胧中
,他已看不清,他伸着手却怎么也摸不到风华的脸,他还在努力着,他努力的作了
所能作的最灿烂的笑容,他说:“傻丫头,不要哭,其实,本来就救不回来的。换
宫凝血大法也止不了那第一剑的剑伤,我骗了你,我只是想,再看一看,我只是想
再等一下......”风华看见他的手伸了过来,他摇晃着身体,茫然的挥舞着那方白
绢,残红仍在他的胸口里,每动一下,都有湿热的血涌出来。她终于无法再忍受这
种真实的,渐渐失去的感觉,失去到自己一无所有。
    愁红的剑终于落在风华的脚下,她缓缓的闭上了双眼,她在等待那方雪白的绢
落在自己脸上。
    柔软的绢没有落在风华的脸上,她听见脚下倒地的声音,那么沉闷。
    她睁开了眼睛,风若渡已经倒在自己的脚边,微笑着,那方白绢还在风里轻动
,倒象仍有人挥舞它一样。
    摇曳的百合丛中,范一航和风华静静的站着,范一航终于拿出最大的勇气说:
“一切都已经罢了,赵姑娘,忘了罢!”
    风华那双清澈的眼睛终于抬了起来,除了泪光,那里面已经空无一物,风带起
她的衣袂,她的空幻使她成了一个渐渐飘逝的影子一般,范一航忽然觉得她离自己
那么远,仿佛从三十三离恨天到十八地狱一样,只象一个传说里的神女,在天涯的
尽头静静的等待,从天地初开时就开始的等待。
    风华说:“终于还是完了么?还是忘了罢。”
    声音很轻,很柔和,象流水一样牵挂不祝范一航回过头,他已准备收拾他的剑
,他终于能英雄的回去了。
    他回头的时候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于是他又转过来看着风华,他如此清楚
的看见风华把桌上的“离恨丹”慢慢含进了嘴里,慢的象对着镜子的佳人在匀那唇
上的胭脂,就是那般的美,那般的艳。
    他很想阻止她,但是他还是停下了,她杀了那么多人,中原武林又怎么容得下
她?
    于是他眼睁睁的看着风华咽下了那药,看见她对自己轻笑着说:“好了,我已
经都忘记了,全都忘记了!”
    她扶起地上的风若渡,温柔的把他揽在怀里,轻轻抚摸着他带着白发的青丝,
象是一个凝视梦中孩儿的母亲。
    她抱他起来,喃喃的说着,痴痴的笑着,曼逸飘飒的跑向远方。
    “今宵剩把银缸照,只恐相逢是梦中。”
    范一航觉得身上很冷。
    他想,这样的天,百合,就要凋谢了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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