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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高庸 《绝命谷》 1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07月04日22:30:29 星期五), 站内信件
高庸 《绝命谷》 1 潇湘书院
楔 子 时值隆冬,一个独身的年轻人,自昆蓉道上的威宁地方,北越羊角山,进
入赫章县境。
浓雾笼罩大地,五步之外,跟前所见俱已模糊不清,那人却不管一切,驰走如飞,捷
如灵燕。
雾气有点像迷糊的纱帐,又像连绵不断的轻絮在飞舞,那人脚不沾尘,冲穿雾层登上
山巅,天空忽然明朗起来,初出东山那金黄色的阳光,斜刺里照射过来,是那么艳丽而媚
人。
远远的云海像白金世界,起伏不停的云块,形成了潮水般的漩涡,和暗灰色的雾层,
相映得波影奇趣,闪光夺目。遥远高耸在云海上的群峰,雪衣披身,银山叠叠,蔚为奇观
。
“七星关”山峰形成北斗,七峰相峙有若屏藩,山势巍峨,岗峦重叠,相传诸葛武候
曾祭七星于此,但按地域说来,这却未必正确,那人更不关心这些,只顾纵飞疾行,他要
去的目的地,远得很呢,那是在四川峨嵋群山之中的一座古刹。从他的穿着上看应该是个
英俊的人物,岂料他偶一回顾,确能吓人一跳,原来那人貌相丑怪至极,左目已失,越法
显得狰拧可怖!
早春三月,一个浓雾迷漫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一点鬼火自峨嵋山中的飞云岭上,飘
过落日峰,斜登翠碧嶂,停在神鸦崖下,一座颓废的古刹前,
这才看清,是那个奇丑的人,撑着一盏小巧灯笼,他背后背着一柄长剑,腰间挂着一
个皮囊,长吁一声,自言自语地说道:“总算到了,我梅三丰是死是活,就在今朝!”
他轻推寺门,觉得极为沉重,不由弹指轻扣数声,寺门竟是巨铁所铸,他皱皱眉摇摇
头,难怪寺虽早已坍塌,山门却完整无缺呢。
灯光摇曳,映射出一条幽灵般的长大影子,那人斜目盯了自己影子一眼,嘴角一掀,
露出孤寂悲凄的一丝笑意,缓步走进大殿,他先搜索了一遍,不时将灯笼垂在地上,独目
闪射光芒,注视不懈,地上经年尘埃积盖,厚竟数寸,除掉那汉子的往来足迹外,时时发
现形如梅花大约寸圆的兽爪痕迹,是狈?是虎?那人根本不放在心上。
此处既无人踪,他就再无所惧,灯笼交到左手,右臂微抖,身形冲拔而起,如一缕炊
烟般,斜飘上古刹后进,那座至今耸立的六丈高塔。好俊的轻功,像一只云燕般穿行高塔
各层,最后倏然纵落底层的青石阶上,尘灰不起,落地无声,毫不犹豫,推门而进。
塔成六角,墙分六面,他照直而去,这是正对着塔门的那面,停步墙角,微拂衣袖,
地下积尘滚滚扬飞,刹那空出丈余地方,露出了青石方砖,那人面色庄重,轻舒右臂,探
到背后,一声龙吟,寒光闪射,宝剑出鞘,灯光剑华映照得那人越发可怕?
地上青石方砖,每块直径盈尺,那人用剑尖不停地敲击石面,霍地面露喜色,放下灯
笼,极端小心地将内中一块青石挖出,他非常激动,双手颤抖,聚精会神,三月天气的峨
嵋山中,冷冽犹如寒冬,他却汗出如雨,顺颊滴流,可见事态严重。
挖出青石,他不管地下多脏,盘膝跌坐,将青石放置膝上,解开腰间皮囊,从囊中取
出一柄小刀,和一只毛刷,轻轻用刀刮下四周泥土,再用毛刷仔细刷清,四边赫然露出四
尊菩萨圣像,那人脸上立即现出无比的欢欣神色,嘴角的笑容,看来是那样真挚可爱。
他很快地将青石竖立于面前,用刀谨慎地试画中间,露出一道“凸”形深槽,他笑了
,声音好听得很,扔下刀,左手扣住石底,右手成掌,用力一击槽痕下端,青石突然中分
为二,他却木然一愣,任由青石跌落一旁,随即嚎啕痛哭起来。石砖本来中空,里面存放
着东西,他数千里奔波,就为石中的物件而来,奇耻大辱和深仇,都仰仗着石中的存物来
雪复,讵料剖开青石之后,内中竟然无物,不论是他先父遗言有误,或者是存物被人取去
,大仇已不能报,奇耻更难雪复,天可怜知心爱侣势将自此永诀,他又怎能不哀痛失声。
半晌之后,他霍地仰颈厉声长啸,若杜鹃啼血,灵猿哀鸣,沉痛至极悲切地说道:
“天绝我梅三丰,珏妹珏妹,是我误你!”
他说到此处,钢牙紧咬,蓦地伸手去抓适才扔在地上的短刀,岂料怪事突然发生,“
当”的一声响!短刀猛然跳出尺外,
那汉子一把抓空,霍地飞身而起,顺手抓起身旁的长剑,回目看时,一条黑影站在塔
门旁边,若非有盏灯笼,你休想看出他来,那汉子沉声说道:
“你是谁,鬼鬼祟祟,弹开我那短刀作甚?”
黑影冷峻地说道:
“你说称叫梅三丰!可是武林人称美剑客的梅三丰?”
“是不是与你何干,你又是谁?”
“剑是‘双玉’剑,飞纵登高的轻身功夫,又是梅浩然的家传武技,你定然是梅三丰
了,好好的一个英俊少年,怎生弄成这般模样?”
黑影说中了梅三丰的伤心处,他吁叹一声并未答话。
黑影接着道:
“不管有多少伤心恨事,你不配做梅浩然的儿子!”
“我已不愿和人再争是非,但却不受侮辱。”
“侮辱?梅三丰,你懂得这两个字怎样讲吗?武林中有句俗话,‘三寸气在,无所不
能’,你懂?任你遭遇多惨,多难,莫非一死就能了事?你侮辱了梅浩然一生的精神和家
风,当真适才我出手略迟,此时你已死去,设若冥冥中果有灵知,九泉之下,你何以对令
尊申述?”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你走出来,走出来!”
梅三丰沉声喝叱着,一面拈起地上的灯笼,黑影已从暗处走出,灯笼适时高举,梅三
丰霍然肃手垂剑说道:
“司徒伯父,恕过小侄。”
原来黑影竟是名震天下,江湖人称“武林剑圣”的司徒雷,他和梅三丰的先父梅浩然
,义盟生死,今宵却突然在此出现。这时司徒雷亲切地扶着梅三丰的肩头况道:
“是当年那场祸事发了?”
梅三丰点点头,泪如雨下,司徒雷皱眉说道:
“娃儿家莫哭,你来找那枚指环和地图?”
梅三丰再次点头,司徒雷探手囊中,取出一个小包儿,递给梅三丰,看来他似乎极为
郑重而沉痛地说道:
“在我这儿,你拿去吧,昔日祸根,是我和你爹两个人留下来的,按说我应该立刻和
你回去, 了结此事,可惜祸发不巧,你来得又太迟,明朝我怕很难平安度过,你也危险
得很,说不得千斤重担,要你一个去挑了!”
“伯父怎说这样的话,难道……”
梅三丰话未说完,司徒雷蓦地弹指用内力击灭了灯笼,悄声说道:
“侄儿噤声,快将宝剑归鞘,随我来!”
灯笼熄灭,对面看不见人,梅三丰宝剑归鞘,小包儿妥善放好,司徒雷拉着他闪到门
后,片刻过去,司徒雷才急急地对他耳语说道:
“我因受人重托,得罪了江湖中一个出名的厉害魔头,昨夜一场血战,彼此都已受了
暗伤,今朝试出所受暗伤无法救治,那人情形与我一样,如今已经找到此地,你在前面大
殿上所留的足迹,必然被他发现,这魔头多诈善疑,正好藉此将他绊住些时,容我对你说
完机密,想来这是上天的公道安排。我有一个皮囊,放置在塔顶尖端的石瓦下面,稍停与
这魔头一战,极可能相偕而亡,若果如此,贤侄千万记住,明朝取下我那皮囊,囊中有我
手抄的一卷文稿,务必先把它送到稿末所附的地址,然后再办你自己的事情,此举并非是
我自私,如能按我所说去办,迟早你会明白个中缘故,可惜我限于誓言,无法先泄机密,
总之,先办我的事情,是对你有利,我这柄,‘腾龙’宝剑,也赠送绐你,尸骨埋在这塔
下好了。”
司徒雷一口气说到这里,才停了下来,梅三丰才待开口,司徒雷却蓦地伸手点中他的
穴道,用极轻微的声音附耳说道:
“那魔头来了,我怕你出声误事,穴道用‘彭祖坐功’一更天自解,谨记所嘱,切切
勿忘!”
话罢,司徒雷飞身出塔,若闪电似流星,迅疾无声,投落古刹大殿之中,梅三丰动不
能动,只得平心静气,暗提真力,施展彭祖坐功,慢慢地挣开被点的穴道。
稍时自古刹殿上,蓦地传出一声厉啸,接着是一阵听来令人寒栗颤抖的嘿嘿怪笑声,
笑声未止,陡地厉啸再起,音调悲凄幽凉,含着无边痛楚,如同鬼哭!
鬼哭怪笑相合,只惊得神鸦崖上万千宿鸟乱飞, —阵阵呱呱惊破天地的鸦鸣声音,
遮盖了那厉啸和笑声。
嗖嗖几丝破空响音,由古刹内疾射而出,呱呱数声惨鸣,十数只乌鸦,坠落崖下深草
丛中,双翼折扑,挣扎难起。
“嘭”的一声暴响,古刹铁门竟被大力震倒,在尘上飞扬中,自庙内脚步跟随地冲出
来一个影子,紧跟着又是一条人影,捷逾飞鸟般追出古刹,一声怪笑,右掌已击中前逃那
人的背上,那人被震得向前连抢了三大步,霍地转身,手中长剑扑击后面敌人,后追那人
嘿嘿一声怪笑,身形突然涌起,长剑“当啷”一声坠落地上。
谁知前逃之人另有杀手,此时霍然双掌暴扬,无数细丝乌芒,电射打来,后追这人身
躯悬空,无法躲闪却已看清对方面目,怒叱一声“错了,停手”!为时巳迟,大半乌芒,
俱皆命中这人身上,一声疼吼,翻坠地下,
恰在此时,狂风四起,夹杂着卟卟异声,乌黑的一大片卷云,突然自半天上疾射而下
,云里裹着万千寒星,点点闪烁不停,猛扑庙外这两条人影!
只见乌云分成两团,裹住二人,密不透风,翻转滚侧,倏然到东,忽地飞西,不时从
两团黑隐隐的云堆里,飞射出三五朵小黑团,纷纷坠地动也不动。
厉啸声音又自乌云堆中发出,那怪笑声音,在黑团里面,也变作了咆哮,呱呱鸦鸣的
噪响,更是震耳欲聋。
刹那之后,两处云团翻滚渐渐缓慢,厉啸已停,咆哮早歇,只剩下悲号声。
眨眼光景,缓慢的翻滚变为抖动,悲号声停,惨哼继起,终于抖动静止,毫无响声,
一会儿,云团渐展、渐升、渐聚,最后堆挤在神鸦崖上,不再飞动,万千闪星俱熄,黑雾
也已消散,风起,雨落,如泣如诉,却吹滴不停。
第二天绝早,风歇雨住,露雾笼罩,山峦崇岭间悄静异常。一会儿晨光微曦,云气消
散,千崖竞秀,蔚为奇观。
神鸦崖下古废寺前的乱草丛中,多出了两堆白骨,满地折翅断首的死鸦,一柄闪闪发
光的宝剑,和一对铸有双翼鹰头的子母金环!
名满天下的武林奇侠剑圣司徒雷,和威慑江湖,令人闻名丧胆的双翼恶煞笑阎罗莫天
池,自此绝迹江湖,埋骨峨嵋!
梅三丰穴道自解,看到那时双翼鹰头环,才知道死者是谁,埋骨入土,背好“腾龙剑
”,飞身塔顶取下司徒雷的皮囊,囊中存物不少,梅三丰顾不得翻看,取出那卷文件,略
以过目,竟是司徒雷手抄未全的一部经典,他看不出紧要所在,不由频频摇头,卷末所附
地址,是云南嵩明县境,嘉利泽旁的飞龙山庄。
梅三丰不禁沉思起来,稍停之后,打定主意,飞身登上神鸦崖,穿碧云峰,绕过昨夜
来路而去。
数日后的一天傍晚,梅三丰来到“伏虎寺”,直入禅堂,面叩“果慧”掸师,密谈终
宵,次日梅三丰再进乱山,重过群峰,回到神鸦崖下,取出司徒雷给他的那个小包,内中
一枚巨大的指环,他戴到中指上面,另外一张羊皮,上面画着曲曲折折的道路和一处处的
山峰,图上起始地点,正是这座颓废的古刹,梅三丰毫不迟疑,按图所示路径,盘旋而去
。
原来当他发觉司徒雷的那卷文件,无啥紧要的时候,自作聪明,采取了个双管齐下的
办法,文件托付果慧禅师送去,他自己却返回古刹,赶办复仇雪耻的大事,他要找到一处
秘谷,秘谷中有他必能雪耻复仇的东西,但事先必须取得地图和这枚巨大的指环,才能进
入谷中,个中原由他不甚了了,只是当梅浩然临终之时,曾况出取环觅图的地点,并说若
遇极大的危厄,事逼无奈之下,才准他取得指环,按图行事,自能解决一切。
如今他必须按图行事,找到那座秘谷,可惜他忘记了司徒雷一再嘱咐他的话,没有亲
身去送文件,却先探寻秘谷。
按照图示,他整整走了四天,到达乱山群中的一处盆地,十亩方围,细草如茵,正东
方赫然有一山谷,梅三丰大喜过望,飞纵近前。
蓦抬头,他不禁双眉紧锁,谷口右旁,山石平滑如镜,上面凿雕着四行大字,每行四
字,字呈龙腾虎踞之威,笔现鹤舞鸿飞之迹,只是文句简单,与字体难相衬合,四行大字
是——
无图莫入
无环止步
犯则必死
不如归去
旁边还有五个较小的字“不归谷主题”。
梅三丰连着念了好几遍,才自言自语地说道:
“好怪的名字,‘不归谷’,天下莫非还有能进不能出去的山谷?哪个相信。如今我
梅三丰携环带图而来,自难止步,岂能不入?……”
他说到这里,不知领悟了些什么,扬声大笑道:“这位谷主,堪称可人,最后这句中
人心病,进谷事了,自然是‘不如归去’,聪明啊聪明!”
话声刚歇,他已腾身而起,流矢般射进谷中,谁知自此武林中江湖上,就再也没见此
人,不归谷难道当真有去无归?梅三丰后来如何,这谜样的怪事,直到……
第 一 章 死 约 天水一色,风月变清,是个万籁无声的深夜。
云南昆明城东,嵩明县境嘉利泽旁,占地百数十亩的“飞龙山庄”内,蓦地自“山雨
楼”中,分两列飘翔出数百盏灯火,盘旋荡漾,终于停留在“拂云阁”前。
十三位名满天下威震江湖的武林高手,被飞龙山庄的总管。索魂客沈剑南,接引来此
。
灯光下,沈剑南形态狂妄,手指着环绕拂云阁的一片玉莲荷塘,一声喋喋怪笑,对众
人说道:
“敝庄庄主,在拂云阁上设宴恭候众位侠驾,沈剑南奉令肃客,丑话不能不事先说明
,这小小的玉莲荷塘,宽仅六丈,塘内除养着奇毒无比的‘吸血金勾蝎’外,还遍植了苗
疆七步水藤刺,见血封喉无药可医,荷塘无桥可渡,诸位要多当心些才好!”
说罢又是一声喋喋怪笑,就在沈剑南话才说完,怪笑声停的刹那,十数丈外暗影之中
,陡然有人说道:
“沈二大胆,班门弄斧狂妄多言,还不请客人座!”
“请客人座”四字余音未歇,一条蓝色的影子,中间紧裹着一丝金线,自发话处疾射
而出,端地快似闪电,仅在众人身后微顿即起,一声“恕我先行”刚刚入耳,一团蓝云,
捷逾流星,已自半空中飘落拂云阁中:
十三位武林高手,虽然个个暗自惊佩这飞龙山庄主人的内功传音绝技,和那身无与伦
比的卓绝轻功,却无人退缩,毫不犹豫纷纷纵起,各展功力,有如“燕子飞云”,有若“
长虹贯日”,都已安然飘过荷塘,鱼贯进入拂云阁内。
宾主相见,这般武林高手,不由暗中惊奇,他们从没想到,威震江湖的飞龙山庄庄主
,却是一位貌相神俊,身着一袭淡蓝长衫,腰配金黄丝绶,手持一柄奇异折扇,丰姿清秀
绝俗,气宇潇洒脱尘,年仅弱冠的书生!
礼让声中纷纷入座,座位是环绕着这八角形的阁楼排列,中间恰好空了出来,一个约
有六丈的圆圈。
三爵过后,飞龙山庄庄主,向外微微招手,眨眼工夫索魂客沈剑南,捧着一个紫檀小
匣上来,恭敬地呈给飞龙山庄庄主,之后,退向一旁,飞龙山庄庄主缓慢地打开匣盖,只
见瑞彩含渊,寒光照乘,凝霜方浩,澄水喻清,满匣奇珍异宝,皆系人间罕见之物。
众人虽然识多见广,此刻也不由得脸上纷纷露出不同神色,
尤其是几名黑道中第一流的高手,已然见财起意,祸心暗藏,准备待机而动。
飞龙山庄庄主,这时微睁双目,神光交射,环视四周一眼,脸上露出了一种令人难以
理解的笑容,似是满怀自信旁若无人的样子,他慢慢地站起,声凋柔和地说道:
“一年以前我自嵩山访友归来,途经三湘,时逢蓼红苹白,趁兴一游明月秋风洞庭山
水,岂料恰为武林江湖高手云集约战的前夕,探知为了争夺昔日武林大侠、剑圣司徒雷的
一卷手抄‘无敌拳经’,据说内中暗藏着司徒雷的最后遗墨,暗示已经失踪两百多年的一
卷奇画,那是武林异宝的‘百兽百禽全图’。”
“又据传说,此图藏在峨嵋群山中的一处绝壑幽谷中,谷名‘不归’,含有进谷必死
,无法生归之意。近二十年来,武林高手无故失踪的有二十五名之多,司徒雷就是其中之
一,其余有双翼恶煞莫天池,金针追命赫银湖,美剑客梅三丰,指震乾坤马文斌,神斧聂
成,中洲一剑令狐渊等等,谣传他们都为找寻宝图,探知不归谷的地点,进谷而死,我听
到这些话,不由见猎心喜,遂将放置拳经的银盒取回,并留柬相约今宵之会。”
他说到这里,面上现出诡秘神色,目射凌戚,横扫了众人一眼,音调转厉接着说道:
“我虽不愿自比正人君子,但却向无虚言,携带银盒归来之后,曾打开看过,根本不
是无敌拳经,是他未曾抄写完全的一篇佛门经典,自然更没有丝毫暗示不归谷地点的文句
,司徒雷这篇手抄未完的经卷,是怎样流落江湖中的,目下仍然是谜。但经卷后面空白地
方,却有我飞龙山庄的详细地址,这不能不既是怪事。取盒之时,本有璧还之心,至此迫
得改变初衷,只因我生平不愿巧取他人之物,故此甚觉为难,终于患出了个办法,才准备
了这数十件价值连城人间罕见的奇珍异宝,赴约群侠若有人自愿放弃银盒藏书,请随意挑
选一件珍宝,留为纪念,若必欲一争藏书的活……”
飞龙山庄庄主,至此微顿话锋,发出了一声慑人心魄的冷笑,脸上已笼罩着杀气,语
调反而转变得非常柔和,缓慢而有力地说道:
“我另外准备了用火烙印着号数的竹签数十只,任由诸位抽取,我愿以一身微艺薄技
,凭号数先后,分别领教名家手法,不过只要动上手,非生即死决无两全,这是我的规矩
,既已为仇,决不欠来世债,更不留今生忧!至于如何较量,为全宾主之礼,概由客方出
题,找若败北,非只银盒藏书任凭胜者携去,这匣内珍宝和飞龙山庄,也双手恭送!此次
赴约宾朋,人数太多,致被宵小混迹其中,是故午间才临时改由敝庄沈总管,先决接待每
位三招,以定去留,幸有此举,如今始能得会武林中卓绝高手,而慰生平素愿,事已说明
,请容我暂时归座,静候诸位覆示。”
飞龙山庄庄主话罢,趁众目注意自己的时候,霍地展开手中折扇,雪白的扇面上,正
中赫然现出一只天蓝的飞燕,翩翩如生,折扇不停抖动,飞燕双翅交展欲起,十三名武林
高手,不禁同声惊咦!
“蓝飞燕”?“蓝飞燕”!“蓝飞燕”?
蓝飞燕三个字,自不同的角落相继惊呼出声之时,飞龙山庄庄主,却满面春风含笑归
座,蓦地东南角上站起一人,身量瘦长,面色煞白泛青,冷冰冰不带丝毫生气,下巴尖削
异常,双目呆板,但却含有一种望之令人颤栗的怪芒,十指细长,指尖特租,穿着一身浅
灰色的长衫,他旁坐上还有一人,和他一模一样,不论神色打扮,无不相同,这人吐口先
是一阵“霍霍”怪笑,然后手指飞龙山庄庄主说道:
“声震武林,威慑江湖的‘蓝天一燕’房汉臣,就是阁下这般模样吗?”
说完之后,这人又是一阵霍霍的怪笑,双目却眨也不眨,虎视眈眈,盯注飞龙山庄庄
主身上。沈剑南侍立一旁,闻言勃然大怒,才待答话,飞龙山庄庄它却摆手阻止他开口,
井面含笑容对这人说道:
“依你白骨双魔毒指神君之意,房汉臣应该是个什么模样才对呢?”
原来这貌相活似僵尸的两个人,是孪生兄弟,成名青海新疆一带,人称“白骨双魔”
,坐着的是老大五阴神君穆云飞,说话的是老二毒指神君穆三飞,双魔成名江湖多年,练
就玄门阴功,所向无敌,为人行事,阴险狡狯毒辣异常,是黑道中第一流的高手,向来有
我无人,昔日洞庭夺宝,就是他弟兄主谋,闻言冷冷地说道:
“阁下若是蓝天一燕,当知我兄弟与房氏一派的渊源,和十数年前的一段往事,不过
据我兄弟所知,那蓝天一燕房汉臣,如今算来,应是古稀高龄的老人,而阁下貌若处子年
事……”
飞龙山庄庄主一声长笑,截断穆三飞的话锋,只见他左手微自伸缩,掌中已探得一物
,目露威凌况道:
“穆古山已经够蠢,没想到尔兄弟比你老子还蠢,这是十数年前的那件信物,穆三飞
你仔细看看!”
“看看”二字吐口,根本没有看到他挪动,左掌所托之物,已如流矢般射出,映着满
阁灯火,带起一声跋空轻啸,一道皑皑闪光,有若灵蛇,已投入穆三飞右臂傲扬着的那只
肥大衣袖中!
妙的是凭穆三飞的功力身法,竟然没有闪躲得开,尤令穆三飞寒凛惧怕的是,此物挟
着风声直贯袖中,其疾如电,本应穿破衣袖自肘间射出才对,讵料打进袖口之后,力量尽
泄竟然轻飘飘地落入袖底,这种以气御力,远近随心而分毫不爽的内功火候,已经到达化
境,穆三飞怎能不惧?怎得不惊!
穆三飞悄然摸出袖中之物,兄弟二人微一注目,仅是一根折断了的肋骨碎片,上面雕
刻着一个魔鬼脸形,看来无啥奇处,但这白骨双魔,乍睹此物却面色徒变,立即双双离座
,走近飞龙山庄庄主身的五尺地方,双手极恭喊地将半截枯骨呈上,才待有所表白,蓝天
一燕房汉臣却面色一寒,冷冷地说道:
“不必多言,各取珍宝一件去吧!”
白骨双魔穆家兄弟,噤若寒蝉不敢多言,喏喏连声随便拿了两件珍贵,看也没看,对
房汉臣深施一躬,转身而去,
另外五名高手,自忖尚非白骨双魔之敌,如何还敢逗留,遂纷纷起座,各选珍宝一件
,向主人拜别而退。
拂云阁上,只留下了少林的“大方禅师”,武当的“灵虚道长”,静禅古刹的“百化
大师”,“南山樵子”董太古,和北派的高手“流星剑”韦长虹,暨一位素服脸上罩着玄
色细密网纱的女子。
蓝天一燕房汉臣又等了片刻,阴森的一笑,挥手下令,沈剑南捧着早巳准备好的签筒
,走向端坐未动的六人面前,六侠各自抽出一签,所余仍由沈剑南捧回放好,房汉臣二次
站起说道:
“简内数十竹签,六位所抽号数,当然不可能全部相连,我仍从第一号念起,自可按
照所抽号数先后,与众位一分胜负,若稍停念到某位所抽号数,而此人并不出场的话,仍
可任他挑选珍宝一件,全身而退,出场的朋友,在下深望他展尽绝学切莫留情,以免自误
生机!”
话罢之后,他略待片刻,才要开始喊数,座上那位戴着面纱的女子,这时缓缓站起,
轻启檀口说道:
“庄主可能容我问两句活?”
“不敢,愿闻女英雄的教示。”
房汉臣彬彬有礼,面带微笑地回答,那女子又说道:
“适才庄主对胜负之后的结局,已经晚倡很清楚了,但我却有两点深觉怀疑,其一是
动手的时间有否限制,其二是设若势均力敌,难分胜负的时候,应该怎么办,这两点希望
庄主能答复我。”
“女英雄恕我一时疏忽,忘己这两件事,不过现在说明还不误事,动手以百招为限,
赴约的朋友若能支持过百招之数,即谓之和,和时,此人非只仍可取一珍宝留念,在下并
可应诺代他办理一件事情,但流血杀人一事除外。”
“假若动手而非过招的话,时间又怎么算呢?”
“计数五十,过数为和。”
蓝天一燕解说完毕,那女子对他微微颔首之后,随即归座,
他不由盯注了对方几眼,暗中猜测这女子的来历。
半晌之后,他摇摇头,扫视了众人一眼,随即一字字一声声,极清彻地念道:
“一、二、三、四、五、六、七……”
七字刚刚念出,黄山“静禅古刹”的百化大师,随声站起,左手二指捏着那枝竹签,
一声佛号出口,二指微弹,竹签已如石火闪电般疾,射向蓝天一燕房汉臣的席上,井立即
发话道:
“老衲抽中七号,敬请施主阅签!”
话声未歇,长签先到,“哆”地一声敲木震响,尺氏竹签齐根投入席上,杯盘筷盏震
得抖响不停!
蓝天一燕并不摘拈竹签,却满面春风的说道:
“高僧这手佛门的‘金刚弹指’功,竟能自数丈之外,气贯二指之上,随心发出,毫
厘不失,实达炉火纯青境地,不愧为静禅古刹的护法大师,房汉臣斗胆,敢请大师出题一
战。”
当他说到“敢请大师出题”,六个字的时候,人尚立于座前,“一战”二字吐出,却
已如玉树临风般,稳站在正中那六丈空圈的当央,除去那位蒙面的女子外,其余五位武林
奇侠,就没有一人能看清楚,他是什么时候又是用什么身法飞纵到正中圈内的,不由个个
暗中皱眉。
百化大师本来全神贯注对方身上,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蓝天一燕已经笑立圈中,不
禁咋舌懔惊,料到结果不妙,暗中自忖,十八罗汉重手法,是自己威震武林的绝技,或可
保住英名,遂接口说道:
“愿与房施主对掌数合。”
说着也踱到圈内,纳气蓄力,以备拼命一搏。
蓝天一燕含笑点头,折扇轻点,沈剑南飞身近前,接扇退上,两人相距丈五,彼此互
视,点头作诺,百化大师双肩微耸,
“罗汉伏虎”欺身而进,扬掌为爪,斜插蓝天一燕的左太阳重穴,蓝天一燕微微一笑
,身法诡奇,已飘闪出丈外。
百化大师拧身追进,一招“擒龙奴蛟”,硬抓蓝天一燕的前胸,指尖已和蓝衫相接,
讵料半片蓝云卷飞,房汉臣巳飘到百化大师的身后。
少林寺的大方禅师,认出这是“云漫中天”的轻身无上功法,立即吓出一身冷汗,暗
中念了声佛,武林第三奇功,已然绝传百年之久,那料想今朝又在江湖出现,纵目在座群
侠,今宵恐怕都是死数!
此时百化大师第三招“降魔手”施出,这次蓝天一燕竟不闪避,十成实地前胸受了一
掌,非但没受丝毫伤损,身形动也没动,百化大师惊懔至极,迅疾纵后丈远,木然看着对
方,蓝天一燕并不追击,却肃色说道:
“大师抽中首签,又是佛门高僧,故此在下礼让两招,实受一掌,如今三招已过,恕
在下放肆,即将回手,敢问大师可还有什么嘱咐?”
百化大师已然听出蓝天一燕的言外之意,既羞且愧,深恨一念之误,沦沉不堪,一声
叹息,一声惨笑,一声佛号,霍地进步,全身拔起,将数十年所聚练的内功真力提足,一
招“金刚投云”,化为“普渡众生”暴然扑下!
蓦地蓝天一燕一声傲笑,迅捷无伦,也纵身迎上,众侠只见一蓝一灰两条影子,凌空
乍合即分,百化大师已被震倒地上,蓝天一燕却仍然退立原处!
待大方禅师纵身接应时,百化大师已然身死,全身不见丝毫血迹,更不知伤在何处!
大方禅师抱起百化尸体尚未走回座次,蓝天一燕嘹亮而毫无感情的叫号之声又起——八、
九、十、十一。
武当一派的高手,金星剑灵虚道长,口喧“无量寿佛”,携签走下,站于蓝天一燕身
前,把签上烙印的号数扬了一扬,并不交还蓝天一燕,反面小心的插在后腰之上,躬身稽
首说道:
“贫道自知决非施主敌手,只是身为武当八宿之一,断无不战而去苟安偷生之理,兹
有两件小事相托,不知施主可肯承当否?”
“道长自谦忒煞,所嘱只要在下力及,无不应命。”
灵虚道长闻言之后,肃容致谢,再次稽首说道:
“贫道所用的这柄金星剑,是武当镇山八剑之一,万一贫道不幸,烦将此剑带上武当
,交我掌门师兄,则贫道虽死无憾,所抽第十—签,贫道无异为它丧生,想讨为已有,与
金星剑一并水存武当,施主意下如何?”
蓝天一燕闻言之后,愣了一愣,那位蒙面女子,在一旁冷哼了几声,随即带着轻蔑讥
讽的意味说道:
“天可怜,一位武当名宿,竟不若一只竹签价值!”
蓝天一燕冷峻地飘了她一眼,立即说道:
“请以一年为限,剑、签送上武当,誓不负托!”
灵虚道长霍地一声长笑,微然退步肃容说道:
“如此贫道何憾,愿以金星剑恭领施主教益。”
话罢舒手撤剑出鞘,气宇清凝,开门立式静待一搏。
沈剑南已将折扇送到,二人互喊一声“请”!金星剑划出一道金虹,“尊天祭地”剑
法展开,一招武当“九九盘龙”剑式施出,直点斜挑蓝天一燕的面门!蓝天一燕霍地挫身
,“灵燕天风扇”猛然舒张,平拍向金星剑身。
武当剑法果然玄妙,只见金虹霍然滚转,已变为“懒龙舒腰”,一片寒风带着奇异的
颤音,横卷而到。
这一招蛮得妙极,逼使蓝天一燕将天风扇收转束笼,振腕斜封,剑、扇相交,竟然“
呛”地一声震响,激起一串火花,灵虚道长这才知道,天风扇竟是精钢所铸:他陡地再次
抽剑上削,斜胸带臂划到。
蓝天一燕在剑临胸前的刹那,微然后蹲,天风扇捷如石火压在金星剑上,两人立即各
提内力,剑扇相触的那刻,将真力贯于所使兵器之上,一贴一震倏然分开,灵虚道长被推
出丈远,蓝天一燕仅退了两步:
乍分即合,天风扇“扛飚扫穴”,奇招迭击而下,灵虚道长只觉得阴风四袭,灵燕诡
现,银霞翻飞,层层裹里,不觉骇惧,钢牙一锉,剑式倏变,将“凤翅回翔”中的“玄武
十三剑”施出,这是武当一派的镇山剑法,确是厉害,剑法初展,已然金星群飞,化成星
海,将四周防布了个风雨不透,毫无空隙,任凭天风扇招法有多么诡诈厉害,也休想越雷
池一步。
玄武十三剑的威势,尚不止此,就在蓝天一燕疾攻难进的刹那,灵虚道长霍地一声清
啸,身前万点金星突然云集,骤化为虹,长虹蓦地疾聚成一碗大金球,倏然冲破扇风,挟
雷霆万钧之势,疾若流星过渡,射到对手胸前!
蓝天一燕不料灵虚道长功力剑法这般了得,一时骄敌,来施绝技煞手,几乎难以招架
,不由勾起怒火,一声冷笑,杀气冲天,暴缩身形猛振折扇,“呛”地一声金铁交鸣声响
,两人再次互分,灵虚道长汗湿袍领,蓝天一燕长衫已有裂痕1
一阵冷的怪笑,一声无量寿佛,怪笑喧佛声中,蓦地一条金龙飞舞,一只灵燕翻腾,
两人三次合手。
金星剑如行云流水,化成千万花朵,朵朵金花,恰好削拦住只只飞燕,陡地金花消失
,变为一道匹练金虹,竟将千百灵燕,隐困于剑芒金华之中!
前十招燕影飘渺,惧闻“嗖嗖”风声,又十招燕现双翅,时隐时露,有如鬼魅,飘忽
不定,再十招灵燕似有化身,满空盘飞滚转不停,那道金虹,反被困在燕群之中,霍地一
声喊“着”!
紧随着是灵虚道长的吁叹声,和宝剑坠地的“当啷”声,堪怜可叹,一位武技卓绝的
玄门清修羽士,为了一念之私,而埋骨异乡。
蓝天一燕毫不迟疑,吩咐沈剑南抬下灵虚道长的遗体,并令妥善掩埋之后,立即接着
喊数道:
“十二、十三……十九……”
北派高手,流星剑韦长虹,闻声站起,挥手说道:
“请容韦某先了当些俗务。”
说着他伸手取下背后宝剑,撤剑出鞘,右手紧握着剑柄,左手缩掌为拳,暴然弹指击
向剑身,一连三次折剑声响,流星剑碎断一地,他霍地仰头长笑,其音哀伤,众人闻声无
不心酸。
“韦大快你尚未动手,怎地先折宝刃?”蓝天一燕目睹斯情,皱眉相洵。
韦长虹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
“阁下武技胜人,只求杀人于呼吸之间,而心意已足,其余江湖武林中事,你已无须
知道,问他作甚?”
韦长虹这几句话,骂苦了蓝天一燕,这种轻蔑讥刺侮辱的言语,谁也不能忍受,岂料
蓝天一燕却肃容说道:
“在下至诚拜问其由,韦大侠能否不弃而教我?”
“韦某成名江湖,事因这柄流星剑起,适才目睹灵虚道长的剑法,自愧弗如,差之多
多,道长这么高的剑术,仍然惨死阁下之手,韦某度德量力,自更不敌,江湖有义,武林
尚节,韦某不敢欺心,是故震毁宝剑于未死之前,以尽节义,并示终生再不沦剑用剑的决
心。”
“在下尚有疑问,设若韦大侠搏胜在下,这剑……”
“仍须毁掉,韦某自知今生剑法,已不能高过灵虚道长,再若使剑,是自欺欺人,此
举韦某不敢!”
“既是如此,不再用剑就是,又何必定要折毁呢?”
“剑为百兵之精,精为气之神,是故习剑必先养气,流星剑系折铁宝刃,韦某别无可
慰,自得此剑,却从未妄杀一人,妄行一恶,设若韦某不幸,留剑世上,万一被宵小所得
,彼辈不知气为何物,精作怎解,仗一身绝技,复得此等宝刀,何异猛虎添冀,必更妄为
妄行,滥杀无辜,这无边大孽,岂非由我造成,因此韦某宁落毁损神物之罪,不留遗祸后
世之咎!”
第 二 章 宝 刀 韦长虹侃侃而谈,蓝天一燕不禁暗自羞愧,缓缓垂首,沉默
不言,这番话对他教训很大,可惜他已骑虎难下。
流星剑韦长虹,吐出满腹块垒,神气双清,才从案上摸起自己所抽的竹签,刚待下场
,谁知那南山樵子董太古,却已走进圈中,韦长虹大感意外,不由看了看手中竹签,这真
是天大的怪事,韦长虹那枝十九号的签儿,竟摇身一变,变成了三十二号?
这时圈内的董太古,却已笑嘻嘻地说道:
“喂!我说庄主,你和韦大侠的话说完了吧?”
“还没轮到阁下,你进圈作甚?”
“这可就奇怪啦,我听得很清楚呀,你刚刚不是喊到十九号了吗,怎么说还没轮到我
呢?”
“十九号不错,那是韦太快所抽到的号……”
董太古不容蓝天一燕再说下去,回头对韦长虹说道:
“韦大侠请帮个忙吧,举举你那枝签。”
韦长虹无可奈何地举起签来,蓝天一燕不由皱了皱眉,暗中自忖,抽到三十二号签的
韦长虹,适才干么要站起来?可是董太古却不让他有闲工夫想心事,嘻嘻哈哈地用玩笑口
吻对他说道:
“这总没有错了吧?其实谁先谁后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早死晚死早晚是死,我说庄主
,这话没错吧?”
“董太侠,你我怎样较量?”
董太古却不理这个碴,仍然笑嘻嘻地说道:
“庄主你真不含糊,杀人就像我砍木头似的,一点眉头不皱,身法和式子,比我砍木
头的架子可好看多了,我南山樵子董太古,还真得跟你学学,这一次轮到我啦,庄主!咱
们是怎样练法呀?”
蓝天一燕似是极端厌恶董太古的样子,寒着脸说道:
“董大侠何必延迟时间,就请出题动手吧!”
董太古仍然是那个腔调,慢腾腾地说道:
“哎哟我说庄主,你这可太着急啦,刚刚一会儿的工夫就走了两位,至少你也应该为
判官爷和阎罗王想想,连挂号带报到,再加上那两位一诉苦,这要费多少时间才办得完,
不管是你死还是我去,干吗不多等一会儿呢?”
蓝天一燕面色泛红,已有怒意,沉声说道:
“此非玩笑之地,在下不喜诙谐,请你放庄重些!”
董太古一撇嘴,一蹬眼,一皱眉,一声冷笑道:
“如此说来,阁下动辄杀人,是性之所喜了?”
蓝天一燕不由暴怒,一阵怪笑过后,厉声说道:
“董太古你住刚适才酒宴席前,我曾一再说明苦衷,并愿相赠奇珍宝物,免动干戈,
尔等自误生机,蠢不量力,如飞蛾之扑火,愿寻死路又能怪谁?况动手出题,概由尔等选
择……”
董太古不让蓝天一燕再说下去,接口问道:
“董太古讽浅才薄,愿向主人领教一事,武林中人互较手法印证所学,分胜负论强弱
是极平常的事。庄主身怀卓绝的功力,造极的艺业,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又何必定欲致
人死地而后快呢?”
蓝天一燕却冷笑着反问道:
“董大侠饶舌不休,何不拿些真功夫出来?”
董太古似知对方已然无可理喻,一声哈哈说道:
“庄主干吗生这大的气,一再相逼早定胜负,想是恨煞了我,不过我仍然有几句不能
不问的话要说,适才庄主已经说明出题由我,那位女英雄也曾问明动手的时限及何者为和
,敢问这些可都作数?”
“多此一问。”
“只要不超出武术规范,题目是否都能任我选择?”
“只希董大侠能尽展所长,莫负今朝!”
蓝天一燕冷笑着答复,董太古一变刚才那种嘻笑的神色,正容说道:
“庄主也曾说过,若你败北,非只银盒藏书任凭胜者携去,
那匣内珍宝和飞龙山庄也双手恭送,可是有的?”
蓝天一燕一声划破长空的暴笑,笑罢说道:
“诚然不错,如今还可再加添一物,若董大侠得胜,非只山庄、珍宝、藏书应归你有
,蓝天一燕这项上人头,也任凭摘取!”
董太古摇头说道:
“董某生来命薄,无福消受珍宝山庄,大好头颅虽然可贵,但渴不能饮饥不能食,更
不如山柴枯枝,随处可供我换酒一醉,庄主,咱们这么办吧,董太古输了,自无话说,有
前鉴可循,若能侥幸得胜,愿得庄主自今之后不再杀人的千金一诺,董太古空手而来,也
空手而去!”
蓝天一燕大感意外,神色庄重但极温和地问道:
“董大侠既不觊觎银盒藏书,又何必定欲较量?”
董太古微然一笑说道:
“个中因由不足与外人道,恕我张狂要出题……”
他话尚未完,那位蒙面女子却站起身子说道:
“董大侠且慢!”
说着人已走进圈中,笑问董太古道:
“董大侠,这一插让给我怎样?”
董太古不由双眉一皱,才待婉言回绝,霍地记起一事,那是当自己在韦长虹弹指毁剑
慷慨而谈的时候,巧用“偷天换日”之技,和韦长虹互换了竹签,似乎听到这蒙面女子的
一声轻笑,如今想来,那声轻笑怕不另有用意?
他不由用右手拇指,在握于掌中的竹签上轻轻一摸,心头一凛,看了这蒙面女子一眼
,俯首无言退下!
蓝天一燕才待开口,蒙面女子却沉声说道:
“请将银盒及藏书取来,庄主似乎不应忘记大家赴约的原由,和‘君子不处嫌疑之间
’的道理。”
“沈剑南,捧出银盒藏书,放置正中案上。”
蓝天一燕直待沈剑南将银盒放置妥当,才冷笑一声,缓慢而沉重地说道:
“女英雄吩咐之事,已经办妥,即请出题一战!”
“请将藏书取出,银盒交我。”
蓝天一燕闻言大笑,蒙面女子却在他笑声乍止的时候,冷冷地说道:
“我那题目,就在银盒之上。”
蓝天一燕咬咬牙,亲自将银盒递了给她,她接过银盒端详许久,点了点头,冷笑一声
说道:
“庄主你可知道这银盒之中,还藏着些什么?”
“女英雄请恕我直言,猜谜的事,已越出武术规范,不算是今宵较技的题目,请另外
更换一个吧。”
“假若是猜测那卷藏书呢?”
“女英雄出言虽然惊人,但却依然难算是题目。”
蒙面女子闻言笑道:
“庄主能说出‘惊人’二宇,总算不失武林英雄的本色,那卷藏书,果如庄主适才所
说,是司徒雷手抄而未完的一篇佛经,并非谣传之物,只是庄主又何必不将它公诸于众,
却宁舍珍宝,或……”
“女英雄不必多问,内中……”
蒙面女子话锋被他截住,并不恼怒,但这时却也接口说道:
“内中的原由我也清楚,司徒雷已把要留下来的话写完全了,
自然不必一定将佛经抄全,庄主认为可对?”
蓝天一燕霍地退步,插声问道:
“你是什么人,来此到底何干?”
“进这飞龙山庄的时候,我曾对贵庄总管常魂客沈剑南说过,来此赴约并非卖身投靠
,不必称名道姓。庄主去岁洞庭留柬,曾有相约今朝而定银盒藏书谁属的话,我自然是为
此而来,庄主又何必多问?”
“你却怎知藏书的内容?”
沈剑南在一旁却急忙接着问道:
“你又怎生知晓,我这‘索魂客’的称号?”
蒙面女子一声冷嗤,淡淡地说道:
“沈剑南,你中途插言,似乎不合总管的身分吧?”
沈剑南闻言一凛,强压着心中的惊恐,俯首肃立对蓝天一燕道:
“小的已犯庄规,愿去‘杖堂’领罚。”
蓝天一燕皱眉点头,并没说话,沈剑南斜目阴狠地瞪了蒙面女子一眼,才待退下,岂
料蒙面女子冷笑一声道:
“沈剑南你这又何必,难道你连一点主都作不得?”
沈剑南面色陡变,霍地转身,疾行而去,背后传来那蒙面女子的咯咯笑声,蓝天一燕
沉哼一声说道:
“你题外文章作得不少,何不言归正传?”
“庄主的意思,是要我快出搏战的题目了?”
“明知故问,岂不多余。”
蒙面女子一声娇笑,轻舒玉臂,柔荑双合,众人只听到一阵折钢断铁的暴响,面前寒
光倏闪,银盒碎裂满地,那女子手中,却平添了一对光摇冷电,气凛清风,似飞泉,若泻
月似的小巧宝刀!
众人都被这突然出现的双刀惊住,愣了一愣,蒙面女子却娇呼一声:“庄主,必欲一
搏,请随我来!”话尚未毕,身形已然腾起,“请随我来”四字出口,人已穿窗而出,纤
足微登窗棂,飘过玉莲荷塘,疾射而去!
蓝天一燕怒啸一声,抓起案上藏书,箭疾迫上,董太古瞥了众人一眼,低声说道:
“怪事,要看热闹这可正是时候。”
众人无不会心,大方禅师捧起百化大师尸体,不约而同纷纷纵起,越过荷塘,紧随蓝
天一燕的身后驰下。
等他们闯出飞龙山庄的时候,蓝天一燕的影子,已扑到右方半里以外的那座树林边沿
,闪了一闪,形踪已渺。
众人互望一眼,才待蹑后追上,左后方数丈以外,突然有人说道:
“诸位幸脱死约,何不就此归去?”
惊凛中大家霍地转身,正是那位蒙面女子,不知何时已到了众人的身后,韦长虹首先
一声慨叹,拱手说道:
“女英雄的心意我等尽知,恩德容留后报,飞龙山庄中人,个个诡谲阴险,女英雄却
要仔细些才好。”
蒙面女子并不回答,也不言谢,众人却不失礼,相率道声“珍重”,转身飞纵疾行而
去。
她直到众人走没了影子,才霍地腾身而起,捷逾云燕二次投进飞龙山庄,这次她却是
隐避着身形,掩蔽在拂云阁外,暗中窥探。
拂云阁中,沈剑南正在熄灭所有的灯火,仅留下正中那盏,他不知有啥急事,并未收
起那匣珍宝,就退下阁来,纵过荷塘,才放开脚步疾射离去。
蒙面女子暗中点头,但却绝不挪动,似有所待,就在寓她藏身之处十数丈外的暗影中
,这时有两个人在低声交谈。
“老二,是动手的时候了。”
“再等一下,姓沈的那个小子适才走的太怪。”
“他有急事,再说也想不到咱们敢来……”
“有急事他怎不穿窗纵出,反而由楼梯上下来?大哥你没注意,他是退着离开拂云阁
的,纵越荷塘之后,才敢放开脚步,他这是为什么?”
“故布疑阵罢了。”
“他又为什么布这疑阵呢?只要收起珍宝……”
“老二,时不我与,再说咱们又怕过谁来,何况适才对那冒牌的房汉臣,已经留了人
情,真到万难……”
“大哥噤声!”
谈话声音骤止,半天不闻声响,四外悄静异常,蒙面女子却暗中窥笑,稍时语声又起
,音调更低。
“老二,刚才是什么事?”
“像是有人轻笑了一声。”
“再耗下去也许你又听到有人哭了,我早已不耐,看我击灭那盏灯笼的时候,仍照预
计,左右分扑而上。”
这人话罢,傲然抖手,十数丈的距离,那盏灯笼竟是随手熄灭,两条人影随即腾起,
如脱弦之箭,一左一右,分别扑上拂云阁中。
身形微晃。已停步在那置放紫檀小匣的案前,赵璧越玉奇珍异宝,堆满匣中,各吐瑞
彩,相映争辉。
由宝光彩霞中,这才看清,两人竟是“白骨双魔”穆氏兄弟,此时两人面现喜色,五
阴神君云飞抢先将小匣阖闭,宝光倏隐,阁内漆黑一片,他悄声对二弟毒指神穆三飞说道
:
“老二捧着宝匣,由后庄……”
他话声未完,伸手再摸案上宝匣,竟然不翼而飞,立即吓出一身冷汗,作声不得,毒
指神君穆三飞尚不知情,迭声问道:
“宝匣呢?要走这正是时候!”
穆云飞还没答出话来,晴处有人冷峻地说道:
“宝匣在此!尔弟兄还打算生出我这飞龙山庄吗?”
白骨双魔功力本高,行事狠毒,心性狡狯,善于应变,闻言并不答话,身形一闪,已
飘向墙角暗处。
在他弟兄的心意,敌暗我明,易受袭击,既然被人发觉,再逃也已不及,莫若投身暗
影之中,静待变化,讵料暗中之人一声冷笑,随即听到一丝极轻微的擦物声响,不远地方
陡地亮起一点火星,冉冉飞升,投进正中灯笼,准确无比,正落于烛心之上,阁内立即光
明。
穆氏兄弟这才看清,一人背身坐于正中太师椅上,银发披肩,身着蓝衫,腰系金带,
那紫檀宝匣,仍然放在案前原先地方,此时穆氏兄弟,已知遇上了武林中顶尖儿的高手,
就只凭这人适才点燃灯笼的那手奇绝功夫,已足够自己兄弟练一辈子,人为财死,鸟为食
亡,看来今朝绝难生出这飞龙山庄了。
这时背身而坐的那人,冷酷无情地说道:
“老夫赐尔兄弟片刻时间,容尔选择死法!”
白骨双魔虽知搏必难胜,但却怎肯束手待毙,何况这人话语忒也狂妄,不由勾发凶性
,穆云飞嘿嘿冷笑说道:
“穆氏兄弟愿与匹夫你并骨做堆,就怕尔不敢!”
那人闻言只冷哼了一声,动也不动,穆三飞一言不发,蓦地十指暴弹,无比的十股寒
煞阴劲,突向那人打去。
弹指阴力,交无阻拦,也未试出有反扑的功劲,显然是一齐中的,打在那人的身上,
按说白骨双魔应该大喜过望才对,岂料他兄弟却惊呼一声,你左我右分路欲逃。那人并不
拦阻,却冷凛地沉声说道:
“谁先离开阁楼一步,必遭粉身碎骨惨死!”
说着缓缓转过身来,白骨双魔这才知道,那正中的主座,竟是一把能够旋转的太师椅
,等再看清座上这人的相貌时,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自己兄弟已是出名的难看,若与此人
相比,却是小巫之见大巫了。
这人的丑怪,难以形容,左目已失,除去右眼右眉及挨近眉跟数分地方的皮肤,红白
均润外,余皆是残伤的疤痕,大者如钱,小者若豆,还有六七处显然是被人用刀削伤的裂
缝,长短不一,色呈深褐,衬着一头雪白乱发,看来越发挣狞可怖!
阴狠毒辣杀人从不皱眉的白骨双魔,也不禁惊凛地退步不迭,可惜身后已无余地,否
则借此逃走,最趁心意。
这丑怪仅剩一目的白发人,目睹双魔惊惧的神色,竟自仰颈椅背之上,震天的哈哈狂
笑起来!
笑罢独目闪射着寒光,死盯在双魔的身上,手指着穆三飞沉声说道:
“刚才是你暴下毒手暗算于我?”
穆三飞全身一颤,竟没敢答话,穆云飞才待开口,面前人影倏地一闪即去,再看二弟
,已被这丑绝的怪人抓到座前,穆云飞凛惧胆寒之下,口不择言急忙说道:
“你若不杀我二弟,我有医治你脸伤的办法。”
丑恶狰狞的怪人,左手抓着穆三飞的肩头,右手已然缓缓举起,闻言一顿,冷酷地哼
了一声说道:
“说你的办法,老夫听听。”
穆云飞明知稍微迟疑,二弟必死怪人手中,他兄弟出名的阴险绝情,自私忘义,此时
更无顾忌,立刻说道:
“穆云飞有一朋友,他的尊亲为江南名医,善……”
“忒噜嗦了,拣要紧的话说!”
“江南名医章性初,武林人称……”
“够了,我当年就曾找过此人,他早已不在江南。”
“不错,他为避一仇家,很早就潜隐到蓉城……”
“穆云飞,你能保证老夫,蓉城必可会到此人。”
“月前我兄弟尚在彼处做客……”
怪人突然再次狂笑,穆云飞不由暗自怍愧,临危卖友,难怪丑鬼发笑,只好故作不解
,怪人却又接着说道:
“老夫一生,恩怨分明,从不欺人,才落得今日这般模样,如今恩怨仍旧分明,却发
誓不再被欺,穆三飞暗下毒手,本是死数,看在你指出章性初隐身地方的份上,暂时饶他
一命。
尔兄弟再次潜进山庄,所为不过是这匣珍宝,蓉城若能见到章性初时,老夫即将此匣
珍宝相送!设若是你虚言欺我,穆云飞,老夫要不把你挫骨扬灰,身受万剐而死,就誓不
为人!”
“穆云飞决无虚言,立即动身也无不可。”
“老夫倒不忙在一时,还有几句话要问你。”
“请先放下舍弟,还有…… 尊驾……”
“老夫的姓名你不必知道,穆三飞一时决死不了,勿须挂心,适才老夫曾说,一生恩
怨分明,穆三飞虽然暂时免死。却又怎能轻易放过他暗算我的罪孽!老夫问你,章性初可
能医好我这左目?”
“已失之物,怎能复原,这未免强人所难了。”
“不错,昔日痛失此目,就作错一事,是故至今不能忘怀,俾这只眼睛永远不能复原
一样,令人难以忘记。穆云飞,我再问你一句话,你要照实说来,这句话和你关系极大,
你看章性初可有把握医好我这满脸伤痕?”
“穆云飞曾亲眼目睹,他医好被虎抓伤的猎户。”
“老夫这满腔伤痕,已有多年,怕不好办吧?”
“我曾问过章性初,他说只要不是先天残伤和麻瘢,无不可医,年久年浅无关紧要,
因此穆云飞敢保证必能医好。”
“既是如此,老夫倒想起了个责罚穆三飞的办法!”
穆云飞听出要糟,尚未发话阻拦,怪人已然发出震天的狂笑,右手陡下,耳闻穆三飞
一声鬼哭狼嚎般的厉吼,听来令人毛发悚然!
第 三 章 父 子 穆云飞怒吼一声扑上,岂料身形刚刚拔起,一条蓝影已自窗
外电掣射到,凌空伸手,恰正掐住穆云飞的脖颈,此人正是这飞龙山庄的庄主,蓝天一燕
房汉臣,座上的白发怪人,却扬声说道:
“镇威不许伤他!”
蓝天一燕闻声甩手,名震江湖的五阴神君,已被摔落墙角,险些儿昏死过去,蓦地再
次传来穆三飞的嚎叫鬼哭哀鸣声音,穆云飞不忍卒听,紧闭双目,手掩两耳,却仍是止不
住心寒胆颤,觳觫不已!哀鸣之声不绝,穆三飞已是力竭声嘶,蓝天一燕实在听不下去,
扬声喊道:
“爸!您再不住手,孩儿要走了!”
丑恶怪人这才垂下右手,穆三飞左目已失,满面伤痕,虽是这怪人手指所划,却比刀
剑削伤还重,已然不成人形,怪人再松左手,穆三飞随手倒卧地上,怪人一声划破云空的
长啸,阁外随声飞进一人,正是那索魂客沈剑南。
怪人手指穆三飞说道:
“带他兄弟到下面安置,替他上药止痛,并准备行囊马匹,明朝日出,你随我去趟蓉
城。”
沈剑南肃立恭喏,伸手抓起穆三飞,怪人又笑对穆云飞道:
“你难免心疼,不过你也应该放心,章性初既能妙手改容,他和我一样,只不过现在
难看些罢了。毁他一目,是叫他永远记住暗算别人的教训,如今你随沈剑南下面休息,明
朝就去蓉城,莫起潜逃的念头,否则身受之惨,你难以想象,老夫再提醒你一句,蓉城见
到那章性初的时候,也就是你兄弟得到这匣珍宝的时候,但若虚此一行,穆云飞,老夫就
不忍细说你那下场了!”
穆云飞一言不发,上前捧抱过兄弟,紧咬牙关,强捺悲痛悔恨和哀伤,一步步跟随沈
剑南,走下拂云阁。
这时那丑恶狠辣的怪人,才笑问蓝天一燕道:
“你刚刚说要走,上哪儿去?”
“爸!孩儿斗胆问您,目下谁是飞龙山庄的庄主?”
“哦?哈哈……,孩子,你莫怪剑南,那蒙面女子忒也怪异,
剑南一时疏忽,错了步骤,适才我已训叱过他,何况他是我掌门的弟子,你的师兄。
倒是你追赶蒙面女子的事,我急欲知道,结果如何?”
“爸,沈剑南怎敢暗中追蹑我的身后,窥……”
“这又是你多心了,爸在暗中看出那女子功力极高,怕你吃亏,吩咐剑南随后接应,
又怕你知道了不高兴,才要他能不露面的时候不要露面,这样说来你必然是追上了她,并
且胜过了她?”
“追是追上了她,不过却没得胜。”
“这怎会,除非……哦?哈哈……”
怪人扬声大笑,笑红了蓝天一燕的那张俊脸,他却不管这些,笑罢接着问道:
“孩子,那位姑娘必是俊极,她姓啥?”
“孩儿没问。”
怪人闻言接着又大笑起来,拍拍儿子的肩头说道:
“这难怪你,不过下次可别再忘了问,更别像爸当年那样,
直到你妈为这个生了气我才想起来还没问姓名。”
说着怪人似乎是回忆起当年,独目射放仁慈的光辉,丑脸仍然掩盖不了那爱恋的情意
,蓦地他一声长叹,面目立狰狞,霍地注目儿子的身上,狞容逐淅消失,又是一声幽幽长
叹,缓缓低下头去。
“爸,您别再想过去的事了,刚才您吩咐沈剑南备马,说要去蓉城,爸,您去蓉城有
什么事?”
“白骨双魔说那‘神手仙医’章性初,隐居蓉城,爸要见见此人,好在两千来里路程
,往返很快……”
“愿爸能医好脸上的伤……”
怪人一声惨凄苦笑,恨声说道:
“孩子,爸曾发过重誓,除非你妈再从阴司活转回来,否则任是哪个,也休想能劝得
我医治这张丑脸!”
“那……那爸去蓉城作甚?”
“天下名医,能改人容貌的只有两个人,爸在世上,还有两个仇深似海的冤家,他们
的模样和爸一般丑陋难看,本来面目也和爸我一样的英俊,为了恢复昔日容貌,他俩必然
要找这神手仙医章……”
“爸,依孩儿看来这却未必,也许他俩去找另外那位名医……”
“孩子,爸敢断言,他俩只有去找章性初。”
“孩儿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因为另外善医残伤的那个人,就是我!”
“爸!可是孩儿明天也要离开山庄。”
“哦!你到什么地方去?”
“孩儿现在还不知道要去何处。”
“爸也想不明白你这句话的道理了?”
“适才孩儿追上那位蒙面女子,互搏胜负,所约和在此地与赴会众人相同,只不过多
添了两件事,我胜,若她肯自动打开面纱,可以免死,她胜,我须终身臣服,过百招或百
数为和,和时我须依她一件事,结果她出了个巧妙的题目,使孩儿无法不和,
最后我只好遵约,她要我陪她漫游名山半载,地方由她随时相告,并要我明早即行,
所约相会的地点,不准告诉别人……”
“傻小子,这是三件事了……”
“人家可也自动地揭开了面纱……”
怪人听到这里,不禁仰颈大笑说道:
“并且她还对你笑了一笑?”
蓝天一燕红着脸,低下了头,设有开口,怪人又道:
“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去吧傻小子,我只好留下剑南守庄,不过你仔细点听着,自
古有言,美女若蛇蝎,你要特别当心!常言说的好,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皆不
毒,最毒妇人心!孩子,我从来没对你严下过谕命,这是第一次,我但愿也是最后一次,
你遵守约信,我不再多说多问,但是你要牢牢记住,和这女子往来,只有两条路走,一是
只此半载,今后永远不准再见她的面!再就是永世相守,结为夫妇。犯我这两条谕令,孩
子,爸也只好忍心对你绝情!”
“孩儿谨遵此谕!”
“不得我的同意,妄泄山庄和身世的机密,你要当心家法!”
“是,孩儿永记不忘。”
“你怎样离开的飞龙山庄,我要你仍然怎样回来,不能多点什么!除金银身外之物不
算,也不能少点什么!你懂吗?”
蓝天一燕羞红耳目,迭声说懂,怪人才又豪放地说道:
“犹记儿时读李白‘庐山遥寄户侍御虚舟’七言古诗:‘我本楚狂人,狂歌笑孔丘。
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五岳寻山不辞远,一生好人名山游……’,即曾有志遍履五岳
,后果如愿,只惜偏偏未能登临庐山,至今深以为憾,愿你能凭至诚之意,打动那小佳人
之心,庐山一游,归来之日,捡个明月良宵夜,你我父子连她三人,放怀畅饮,听你们详
述庐山胜景,也可了却我今生憾事。”
蓝天一燕,岂有听不出老父言下之意的道理,面含微笑,点头不迭,怪人也高兴地说
道:
“明朝早行,你去睡吧,半年后再见,只是莫忘了适才所嘱,和你仍然是这飞龙山庄
主及蓝天一燕的称谓!”
蓝天一燕答应一声,施礼之后,遇下阁去,纵过荷塘,回到他那古雅清静的卧处,暂
且不提。
他刚刚离开拂云阁楼,阁上自正门数起,第四根朱红的合抱支柱,葛地一裂为二,沈
剑南自柱中走出,支柱重合,不露丝毫痕迹,他低着头走到怪人的面前,状至恭敬,肃立
不动静候吩咐。
怪人独目闪射厉光,沉声说道:
“那蒙面女子是何来历?”
“弟子一时失慎,未料到贱婢刁猾过人,竟被师弟发觉形踪,不便照预计追蹑其后,
是故辱命而归。”
“哼!镇威明早就要动身,尔已误我大事。”
“弟子该死,愿领恩师家法。”
“镇威告我,那女子曾将面纱揭下,是真?”
“是的,那姑娘好美,像……像……”
“可像是个贱婢?”
沈剑南怎敢回答,俯首无言,怪人冷酷地说道:
“沈剑南,你还记得老夫的家法?”
“弟子永不敢忘。”
“但愿如此,听着!蒙面女子和镇威的事,交给你了,时限三个月,此行再若有误,
莫怪为师无情!”
“弟子决不误限。”
“很好,你知道老夫的心意,事成必有重赏,老夫明朝先到蓉城,继赴峨嵋,三个月
后,九老仙洞见我。”
“是!恩师此行,可还要带些什么?”
“我自会准备,对了,穆家兄弟……”
“弟子已照规律办妥。”
怪人闻言阴阴地冷笑连声,最后严厉地说道:
“传令守庄弟子,自即时起,无我‘飞燕’铜符,不得擅离山庄一步,若有外来的夜
行客,私窥山庄,必须擒获,挖下来人双眸,锁于‘铜楼’候我亲讯,犯我此令,必受重
责!即刻吩咐‘黑燕三绝’,连夜动身追赶适才赴约的一干人等,老夫不许有幸逃‘死约
’的人在!”
沈剑南喏喏连声,退下拂云阁,自去安排不提。
次日绝早,拂云阁上,丑陋的白发怪人,手持一笺,注目不懈,身旁侍立着沈剑南和
三名身穿银衣的大汉。
怪人霍地钢牙一咬,右手将所持索笺暴握成团,独目出火,
白发冲起飘落,显然怒极,恨声说道:
“老夫小瞧了敌手,致有此失,剑南……”
沈剑南上前半步,怪人斩铁断钉地说道:
“老夫不限时日,准尔调动山庄所有高手,任你使用一切手段,只要能将那蒙面女子
生擒见我,即是奇功一件!若能探出这刁猾贱婢的门户师承及居留所在,老夫峨嵋归来,
传尔‘拂云九式’。”
索魂客沈剑南扬声应“是”,脸上现出欣喜神色,另外三名雪衫大汉,露着一面孔羡
慕的样子。
怪人看在眼里,突然沉声说道:
“老夫要亲自迎接你和那蒙面女子。”
沈剑南闻言全身一凛,怪人接着说道:
“飞龙山庄由你总管,老夫省却不少心事,甚愿仍然一切依旧,何况你又是我门中的
继承人选,是故老夫对你此行,希冀深切,望能步步留意,莫令老夫殷殷忧心,预祝如愿
归来。”
沈剑南自幼侍奉怪人,怎能不解怪人言下之意,深知此去若不成功,今生休想再返归
飞龙山庄了!
他略一沉思,悲声说道:
“弟子身受师门恩泽,早存舍身相报之心,此行祸福难料,不欲蒙羞,敢请恩师慈悲
,赐下拂云一招。”
怪人残眉一挑,随即展颜说道:
“也好,贱婢奸谋胜人,镇威尚且落她算中,留笺不告而去,难怪你要担心,但是拂
云九式,威力大得出人想象,老夫耗尽一生心血光阴,所得不过只此九式,你须谨记我言
,若非为了擒获彼女,这一式绝对不准施展!”
沈剑南立即应喏,怪人对余下的三名雪衫大汉一挥手,三人俯首退到阁旁,然后转过
身去,面墙而立不敢挪动。
半晌之后,只听到沈剑南说声“谢恩师成全”,三名大汉转过身来,这丑陋狰狞的怪
人,却已不在阁中。
沈剑南面色极端庄重,一字宇有力地对三人说道:
“适才老庄主为庄主留笺不告而离山庄的事,大发雷霆,责成沈某,必须将那勾引庄
主的蒙面贱婢擒获,谕令立即和你们三人动身,老庄主令出法随,不容怠忽,沈某探望三
位能齐心合力,达成使命。老庄主适才嘱我严谕三位,对传我拂云招法之事,切勿多言取
祸,并在事成之后,将灵药相赠,若仍愿追随老庄主时,提升为门下弟子,否则任凭去留
,这是天大的恩惠和喜事,沈某预为之贺。”
三人闻言互望一眼,脸上闪过一种无法形容刻画的神色,似喜若忧,又像是疑忌犹豫
不敢相信的样子,但却没人开口说话。
沈剑南肃容沉声再次说道:
“老庄主谕令,不容怀疑,适才所言,望勿置若罔闻!三位的兵刃暗器和一切东西,
都准备妥当了吗?”
正中那人点了点头当作回答,沈剑南简洁地说道:
“走后庄,马已备好,请!”
三人闻言对沈剑南略以颇首,鱼贯下阁而去。
沈剑南却在阁窗之上,目睹三人去远之后,转到第八根支柱后面,一阵轻响之后,平
空消失了他的踪影。
那丑怪的白发老人这时却在飞龙山庄所有的高手列队恭送之下,身着古铜长衫,发束
天蓝云帕,蒙面背剑,骑着一匹身上长有十三朵雪白梅花的乌骥,缓缓踱出庄去,单人独
身,直奔蓉城。
不久,一匹黄骠,自后庄驶出,身后三骑雪驹相随,正是这山庄总管沈剑南,和那三
位银衫大汉。
怪人马走若飞,转瞬十里,他却霍转马头,由小径飞驰而回,直扑进飞龙山庄外,半
里之隔的左边丛林。
林中一座占地不足一丈的土地庙,怪人就在这高仅齐人的土地庙前飘身下马,低头伏
身仔细地端详着泥塑的土地爷。
半晌之后,他摇头站起,自言自语说道:
“奇怪,竟然没人动这土地老儿,莫非老夫又料错了不成?
再不……再不就是遇上了一个奇异聪慧绝顶的的对手!”
说着他再次俯首弯腰注视着那土地老爷,心中掠过一个念头,随即伸手一摸这土地爷
的脑袋,满把尘灰,怪人不由嘿嘿地笑了,才待拂去掌指上的污垢,独目瞥处,蓦然一凛
,哼了一声,飞身上马而去?暂且不提。
此时恰是正午,阳光普照,自然绝非深夜,却说另外有个地方,却伸手不见五指,葺
地听到有人娇声说道:
“到了,你可以解下蒙在眼上的东西来啦。”
声音娇柔,像是只小黄莺儿在歌唱一般,随即听得有人“嗯”了一声。接着这人惊诧
地问道:
“姑娘,你闹的什么鬼,这是带我到了个什么地方?”
噗哧一声,那位姑娘笑了,虽然无法看到她那俏模样儿,和她笑时的美妙丰姿,但是
只要你听到这声无法形容有多么诱人的浅笑,自然会沉醉在一种温柔舒适、四肢百骸俱感
松动的奇趣之中。
因此,这个刚刚还觉得惊诧疑惧的男人,如今反而深愧多此一问,是故也随着那声动
人心弦的娇笑,安适地笑了几声。
半晌听不到丝毫动静,这个男人不禁又暗中着急,紧锁双眉,渐觉心凛,怎地不闻姑
娘呼吸声音?
他才待开口,不远处又是一声娇笑传来,姑娘说道:
“别皱着眉头,别害怕,有话说好了。”
这次他却难禁悚惧,强自按捺着极端的不安,把声调放低,故用并不惊奇的语气,淡
淡地问道:
“此地伸手不见五指,姑娘怎生知道我皱着眉头来的?不错,适才我正想说话,但你
却又怎样发觉的呢?”
“堂堂飞龙山庄的庄主,竟然这么笨,此地你第一次来,又是这样黑,我故意闭住呼
吸,久了你自然疑惧,疑惧并非沉思,但却一定要思索,思索定然皱眉,这是人的习惯,
很少例外。但我始终不喘气,也不开口,我有心,你无意,看又看不见,你除掉开口问我
之外,没有别的办法,我在仔细听你呼吸的声音,发觉你突然有一口气吸长了些,声音也
重了些,猜你就要说话了,这是简单不过的事。”
姑娘说它简单,飞龙山庄庄主蓝天一燕,却倍加凛惧,姑娘心思这般细密多智和善于
料断事务的聪慧,已令蓝天一燕深觉不安。
第 四 章 鬼 域 他轻轻“哦”了一声,故意漫不经心地接着说道:
“姑娘不是说,要带我到个有奇趣的地方,去看一些我从来没有见过,但却又非常熟
悉的事物吗?”
“是呀,怎么,你不放心?”
“投有什么,我只是想早些知道究竟罢了。”
“不忙,除非你现在害怕……”
“姑娘笑谈,蓝天一燕从来不知怕宇怎讲!”
“那就是了,你先坐下,咱们详细谈谈。”
“坐?姑娘,我看不见座位在哪里?”
“哦!我倒忘记这个了,你向右前方摸摸看。”
蓝天一燕走未三步,已经摸到椅子,他很快地将扶在椅子上的手指交并一搓,心头突
生惊兆,入座之后,越加忐忑不安,椅上不沾半丝灰尘,坐处还有柔软异常的毯垫,不由
暗自戒备。
姑娘这时却接着问道:
“庄主,你坐好了吗?”
“多谢姑娘,这真是个奇异的地方。”
“庄主何妨再仔细地摸摸这把椅子的式样和坐垫,或许能够觉察出来,这些在你似乎
并不陌生吧?”
蓝天一燕并没答话,他却当真在依照姑娘的话,双手不停的仔细摸着坐椅各处,终于
强捺着无比的激动说道:
“姑娘贵姓,此处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这里没有名称,我们就叫它‘鬼域’好了。”
“鬼域?干吗起这样难听的名字,姑娘你自己呢?”
“庄主一再问我的姓名,使我记起了昨夜有人说过的一句话。”
“姑娘智慧胜人,在下无法了解个中用意?”
“昨夜更深,某处一座支阁之中,有一人对另一人曾经说过,
‘这难怪你,不过下次可别再忘了问……’!”
蓝天一燕霍地站起,才待开口,姑娘却又娇笑着说:
“那卷司徒雷手抄未完的经典,你不是带在身上吗?”
蓝天一燕不由手摸着衣袋,姑娘咯咯地笑着说道:
“用不着摸它,谁有这般大胆,敢觊觎天下无敌的第三奇功,‘云漫中天’门户中人
所掌握着的东西?”
“你是谁?你到底有何目的,姑娘可能坦诚相告?”
“你又是谁?飞龙山庄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姑娘你怎地矫情起来了,哪个不知在下是飞龙山庄的庄主,蓝天一燕房……”
“房汉臣或是房镇威?”
不必姑娘问他这句话,蓝天一燕已经无法回答了,半晌之后,他吁叹一声,才无可奈
何的说道:
“这是在下的一点隐衷,姑娘……”
“我看莫若说这是那位白发老人的隐衷,要来得恰当些。”
“他就是家父。”
“何不说他才是蓝天一燕?”
他没有回答,姑娘却幽幽地接着说道:
“他要是蓝天一燕,你又到底是谁呢?难怪你无话可答!”
“姑娘,我劝你切莫平空妄自揣测飞龙山庄的事物和在下父子,对你来说,我已经忍
耐得很多了!”
那姑娘丝毫不理会他的威胁,冷笑着说道:
“我也劝你,在无法证明自己到底是谁以前,切莫拿别人的善意,当成恶念,妄论是
非!”
“姑娘,你这句话忒过分了!”
“庄主,假若我说,在你左腋之中,和肚脐以下寸余地方,
都有一粒黄豆般大的朱痣,是否也算过分?”
“你!”他厉声喊出这个“你”字之后,颓然失去了气力,惊诧凛惧,使他停下了话
锋。
这时姑娘却娇叹一声,低沉伤感地说道:
“适才我无意中刺伤了你的心,愿你能原有我些。”
蓝天一燕凄然一笑,似怀抑郁地说道:
“姑娘实有鬼神之能,尤其是对于飞云山庄……”
姑娘不容他把话说完,立即接口道:
“咱们先不谈这个,时间差不多啦,现在应该去见识一下,
你应当非常热悉,但却从来没有看到过的事物了。”
说着她已经走到蓝天一燕的身旁,竟然伸出柔荑,握着对方的臂膀,很大方地接着说
道:
“此地太黑,我扶着你可以走得快些。”
他并未躲避,一边走着一边却冷冷地说道:
“这里果真堪当‘鬼域’二字……”
“暂请停发高论,前面有一道铁门,门外,只不过是通往鬼域的甬道罢了,门里,才
是名符其实的鬼域呢!”
他心里冷哼一声,暗中自忖,任你施展狡狯阴谋,随你带我去鬼域还是到魔窟,倘若
发觉你想不利于我,可别怪我要下煞手对付你!
正思索间,姑娘突然停步,低声对他说道:
“鬼域就要到了,里面亮得很,要小心眼睛,你试伸右手模摸看,尺外就是那道铁门
,你可敢轻轻推它一下?”
诡计,他首先想到这是姑娘的阴谋,但那“你可敢”三个字,却又带着挑逗的意味,
臂弯里还挽着姑娘的玉腕,怕些什么,想到此处,他暗中提起内力,轻轻举起右手,暴然
击下!
讵料事出意外,身前并无门户,这全力发出的一掌,自然击空,正想责问姑娘,谁知
姑娘却语含怨尤的说道:
“英雄并不是匹夫之勇,你怎不伸手先试一下呢,”
他暗地摇头,姑娘也忒难缠,饶是她骗了自己不说,到头来反而派上一顿不是,令人
哭笑不得。
再走,突然左转,行约数十,姑娘再次停下说道:
“这次真的到了,轻轻推门,越轻越慢越好,别忘了里面光强,最好是眼向下方看静
心窥听,当心或有埋伏。”
蓝天一燕暗中蹙眉,悄伸右手摸时,触之冰凉,果然有道铁门,才待出掌震击,姑娘
却用教训的口吻说道:
“适才就过分莽撞,这次却又猜忌忒甚,莽撞是聪智不足,猜忌非君子风度,说来总
不够大丈夫的胸襟。”
他闻言难禁羞愧,一言不发,出掌力击在铁门之上,铁门被震霍然洞开,耀眼的光芒
激射而出,姑娘适时猛抡右臂,硬把蓝天一燕带到铁门旁边,他才待发火,突然一声巨响
,三十只利弩毒箭,已自门内射到,钉进对面墙上,探人数寸,大小方圆正如门齐!
他不由暗自愧悔,虽说自己怀有一身天下无敌的功力,但适才若非姑娘应变得快,死
虽未必,重伤却怕在所难免,目露感激的神色,瞥向姑娘,谁知姑娘仍然是以纱遮面,连
半丝轮廓不现。
他皱了眉,适巧姑娘摇头说道:
“你这个人哪,简直连半点记性都没有,刚刚告诉你不能莽撞,一再嘱咐要你轻轻地
慢慢地推开铁门,并且也曾警告你说,里面光芒耀眼生花,必须留意,更要小心突如其来
的暗算,话才说过,你却毫不经心,若不是适巧我在你身旁,那要有多危险,这样叫人怎
敢放心?”
他无言可答,却暗中自忖,哪个要你替我担心来着。姑娘却已接着说道:
“别发愣啦,进去吧?”
蓝天一燕笑了笑,坦然而进,他已经不再疑心姑娘了,刚才事实恰好证明,自己猜忌
过甚。
四壁石墙,光可鉴人,他首先注意亮光的来源,瞥目之下心头一凛,远处高吊着四盏
亮灯,灯后各有一弧形雪亮的铜镜,灯光被铜镜反射而出,交集于正中高悬的一个水晶碑
上,碑后也有一面铜镜,恰将所有的亮光,结成一点,透过晶碑照射在那铁门正中,犹如
日正当中,令人迎面不能睁目。
这种巧夺天机的安排,此间主人的博学聪智和武技,必然高人一等,蓝天一燕怎不触
目惊心?
再注目铁门,不由暗中颔首,原来门上装置着一根粗如拇指的钢粱,通到屋顶正中的
一处地方,有两个齿轮绞盘,下垂支柱,通达室内迎门的一个自动开启的箭匣上面,门开
,钢梁推转齿轮,齿轮旋动支柱,支柱转开箭簧,毒弩随即电射而出。钢粱和齿轮上面,
满生锈斑,看出已有多年无人打油擦抹,设若自己轻轻用力,缓缓推门,极可能齿轮失效
,毒箭停发。
他正在想,姑娘必然熟悉此地,姑娘却娇笑着说道:
“看够了没有,好看的还在里面呢?”
见到光亮,蓝天一燕的郁闷尽失,人也变得开朗起来,闻言含笑说道:
“那就有劳姑娘指引路径吧。”
姑娘顿首一笑,轻摆纤腰,慢款金莲,雀头三寸,蟾魄一勾,步步生姿,轻盈至极,
端地娇娜无伦。
穿过这间石室,踱进一条甬道,两旁高插灯火,姑娘拐进甬道中间第三个门里,蓝天
一燕紧紧相随。
室内除掉一条长案之外,别无他物,案上摆列着千奇百怪小巧的刀、剪、锯,錾、镌
、锥等铁器,和大小不一的罐瓶,瓶口密封,瓶上贴签,签上仅有一个字,或红或白或蓝
,皆是代表颜色。
姑娘不容蓝天一燕开口发问,就指着长案说道:“瓶内是药,有水有丸颜色不一,多
半都有巨毒,这些小巧刀剪等物,是解剖人体必不可缺的东西。”
蓝天一燕点点头,暗中却在奇怪,姑娘带他到这种地方作甚?有什么用意?这些物件
却决非自己熟悉的东西?
这时姑娘已穿入隔室,蓝天一燕相继踱了进去,这是一间书房,正中高吊着一盏豪华
的宫灯,书桌上不见尘灰,高大的六层书架上,摆满了书籍,蓝天一燕住目看时,不禁皱
眉,原来都是医典及历代名医实录的记载。
他偶然目光扫向书桌前的那把太师椅上,只吓得冷汗滴流,面色陡变,这时姑娘却在
书桌依靠的石墙旁,轻轻掀起那幅宋丞相文天样所书“忠、孝”的立轴,左手一拍,石墙
突然滑出一截,姑娘探手取出一本小册子来,推回石墙,放好立轴,把小册子递给蓝天一
燕,然后说道: “你仔细地看,从现在起,我可以问你任何话,你也必须回答我,
但却暂时不准你问我,能答应吗?”
蓝天一燕心有所惧,并且正在沉思一件事情,遂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开始翻阅手中的
那本册子,第一页第一行,赫然人目的是——
“云中三鹤、于羊年乙亥,为‘天南一剑’所伤,面目全非,余已代其更换容貌,用
‘拂云捺指’点其‘凤眼’重穴,赐其‘流星七式’,更名‘黑燕三绝’,收归‘飞龙山
庄’,兹后云中三鹤,已不复现于武林……”
蓝天一燕霍地全身颤凛不已,那本秘册遂自手中坠落于地,
姑娘俯身拾起,不再放回原处,竟然收于囊中。
姑娘庄重地说道:
“你切莫激动,后面还有更要紧的事物,必须让你过目,来!随我来。”
蓝天一燕咬了咬牙,脸上恢复了原先的颜色,跟随姑娘自一个书架后面,转向另一间
秘室之内。
室内只有一张古檀小桌,桌上一对水晶石瓶,瓶中满储微带天蓝颜色的药水,瓶口密
封,不漏丝毫气隙,每只晶瓶里面,漂浮着一只人的“眼睛”?蓝天一燕不由凑上前去,
俯身仔细观看,眉峰耸聚似是颇感惊诧。
姑娘语调含悲,低沉地说道:“庄主,这两只水晶瓶里的眼睛,和你有极深的关联,
你要仔细看看,也许能看出这些道理来。”
蓝天一燕不禁惊问道:“和我有什么关联?”
“适才我曾说明,只准我问你答。”
“这太不公平,何况你说这眼睛和我……”
“庄主,大丈夫当如季布,一诺千金!”
“不知姑娘何时才肯解我迷津?”
“不必多问,到时候我会告诉您。”
蓝天一燕遂颔首不再开口,姑娘却又说道:
“庄主可曾看出这两只眼睛,有何不同的地方?”
“这是从两个活人身上取下来的。”
“不错,左边那只是属于一位曾经享名武林,威震天下高手的左目,右边那只却是一
位娇美佳人的……”
蓝天一燕霍地转身,不容姑娘说完,恨声说道:
“是谁下的毒手?如此残酷!这两个人可还活着?”
姑娘叹息一声,并未回答,蓝天一燕咬咬牙,再不多问,姑娘再要他多看几眼,他摇
头作答,姑娘娇叹一声,说了一句“请随我来”,遵穿出了这间秘室,室外又是一条长长
的甬道。
他已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因此心情沉重至极,一言不发,只顾跟着姑娘朝前走着,
好半响,才到达甬道尽头。
姑娘在甬道尽头一座洞开的门户前,停了下来,并不回顾身后的蓝天一燕,却用悲凄
哀怨的语气,喃喃说道:
“怕来这里,却偏偏又非来不可,唉!”
蓝天一燕似乎是已经决定了什么,故此神色又转宁静,姑娘带他踏进门里,眼前呈现
出一座奇妙的建筑,四周圆圆的,广阔约有亩大,高矮约有五丈,四面八方皆用巨石砌造
,正中有个上顶石天,下临平地,粗约十丈的巨型圆柱,不知做啥用处,四壁点着百余支
火把,是故亮如日昼,蓝天一燕却已了然,这是一座地下的圆形广场。
姑娘带他一直到达正中十丈的巨柱前面,回头看了看他,吁叹一声,柔荑轻舒,在那
巨大支柱的某处一撩,“隆隆”一阵响声,支柱突现一门,内有灯光透出,蓝天一燕这才
发觉,巨柱竟是一座钢铁造成的圆塔!
这时姑娘手指门内说道:“庄主请进这铁塔之内看看。”
蓝天一燕毫不犹豫,大步走进铁塔,姑娘随即跟进,迎门一个铁铸的“判官”,高与
人齐,一足跷立,左手掌握着“生死簿”,右手持拿着“勾魂笔”,左右是牛头马面二鬼
,姑娘走到牛头鬼前,突然伸手拧动“牛角”,牛头一转,铁门密阖,原来这是开启门户
的机关所在!
姑娘并未将牛头恢复原状,却挪步又走向“判官”的身前,
突伸二指,插进判官爷的双目,一声暴响,判官爷的“勾魂笔”,正点在“生死簿”
上,蓝天一燕蓦地觉得天旋地转,尚未打定应变的主意,判官爷和牛、马二鬼差,却霍地
下沉了个无影无踪,面前突然又现出来一道门户!
蓝天一燕回顾姑娘,姑娘却挥手肃客,他昂然而进,蓦抬头只吓得惊呼一声,冷汗滴
流,心静难止!
第 五 章 人 皮 室内别无他物,四面圆墙皆用尺厚木板围绕,正对着门户的
木墙上面,用十枚尺长钢钉,紧钉着两个人,作“大”字形,两人已死多时,由头至肩,
皮已剥落,发垂双肩之上,鲜血流满胸口及地上,已然凝结,腥气扑鼻,望之令人毛发慎
然,蓝天一燕咬牙近前,将左边那人的头皮覆合,仔细注目,不由惊怒恼恨至极。
这被钉在墙上,曾受酷刑,惨遭剥落头皮的两个人,竟然是白骨双魔穆家兄弟,蓝天
一燕又怎能不惊不怒不恼不恨?
他霍地转身,面对姑娘悲声说道:
“姑娘,我感激你的指点,使我明白了飞龙山庄暗中都是在做些什么勾当,我必须要
和家父见次面,问……”
姑娘打断了他的话锋,冷冷地说道:“你可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
“飞龙山庄的地下秘室。”
“你我现在存身的地方呢?”
“按照地形和这巨柱的样子看来,像在拂云阁下。”
“不错,正是拂云阁下。”
“姑娘,如此说来,巨柱里面必有通到拂云阁的秘道了?”
“本来我说过不回答你任何问题的,这一句算是例外,可是你要记住,只此一回,下
不为例?”
“多谢姑娘,即请指点我秘道的所在吧。”
“别着急,破一次例并不容易,我要先问你点事。”
“姑娘请随便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姑娘点点头,稍停刹那,声调严肃地说道:
“你是谁?我只有这一句话问,你是淮?”
蓝天一燕蹙眉说道:“姑娘,请恕我无礼,此时已非谈笑的时候了。”
姑娘厉声叱道:“谁个和你谈笑?我郑重地问你是谁?”
蓝天一燕不由引发傲性,慨然说道:
“姑娘,家父虽有些事残忍过份,但他总是我的父亲,何况在事未分明之前,焉知不
是沈剑南他……”
“我只问你是谁?废话少说!”
“飞龙山庄的庄主,蓝天一燕房……”
“够了,你是说姓‘房’对不?”
“不错,我自然姓房,本来姓房。”
姑娘嘿嘿地笑了起来,声音悲凄,竟似哀伤痛号?
蓝天一燕不由冷凛惊惧,姑娘笑罢,霍地扬掌,凌虚击向最右面的木墙之上,一声“
吱”响,门户洞开,姑娘手指门口说道:
“由此进入,随阶上升,望你能仔细地详尽地看清楚上面每一件东西和每一个字。然
后从原路下来,若彼时还要我送你直上拂云阁的话,我现在可以允诺你,必定如你所愿就
是!”
蓝天一燕盯了姑娘一眼,略加沉思,立即转身而去。
姑娘自纱巾面罩之内,望着他的背影,频频摇头,随即依靠到墙上。
蓝天一燕由暗梯之上,登临顶端,上面也和下面相同,圆圆的钢铁墙上,镶嵌着尺厚
的木板,霍然入目的是,大大小小钉着一十六张人皮!每张人皮的正中,钉挂着一个狭长
的木牌,上写有字迹。
他从第一张人皮上的木牌看起,上面写着——
“飞龙山庄庄主,蓝天一燕房汉臣之皮”!
他触目之下,只惊得连连暴退,毛发凛竖,心颤难止,强捺觳觫,走近第二张人皮前
面,木牌上写——
“房汉臣之妻,剑圣司徒雷之妹,司徒茵之皮”!
他耸耸鼻尖,忍住了英雄泪,一张张一块块,看了个分明,十六张人皮,没有一个不
姓房!最后只有一块长大的木脾,满是字体,没附着人皮,但却已经残裂不全,他瞩目细
看,写的是“二十八年前,老夫惨遭奇变,对头和我素昧生平,绝无冤仇,但下手的狠毒
,令老夫终身难忘,爱妻竟被肢解而死,鼠辈擒我之后,毁我面目,伤我左睛而纵之,心
悲妻丧,痛不欲生,本想身殉,念及无子无女,孤苦零仃,此身若死,大仇谁报,誓雪深
仇,浪走天涯,苦研绝技二十余年,皇天不负苦心,终于独窥奥秘,习成无上神功,遍履
南北,寻觅仇踪……”
下面应该还有不少字句,可惜木牌断裂,已经无法看到后文,字体一望即知是自己称
之为父的白发老人所书写,他从木牌断碎的痕迹上,看出那是有人用一种极高的内功指力
,硬生生地将木牌划分为二,取走了后面的那一部分。
此时他已无暇多想,匆忙奔到底层,姑娘依然斜靠在木墙旁边,并未挪动,见他下来
,才缓缓迎上前去。
他彷徨莫名,心中乱成了个麻团,才待开口,姑娘却语气温和地先问他道:
“公子,你可还要登上拂云阁,见那凶残的……”
他不知因何暴怒,没容姑娘说完,厉声接口道:
“当然,当然要见他,我要问问问他我到底是谁,他又是谁,飞龙山庄是谁的飞龙山
庄,总之我非见他不可!”
姑娘直等他话说完了,才关怀地安慰他道:
“别这样急躁,冷静些,咱们坐下来谈谈可好?”
“不!我已无法忍耐……”
“嗯!”姑娘娇嗔一声,玉指柔荑,轻轻将蒙面后纱巾取下,露出一张吹弹得破秀美
绝伦的俊脸。
娥眉淡扫,望若弯月,星跟儿微启闪波,袖中抖出一幅罗巾,平铺地上,樱口巧张,
轻吐了个“坐”字。
此时他激动的心情逐淅平复,长叹一声,席地坐于罗巾对面,姑娘遵轻巧依坐于巾上
,微然带笑说道:
“你苦,我比你还苦,现在你我暂把悲苦收起,为了说话方便,应该先定个称呼,你
多大了?”
他摇摇头,喃喃说道:“现在谁还知道?”
“昨天你多大?”
他看了姑娘一眼,低沉地说了声“二十”,姑娘嫣然一笑,
娇声说道:
“让你沾点便宜,我刚好小你两岁。”
他无言地苦笑一声,随即俯首膝间,沉默起来。
姑娘娇吁一声,幽幽说道:
“从此我称你大哥,你唤我小妹好不?”
他点点头,姑娘不由嗔恼地说道:
“做大哥要有做大哥的神态样子,瞧你这种丧神失志的样子,
哪儿还像个男子汉,莫不成这就能解决一切?”
他心头突然一凛,霍地抬头说道:
“小妹,我有些话一定要问你,能不能再破次例?”
“可以,不过我要你笑着问我,否则恕不答复。”
“好,小妹,你怎会知道这么多事情,又怎知……”
姑娘摆手笑着截断了他的话锋,樱唇一抿说道:
“羞不羞?才答应的话就忘了,皱着眉头,哭丧着脸,像官家问案似的,一句没完那
一句又接上,我不回答你。”
他只得笑了笑,向她说道:
“好小妹,请你先说我到底是姓什么好吗?”
“大哥为什么不先问我姓什么呢?”
“对不住,我方寸已乱,小妹原谅我些,这样好不,你先说自己的事,然后再告诉有
关我的那些如何?”
姑娘星脾一闪,含着无比的哀怨说道:
“我的身世苦极,遭遇寄惨,出生刚刚满月,父母兄姊俱皆惨死,家园姓氏更被仇家
盗用,至今……”
他毛发一悚,试探的说道:
“莫非和飞龙山庄有关?”
“你真聪明,我姓房,飞龙山庄正是我出生的地方,这座铁塔顶层你所见到的那些可
怕的人皮……”
姑娘说到这里,已悲泣得无法继续下去。
他不知如何才好,半晌之后,霍地站起,似欲再次登临顶层,姑娘厉声说道:
“站住!我不准任何人动那些东西!”
“为什么?”
“有朝一日,我手刃这万恶的狠毒贼子之后,自会亲身料理,
我曾发誓,谁敢动那些东西,谁就是我生不两立的冤家!”
他长叹一声,再次坐下,低着头说道:
“小妹你有志气,但愿我能够帮你些忙,可是……”
“你的心意我懂,老贼虽然不是你的生父,但二十年养育之愚,是大丈夫所不能不报
答的,我不会怪你。”
“小妹,我的事可能说上一点儿?”
“你的事只有我恩师知道得详细,要问必须去找她。”
“我姓什么你总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可惜我答应过师父,不能亲口告诉你,不过……”
“走,领我拜望你师父去。”
“远的很呢!在……”
“就算远在天边,也总有走到时候。”
姑娘看着他嫣然一笑,似是赞佩他这种坚毅的心志。
谁知他却突然眉头探锁,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为难的事情,像是无法解决似的,姑娘向
前俯身细声说道:
“大哥可是为了和灵虚道长的诺言而发愁?”
他不由佩服姑娘的聪慧,正色地点着头。
“放心吧大哥,金星剑和那竹签,早就替你取出来了,但是现在可还不能走,我们要
等一个人来,然后我再讲个故事你听,就可以去了。”
姑娘早有预计,成竹在胸,他却奇怪地问道:
“还有人要来。”
“嗯!人已经来了,不过躲着没露面罢了。”
他才待接口再次询问,铁塔外面突然有人沉声说道:
“镇威莫听这贱婢的蛊惑,替为父搞住她!”
姑娘闻言咯咯地娇笑起来,倏地飘身而起,已经到了门前,伸手在门框上一托,几声
“叮叮”鸣响,铁塔突然开裂了一个三寸见方的洞眼,他这时才由洞眼的厚度上,看出铁
塔竟是尺宽的精钢铸成。
姑娘侧立洞眼旁边,冷笑着说道:
“老贼,你怎不自己进来动手?”
塔外传来白发怪人的咆哮声,并厉喝着仍要塔中的儿子速速擒获姑娘,姑娘却娇笑着
对塔外怪人说道:
“老贼你安静点听着,姑娘暂且还不想走呢,我专等你来,好给大哥讲个故事,让大
哥听听他到底是你的什么人!你又是谁。”
怪人这时暴跳如雷地再次吼道:
“镇威,难道你忘怀了我的家法和门……”
姑娘不容怪人说完,转对木愣在一旁的人儿说道:
“大哥,老贼阴险狠毒至极,什么诡计手段都有,不得不防,咱们坐到对面去,我要
给你说个故事听。”
他点头如言坐下,姑娘也坐好,目光注视着那三寸正方的洞眼,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如泣如诉地说道:
“二十一年前,谰沧地方有一户人家,姓梅,字三丰,武林人称美剑客,妻子沈氏珏
娘,是江南大侠沈翰宸的独生女儿,家传的武技剑法,为当时江湖高手所称道,誉之谓‘
沈氏三剑,鬼神破胆’!”
“夫妻两个,过着与人无争的安适快乐日子,讵料祸从天降!时正葭琯飞灰,绣纹添
线,在一个月冷灯寒,围炉闲话的夜晚,草庐被一群恶徒团团围起,闯进了一个貌相奇丑
只有一个右眼的怪人!梅三丰夫妇耗尽全力御敌,可惜怪人功力太高,终于双双被擒,起
先怪人并不折磨他俩,只是追问梅三丰,他父亲梅浩然和盟伯司徒雷的下落……”
“如此说来,这怪人是跟梅浩然、司徒雷有仇了?”
他忍耐不住,接上这句问话,姑娘点着头说道:
“不错,司徒雷,梅浩然和怪人结仇的时候,梅三丰还是个小孩子呢。怪人擒获梅三
丰夫妇前三年,梅浩然已经病死,司徒雷更是远在十数年前,已然失去音信,下落不明,
梅三丰当即据实回答了怪人。”
“怪人闻言,沉思片刻之后,冷酷地说出来一个处治梅三丰夫妇的办法,声言梅氏夫
妇,只能放走一人,留下一个做为人质,限期一年,走的那个可以在期限之内,寻他复仇
,过时不候。”
“走的人井非全身而退,怪人要先毁掉这人的容貌,生生挖下这人的一只左眼,然后
放他逃生!”
“梅氏夫妇无力争杭,要求容他夫妇商量一下,何去何留,怪人冷笑着答应了,最后
梅氏夫妇告诉怪人,他们决定沈氏珏娘留下,梅三丰离开……”
“岂有此理,梅三丰怎地这般自私……”
他不忿梅三丰弃下爱妻不顾、无情而逃生的决定,愤愤的这样批评,姑娘却不容他说
完,白了他一眼接着说道:
“怪人当时和你的看法一样,也曾讥讽罚问过梅三丰,梅三丰只是迭声催他动手,其
他的事情不必多问,怪人遂将梅三丰容貌抓毁,并掏挖下来一只左眼,可怜一位俊美的少
年剑客,转瞬变成了鬼怪夜叉摸样!”
“他被挖下来的那只眼睛,你刚刚已看到了,就是右边水晶瓶中放着的那一只,梅三
丰自此……”
“贱婢,你怎敢断定水晶瓶中,是梅三丰的左目?”
铁塔顶外面的怪人,此时咆哮着吼叫,姑娘根本就不理会他,冷笑了一声,接着刚才
的话说道:
“梅三丰自此和爱妻分别,直到如今,也没有回来,这个人似乎是突然自世上消失,
算来二十……”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贱婢,昔日老夫放走这个匹夫,早已料到他无
情无义,必不归来!”
塔外的怪叟,接上了这一句话,姑娘仍不理会怪人,继续说道:
“虽然梅三丰并未归来,但那沈氏珏娘,却始终深信丈夫和自己的情爱恩义不渝,丝
毫没有任何怀疑。”
“不管怎样说,当初梅三丰应该主动让妻子走。”
他很不心服那沈珏娘痴心的事情,仍然替她抱着不平,姑娘却对他笑了笑,突然扬声
对塔外的怪人说道:
“老东西,刚刚你抢着说话,如今你可不可替我回答一句,当初你是怎样上当,放走
梅三丰的?”
真怪,铁塔外面的怪人,这时却闷不开声。
姑娘冷哼一声,再次接着说道:
“原来当梅氏夫妇,被擒之后,商量哪个应该留下,梅三丰曾坚决要夫人走,可是沈
珏娘却告诉了他一个大出意外的消息,她已经怀了两个月的身孕,漫说一年之期前来复仇
根本无望,就当时毁容挖眼的残酷罪刑,也无法消受,胎儿必然惨死腹中,反而绝了梅家
的根芽。”
“哦!原来如此,这就难怪梅大侠了,后来呢?”
他了解了当时的原由,对梅三丰也改了称呼,并追问下文。姑娘一声长叹,低沉地着
说道:
“梅大侠走后不久,老贼已经看出端倪,他却并不点破,在悔恨自己上当之下,又起
了阴险狠毒的恶谋!”
“终于沈女侠在草庐生了个儿子,起名‘梦生’,因为沈女侠终日思念故人,生子的
当夜,正梦见和梅大侠会面,彼时相距一年期限,还有两个多月,老贼对她母子,非但没
有苛罚,并且加意照拂。”
“姑娘,不,小妹,梦生呢?那个孩子如今何在?”
“别多问,故事不过刚刚开端,听下去自然明白。最后一年的期限满了,梅大侠却仍
然渺无消息。
“就在满期的次日,老贼对沈女侠提出了两个条件,一是释放沈女侠走,但却也须毁
容挖目,并要留下梦生为质,再是拜入老贼门墙,发一重誓,永生不得背叛,然后下嫁他
那掌门弟子,索魂客沈剑南!
“结果沈女侠,毫不考虑,立刻告诉老贼愿……”
他此时越发不能忍耐,不由接口说道:
她一定是选择了第一条路,甘愿抛下亲生骨血,宁受毁容挖目的酷刑,而换回自由…
…”
“大哥你怎敢这样判断?”
另外那只水晶瓶中的眼晴,不是你曾说过……”
“嗯,沈女侠果然像大哥你推测的一样,选择了第一个条件,老贼劫留了梦生,施过
酷刑,放女侠而去。”
“如此我是梦生?梦生是我?”
他不由喃喃呻吟自问,铁塔外那白发怪人厉吼道:
“你是我的孩子,并非梦生,贱婢满口胡言,你为什么不问问她,当年梅氏夫妇已落
我手,我怎不杀……”
“狡辩何用,你所以始终不杀梅大侠夫妇的缘故有二,一、因梦生是为人质,再是你
要借他夫妇之口,引来司徒雷,清了你的夙愿,何况毁人容貌,残人肢体,比杀他夫妇还
要狠毒!”
“就拿现在来说,你已恨我入骨,只是铁塔秘门我自内部关门,牛头若不复原,你无
法进来……”
“贱婢巧言,难道老夫不能由拂云阁中下来擒你?”
“老贼你枉费心机,沈剑南被你派出追蹑梦生大哥和我,这秘室你不能容许飞龙山庄
其他高手知道,结果变得进退两难,若从秘道而出,再由山庄拂云阁中潜进此塔,又生怕
我们乘机逃去,设不如此,就只好呆在塔外,空白咆哮忿怒咬牙切齿,但却莫奈我何,是
不?”
“老夫岂不可以先将秘室关闭,再返庄由拂云阁中下来?贱婢既对秘室热悉,当知我
能够办到。”
“老贼,可惜飞龙山庄是你强取豪劫而来的东西,整个地下秘室,你至少还有十几处
地方,根本没有发现,不信你就试试!其实目下我随时随刻皆能致你于死地,你现在踏足
的地方,就是个厉害……”
铁塔外的白发怪人闻言突地飘身远处,姑娘咯咯地一阵娇笑,转对身旁正在苦思的人
儿道:
“老贼讨厌,吓唬他一下,让他站远些,如今我要接着说咱们的故事了,沈女侠自毁
容被迫抛下亲生骨血之后,到底干了些什么,恕我暂时无法对你说明,不过我却知道在她
离去后的第二年,曾又回过草庐。并且时隔虽仅一载,沈女侠的剑法和功力,却已平步青
云,登入奥堂,前后判若两人,想必曾得奇遇。可惜彼时老贼师徒,适巧得知飞龙山庄庄
主,是剑圣司徒雷的至亲,已携带着梦生和一群手下,远奔崇明。那天巧是庄主幼女满月
的日子,老贼因见贺客众多,故而并未露面,等到五天之后,贺客尽去,老贼并已摸清山
庄房舍道路和一切,在第六天的初更,率数十江湖高手,将房大侠一家,困于内宅。一言
失和,立即动手,房大侠功力极高,招法精绝,连伤老贼手下多人,老贼大怒,施展‘云
漫中天’辣手的阴功,竟将房大侠父子,尽数击毙,索魂客沈剑南想起还有一个满月的女
娃,和夫人司徒茵没有露面,立即穷搜飞龙山庄,终于在拂云阁上,发现了这母女的形踪
。”
“巧的是恰当此时,沈女侠来到山庄,可惜晚了一步,未能发现梦生下落,而房大侠
父子已死,再加目睹老贼的功力,自忖仍非对手,只有先救房夫人母女出险,于是先沈剑
南一步到达拂云阁上。梅家和司徒一家,是世好,三言五语说明一切,房夫人立将孤女相
托,井将一本秘册交付沈女侠,说出册中记载地室全部门户和机密,可携孤女白拂云阁中
潜向地室逃生。并且说明司徒大侠,有些物件存在飞龙山庄某处,今虽无法取得,外人不
明其地,更是不能到手,沈女侠已有秘册,熟悉通路之后,随时可以前往,将司徒大侠存
物取出。话罢即频催沈女侠快走。”
“沈女侠明了房夫人夫死子亡,存着不欲独生之心,无法相劝,再说时已紧迫,只得
道声珍重,由夫人指点,自拂云阁中的秘道,携带着房氏孤女逃出飞龙山庄,直到十九年
后的今日,老贼起意劫夺银盒藏书,由你出面遍请群侠赴约,而孤女技艺已成,才踏上她
自己出生的地方,这飞龙山庄!”
第 六 章 灵 燕 说到这里,姑娘话锋一顿,霍地站起凄然说道:
“你就是梅大侠的孩子梦生,我就是房家的孤女佩儿,我恩师沈女侠,就是你的亲生
慈母,愚师曾说,你生有两处朱痣,一在左腋,一在脐下,大哥,设若这两处朱痣不错,
请随我去见恩师,否则你正好将我擒获,交给老贼,仍不失蓝天一燕之尊,飞龙山庄之主
!”
“小妹,我随你去。”
“贱婢稍待,威儿你听我说,这丫头所讲始未,如今我不再隐瞒,都是事实,但有一
件事情,却出乎那沈珏娘的意料不及,发生之初,也大出老夫意外,梅梦生早在十八年前
被人盗换,你并非……”
“如今我不知道怎样称你才是,你虽是我梅家的仇人,但对我却有十数年抚养的恩情
,恩情未报以前,誓不与你敌对,只是我也劝你,莫再欺人自欺,我腋内脐下的朱痣永不
会变,难道也是假的?
十数年来,你隐藏着这地室之内的机密,不让我知晓,究其原因,不外深知自己恶行
,我愿你能自此之后,少种恶因,说来说去,我仍然不解你和梅家暨司徒一姓,到底仇有
多大,恨有多深……”
梦生得知身世,既悲自幼被弃飘零之苦,又哀父母天涯亡命之情,白发怪人亦恩亦仇
,实不知应如何才是。
怪人又生阴谋,巧言自己并非梦生,故而出言责问,佩姑娘始终没说出结仇经过,因
此梦生才感慨前人的是非恩怨,怪人本在仔细地听他说话,此时似乎想起了些什么,不容
梦生话罢,立即接着说道:
“孩子,再听我说几句话,你必然已经在铁塔顶层,看到了房氏一家的人皮,最后那
块木牌之上,我曾详述结仇的经过,说来令人悲忿,我夫妻和司徒及梅氏,非只无怨,根
本素昧平生……”
佩姑娘这时冷笑着接口说道:
“木牌的下半段,已经被我恩师取走,梦生哥并没有看到,说它何益,好在我恩师深
信梦生哥的父亲尚在人世,老贼你也活着,据说我那司徒舅父,可能也在世上,总有一天
,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大家算个一清二白。刚才我突然自动的要说故事,占了足有一个时
辰,忍着饥渴,老贼,你狡狯聪明,可能猜到内中的缘故?”
白发怪人残眉紧皱,沉思不答,佩姑娘接着说道:
“适才我曾提了个醒儿,说先母昔日托孤之时,告诉过我恩师,舅父存物放置的所在
。
十数年来你曾四处搜索庄内各个隐秘之地,直到去岁得到我舅父的手抄文件,知道当
年存于先母手中之物,十分紧要,越法穷搜各处不舍,但却毫无所得,我恩师虽早知晓地
方,苦无机会……”
怪人聪智过人,已然聆悟藏处,截断佩姑娘的话锋,独目闪射异光,一字字有力地吐
声说道:
“藏处在我寝室之内?”
“不错,可惜此时所藏之物,早已到我恩师手中了!”
“我知道!庄外左林中,那土地老儿头上浮灰,也是沈珏娘的高明主意,故令老夫疑
心而上当?”
“恩师说,对付你这样的人物,必须真假兼施。”
怪人蓦地扬声大笑,震耳欲聋,随即豪放地说道:
“老夫聪智谋略,自认生平未遇敌手,本想今朝留下你来,引那沈珏娘至此,如今我
已改变初衷,不再伤你。寄语沈珏娘,就说老夫已将她列为较量智谋无二的对手,自即日
起,无妨各自放开手来,切实地周旋周旋!老夫生平杀劫虽重,却向不失信背言,尔等去
后,老夫亦将远行,先赴蓉城,再登峨嵋,沿途随时随地,恭候沈珏娘的大驾,临别还有
几句肺腑之言,对我那愚蠢无知的孩子交待。娃儿,你自认是梅家梦生,随你好了,总有
一天,你会明白真的和假的绝然不同!假若彼时我还活在世上,愿你仍能返来,你虽不是
我亲生的骨血,但我却始终待如己子,我相信你明白这并非虚言。最后孩子,听我一句算
是忏悔也算是告别的话吧,武林中人,难免争搏,不论你是正或邪,只要你曾亲手杀过人
,你就决没有回头路走,被杀的亲友子孙,必然要为死者复仇,循环不已,直到你也躺在
地上为止!兹后远行江湖,其再轻易伤人,时时刻刻要当心仇者,不要忘记,你已经和少
林武当,结下了冤仇!沈剑南已率‘银燕三奇’追踪而下,他已得我拂云九式之一,功力
火候本就强过你些,动手你必不敌,老夫如今赐你一面‘蓝燕金令’,万一……”
佩姑娘听到此处,却接口说道:
“我承认你这番话有几句是真的,关于梦生哥的安危,自今之后不劳再费心思,他那
蓝天一燕的名称,已如昨日。你说你向不失信背义,听来实在令人发笑,铁塔之内,现有
白骨双魔的两具尸骨,昨夜是你亲口答应,饶他兄弟不死,蓉城若能见到章性初,并有赐
他弟兄一箱珍宝的话,如今言犹在耳,他兄弟却早已身归阴世,并受炙骨剥皮的无道酷刑
,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信义?至于要和我恩师较量一切,姑娘就敢代师承诺,不必待诸
异日,现在开始就好,你说本想今朝留下姑娘我来,真是大言不惭,姑娘想来就来,要去
就去,你不妨留留看?总算你好心指点梦生哥,叫他当心仇家,姑娘也告诉你几句实话,
索魂客沈剑南,不出三天,必然魂断江湖!”
怪人闻言,正色答道:
“白骨双魔无恶不作,昔日令尊生前,曾将他师徒擒获,逼发重誓,并留下他们那块
白骨门符,有进中原杀而不赦的话在,老夫不过是贯彻令尊的诺信,代他除去江湖两大败
类而已,似乎不应因此责我无义。老夫既已有言改变对你的初衷,任你说些什么,也须放
过今朝,至于沈剑南的生死,此时就下断语,未免言之过早,我对你也有警告的言语,望
你记牢,既是仇家孤女,今后途遇,老夫势难留情,要自己当心了!”
佩姑娘只冷笑了一声,并未回言,却转对梦生说道:
“咱们走吧?”
梦生点了点头,铁塔外面的白发怪人却又开口说道:
“慢着,你们可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佩姑娘咯咯地娇笑着说道:
“已近三更,老贼,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丫头,沈珏娘既知老夫与沈剑南皆已离庄,她又何必一定等待老夫中计,到这地下
秘室之后,才进庄取物呢?”
“恩师说你极端狡猾,上当只是暂时,像只灵猱似的一点就醒,果然不错。在你和沈
贼离庄之后,她老人家立刻进了你那寝室,取我舅父的藏物只要片刻辰光已足,不过她还
……”
怪人独目喷火,迫不及待地问道:
“她还干了些什么?”
“我凭什么告诉你?你不会猜,再不自己去问她好了,不过恩师对我说过,她说要乘
这大好机会……”
佩姑娘说到这里,话声突然停顿,调侃地一笑又道:
“下面那些话我忘了,你可别生气。”
怪人怒喝一声“刁猾的丫头”,佩姑娘娇笑着把门框向下一拉,三寸方窗倏地关闭,
内外立即隔绝。
约有顿饭光景,铁塔顶层突然分裂一道门户,白发怪人自门户中纵下,闪目瞥向那块
中断了的木牌,一声冷哼,飞身底层,下面已失去了佩姑娘和梦生的踪影,怪人猛一顿足
,恨声自语道:
“一步棋错,全军尽没,铁塔我已自外封闭,他俩却已失踪,贱婢果然另有出入的秘
道!令人恼恨。沈珏娘那泼妇在山庄逗留甚久,必有所为,绝对是安排了些不利于我的勾
当,老夫岂容泼妇再肆张狂,数十年心血耗尽,基业初成,断不容人损毁丝毫,就是掀起
无边风云,流血千里……”
此时铁塔底层通往顶楼的钢门,无故自闭,塔外传来一阵银铃莺鸣般的笑声,那三寸
方窗,适时自动开启,怪人话声顿止,倏地转身,三寸方窗外,露出一个蒙面的人头,看
不见穿着和模样!
白发怪人怒叱一声说道:
“丫头你好大的胆量!”
方窗外的蒙面人,并不回答,只是不停地冷笑,白发怪人倏地残眉一挑,独目煞威闪
射,突然暴扬右手,五指震弹,五缕寒风,合成一股“玄煞”,带着凄厉的啸声,穿出三
寸方窗!
蒙面人竟不躲闪,身形微退数尺,右臂缓缓举起,玉腕一抖,柔荑下击,拍出一股和
风,恰将玄煞在窗口堵住。
两种不同内功真力所化的掌风,在三寸方窗两尺空挡中相遇,立即发出海啸般的凛人
巨响,随着一声震崩雷鸣,铁塔里层紧嵌密镶着的尺厚木板,靠近方窗丈远的那几块,俱
皆崩碎若粉,木屑飞扬,威势大得令人昨舌!
白发怪人蓦地甩臂拂散四周木屑,点指窗外说道:
“你是沈珏娘?”
蒙面人冷凛地一笑,耸耸玉肩,仍没答话。
“我错当是房家那个丫头,只用五成力,却没想到是你,沈珏娘,你可敢再接老夫五
指玄煞一式?”
蒙面人这才冷笑着说道:
“就你全力施展,也休想伤我,只是我急欲追赶沈剑南,没空在此和你瞎缠,反正有
朝一日,恩怨总要了断,咱们无妨待诸异日,再说隔着这三寸大的小方窗,也显不出真功
夫来。
如今铁塔外门,被你自己封死,通往拂云阁的钢门,由我暂时关闭,依你的聪慧,不
难发现开启的方法,但我却要警告你,切莫妄动从前开启门户的机关,否则必受重伤,困
你片刻,为了梦生和佩儿可以走远一些,也为了使你无法接应索魂客沈剑南,言尽于此,
咱们蓉城再会了。” 蒙面人话罢,已经闪离方窗,铁塔之中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异响,
三寸方窗倏地关闭,塔外已无人声。
白发怪人羞怒至极,才待托动门框,开启方窗,突然想起沈珏娘适才警告的言语,不
禁犹豫起来。
他恼怒万端,烦躁不安,一面在塔中十丈地方,彳亍不止,一面口中喃喃地辱骂对方
“贱婢”“泼妇”不停。
半晌之后,终于压平了气火,静下心来,趺坐地板之上,沉思脱身之策,忽地悟解一
事,霍然站起,不再迟疑,立将门框上托,三寸方窗倏地开启,他猛呸一声,骂了句“这
刁钻的婆娘”,回身仍照往昔开启钢门的方法,按动壁间枢钮,钢门随即悠悠自张,既无
埋伏,又无阻拦。 怪人摇了摇头,喟叹一声,他深自凛惧沈珏娘师徒的诡诈聪智和胆
量,也对自己不如昔日思路的灵恬,倍感惆怅。
他悄悄地登上暗梯,由密门中踏进拂云阁楼,关闭地室通路之后,静静地独坐在阁内
正中那把能够旋转的太师椅上,沉思前后,他料到此时追赶或接应沈剑南,已然无及,适
才铁塔之中,一内一外,和沈珏娘互较一式,已知对方功力极为深厚,沈剑南绝非敌手,
幸有银燕三奇相辅,和那拂云九式的一招,若能应付恰当,或可全身而退,事已至此,虽
悔方针失误,一错百失后果不堪,但空白懊悔已无用处,必须立即筹划未来,然后全力与
敌周旋,一争最后胜负。
他独目闪转,随即作了决定,站起身来,踱到正东的窗旁,
手指摸到窗棂下面的一处机关,拂云阁上,腾空疾射出一道赤红火闪,接着又是一道
火闪飞穿半空,连着两声霹雷震响,化为满天火珠,冉冉飘坠!
刹时飞龙山庄中,四面八方飞纵出数十条人影,个个身手高超,自纵越的迅疾和矫捷
上看来,无一不是出类拔萃的好手,眨眼光影,已经到达拂云阁下那片玉莲荷塘的边沿,
列队肃立,鸦雀无声。
拂云阁的窗口外,此时亮起了两盏明灯,白发怪人静立两盏灯笼正中,在灯光射照下
,怪人的模样,越发显得狰狞可怖!
荷塘旁边人分五队,衣色也有五种,虹、黄、青、白、黑,
衣衫鲜明,每队共有十六人,头前三人,身后三步,十三人紧紧列靠成一条直线,可
是白、黑两队,却少了领队的前三名,那是“银燕三奇”和“黑燕三绝”。
原来白发怪人手下,共有八十名男女,都是身怀绝学功力极高的人物,名为“八十灵
燕”,怪人将他们分成五队,每队一十六人。
每队选出功力最高的三人,称之为“红燕三女”、“黄燕三杰”、
“青燕三煞”、“银燕三奇”、“黑燕三绝”。
其余每队十三名高手,各按衣色,统称为“十三骑”,如“红燕十三骑”“银燕十三
骑”等等。
八十灵燕非只各怀奇绝的功力,并且不论男女无不熟悉江湖行道,和武林中事,更有
一件相同的习惯,遇事听令,只闻不问,向不开口说话,尤令江湖武林中人震惊的是个个
面目陌生,根本就投有人认识他们。
此时八十灵燕肃立听令,怪人微然挥手,众人久受训练,立即各自退步,齐整无比,
正中空出来丈余地方。
怪人腾身自窗口纵出,轻灵从容至极,如一朵彩云,飘飘自八十灵燕头顶飘落,端地
像只巨大神燕,毫无声息。
他纵落之后,独目扫射了众人一遍,沉声说道:
“你们可还记得昔日的诺言?”
八十灵燕,如今在场的七十四人,一齐点头!
“老夫如今有件事情要分派你们,每一个人都有份,也就是说,你们八十灵燕都有机
会,选择你们今后的去处。”
说到此处,他话锋一顿,再扫视了众人一眼,声调转入严峻,接着说道:
“老夫当年出生入死,在危险万端之下,强敌环伺尔等之时,拯救你们脱困得生,事
后也曾互诉过原由,我所以施展本门奇绝的手法,使尔等皆被点中一处要穴,当时也曾言
明。
并且任随尔等之意,愿则今后生死祸福相共,否则各奔西东互不相干,彼时皆出自愿
,想来至今尔等仍无怨言,当日老夫曾说,有朝一日,老夫深信尔等已经不再为恶江湖之
时,必将穴道解开,并有足供安居过活的金银赏赐你们,如今,这个日子到了。昨日因司
徒雷的一卷密件,武林中的高手,到达山庄赴约,一争强弱胜负的朋友来了不少,你们早
经密嘱,想来对这些人必已认识清楚,内中有一蒙面女子,竟是昔日老夫的冤家,可惜等
老夫发觉之时,彼已逃之夭夭。这泼妇诡计多端,不知用何方法,竟然骗得老夫独子,随
她而去,沈剑南已率银燕三奇追蹑而下,老夫诚恐剑南失慎,中她暗算,自身又有要务,
即将远行,是故召集大家,听我分派。黄燕三杰率本队十三骑,代老夫坐镇飞龙山庄,有
人夜闯山庄之时,不论男女,必须生擒,残其肢体,候我归来亲自审问!银燕十三骑立即
动身,追上剑南,听候吩咐!黑燕十三骑前往接应领队的三绝,然后立刻赶到蓉城南门外
的‘十里香’,老夫自会前往相见。青燕十三煞率十三骑离庄之后,专司探索少庄主及那
蒙面女子的下落,发现彼等之后,立即飞骑禀报老夫!红燕十三骑由红燕三女率领,和老
夫同行,老夫先到蓉城,预计逗留旬日,然后直上峨嵋,宿于九老仙洞。是故尔等不论何
队,发现老夫欲觅之人时,可沿昆蓉大道和进山的正路,飞骑前往特消息报知老夫。除黄
燕一队永守山庄不得擅离外,其余众人,不论有无消息,从今天算起,第一百八十天正,
皆须齐集峨嵋九老仙洞,听候命令,哪一个误限误事,休怪老夫无情,定按庄规处治,你
们听清楚了吗?”
七十四人,再次点头表示,却仍然无人开口应诺。
白发怪人这才露出笑容,缓缓说道:
“峨嵋有件大事,老夫要和大家齐心合力去干,事了之后,老夫立将你们穴道解开,
彼时你们和老夫的信约,就此解除,去留任便,计算你我互释重责的日子,为时已近,多
则不足一年,少仅七月而已,是故老夫甚望你们此行尽心尽力,达成所命,勿使为出九仞
,功亏一篑,而令老夫徒呼奈何!”
众人闻言,面上闪过不同的神色,但却仍然一齐点头,可是依然无人出声,白发怪人
接着说道:
“各自备马,每人取赤金五十和白银百两立刻动身,莫忘所嘱,勿须辞行,红燕三女
率本队之人庄门候我。”
七十四灵燕闻言各退半步,躬身为礼,随即散去,各备坐骑,携带兵刃暗器及银两,
纷纷离庄。
白发怪人缓缓踱出庄门,黄燕一队人马,恭送于后,怪人坐骑适才返庄之时,早已有
人照料,如今也牵到庄外,红燕一队,皆系女子,红衫红马,一片腥红,已经驻足恭候多
时,怪人上马之后,对黄燕三杰一挥手,三杰立将庄门紧闭,怪人又向红燕三女一颔首,
红燕一队才纷纷上马,然后立有四骑头前驰下,约隔里许,又四骑相继驰去,三女紧随怪
人身后,最后五燕再隔着三里许路,望去颇似镖行中人,夜晚护镖疾行,前探后守严谨至
极,扑奔蓉城而去。
如今且说最早奉谕离开飞龙山庄,追杀赴约众侠的黑燕三绝,和幸逃死约分途而去的
大方禅师、董太古及韦长虹。韦长虹自拂云阁上,毁剑陈辞,已存舍生之意,讵料事出奇
变,竟然逃得大劫,但他既叹武林之诡谲险诈,复悲自己生平精力之虚耗,说不出的哀伤
,道不尽的惆帐,矢志不再论武,决心回转故乡,乐守田园。
韦长虹世居河南,是离嵩山十里的“双桥镇”,他已有多年役回去了。董太古居于陕
西终南山畔,大方禅师是嵩山少林中的高手,按说三个人大可走在一起,但却互不相顾,
各奔前程。
远处村落,传来了雄鸡晓鸣之声,天际却还没有一丝曙光,
此时韦长虹正彳于于黑暗的幽静小道之上。
蓦地身后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他不由驻足回顾,三骑乌驹,风驰电掣般由大路上
拐进自己所行的小道而来,马上人一式的玄色衣衫,玄色半截的披风,背后露出剑柄,一
望即知是江湖中人。
韦长虹不禁暗中蹙眉,马如欢龙,腾飞疾驰,小道仅客三人并行,一马一人已经拥挤
到必须小心错落的地步,自己看得到对方,马上人自然也已看清前有行人,理应拉缰缓乘
才是,谁知他们却又猛加了三鞭。
韦长虹心中一凛,立即注意四周形势,左右皆系阡陌小径,
尽头处正是一片密林,略加盘算,暗提真力,脚下轻登,看上去仍似一步步前进,其
实却施展开“平沙落鹰”的功力,冉飘飞行。
第 七 章 狗 庄 他也就是刚刚到达小道尽头地方,距离密林尚有半箭之遥,
偶一回顾,三个玄衣汉子,恰正站于马鞍桥头,韦长虹陡地猛顿双足,疾箭般飞纵向密林
而去,哪知身后寒风吹袭,两条黑影若穿林云燕,已从左右两端,电射越过自己,飞投到
林边,拦住了去路,韦长虹被迫停步!
他明白对方已经列成品字形势,将自己包围在当央,仔细注目这三个玄衣江湖客,根
本并不相识。
眉头一皱才待开口,三人动作如一,龙吟声响,三柄宝剑出鞘,已缓缓向韦长虹走来
,他大怒之下厉声喝道:
“尔等且慢,韦长虹有话交待!”
三人闻声停止,但却并不开口,冷眼看着韦长虹,虎视不瞬。
韦长虹冷笑一声说道:
“在下韦长虹,人称流星剑,三位可是找我?”
其实他已经了然对方是为他而来,再问一句,不过是证实一下自己所料的真假而已,
果然三人对他点了点头。
他面含秋霜,沉声说道:
“报出尔等的名姓,说明结仇的始末!”
怪事!三个人摇摇头,没有一个开口答话。
“匹夫们,尔等莫非无名无姓?”
三人面色一寒,各将眉头一扬,目射凌威,似已非常恼怒,都用手中剑指着韦长虹,
像是催他动手,怪的是仍然紧闭着嘴巴,不说一句话!韦长虹也不禁大怒,双目喷火冷讽
地说道:
“尔等莫非都是哑巴?”
三人闻言大怒,手中剑一震,划出斗大的光圈,随即变式抖剑,一取左肩,一取右臂
,背后那人剑刺中腰,三剑齐下,猛攻而到。韦长虹钢牙紧咬,楼地侧身,双掌互分“擒
龙拿蛟”击向左右两人的软肋。
左右两人宝剑递空,韦长虹双掌已到,他们料得韦长虹要逼开自己,好进入密林之中
,是故一招刺空,并不躲避肋下硬掌,剑锋顺偏,同时施晨“日月轮转”一式,两圈剑虹
,正接着韦长虹的双掌!
韦长虹自然不能以掌搏剑,而背后剑风已到中腰,端地惊极险绝,无路可去,岂科韦
长虹早有成算,并非“欲退故进”而是“欲进故退”,他以流星剑成名天下,岂有不知剑
法的道理,剑利于适度,过远则失神,过近则失灵,今朝敌三我一,远困必死,近攻可活
,他要依险胜多。 此时左右敌手,日月轮转乍施,背后敌人,剑刺中腰临末,
他倏地暴缩双手,一声厉喝,身形微向右偏,同时右手并食中二指夺敌双目,中途却
霍地后甩,分毫不失,恰正弹在背后敌手的剑身之上!宝剑立被震开尺余。
这种诡谲至极的大胆手法,出乎三人意料,而韦长虹在呼吸之间,能闪、攻、收、击
、撇、弹,三缩三发,变化之妙,出招之巧,和心思之密,确实胜敌一筹,不愧有北派第
一高手之誉。
韦长虹弹指解围之后,怎能容对方再有合攻的机会,身后那人恰在自己左旁,他立即
倏出左手,快似闪电,拿住了对方持剑的右手腕,左足上跨,膝头一顶对手右腿,怒叱一
声“撒手”,竟硬生生地将剑夺了过来,而对手之人也被撞出敷步,可是另外两柄利剑,
已刺到了韦长虹的肚腹!
他一剑在手,胆壮气豪,沉肩飘退丈外,一声嘹亮的清啸,手中剑一抖一颤,万点星
芒爆出,接着又是一声长啸,身形突然腾飞,半空旋回,身若长虹,剑似流星,带着疾厉
风声,直袭暴扑而下!
敌方三人,此时竟然不敢迎斗,俱皆顿足飘出两丈以外,但却仍是品字形占势,至今
依然未发一言!
韦长虹一声冷笑,落地之后,手中剑一指,才待发话,目光突然瞥向所持宝剑的剑尖
之上,面色一变,眉头皱起!
他忽然长叹一声,缓缓低下头去,霎眼的工夫,霍地扬颈而起,双目光射,手指三人
沉声说道:
“韦某早已看出,尔等定是飞龙山庄的朋友,本欲仗剑除敌,适才突然记起,曾有今
生不再用剑的信誓,大丈夫一言既出,当生死不渝,此剑本应代尔毁去,如今也交还尔等
,拿去!”
话罢他将剑插于地上,缓慢地退手数步,肃容以待。
密林中突然有人轻声赞叹道:
“果系名家风范,令人钦佩!”
韦长虹一惊,但他并未追问是谁,那三个对手,闻言也只回顾了一眼,却也没有喝问
,适才失剑的那人,这时面含羞恨,走到插剑地方,将剑轻轻拔出,立即归鞘,表示他也
不再用剑搏斗。
然后这三个人互望了一眼,竟然对着韦长虹一拱手,转身向密林中走去,韦长虹虽已
料到,他等进入密林,必是追查暗中说话之人,但对这三个怪客不再和自己动手一节,却
大感意外。
尤其是对他们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的举动,觉得奇怪,如今韦长虹如坠五里雾中,简直
无法断定三人是友是敌。
岂料就在三名玄衣人物,即将穿进密林之时,突有一人自林中走出,灰衣飘闪,竟然
是少林一派的大方禅师!
三人蓦地暴退丈远,目注禅师,大方禅师自然也已看到了韦长虹,慈眉微扬,瞥了身
前拦路的三人一眼,笑问韦长虹说道:
“适才听得有人清啸,莫非是韦施主与人动手?”
韦长虹也含笑答道:
“在下行至此间,曾与这三位朋友印证过数招,此事已然过去,高僧怎地逗留未去,
百化大师……”
“贫僧就为掩埋百化师兄遗体,故而迟行,这三位施主是那道路数,因何虎视一旁不
去,韦施主可能见告?”
韦长虹自己还像丈二金刚一般,摸不着头脑呢,闻言摇头笑了笑,并把适才自己经过
说了出来。
大方禅师念一声佛,转对三人说道:
“施主们可是飞龙山庄的朋友?”
三人既不表示是否,更不开口说话,禅师笑道:
“我佛曰‘说不得,说不得’,三位施主莫非也是‘说不得’,也有‘说不得’,还
是根本‘无法说得’?”
这时三人中那个适才丢剑的人,却走到韦长虹的面前,指指前途,再指指韦长虹,然
后作了个请他离开的手式!
韦长虹诧异中低声问道:
“朋友,你的意思是要我走?”
那人笑了,点点头,表示韦长虹猜得不错。
韦长虹不由脱口说道:
“朋友是个哑巴?”
那人脸上掠过一丝难以形容的凄凉神色,摇摇头?
大方禅师一旁冷眼观望,看出那人的用意,慈眉一皱,随即开展,前行数步,合十对
三人说道:
“三位施主是否欲对贫僧不利?”
另外两人,闻言手中宝剑一抖,当作回答。
“三位自飞龙山庄来?”
三人此时才冷凛地点头作答,大方禅师正色说道:
“如此三位自管动手,贫僧奉陪就是。”
大方禅师此言方罢,一道寒闪,已斜肩带臂削劈而来,禅师尚未出招应对,韦长虹却
已飘身闯进,并二指向对方剑身上一点,扬声说道:
“朋友们暂请停手,听我一言。”
三名黑衣人闻言止步,等着韦长虹发话。
韦长虹郑重地对三人说道:
“三位若是身奉贵庄庄主的严谕,追杀今夜赴会之人,则韦长虹应算一个,否则尚望
看我薄面,两罢干戈。”
三名黑衣人彼此互望了一眼,最后摇了摇头。
韦长虹已知无法善罢,慨然说道:
“武林中人,首重信义,事既无法两全,只有各凭所学一搏,我等为护本身安全,自
然再也无法留情,三位也请尽理施展,不过大丈夫行事,理当磊落光明,朋友们要是另有
接应,莫若……”
韦长虹话尚未完,黑衣人内正中那个,已经频频摆手,并指指左右两人,伸出三指以
示就只三名,别无接应。
大方禅师慈眉一扬,双手合十接口说道:
“老衲冷眼旁观,三位施主只哑不聋,似非先天残伤,身法矫捷不似病累,莫非是受
人暗算所致?”
三名黑衣人闻言面色陡变,一连着倒退了数步,目射异光,死盯着大方禅师,禅师越
知所料不假接着说道:
“贵庄庄主蓝天一燕,似怀武林三大奇功之一的‘云漫中天’无敌的功力,施主们怎
不请他代为解救?”
黑衣人面色再变,大方禅师高唱一声佛道:
“出家人慈悲是本,设若稍停你我一搏之后,姑不论胜负谁属,老衲有句良言,敬祈
施主记在心田。”
“敝寺掌‘百草圣堂’的大师,法名‘大乘’即是昔日江湖人称‘金针奇僧’的‘笑
和尚’,大乘师兄为当代第一国手,仁心慈术,不输董奉扁卢,着手成春,生死肉骨,尤
精骨脉经穴之技,施主等之暗疾,老衲保可痊愈。”
“如今老衲先将师门‘金刚佛珠’赠于施主每位一粒,日后持此登临少林,可见大乘
师兄。”
说着大方禅师果然取出三粒佛珠,亲自送了过去。
三名黑衣人早已黯然神伤,此时蓦地后退,目露感激的神色,却直摆双手,不肯接纳
,大方禅师正色说道:
“此事与搏斗无关,三位施主岂忍拒人于千里之外?”
黑衣人再次飘退,正中那个霍地俯身地上,以指为笔,在地上飞书疾写,然后对着禅
师和韦长虹一拱手,倏地转身腾拔而起,那两人继之疾射相随,三人一式,施展“云鹤飞
空”之技,端地迅速绝伦,矫捷已极,身后半长披风随风阔展,犹如鹤翅,半空一个弧转
,飞驰远去。
韦长虹不禁脱口喝采道:
“翩翩飞翔,首尾相联,活似云中三鹤。”
岂料身后突然有人接声说道:
“他们本来就是‘云中三鹤’!”
韦长虹和大方禅师,闻声大惊,不由转身回顾,背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位白发鸡皮的
枯瘦老太婆!
他两人尚未开口,那老婆婆又接着说道:
“两位请先去看看那云中三鹤的老大, ‘冲天鹤’留下的字吧,看完了莫忘记毁掉
它,免留祸患。”
两人看那老婆婆不似敌者,遂走到适才黑衣人留字的所在,此时天光将现,已能看清
字迹,只见地上写着——“感君等盛情,拼死泄机,火速绕道而行,或可免祸!此身不死
,他年再见,云中三鹤卞氏兄弟字。”
大方禅师袍袖微拂,已将土灰扫清,韦长虹却频频摇头,长叹一声,旁边那位白发的
老婆婆却开口说道:
“冲天鹤卞老大,必然是指示两位速速逃生,不过我却敢预测一言,你们已是危机四
伏,怕难脱身了!”
韦长虹眉头一皱,才待开口,老婆婆又接着说道:
“两位若不是疑,请随老婆婆来,或能平安。”
大方禅师看了韦长虹一眼,合十说道:
“女施主尊姓,怎地对飞龙山庄这样清楚?”
老婆婆闻言凄然一笑道:
“天光已现,附近都是飞龙山庄势力所达之地,不便详谈,老婆婆有善意无恶念,两
位何不请至舍间一述?”
韦长虹慨然应诺道:
“如此,老人家请恕我等冒昧之罪。”
老婆婆一笑,蓦地发出一声奇异的怪啸,东西南北四方,相距千里之外,如飞般随声
各有一条怪影驰来?
大方禅师和韦长虹互望一眼,各自暗中小心戒备。
只有眨个眼儿的工夫,四条怪影已飞驰来到,他俩看清黑影之后,不禁暗里皱眉,原
来是四条高有小驴般大的纯黑怪狗,毛长三寸,闪闪发光,目若巨灯,撩牙林森,红舌外
吐,狺狺之声,闻之令人凛惊。
大方禅师久行江湖,遍历山川,一望即知这是西藏雪山特有的一种凶猛如虎豹,矫捷
若猿猴,名叫“龙形豹耳獒”的异犬,性灵而狡狯,纵驰如飞,暴性发时,虽狮豹之属,
亦皆闻声蛰伏,端地凶狠至极。
四条怪獒,早已望见禅师和韦长虹了,八盏明灯似的眼睛,闪灼着碧绿的异芒,虎踞
丈外似要扑上。
老婆婆轻声叱道:
“小黑,这是我的好朋友,别作出这种讨厌的样子。”
东面那条稍微大些的獒犬,闻声站起,慢慢地走向禅师和韦长虹的身前,其余三条也
相继走近。
大方禅师诚恐韦长虹不解獒犬的性情,立刻说道:
“韦大侠别动,让小黑它们嗅嗅,别怕。”
韦长虹笑着点点头,心中却觉得禅师有些小题大作,这四条黑犬,看来虽然凶猛,但
凭自己这身功夫,却还谈不上怕字,此时四条獒犬果然围着他俩,打了几个转儿,嗅嗅这
个,再闻闻那个,最后欢蹦到老婆婆身前。
老婆婆抚摸着它们的头顶,亲切地像对自己的子女一般,然后才扬声说道:
“小黑,带它们先回去,准备接迎客人。”
那只叫小黑的灵獒,闻言全身一抖,对着其余的三条黑獒闷吼低叫数声,拨尾摇头转
身飞驰而去。
余下的那三条獒犬,却突然分开,一左一右一在后面,相距老婆婆约有丈远,卧伏地
上动也不动。
老婆婆目睹斯情,笑骂着说道:
“小黑捣鬼,它们这三个狗东西的胆子也不小,竟敢不听吩咐,别惹我生气,快给我
滚回去。”
三条黑獒摇头摆尾,就是不动,韦长虹叹息着说道:
“犬知护主,令人敬氟,看来人不如犬了。”
老婆婆含笑接口说道:
“韦大侠肝胆义气,老婆婆亲眼目睹……”
韦长虹突然接话道:
“莫非适才林中谬赞在下的就是你老人家?”
老婆婆点头说道:
“我为故人深庆,此非善地,还是到舍间详谈吧。”
韦长虹听出老婆婆那句“我为故人深庆”的话,必有所指,
只因老婆婆说过,稍停到她府中详谈,故而并未追问。大方禅师自看出黑犬是雪山异
种之后,即在暗中搜索生平记忆中事,老婆婆早已看出,此时笑对禅师说道:
“禅师佛门高僧,或许已从‘黑儿’们的身上,想出老婆婆的出身来了,不过天色已
亮,何不暂止所思?”
禅师本来尚未想起这老婆婆是谁,闻言才恍然大悟,再仔细地盯了左旁那只黑獒一跟
,接口说道:
“女施主,獒颈之上,似乎少了点什么?”
老婆婆霍然大笑道:
“禅师果然老辣,可愿随我前去一观獒颈所缺之物?”
禅师合十郑重地说道:
“劫后余生已无所惧,女施主敬请先行。”
老婆婆笑吟吟地说:
“离此三十里。路不算近,恕我僭越。”
说罢一声异啸,身形腾起,如一缕炊烟,冉飘半空,略以停顿,似流矢若闪电,疾射
远去!
大方禅师匆忙间对韦长虹道:
“乍出龙潭,又人虎穴,人不能丢,必须前往,韦施主到达目的之时,万事少开口,
看老枘眼色行事。”
韦长虹点点头,禅师说了一声“追!”他俩随后飞纵赶上,那三条雪山黑獒,却又紧
紧跟随着他俩的身后。
他俩此番跟随那老婆婆前去,是福是祸,后文自当详细交待,如今请容作者,调转秃
笔,描写一下那身率“银燕三奇”,
追杀姑娘房佩和梅梦生的索魂客沈剑南。
晌午时候,由嵩明奔“寻甸”地官塘道上,缓缓驰来四骑,黄骠在前,三骑雪驹随后
,正是沈剑南等四人。
路旁古树之下歇马,索魂客皱眉说道:
“自离山庄就分道探索,三十里周围地区已经走遍,大小二十处明桩暗卡,竟然没有
一人发现过少庄主的行踪,实在令人恼恨。怪的是黑燕三绝奉老庄主之命出庄,竟也没有
在卡子上取用‘符牌’,他们是何居心?”
银燕三奇闻言只翻了翻眼皮,并无一人回答。
沈剑南冷哼一声又道:
“飞龙山庄的庄规,绝不容任何人怠忽,三绝归来若无明确的交待,沈某必然依庄规
要他们个公道!”
银燕三奇面无表情,若痴如傻,仍然没人开口。
沈剑南阴笑数声,才待发话,右前方小道远处,蓦地传来蹄声,四人不由一齐注目,
三骑空鞍的乌骝,已绝尘驰来,索魂客乍睹三匹黑马,心头不禁一凛,立即飞身而起,飘
落第一骑之上,勒住了缰绳。
另外两匹黑马,也相继停蹄,沈剑南一言不发飘身而下,伸手将三匹黑马的缰绳,各
卷了一个花结,然后猛拍了第一骑的后腿两掌,目睹三匹黑马疾驰奔向回庄的道路之后,
随即扬声对银燕三奇道:
“黑马空鞍自回,三绝必已出事,马由此路而来,人也定然不远,火速上马追查,沿
途要注意蹄痕!”
银燕三奇自见黑马空鞍而回,皆已色变,不待沈剑南话罢,早已飞骑疾驰而下,沈剑
南对着三人的背影,阴鸷狠毒地飘了一眼,嘴角眉梢间,露出了冷酷残辣恶童的笑容,缓
缓上马追去。
他对黑燕三绝的生死,根本不放在心上,但他却不能不追查此事的始末,因为他判断
这可能是和少庄主有关。
行未数里,小道左右分途,两旁树木甚盛,他因思索迟行,此时已然失去三奇的踪影
,不禁暗皱眉头。
注目蹄痕,发现似奔右方,他遂拨马疾驰追上。
又数里,前面一片矮丛,露出高高的一道石墙,沈剑南不由勒住马缰,暗自皱眉沉思
不已。
计算方向,地当飞龙山庄西南,约计路程,不出四十里外;他陡生疑念,倏地冷笑数
声,恍有所悟。
缓骑前行,拐出小道,不见三奇下落,转过矮丛,豁然迎面的是那道石墙,墙高三丈
,巨石为基,沈剑南暗中点头,小心戒备着拨马顺石墙走下,这道墙竟然长有百丈,他再
次地冷笑了几声。
拐转石墙,行又数十丈,才是这石墙的正门,沈剑南抬头观望,也不由暗暗悚凛!这
座约有百丈正方形的庄子,非但全部墙基是巨石堆建,里面的房舍,竟也全部都是石屋,
巨石庄门的正中,高凿着一个丈大的“狗头”,长舌垂倒,撩牙森立,巨睛若盆,望之令
人觳觫。
沈剑南久行江湖,早已发觉这座石庄凶险无比,若非庄门口那一排粗圆的拴马桩上,
正栓着银燕三奇的三匹雪驹,他真有心要等到深更半夜,再潜进一窥,如今他却不能不冒
险而入了。
他飘身下马,刚刚牵马到石桩旁边,背后突然有人走来,沈剑南虽然暗凛这好俊的功
夫,直到自己背后丈远地方,才发觉声响,但他老经世故,故作不知,有心藏拙,决不轻
易显露自己那一身绝技。
谁知背后那人,却也不再前进,更不开口说话,简直连点滴声响都不出,沈剑南只好
装假装到底,慢吞吞地自顾拴紧马缰,然后略松黄骠马的肚带,用衣袖拂了拂身前及鞋裤
上的尘土,才转过身来。
他已认定背后这人,必然是个狡狯难缠的武林高手,也许此人就是这古怪凶险石庄的
主人。
讵料当他转过身来之后,脑海中若受棒搅,蓦地昏沉,心田凛跳,冷汗突出,原来身
后竟无人踪!
沈剑南自出道扛湖以来,今朝还是第一遭由心底深处暴泛惧怕,明明有人,绝对瞒不
过自己,但却又明明没人,是自己亲眼所见,他对自己的耳朵和眼睛,毫不怀疑,因此他
才凛惧至极。
青天白日,岂有鬼魅?是人,有人,这人是由石庄之中走出,但却不知由何方隐去,
背后?对,沈剑南凭自己的经验中,认定这人用极快的身法,趁自己缓缓转身之时,飘闪
到了背后。
他转念至此,霍地又转身回去,谁知他刚刚才转到一半的时候,就在适才那人停步的
地方,有人说道:
“阿爷说又有客人到了我们狗庄,可是你?”
沈剑南大惊失色,倏地再次转回,丈外地方多了一人。
第 八 章 长 鞭 那人接着说道:
“奇怪,你转来转去的是掉了东西在找呢?还是天生成的有这种毛病呢?”
沈剑南已然看清这人年约二十一二,剑眉虎目,英秀无伦,短打扮,足下是雪白的双
皮梁洒鞋,手里握着一条看来长有两丈开外,卷做数道圆圈,粗有一寸的纯蟒皮长鞭,鞭
柄尺二,镶着七道金箍,柄首顶端,紧箍着一个大如胡桃的金铸狗头,状如庄门上面凿着
的样子。
他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连退数步,心凛难止!
沈剑南并非凛惧少年手中所持的奇特长鞭,虽然他看不出这长鞭的用处,虽然他深知
这可能是一种极具威力的特别武器,但依沈剑南一身功力来说,他料到长鞭不是威胁自己
,故而不致惊怕。
他所凛惧的是,面前少年,不论模样,气宇,体态,像极了一个人,那个人曾被自己
生生挖掉过一只眼睛,毁伤过他的容貌,那个人连声哼哈都没有,只用另外那只眼睛,死
瞧着自己,是怨是恨是仇,也是矢志必然要报复自己的一种坚决地神色,是故二十年来,
自己始终无法忘怀! 假若把时光倒转回二十年前,这面前的少年,就是活生生的那个
人,没有一处不像,简直这人就是那人!
沈剑南脑海中疾转电旋,往昔事情一幕幕掠过,他已断定对面少年是谁,强捺着颤栗
和不安,拱手含笑问道:
“请问贵姓,此处是何所在?”
“问这些干吗?”
那英秀的少年,冷冷地反问了一句。
沈剑南指着银燕三奇的坐骑说道:
“这三匹白马的主人,和在下是同伴,刚刚在下路上国事稍为迟误,故而落后,行至
此处……”
少年没等他说完,就接口说道:
“难怪阿爷说又有客来,你那三个哑巴同伴都在里面,你进去吧,朝直走,可别乱拐
弯。”
沈剑南暗皱眉头,却表面含笑再次拱手说道:
“多谢指点,小哥你贵姓呀?”
少年看来毫无城府,立即答道:
“我姓梅,这座石庄叫‘狗庄’,你贵姓……?”
沈剑南听说少年姓梅,越知所料不假,暗中忿恨手下明暗桩卡上的弟兄伙同欺蒙自己
师徒,三十几里路,这大的一座石庄,专管巡查的山庄高手,不会发现不了,竟敢隐瞒不
报,居心不问可知,此番事了,回转飞龙山庄,必然要这群阳奉阴违的匹夫,见识见识我
索魂客的厉害。
他虽然心中恨怒至极,但却不敢稍有表示,并且立刻回答少年说道:
“在下姓沈,小哥你能否带我进庄,免得走错。”
少年点点头,随即转身先行,沈剑南倏地心头掠过一个恶毒意念,“此时若不下手等
待何时?”
他动念之间,倏然飘到少年身后,暗中提动真力,竟将乍得未久“拂云九式”中的“
归云人壑”施出。
岂料他正蓄势待发之时,前行的少年却一笑说道:
“沈客人好俊的轻功!”
沈剑南霍地沉下真力,散掉欲发而未发的劲道,强捺住心中激动而带出来的喘息声响
,也含笑说道:
“小哥儿原是位内功高手。”
少年边走边说:
“沈客人谬赞了,其实这算不了什么,黑儿们不分昼夜和我偷袭着玩耍,它们纵扑无
声,我仍然能够发觉。”
沈剑南有心的接口问道:
“小哥儿所说的‘黑儿们’,都是什么人呀?”
“不是人,是一群狗。”
沈剑南闻言暗中皱眉沉思,庄名“狗庄”,自然是养着不少凶猛的恶犬,犬与人经常
偷袭嬉戏,这是训练猛犬啮人的一种技巧,自己久走江湖,怎地会没有听说过这种奇异的
江湖人物?记得在三十年……
他沉思未已,少年却愣愣地突然转过身来,沈剑南是边走边想,本来是非撞上不可,
但他凭仗着一身功力和应变的经验,在这即将相碰的刹那,却霍地沉肩甩步,斜飘出七八
尺外。
少年却对他一笑道:
“我猜测得不错,你果然会‘云漫中天’的身法。”
说着少年竟又转身走去,已经到了那狗庄的大门。
沈剑南心中乱成一片,他摸不清对方到底想干什么,抬头又盯了那高踞数丈的石凿狗
头一眼,发觉正面看来,那模样儿越发狰狞,令人望之胆怯心凛,狗庄?狗庄!养着一群
猛犬的地方,三十年前……
他又是才想到此地,少年已转身肃客道:
“沈客人请进吧。”
事已至此,沈剑南无暇多想,含笑而进。
仍然是少年带路,朝直前行,沈剑南乘机仔细观察庄内一切,当他看清左右之后,不
禁暗皱残眉。
狗庄的建筑,忒煞怪异,围庄一圈石厘,高仅及丈,平顶无窗,门宽三尺,高也三尺
,间间共壁,十间一排。
每间石屋石门紧闭,自首至尾,一道粗有海碗般的长钢梁,扣在石门正中,正拦着石
门的启栏!
一共四排,计屋四十间正,四条钢梁扣锁得严紧至极,沈剑南本能的意会到,这些石
屋,是猛犬所居之地。
庄内正中,占地长宽约有十丈,建筑了一座奇石楼,高有十丈,底层和楼上,外观高
度仅有四丈,但在楼房石平顶上,却个有两丈见方高有六丈的直塔,四棱四方,看上去直
直愣愣颇不顺眼。
尤怪的是,不论这两层石楼或直愣矗立的石塔,左右后三方,都有略为倾斜的铁梯,
供人行走上下。
地上全部是用细黄净砂铺成,沈剑南乍睹这满地的细砂,觉得极为熟悉,当他霍然记
起曾在何处见过这种砂土之时,心头猛震,竟停下了脚步,并立即俯身抓起来一把,仔细
看了一跟,蓦然转身欲退?
岂料带路的梅姓少年,却比他快了一步,不知用何身法,已经飘拦在他的身前,面含
秋霜冷懔地问道:
“沈客人何处去?”
沈剑南此时面对着庄门的去路,始知已经走进庄内约有半箭路了,以自己的轻功,说
什么也无法很快的出庄,暗忖自己必须忍耐,不能使这对面的冤家心疑,否则危险至极,
遂故作从容含笑说道:
“在下有件要紧的东西,忘在所乘黄骠马的鞍后行囊之中,惟恐丢失,故而必须前往
取来。”
边说边要迈步,少年冷笑一声,双手平伸相拦道:
“沈客人惯‘索’人‘魂’,总不至于把‘魂’忘在行囊之中吧?除非你是去取自己
的‘魂’,或者是自己的‘命’!小爷不能阻拦,除此以外,你既进了狗庄,身外之物就
没略要紧的了!”
沈剑南已知大事不好,但还是轻描淡写地说道:
“梅哥儿别玩笑,我是……”
梅姓少年冷哼一声道:
“你大概心里害怕姓‘梅’的吧?沈剑南,小爷哪来的工夫和你玩笑,要走容易,回
答小爷句话就行。”
沈剑南退了半步,双目左右一飘,仍然含笑说道:
“在下和小哥儿素陌平生,何惧之有?路经贵处,只因同伴已先冒造宝庄,故而在下
不得不……”
梅姓少年仍然不容他把话说完,怒叱道:
“少罗嗦,你能回答我一句话,就任你自去。”
“在下本无去童,小哥儿有话尽情问吧。”
梅姓少年冷冷一笑说道:
“刚刚在庄门口外,你突然提足真力不声不响,压轻脚步,悄悄地飞纵到我身背后,
是想干些什么?”
沈剑南不妨梅姓少年突然问及此事,呆了一呆,竟无言可答,少年已目射精光,嘿嘿
地冷笑起来。
沈剑南霍地退后丈余,自忖已成僵局,破脸在即,此地既然发现那种罕绝的黄砂,名
震天下的老怪物,必然在此,适才曾经偷窥左右,尚未发现老怪的形影,此时不走,稍迟
必难逃生。想到这里,毒计暗生,倏地提起真力,准备暴施煞手,但他老奸巨猾,表面上
装作极诚恳的样子说道:
“小哥儿误会我了,只因我……”
他本来就无法回答,假藉说话欲使少年疏于防范,然后乘机发出“归云入壑”之致命
的一击,并已决定不论得手与否,只要冲破少年的防线,立即飞纵出庄逃走,故而说到“
只因我”三个字时,他陡地纵扑少年身前,右手甩拂,左手圈推,直袭少年前胸,并怒叱
说道:
“小冤家找死,还不闪开沈二爷的去路!”
拂云九式果非平常,尤其是沈剑南在护命全力击出之时,越发威势凌人,地上五丈之
内,黄砂暴扬扑飞,带着极凄厉的砂粒擦磨怪响,挟雷露万钧之力,撼天掀地之威,压向
少年!
梅姓少年一声冷哼,在沈剑南掌风将要压到的刹那,身形腾起,一荡一飘,身法美妙
至极,已经消失了踪影。
沈剑南目睹少年轻功提纵之术的身法,果是自己所料老怪的家数,越法不再停顿,他
虽明知适才一掌,并未伤到对方,而对方身法异绝,动飘若幽灵鬼风,极可能就在背后,
但面前已无阻拦之人,故而顿足飞射逃下。
讵料他全身涌起,刚刚欲逃之时,葛地听到身后那梅姓少年一声轻嗤,就在自己耳际
,不由吓了个亡魂丧胆,身形仍然疾射向前,左手却倏地后甩,拍出一掌,地上黄沙,横
飞而起,竟然打空。
沈剑南掌空之下,身形尚未落地,少年已若长虹般白头上飘过,只见他凌虚回翔,和
沈剑南面对面双双纵落。
两人间隔丈余,少年手指沈剑南道:
“撤尔的‘索魂鬼爪’,梅梦生今朝誓报大仇!”
第 九 章 獒 阵 沈剑南老奸巨猾,暗中计算此地和庄门的距离,知道若再能
游斗一次,必可闯出这虎穴龙潭,遂故作惊诧道:“什么,你是梅梦生?”
少年冷冷地一笑道: “沈剑南,你少动那些鬼画符的心机,当你乍见我的时候,早
已料到我是哪个,否则你也不会起意暗算我了。你想藉故逃出狗庄,那是痴心妄想,目下
只有两条路走,一是取出索魂鬼爪,凭真实功力和我一搏生死,再就是按狗庄对敌的规矩
,闯出‘黑狗大阵’或能逃生,火速回答,我不能久持。”
那自承是梅梦生的少年,话罢之后,左手倏地高举,沈剑南只当少年要下毒手,蓦地
飘出两丈,才待罚问对方,岂料狗庄石门,已自缓缓合拢,沈剑南冷眼旁观,暗中窥笑,
并不着急,三丈石墙,怎能阻拦住他的去路,不过此时沈剑南却已清楚,一场血战是在所
难免了。
他脑海电转着各种脱身的办法,眨眼决定了策略。首先他皱眉问道:“梅少侠,沈某
也是顶天立地的人物,怎样动手皆无不可,但我却不愿糊里糊涂的愣打一场鬼仗。”
“拣要紧的话问,梅梦生磊落光明,知无不言。”
沈剑南闻言正色说道:
“老子英雄儿女好汉,活像当年的梅三丰,令人佩服,沈剑南只有三个问题,一是狗
庄主人是谁,再是此间主人是否也和沈某人为敌,其三是稍停搏斗,姑不论人与人,还是
人与狗战,胜负怎样说?”
沈剑南话声才落,他身后突然有人用极具威严的话气,缓慢而有力的,一个宇一个字
的沉声说道:
“你这三个问题,老夫替梦生回答。”
沈剑南闻声胆寒,背后这人,离开自己不出五尺,凭自己这身功力,竟然丝毫没有发
觉,只此一端,足证其他,适才想好的脱身之策,已似烟消雾敢,但他也真够狡狯,强捺
惊凛,并不回头。
背后声音又起,先是一声闻之令人觳觫颤栗的冷哼,继之字字有若钟鸣,震人耳鼓地
说道:
“老夫乃此庄主人,昔日人称‘东川犬叟’的便是,数十年前,我夫妇和你那假冒房
汉臣之名的老鬼师父,被一般江湖朋友称为‘獒、枭、豺’人间三魅,你适才已经看到我
那蚀骨消魂的无毒‘断魂黄砂’,并已心存逃遁之念,事未如愿,又怕老夫出手,故而发
问,端地狡狯。对你来说,老夫尚且不屑出手,但你却是老夫杀子的仇人,在我夫妇未曾
亲手格毙‘笑面银豺’之前,暂不亲手杀你就是。刚刚梦生曾经言明,你可以和他拼斗,
也可以试闯老夫的‘黑狗大阵’,你要听好,现在谈到胜负后事了。若与梦生相搏,胜负
老夫不问,由你们双方自商结局条件,不过以你昔日残伤梦生父母之事来说,今朝若为负
数,恐非粉身碎骨惨遭百刑而死不可,设若选择力闯‘黑狗大阵’一途,大约不致于死!
”
沈剑南背后那人,说到这里,话锋微顿,轻轻叹息了一声,
才缓缓接着说道:
“你若能够平安闯出狗阵,自然去留任便,设若不幸失陷阵中,老夫保你不死,不过
却要留下点东西再走。”
沈剑南沉声问道:
“剑南既知是您老人家,自然不能失礼,不过晚辈有两句话必须详问,不知老前辈可
能恩示其详?”
狗庄主人冷哼一声道:
“沈剑南,老夫勿须你来尊敬,有话快说!”
沈剑南此时已知逃脱无望,声调转为冷漠地说道:
“沈剑南一问闯阵败北之后,要留下我些什么?再问老前辈,沈某何时何地杀过令郎
?”
东川犬叟、獒王及哮天,闻言插声狂笑说道:
“蠢子及东风夫妇,身犯重规,按老夫家法,只准携带黑獒一只,三年之内,行十大
善事,诛十名极凶,然后重归家门。因诛玉面娃毛三姑,故而问罪‘澜沧妖女’,双方约
斗澜沧江面,妖女人多势众,蠢子夫妇受伤甚重,为‘笑面银豺’所救,只因所携黑犬已
亡,是故笑面银豺不知乃我孩儿,蠢子夫妇伤痊之后,这才发觉老贼已经为他改变了形貌
,此举尤为老夫家法所不许,知道重返家门无望,曾秘函老夫声述实情,彼时他非老贼笑
面银豺的敌手,迫订卖身之约,臣属尔师徒为奴!后来尔师徒夜袭梅三丰夫妇,蠢子悲痛
难言,老夫昔日曾受梅浩然活命之恩,曾有血誓,必报德情,蠢子知之甚详,可惜当时发
觉已晚,只得隐忍心头,后来沈珏娘生子梦生,监视和抚养之责,恰好轮到他夫妇头上,
几经他夫妇秘商,冒死将梦生救出虎穴,托人送到我东川家中。因早有准备,他夫妇为全
孝义,不惜将亲生之子换骗老贼,终于被老贼发觉,将他夫妇寸磔处死。沈剑南,当日亲
自持刀下手之人,不就是你吗?所幸老贼至今,尚且不知那假梦生是老夫的孙儿。此乃尔
师徒和老夫结仇的经过,至于陷身黑狗大阵败北之后,应该留下点什么东西一节,你是多
此一问,老夫只是萧规曹随而已,即便稍有更改,也相差无几,如今话已说明,任尔自择
!”
沈剑南紧咬钢牙,沉默片刻之后说道:
“沈剑南愿闯黑狗大阵!”
此言一出,对面少年冷哼数声,背后的东川犬叟獒王及哮天,却哈哈地狂笑起来,沈
剑南心头一凛,暗忖莫非落人算中?
他跟珠儿一转,计上心来,等及哮天笑声已停,却接着说道:
“沈剑南自不量力,闯阵之前,还要和梅梦生较量十合!”
说着他才缓缓转身,和及哮天对面而立。
昔日他曾和这位名震天下的武林怪杰,见过一面,只因此人貌像忒地怪异,故而令人
难忘,此时冷眼看来,依然丝毫未变,双眉似有若无,神目闪射红芒,面如虎,口容拳,
须若张弓,发怒冲冠,威势震人。
及哮天闻言,目射神光,咄咄逼视着沈剑南道:
“嘿嘿!你休想瞒我,为何只要约战十合?”
沈剑南瞥了梅梦生一眼说:
“我要留些力气应付第二阵。”
及哮天嘿嘿地又笑了几声,转问梅梦生道:
“梦儿,沈总管要指点你十合,愿意吗?”
“阿爷,他要一定试闯黑狗大阵,孩儿让他三招。”
沈剑南哼了一声,及哮天点了点头,梅梦生说完话后,不待对手回答,倏地飘身而出
,右手微扬,长鞭抖出,一连着三响震天暴响,那四排无窗石屋门前的钢梁,突然自动离
环滑落,石门大开!
梅梦生长鞭甩出,接连抖出五声震响,每间石屋之中,轻巧矫捷地飞纵出一条黑犬,
颈间各束一道银箍,闪灼放光,刹时集结在梅梦生身前,自动分列为四排,每排十条,整
齐至极。
沈剑南暗中注目,不禁心悸,久闻这种雪山异獒的凶猛之名,今日方始得见,他思索
未竟,梅梦生长鞭又是三声震响,四十条异獒,霍地纷起纵出,刹那光景,在十丈之内,
列成了阵式,随即蹲伏不动。
沈剑南皱了皱眉,他看出群獒所列竟是“七星”阵法,看来这“黑狗大阵”果非平常
,自忖若非身怀绝技,要想闯阵而出,恐怕不易,梅梦生先将“黑狗大阵”排好,才手指
沈剑南道:
“动手吧,我让你三招!”
沈剑南冷嗤一声,双肩微耸,飘出丈余,他想起了一句要紧的话,才待和及哮天说明
,谁知就在自己目睹群獒列阵,失神走心的当空,及哮天已经离开当场,他瞥向石楼门口
,只见及哮天和一位黑衣的老婆婆,陪着曾赴飞龙山庄之约的韦长虹和大方禅师,在指着
自己谈论些什么,背后站着三个人,正是奉令跟随自己,追索蒙面女子和假梅梦生的银燕
三奇。
他微吁一声,抛开心头万般杂念,为当前自己生死存亡之一搏贯注全神,深知十合之
内,预谋若难成功,命运必然注定死数,是故静心沉气真力缓布双臂,峙立待敌,不言不
动。
梅梦生冷笑一声道:
“还不进招等待何时?”
此言方罢,沈剑南暴吐一句‘恭敬从命’,全身腾起,疾射扑到,梅梦生因见对方并
未取用兵器,故而已将长鞭圈围腰际,
沈剑南挟风势扑到,梅梦生冷哼一声,身形筷地飘向左旁,那知沈剑南暴扑是虚,中
途霍地回转,似是料到对方的退路,突伸二指,已如石火闪电般疾,点到梅梦生的面门!
梅梦生一声轻嗤,双肩陡沉,全身暴缩,双手临地一按即起,又平向左方飘出丈二,
身法诧奇,令人皱眉。
沈剑南二指点空,突甩右臂,微拧腰身,紧随着梅梦生横飘出去的身形追到,原招原
式,二指点下。
梅梦生似乎早有计算,容得沈剑南二指点到面门刹那,双足陡地向后飘滑数尺,又将
这相躲过。
此时两逼两闪,却仅向后挪了丈远,有向却是偏到左旁两丈以外,距离四十条黑犬所
列的大阵,近了许多。
沈剑南满腹鬼诈,第三次纵身追上,这次他双掌暴插,腾身只有数尺,一招“恶鬼夺
路”直扑对手前胸。
梅梦生突然一声清啸,“白鹤冲天”飞拔而起,沈剑南三招皆空,他却暗中一声冷笑
,身形并末停住,似是用力过猛。一时难收脚步,梅梦生不防沈剑南另有阴谋,只当他要
趁空逃遁,半空中一声断喝道:
“三招已过,沈剑南你也接小爷一招。”
话到人到,梅梦生倏地在半空回旋,疾如流矢,扑向沈剑南的背后,居高临下,飞扑
势急,平添对半力道,下面的沈剑南,若非深信有超过对手一半的内力,是绝对不敢硬架
硬接,讵料沈剑南非但不躲,双手向身前电疾一抄,脚步骤止,双肩暴张,倏然回身,正
迎着梅梦生的双掌。 远处观战的獒王及哮天,蓦地扬声喝道:
“梦儿速躲,这是‘索魂鬼爪’!”
可惜及哮天示警虽快,梅梦生下扑得更快,及哮天话音未歇,四掌已然相抵,一声暴
响传出,两条人影倏飞!
沈剑南虽然早有准备,提足全力和对方硬拼两掌,终是吃亏在别无藉力处,梅梦生挟
疾落之势与对方抵掌,虽未施出十成功力,却已无形中增加了力量,四掌互震之后,梅梦
生翻退数尺,沈剑南却被震飞出丈外。
沈剑南不顾双腕痛疼,稳住身形之后,嘿嘿地狞笑连声,并不进逼,也不后退,只是
注目对方不瞬。
梅梦生虽是居高临下,这一震之威,双腕也难消受,他也强捺痛楚,星眸含威,盯牢
对方不懈。
及哮天此时却一声欢啸,瞥了身旁那老伴儿一眼,脸上泛起笑容,不似适才暴喝示警
时候的焦急神色。
沈剑南狞笑之声骤停,残眉不由深锁,他暗中惊凛不止,梅梦生凭仗什么功力,竟然
不惧自己的索魂鬼爪?
梅梦生目睹对方惊诧凛惧的神色,冷笑着缓缓松动腰间长鞭,面色一寒,目露煞火手
指沈剑南道:
“传言的确不虚,你果然歹毒险诈至极,‘索魂鬼爪’虽然外人沾之即死,小爷却自
有破解之法,我道你有何高深的功力,竟敢硬搏两掌,原来是暗藏鬼谋,依仗一副带毒的
兵刃致胜。
沈剑南,十招之约尚余六数,小爷别无可敬,请你尝尝这打狗长鞭的滋味,小爷磊落
光明,有话全说到前面,此鞭乃阿爷昔日名震天下的‘雷火闪’,小爷虽然因为功力火候
尚差,难以全部发挥此鞭的威力,却也已有六成心得,你既自负索魂鬼爪天下无敌,那就
接我三鞭!”
话罢右腕一震,长鞭若飞天云龙,蟠蜿腾空而起,势尚未衰,却蓦地调转头来,挟疾
风和隐隐雷声打下。
沈剑南前曾注意过梅梦生所持长鞭,也曾约计过它的长度大概有两丈二三,但却没有
想到,这条长鞭就是和武林“三绝神功”同被江湖中人等量齐观,称为“三毒”兵刃之一
的“雷火闪”。
他在惊惧之下,自是加倍地谨慎小心,雷火闪的毒辣,他只是听人传言,并未目睹,
暗忖任是怎样歹毒,长仅两丈二三,人在它的长度之外,谅无差错,况且自己已将索魂鬼
爪戴上,自忖不惧任何兵器和毒物侵啮,遇有良机,闯进对方身前,长鞭必然无功,自己
或能得手。
思索至此,长鞭已带着破空的厉啸,拦腰甩击而到,沈剑南挫腰吐气,双足猛登,飘
然后纵闪避。
岂料梅梦生冷哼一声,臂腕不知怎样地一抖,长鞭轻灵胜似龙蛇,本是弧形甩击,突
然变为“直捣黄龙”,紧随着沈剑南后退的身形当胸击下,疾若闪电,比沈剑南飘飞的身
形还要快了许多。
这一招出乎沈剑南的意料,全身凌空飘退,漫说此时左右纵避已无余力,既便是能,
也无法再躲对方长鞭接连变化的招法,
好一个索魂客沈剑南,事临万难,他却拼走极险,暴提真力,陡地大喝一声,双臂猛
抖,硬生生又拔高三尺,两足紧合,正迎上点到的长鞭,非只将无法化解的致命一招躲过
,并藉着长鞭甩点的威势和力量,斜拔而起,腾升数丈,直投三丈石墙而去!
沈剑南这招险中套险的脱身妙法,换得了对手的称赞,梅梦生喝彩一声‘不愧为云漫
中天的掌门弟子’,随即双足微顿,疾射追上,并接着说道:
“尚有五招未了,哪能就走!”
梅梦生起步比沈剑南慢了刹那,但身法之快,却胜过对方,
“哪能就走”四字喊出之时,已成首尾相连之势。
沈剑南百忙中瞥了身后追敌一眼,恶计又生,霍地疾沉下降,梅梦生因追纵过快,已
自沈剑南头上越过。
好个万恶狠毒的沈剑南,落地之后,猛登即起,施展轻易不露的“飞云飘身”之法,
捷逾云燕已到梅梦生的背后,双掌倏地围抱胸后,霍地抖甩打出,所用招法,竟是笑面银
豺一再严诫,不容轻用的“扫云人壑”一式!
拂云九式,为武林三绝神功排列第三名者,其威势自非平常,梅梦生凌虚受掌,防御
两难,而背后厉风已到!
哪知梅梦生自两岁桩人送到东川犬叟、巫峡枭婆夫妇家中,十数年来尽得两老传授,
非但“神獒八翻”和“飞枭十扑”,已练到炉火纯青地步,就是东川犬叟獒王及哮天的“
九响歼魂”鞭法,和役兽之技,也已神髓尽得,登人奥堂。今虽一招失误,背后受敌,却
仍有应变之策。
就在掌风袭到的刹那,梅梦生左臂一沉,全身迅疾左旋飘坠,离地丈余高时,正好和
沈剑南变成相距丈远,一高一低面对面的形势,沈剑南并没打算一掌致胜,是故提气不懈
,此时目睹梅梦生半空下降回旋,良机不再,怎肯再待,一声厉啸,真力甩出,全身迅捷
无俦电射扑下!
梅梦生哈哈一笑,右手长鞭陡地向地上猛然抖甩,身形藉此甩击之力,“青云直上”
竟又拔高丈二。
并且顺式微带右腕,长鞭紧随着上升的身形,盘舞云空,沈剑南箭疾般由上暴扑而下
的煞手,本来自料必中,谁知梅梦生巧藉长鞭之力,凌虚登高丈二,自己的去势太急,明
知必然扑空,却已无法收势。
就在这闪电也似迅捷的当空,沈剑南已知身陷极危境地,对手如今比自己登高丈许,
方圆三丈地区,皆在长鞭攻势之内,料来无处躲避,对手更是绝对不会放过这天赐的良机
,脑海掠过一个意念,他暗自狞笑一声。
此时沈剑南已从梅梦生足下电射扑空面过,他急吐真力,倏忽翻转,猛然施展“归云
入壑”一式,双掌凌虚按向地上,藉这极具威力一招的反激冲回地力道,身形飞腾而起,
冲拔两丈有余,反面扑到了梅梦生的上方,一声狞笑,霍地下降,双掌交错,劈空甩打而
下。
那知梅梦生却另有制敌妙法,非但并未在沈剑南扑空之后骤发长鞭,反而震腕再次特
长鞭收转,双足虚登,两臂微抖,如“夜枭出林”凌云飞空又高拔了丈六,此时沈剑南恰
好料错对手,腾拔飞起,劈空发掌,等突见对手的梅梦生又登高丈余,知上大当,急欲收
势,梅梦生这时却一声清啸,右臂甩抖,长鞭如神龙游云,已矫捷腾卷打到,沈剑南下投
之势已难自制,长鞭又自背后卷来,急怒之下,一声大吼:
迫走险着,沉气提力,施展“风卷乌云”一式,全身在空中一个滚转,恰自长鞭圈影
之中翻出,稍迟或过早,必被长鞭击中无疑。
两人在半空浮沉三转,沈剑南曾发出三招,梅梦生也打过一鞭,十招之约,仅存其一
,此时,双双正由空中纵落。
沈剑南在前,梅梦生随后,眼见得沈剑南离地已经不足六尺,梅梦生却突然如沉雷下
泻,先一步脚踏实地,长鞭甩起,扬声喝“打”!沈剑南瞥见鞭影已到,急投下降,双足
沾地即起,暗忖这一鞭必可躲过,谁知梅梦生扬鞭喝打之后,抖腕却将长鞭高甩,沈剑南
纵起的刹那,才迎头暴然击下,人由下面纵拔,鞭自上方下打,沈剑南知难再躲,咬牙一
挺左臂迎上,右手却倏地抓向长鞭。
岂料梅梦生鞭法诡奇至极,就在鞭梢距离沈剑南左臂寸余之时,突地一停一沉一摆,
使沈剑南抓拒皆空。
它活似灵蛇,沉摆之后,捷逾闪电,不容沈剑南有躲避的工夫,已拦腰将沈剑南紧紧
卷束了两圈。
沈剑南全力向外一挣,那股束卷的劲道,反而越发增加,梅梦生一声震笑,暴抖长鞭
,已将沈剑南抡甩出去。
沈剑南被甩飞翻滚半空的刹那,一声怒吼,右手“索魂鬼爪”突地脱手,电掣般疾射
向梅梦生的的胸。
梅梦生不防此着,鬼爪已临胸前,躲之不及,右手陡张,已和鬼爪扣锁一起,他剑眉
飞扬,怒叱说道:
“狗贼你是找死!”
话罢长鞭直抖,暴出一声凛人的震响,鞭身映着骄阳,已经发出淡红光芒,鞭若升天
金龙,人似飞云鹏鸟,疾如奔雷闪电,直射追上那刚刚才歇止住翻滚旋转的身形,如今正
在下坠的沈剑南。
梅梦生因为沈剑南脱手鬼爪之暴击,已经怒极,第一次施展“九响歼魂”鞭法,发辉
了“雷火闪”的威力。
长鞭距离沈剑南还有数尺,他已觉出奇热炙人,眼前的长鞭,似已化为一条挟着隐隐
雷声的火龙,张牙舞爪般奔啮而来,沈剑南这才明白,刚刚梅梦生并未施展煞手,懊悔脱
手鬼爪,给自己带来凶险。
才待拼死施出全力,与敌一搏,长鞭已到,斜肩卷下,自忖必死无疑,耳边蓦地传来
獒王及哮天的插喝声——
“十招已过,梦儿收手!”
随即听到梅梦生说道:
“狗贼有运,暂时饶尔一命!”
话声入耳,身外奇热突散,火龙似的长鞭,电卷而去,沈剑南死里逃生,惊魂乍定之
下,强提真力飘落地上,衣衫已被冷汗湿透,梅梦生长鞭早已圈围腰间,右手正握着自己
威震江湖的一只索魂鬼爪。
第 十 章 惨 死 原来所谓“索魂鬼爪”,是一副形如鬼爪的尺长皮套,指尖
长出寸余,其状如钩,套于手上使用。
至于毒在何处?是否另有作用?除沈剑南和老怪笑面银豺之外,举世之上恐怕再没有
人清楚了。
梅梦生斜目瞟了沈剑南一眼,冷哼一声说道:
“小爷总算领教过‘云漫中天’一派的功力,不过尔尔,吃饭的家伙还你,小爷冷眼
看你怎生闯出狗阵。
说着抖手将鬼爪扔了过来,沈剑南这才看出,梅梦生双手竟也戴着一副皮套,色如人
皮不知何物制成。
他暗中皱眉,接过鬼爪套在右手,注目四周,说声晦气,原来无巧不巧,自己正好飘
落在黑狗大阵的正当中。
梅梦生此时突发啸声,四十条雪山黑獒,霍地一齐站起,巨耳直耸,待令而动,獒王
及哮天却又扬声说道:
“梦儿稍待施令,容他休歇片刻。”
沈剑南闻言心惊,耳闻江湖中人传言,及哮天狠毒至极,含笑杀人如捏虫蚁,今朝却
怎地对自己这般良善?
昔日武林有言——‘枭夺三魂,豺索一命,若遇獒王,九族尽倾’!沈剑南直觉得这
决不是个好兆头。
事已至此,沈剑南只有暂抛百思,静心纳气,很快地周天运行一遍,自觉内力已均,
疲劳尽失,但却突然感到腰间四周稍有不适,眉头一皱也就淡过,他哪里想到,这才是致
命的原由!
梅梦生此时对他冷冷地一笑说道:
“怎么样,可以动手了吧?”
沈剑南也冷冷地反问他道:
“你还不发令,要等到什么时候呀?”
梅梦生瞟了他一眼,冷笑一声,仰天长啸,音调奇特,蓦地从石楼中又窜出四条黑獒
,颈间却无银箍,但比阵上的四十条黑犬,高大了许多,自楼门窜出,却分南北东西四方
纵落,成为狗阵的后卫。
长啸转低,霍然高扬,却又划然中止,四十獒犬咆哮不绝,撩牙磨响,红舌狺狺,但
却无一扑上。
梅梦生陡地手指着沈剑南,对獒犬喝道:
“黑儿们,上!”
沈剑南听得一声“上”字,知道狗阵已经发动,他怎肯容得群獒扑上之时再动手脚,
倏地飘身飞临右方那条犬旁,仗恃索魂鬼爪毒极,不论人畜沾之即死,暴然伸手,抓到黑
犬的颈际!
讵料那条黑犬,动也不动,容沈剑南五指将到颈上的刹那,突然向左旁一滚,身躯仰
翻,斜啮沈剑南的右腿。
此时另外五条黑犬,已悄没声地飞扑而到,沈剑南想不到犬解武技招法,一抓成空,
即知不好,四面猛犬扑来,他陡收右腿,旋身进步,劈空震出一掌,预料身后那两条黑犬
,至少伤亡其一。
谁知另外那五条猛犬,暴扑是虚,在沈剑南旋身之时,已各归防域,反是那条仰卧突
袭未成的黑狗,乘沈剑南发掌之际,再次啮到。沈剑南连环迈步,右旋闪避,并不纵起,
这是他聪明地方,深知獒犬灵异,翻纵若飞,为数四十四条之多,纵飞必须降落,彼时恐
怕难逃群攻之危。 群獒陈列十丈,沈剑南深知这是厉害的地方,任你是谁,提力平跃
,也休想超越十丈,但他并不惧怕当前的獒犬大阵,他早已经有了出阵之法,使他恐惧不
安的是,闯出狗阵之后,怎得生出狗庄。
及哮天虽曾言明,脱身狗阵去留任便,设若至时反复,自己又能奈其何?是故他尚且
不肯轻施煞手。
沈剑南尽量施展小巧之技,闪避獒犬扑击,一边并暗自计算,和围庄石墙的距离。
他发觉要是闯出狗阵,若能允许自己一连三个纵身的话,必可飞越三丈石墙而逃出狗
庄。
不过唯有一处致命阻碍,必须在出阵之后,迅捷解决才行,那就是虎视眈眈蹲踞不动
的另一条后卫巨大黑獒。
思索至此,暗中蓄力以待,黑犬此时已如走马灯般开始轮攻不休,时左时右,令人防
不胜防。
沈剑南明白这是最最耗敌体力的攻击,久之自己必然气虚神散,稍有空隙,群獒集扑
而到,一个失神,怕不被黑犬撕为零碎,他早想要用闪电般的手法,擒获一只獒犬,当做
兵器开路,只是群犬灵异至极,不是一扑即去,便是三五条一块儿攻到,使你顾此失彼,
接应不暇。
他不由凶性溅发,这时黑獒恰好四条分四方扑来,沈剑南倏地飘身直奔东面一条抓去
,那条黑獒人立而起,举爪相搏,左右及西方的三条黑獒,疾如闪电也同时攻到,沈剑南
却突地舍弃正东一条,旋身退步暴出双掌,已将身后那条黑犬的一对前爪抓住,暴喝一声
轮甩出手。
此时十数条獒犬,已经一齐咆哮扑上,沈剑南手握住被擒的黑狗,横扫群獒,岂料手
中那条猛犬,腰身一弓,后爪已抓向沈剑南的前胸,沈剑南不防此着,赶紧双臂奋力,将
此犬抖扔山手,又有四条,已攻到腿际,群犬齐上,惹火了索魂客,他扬喝提力,排定般
发出扫云入壑一掌。 后卫那条名叫“小黑”的异獒,此时霍地一声长号,群犬纷纷暴
退,沈剑南自认必可中的之一掌,竟然打空。
他毫不迟疑,身形微起,直闯正南,双臂一顺,接连又劈出两掌,正南方守阵黑犬,
左右纵避,沈剑南料知身后群獒必然悄悄扑上,修地转身,甩出疾厉之一掌,随即霍地回
旋,高拔丈五疾射出阵。
这次果然如他所愿,身后獒群为掌风所阻,追扑已迟,迎面黑犬,恰电左右闪躲,无
法拦截,虽然仍须飘落再起方能越出十丈阵地,但他自信施展极具威力之拂云掌法开路,
必可成功。
那知身形拔起疾射飞纵之后,蓦觉身后似有一物紧随不舍,对方身手极端轻灵,不由
吓了个亡魂丧胆。
百忙中偶一回顾,那条最大的黑獒,不知何时飞纵而起,正在背后,前爪几乎探及自
己的肩背,红舌垂涎,獠牙森立,沈剑南惊凛之下,迅捷下沉,右臂后甩,击出一掌。
他深知这一掌必然无功,但却可以稍阻这条异獒的前进,以便自己早一步纵落地上,
讵料异獒身法忒地诡奇,弓腰、沉爪,半空倏地一翻,非但躲过一掌,并已转到沈剑南的
对面,前爪扑在沈剑南的肩头,后爪紧抓着他的双腿,异獒一登再翻,从沈剑南左边脱出
,沈剑南双肩已被抓碎,两腿鲜血清流,伤势虽重,但并不痛,微有麻痒的感觉,才知异
獒爪有剧毒!
沈剑南强纳真力,自封穴道,不让毒气很快蔓延,井将全身力道集于双掌,含蓄着拂
云神功的威力,准备下手击毙这只异獒。
“小黑”是目下狗庄中,最精灵厉害的三条神獒之一,久经严训,善观时机,爪伤沈
剑南后,纵落地上,一声咆哮,群獒立即闪出阵去,它却虎踞一旁,注视着刚刚潦翻落地
的沈剑南,毫无逃意。
沈剑南翻落之后,直对小黑走来,小黑一步一步跟着后退,沈剑南此时腰际突觉麻木
,肩伤奇痒,料难逃生,猛然甩出左手所套的索魂鬼爪,直袭小黑,右手鬼爪竟自暴然发
出,奔向一旁发令的梅梦生打去,他根本不管击中与否,倏然飘身,双掌直对小黑打出扫
云入壑之一式。
发掌之后,真力已懈,喉间一干,头觉奇重,双目金花飞扬,腰间麻木越甚,胸口一
闷,昏死地上!
醒来时,沈剑南只觉全身酸痛,呼吸难畅,口干舌苦,四肢无力,衣衫尽被水湿,面
目似觉有些肿胀。
他强欲睁眼,竟然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喟叹一声,听其自然,半响之后,觉得似乎
好了一些,但却仍然动不能动,提提内力,只惊得他冷汗暴出,自己真气已散,数十年的
功力,尽皆消失!
他不禁悲由哀生,泪珠滴下,无情泪,化解了眼角上的血渍,勉强睁开了眼,乍出东
海的旭日,红耀目晕。
这次他反而不觉惊奇,明白这是第二天的清晨,自己昏死了整整一夜,他又喟叹一声
,闭上了眼睛。
突然,他怕在心里,止不住胆颤神凛,他暗中自问,为什么?为什么我刚刚睁眼,会
看到草木丛林呢?为什么我好像只能睁开一只眼睛?又为什么我不能挪动一步呢,甚至连
举手都无法办到呢?
一阵微风拂过,使他醒悟了不少,再次睁开眼睛,知道自己已确实只能用右眼视物,
左目已被挖掉!想回回头,无法办到,所幸自己是半靠半卧,身后不知是依靠着什么,因
为他发觉自己的皮肉,已经失去了触觉,但从眼前的景象看来,自己是在荒郊野地的树林
边沿,背后大概是株树干。
他忆及獒王及哮天的话,要留下自己点什么,是了,及哮天留下了自己那一身功力,
及哮天留下了自己的一只左眼,然后把自己弃置在荒郊野地,任虫啮鼠咬,狼犬吞食,想
到自己横行一世,落此下场,不由震声哈哈狂笑。
他笑自己数十年来,不知生生挖掉过多少英雄人物的眼睛,毁伤过多少男女侠士的容
貌,剥下了多少武林奇客的人皮,如今,自己的眼睛也被别人挖掉,面目全非,浑身肿胀
,动不能动,莫非这就是因果报应?
说他是在狂笑,莫若说他悲极发狂来得恰当,沈剑南此时确已哀伤至绝,他不知道要
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毙命?更不知道自己将会丧亡在贪狼还是饿狗的口中,他似乎已经身受
到啃嚼骨肉的痛疼,和听到那种噬啜声音,笑声越发凄厉!
恰当此时,在他身旁倏地闪射过一条人影,这人的身法太快,眨眼的当空,已经远去
了十丈有余;但却被沈剑南那种凄厉凛人的狂笑声音所惊,骤然停了下来,回头瞥了沈剑
南一眼,惊咦一声飘然而回。
这人站在沈剑南的正面,温和地说道:“是谁这般歹毒,对你下此狠手?”
沈剑南霍地止住笑声,那只血红的右眼再次睁开,等他看清对面这人之后,心头一颤
,暗忖这不是那个蒙面女子吗?当笑面银豺一再严谕,令他必须擒获蒙面女子的时候,他
已经判断出这是何人,此时不由脱口问道:“你是沈珏娘?”
蒙面女子暗中一凛,声调转厉,沉声问道:“你是哪个?”
沈剑南突然恢复了灵智,血红的右眼,滚转个不停,他在思索应当怎样回答,心头掠
起一股复仇的怒焰。
蒙面女子聪慧过人,目睹斯情冷笑着说道:
“我劝你不必捣鬼,有话就说,你虽满腹恨怨,目露煞火,
可惜五脉已断其三,活不过对时了。不错我正是沈珏娘,你能见到我这个打扮,开口
就叫出我的名姓,必然是飞龙山庄的人,你若不暗中亏心,念你所受惨极,有什么未了的
心愿,我或能代你去办,否则真假虚实,我自分别得出来,到时我抖手一走,你却要多受
上不少活罪,说不定还会尝到狼啃犬啮的滋味!”
沈剑南闻言喟叹一声,似是放下那临终之时,还要施展阴谋的狡狯心肠,眨了眨眼,
缓缓说道:
“你先摘下那蒙面的纱巾来。”
沈珏娘闻言全身一震,她并设有摘下纱巾,却在暗中闭目沉思,半晌之后,她恍然大
悟,沉声说道:
“沈剑南,你也有变作这般模样的一天。”
沈剑南惨然一笑道:
“我这才放心,果然是你。”
沈珏娘倏地摘下蒙面纱巾,露出了一副狰狞丑怪至极的面目,嘿嘿地发出一阵凛人心
胆的冷笑!
沈剑南又是一声吁叹,幽幽说道:
“我故意要你摘下纱巾,就为试探是不是你,昔日挖你左目,毁你芙蓉玉面的事情,
只有笑面银豺和你我三个人知晓,相信若要当真是你,经我一问,你也就能知道躺在身前
的活死人是谁了。
如今诚然像你刚才说的一样,我虽有满腹恨怨煞火,五脉已断其三,动不能动,是莫
奈人何了。
不过我也要用同样的话来劝你,你恨我至极,有喝我之血食我之肉寝我之皮的念头,
可是现在我已落此下场,再多受点折磨,也不过是促我早死而已,你应该相信,我已是再
无所惧了。”
说完他淡淡地一笑,沈珏娘蹙眉问道:
“话说完了吗?”
沈剑南郑重地回答她道:
“没有,假设你当真能代我办件事情,我还有几句关系梦生的话要告诉你,很要紧,
足值你对我的承诺。”
她并没有立即回答,稍停之后,才慨然说道:
“沈剑南,我可以承诺代你办理点事情,不过你要听明白,
这和你要告诉我梦生的事情,却无任何关连,那些话仍然随便你说不说,还有就是杀
人害人的事情,恕我不能代你办理。”
沈剑南笑了笑,开口说道:
“让我先说有关于梅梦生的事,信不信由你,但请别在中途发问,说完之后,任何疑
问我都可以回答。”
“距离飞龙山庄约三十几里路程,是西南方向,有一座墙高三丈,巨石为基的大山庄
,庄门上凿有一个丈大的狗头,那就是狗庄,庄主是昔日和笑面银豺齐名的獒王枭妻及哮
天夫妇。”
“庄内还有一个年轻英俊的少年,模样儿活像美剑客梅三丰,这少年的名字更怪,他
也叫梅梦生!我不幸误进狗庄,那个梅梦生口口声声要替他双亲报复残目毁容之仇,结果
我就落成这副模样!在狗庄之内,我亲眼看到韦长虹和少林的大方禅师,在位处逗留,飞
龙山庄内的银燕三奇,也被收留庄中。如今我要说烦你代办的事了,共有两件,一件是笑
面银豺已经赶奔蓉城,极可能要不利章性初一家,事完之后,他必然远上峨嵋,探索‘不
归谷’,我虽不知谷中藏有何物,但敢断定是紧要的物件,章性初一家的性命,和那不归
谷中的存物,断断不能叫他得手,你可答应我办到?”
第二件事更容易了,请念沈剑南也是武林中人,助我二指之力,免我多受酷苦,若能
再将尸体掩埋,尤感大恩大德。”
沈珏娘深沉地叹息一声,她知道沈剑南的话,绝无虚假,因为内中有些已是自己知道
的事情。
她却决没想到,还有一个梅梦生,更没想到沈剑南要自己办理的竟是这么两件事情,
不由犯了难为。
沈剑南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再次说道:
“梅夫人,这不是暗算,如今杀我何异行善,何况出于我的自愿,你救走的梅梦生,
是及哮天的孙儿,狗庄的梅梦生才是真的,当年笑面银豺掳留下梦生之后,第三年就被及
哮天之子及东风救去,此事见到及哮天时,一问自明,不过你要快去狗庄才行,再迟他们
或许已经离开那里了。”
沈珏娘不由追问道:
“他们离开狗庄,会上何处?”
沈剑南很快地回答道:
“令郎武技已成,及哮天夫妇也急欲找寻笑面银豺报复杀子之仇,必然追蹑笑面银豺
之后,前往蓉城。”
“你怎敢如此推断?”
“及哮天挖我左目,残我面貌,破我三脉留我一命,并使我却能开口说话,这些足以
证明他们不会久留狗庄。”
沈珏娘闻言点头,深信沈剑南推断得不错,沈剑南没容对方再发问句,接着说道:“
梅夫人,下手吧,您还等什么呢?”
沈珏娘仍在犹豫,并非只为下手杀一个毫无挣扎能力的残废人而迟疑,她似乎还想追
问些什么,可惜却一时想不起要问的事情,沈剑南这时又在迭声催促,她咬了咬银牙,柔
声说道:
“你再没有挂心的事啦?”
沈剑南长喟一声道:
“飞龙山庄内的八十灵燕,全被笑面银豺点了暗穴,无法出声,如今我虽有心解救他
们,可惜已……”
“这件事你可以放心,我已经早有安排。”
沈剑南闻言似乎颇为震惊,可惜他面部的肌肉,早已麻木,无法表达,但他却带着怀
疑地语调说道:
“那是笑面银豺独绝的手法,您能解救!”
“云漫中天的‘天干弹穴’一技,还难不住我,何况我的安排也极端巧妙。”
“如此说来,夫人必然是遇上了武林中高人。”
“我不瞒你,若非为了追查梦生父子的下落,笑面银豺我随时皆能致他于死地,我已
经不是当年的沈珏娘了!”
“好好好,可惜我无法目睹笑面银豺……”
他本来要说,无法目睹笑面银豺惨死之状,可是突然想到今日自己下场之惨,突然停
下来,幽长地叹息一声。
第十一章 蓉 城 稍停之后,他坚强决断地说道:
“梅夫人,敬请动手,并望能恕我往昔的罪孽。”
此时沈剑南似已不胜痛楚,话罢之后,全身一阵不由自己的痉挛,那只右眼也紧阖缩
皱成了一条极难看凹缝,黄豆般大的汗珠儿,顺颊滴流,沈珏娘实在不忍再看他这样受苦
,突伸右手二指倏地点下!
哪知怪极之事突然发生,就在沈珏娘二指点中沈剑南的“七坎”重穴之后,沈剑南非
但并未随指丧命,反而发出一声凄厉的鬼号,全身蓦地蹦起,手脚竟然可以自由伸展活动
了起来!
沈珏娘以为中了沈剑南的阴谋,右手一扬,才恃打出致敌于死的煞手,岂料沈剑南如
同疯狂一般,暴伸右手已抓进他自己的肚腹,左手继之探入,人却再次蹦起,肝肠齐被带
出,腥血狂喷不止,酒遍地上!
身形落下,却仍是挺然站立,右眼圆睁,直瞪着沈珏娘。
沈珏娘虽说久行江湖,耳闻目睹惨绝之事太多,此时却也不禁颤凛悚惧,沈剑南突然
张口,断续地说道:
“那……那‘雷火……闪’太毒,及哮天……天……太狠,劝……劝……梦生别……
别再……再……”
他说到此处,全身再次痉挛, 七窍突然滴血,吐出一声无比悲哀凄惨悔恨的低沉叹
息,才仆身死去。
沈珏娘木怔有顷,皱着眉,走近沈剑南的尸体,俯身仔细注视,半晌之后,她才找出
沈剑南的死因。
缓缓蒙好面纱,立即动手掩埋死者,了当之后,喟叹一声,飞身直奔沈剑南所说的狗
庄而去,当她看到那高矗云天的狗庄石楼时,才霍然想起来有一句至关紧要的话,忘记向
索魂客沈剑南问明了。
如今追悔无及,闷叹一声只得罢了,她来到狗庄门口,只见庄门紧闭,石门旁新竖了
一块木牌,牌上写着——
“本庄主人外出,若有要事,敬请驾临蓉城壶楼。”
她略加思考,走近石门,施展无比的奇绝指力,在石门上留下了“沈珏娘至此,约期
一年,在峨嵋翠碧嶂旁神鸦崖下的古废寺中,恭候及大侠光临。”写完她看了一遍,方始
转身飞纵远去。
沈珏娘走末多久,自狗庄内飞射出来一人,正是那位白发鸡皮枯瘦的老婆婆,獒王及
哮天的老伴,枭妻端木云。
她看了一遍沈珏娘所留的字迹,只见石门并无凹凸之处,仅是灰色巨石上,印上了些
深灰字体而已!不由暗中敬佩沈珏娘的心地和那身奇绝的功力。端木云右掌微扬,石门上
面飞扬起漫天粉屑,那些深色字体已失,变作了入石寸余的深痕!她点了点头,自言自语
地说道:
“这种‘腐石柔力’,果非平常,早知是她,打个招呼相伴同行多好,省得我一个人
奔波千里。”
说完轻笑一声,仰颈看了那庄门上面巨大的狗头一眼,喟然一叹,才待扬臂将门上字
迹震毁,却又摇头说道:
“还是留着它吧,如今江湖之上,已经罕见这种信义不欺的武林人物,老婆婆敢说,
再有来访之客,看到木牌必然不信,他要不擅入庄内一探,那才有了鬼呢,留下这三十二
个字,做为纪念也好。”
话罢她也倏转身形,朝适才沈珏娘去路,飞纵而逝。
如今且说蓉城中事。
是某一天的傍晚,蓉城南门内一条小巷尽头的一户人家,三间极为普通的草房,围绕
在七尺高的泥墙正中,任谁也不会对它注意,房主人和他那相依为命的独生女儿,正为着
一件事情而争论不休。
只听到一个娇嗔的声音说:
“爸,您是真不管了?”
另一个低沉而有力的声调道:
“傻丫头,你还要爸怎样分说才能明白呢? 我不信天下事就有这么巧。”
“好,那么你再念一遍我听听。”
娇嗔的声音像银铃般念道:
“小女不幸,为所养灵猿抓伤面颊……”
那个低沉的声音接口道:
“这些不必念,只要念后半段就行。”
“是!爸……数日来遍请名医,群皆束手,小女闻讯悲不欲生,迫得张贴此文于各处
,求得今世之扁鹊,复我小女之貌容,虽万金不……”
“够了,我还是决定不管此事!”
“爸,您不知道女孩儿家对自己的容貌……”
“我不准你再说这件事,还不到后面做饭去?”
“爸,女儿……”
“住口,去干你应该干的事,少再罗嗦。”
室内沉默片刻之后,随即听到房门推响声音,由草屋里面走出来一位娇俏的姑娘,转
向房后而去。
紧跟着一位素衫老者,也推门而出,目送姑娘背影转过房角,低吁一声,摇了摇头,
自语道:
“这孩子天性就像她妈妈,仁慈厚道……”
说到此处,他像是回忆起自己那老伴儿来了,脸上现出极端欣慕地笑容,但随即心头
掠过一丝凄凉,沉叹一声。
老者骨清神沛,气宇不凡,正是昔日名震天下,以一身三绝艺被江湖尊称为“神手仙
医”的章性初。
昔日避仇,举家远迁蓉城,讵料半途仍遭对头袭击,章性初夫妇迫得将长幼二子,藏
之路旁草丛,然后力战逐退敌者,再觅二子,谁知已然无踪,自此章夫人余尔心即忧郁不
欢。
在蓉城定居之后,生下女儿“天蓉”,次年中秋前夕,章夫人竟留书出走,言明海角
天涯必欲找回所失二子。
章性初立携孤女,随后追赶,奔波数年,遍履南北,断无消息,却又多结了不少仇家
,万般无奈又回到蓉城。
岂料回转蓉城所居之后,竟又发现夫人留函,说她为寻所失二子的下落,不幸身受重
伤,被一异人救下,已经拜师,回转蓉城本欲和良人幼女见上一面,谁想并无人在,只得
留函告知,艺成即返等等,函上并没写明习艺地方和异人姓名,日期却是在一年以前的七
月六日。
自此章性初就隐居不出,教导爱女文武和医理,日日年年,等待夫人归来,那知十数
年来却……
如今他这爱女天蓉,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非只文武已入奥堂,就是脉理医术,
也已尽得章性初的神髓。
月前,章性初郊游山野,偶遇一个被虎扑伤的樵子,失血过多濒于死亡,不能不施术
救治,岂料恰被白骨双魔穆家兄弟看到,他兄弟不动声色暗中追蹑章性初身后,探知居处
但却并不露面,原来白骨双魔另有所求,一因飞龙山庄赴约期近,再因章性初一身功力不
能轻侮,只好暂时放过。
笑面银豺在拂云阁上,要杀穆三飞的刹那,穆云飞霍地想起了章性初,他一派谎言,
竟被老怪信以为真,他兄弟到头来仍难免死,而章性初却不知大祸隐伏,所幸沈剑南下手
太快,穆云飞尚未说出章性初隐居蓉城的地方,否则恐怕章性初父女,早已祸从天降遭遇
惨变了。
数日前蓉城各要道路口,突然有人张贴急聘名医的纸条,内容是说因为家养灵猿失性
,抓伤了他唯一爱女的面容,伤势甚重,曾遍聘名医,却无一人能够使他女儿容貌,恢复
原先模样而不落疤痕,他才四出张贴聘请仁心国手的文书,只要能医好他的女儿残伤,万
金不惜等等。
消息传到姑娘天蓉的耳中,她知道只要老父愿意医治,必然着手回春,天蓉姑娘天性
仁慈,为此曾经恳求过父亲,不知是什么原因,神手仙医章性初坚不应允,父女两个已经
争论过好久,仍无结果。
今朝姑娘再次恳求老父,竟遭严叱,天蓉姑娘悲伤之下,已经暗中打定主意,好在已
知那户人家的住处,姑娘自信可以凭自己的医术,医好那位可怜女子的残伤容貌,她决定
不再和老父商议。
晚饭后不久,父女各自归寝。二更时候,天蓉姑娘悄悄起身,带好早经准备妥善了的
药物和器具,并将床帐安排得像是自己正在沉睡一般,轻轻支开后窗,飞身直奔那户人家
而去。
正三更,神手仙医悄然而起,从墙上摘下自己名震江湖的“金佛手”,床头旁抓起小
药箱,闪到女儿门外。
他侧耳听了听室内毫无声响,微然一笑自言自语道:
“蓉儿,江湖多诈,爸不能和你多作分说,其实爸并非真的不管此事,但我必须先去
探查一下,免得中人暗算,你永远不会懂得,这个消息像是专为着我来,我已深感不安,
但愿是我料错此事。
适才厉声训叱。爸是硬着心肠,如今你我父女相依为命,我怎敢不遇事谨慎?睡吧,
明天你就会高兴了。”
说着也是轻轻推开后窗,飞身纵驰而去。
就在二更过后,天蓉姑娘已经离家,而章性初尚未起身的时候,那急聘名医的人家,
书房中也有人正在谈话。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说道:
“已经好几天了,老爷子,您要等的人怎么还没来?”
另一个冷凛苍老的声音道:
“我还没着急呢,你着急些什么?”
“章性初也是个老江湖了,怕不会上这个当吧?”
“哼,老夫计算一向不空,他虽绝对不会贸然前来应聘,但是我敢断言,他却必然会
暗中来此一探!”
“老爷子的意思是想……”
苍老的声音不容对方说完,沉声叱道:
“少自作聪明妄猜是非,老夫所想的你会知道?”
室内开始沉默,久久无声。
此时后宅小楼之上,却出现了一条人影,这人俯身窗外,湿破窗纸,仔细地向楼内窥
探。
楼内布置素雅,高吊着八角灯笼,象牙床上,躺着一个满用白布紧密裹着头脸的姑娘
,口里不停地哼唉叹息。
楼外暗窥动静的之人,不再犹豫,推窗而进。
象牙床上的姑娘,听得窗响,低沉而无力的问道:
“是春兰吗,我想喝水。”
这人自然并非春兰,却是章性韧的爱女天蓉。
天蓉姑娘走到床旁,低声说道:
“这位姐姐,我不是春兰,是来为你医伤的人。”
床上的姑娘似受惊吓,颤声道;
“你……你……你怎么进来的,这……”
“姐姐你别怕,我不愿意叫别人知道,偷偷来的,你的伤,
我能治,我不要什么金银,只是想使你复原……”
“你能治我的伤?你是谁,姓什么?”
“我姓章,家父是天下最有名的……”
“我怎能相信你,令尊怎样称呼?”
“家父人称神手仙医……”
床上的那位姑娘,性子忒急了些,立刻接口道:
“可是那位一身绝艺的江湖侠医章性初?”
天蓉姑娘毫无戒心,笑着说道:
“姐姐竟也知道家父的事迹?”
那位姑娘心中一惊,她这才发觉已经露出了破绽,所幸天蓉姑娘说出这句话来之后,
跟着就安慰对方,并一再果断地说,她有信心能够医治好这种伤残,更频频详问出事的经
过和日期,似平设有丝毫疑念。
她虽深庆天蓉姑娘心无城府,但也暗中深愧自己的鬼祟,和厌恶这种预定的狠毒阴谋
,故而迟迟不忍下手。
其实她也是因为事出意外,老贼安排牢笼本欲钓得巨鳖,没想到上钩的竟是一位姑娘
。
她在迟疑犹豫的时候,天蓉姑娘已经把所携的药囊,放在床前高大衣橱旁的小柜上面
,生在床沿上温柔地说道:
“姐姐,现在要解开蒙着的这些布了,多少有点痛,不过你可以放心,我会很小心谨
慎地来慢慢解它。”
那位姑娘突然转身脸侧到里面去了,天蓉又道:
“你别怕,必要……”
谁知那位姑娘却厉声道:
“别碰我!”
天蓉笑着说道:
“这怎么可以,哪有病人不让医生磋的?”
“我就不要你碰,否则可别后悔?”
天蓉姑娘仍然笑着道:
“不后悔,我自愿来替你治伤,有什么可后悔的?”
“不后悔你就动动看!”
这句话的声调冷凛至极,天蓉姑娘不由一怔说道:
“姐姐莫非你不愿意医好伤痕?”
“我不愿意你来医治。”
天蓉姑娘笑了,笑得那么真挚,她决定不再管病人愿意与否,倏地伸手,硬要去解那
些白布。
谁知床上的病人,却突然一拧身形,躲过天蓉姑娘,陡地左手食中二指暴出,疾若星
火点到天蓉姑娘的肩井。
天蓉姑娘虽然不防此变,但她这一身功力,幼承家学,已经尽得乃父绝技,自然而然
的微肩甩臂,飘身闪过。
她站离床前数尺地方,奇怪地问道:
“姐姐原来也懂武技,不过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
床上的病人突然坐起,冷冷地说道:
“你真是糊涂到家了,快走还来得及。”
天蓉姑娘却正色说道:
“没替你把伤治好,我不能走。”
“你怎么一点事情不懂,我要你快走!”
“那除非你叫我替……”
“我根本没伤,你要替我医治什么?”
天蓉姑娘根本不明江湖险诈,闻言错会了意,说道:
“哦,姐姐是不信我能够医好这伤……”
“我现在确实知道你什么也不懂了,听我说,我已不忍对你下手,要不乘这个时候走
,再想走就难啦。”
天蓉姑娘诧异地说道:
“我好心好意背着爹爹来给你医伤,并没有得罪你的地方呀?你怎么像是非常怨恨我
呢?又为什么……”
床上坐着的那位姑娘,闻言幽幽叹息一声道:
“唉!章家妹妹,你太老实了,老实得令人不忍对你有丝毫不利的举动,只是我也由
不得自己,趁着现在还没有别人发觉你来此的时候,赶快带着你的药囊走吧,要不你我都
极危险。”
天蓉姑娘蹙眉说道:
“为什么?姐姐可以告诉我内中原因吗?”
“你真是的,也罢,我就告诉你好了,我并没有受伤,此间主人急欲找到令尊的下落
,才施出……”
此时天蓉姑娘才恍然大悟,接口问道:
“姐姐,我明白了,莫非这里的主人和我爹有仇?”
床上的姑娘尚未答话,楼外有人扬声说道:
“老夫和令尊毫无怨仇,只是急欲要见他一面罢了。”
那位姑娘闻声之后,全身一颤,三把两把将头上所蒙裹的白布扯下,露出毫无伤痕的
秀丽面容,但却苍白得可怕,天蓉姑娘丝毫不显惊惧,正要开口说话,楼门推响,进来了
一个白发老者。
天蓉姑娘娥眉皱蹙,星眸一闪说道:
“哦,原来需要医治残伤的是你。”
说着她手指着旁边的椅子又道:
“你坐下,让我先瞧瞧这伤痕。”
老者残眉一扬,才待说话,天蓉姑娘抓起小柜上的药箱,走到老者身前,略加注目,
不由说道:
“是谁这么狠,竟然连左眼都挖下来了,你这是被人用内功贯于五指抓割的伤痕,至
少已二三十年……”
老者哈哈笑道:
“姑娘家学渊博,不愧为神手仙医的千金……”
天蓉姑娘打断他的话锋,正色说道:
“依你今天安排的这种计谋来说,我敢断定你不是什么正经人物,脸上这些伤残,也
必然是当年恶行所换得的结果,伤隔得太久了,我没有把握医得好,你要能答应我今后以
诚诗人,我拼受家严重责,带你去请他医治。”
老者正是笑面银豺,到达蓉城已有多日,四处打听章性初的下落,但却苦无消息,才
迫施诱敌入网自投之计。
如今天蓉姑娘不知厉害,自投罗网,她朴实坦诚,一点儿也不知道江湖中的险诈,反
而数落了老贼一顿。
笑面银豺一向寡恩绝义,行事辣极,只知有己而不知有人,今宵竟被天蓉姑娘耶种赤
子的言行和浩然正气所慑,怔在一旁无言对答,恰在这个时候,楼梯声响,外面有人低声
说道:
“红燕三女之一,无情女报进。”
笑面银豺沉声说道:
“什么事?讲!”
老贼规矩严极,没说要对方进来回话,那无情女就不敢再妄行一步,闻言立即轻轻地
回答道:
“前面来了一位应聘的郎中,声言……”
“暂请这人前厅待茶,老夫就去。”
无情女答应一声,刚要挪步,笑面银豺却又问道:
“来人有多大年纪?”
“六旬左右,提着只小药箱。”
“你问过他的姓名?”
“这人只说他是有心人,不提名姓。”
“候我片刻,一起前往。”
说着他冷酷无情而狰狞地,对始终坐在床上如待死之囚不敢挪动分毫的那位姑娘,怨
毒地盯了一眼道:
“我将章姑娘交给你妥善招待,要小心仔细些。”
那位姑娘慌不迭地连声答应,笑面银豺对她持哼了一声,转向天蓉姑娘笑了笑,和颜
悦色地说道:
“姑娘候我刹那,稍停还要有劳指引叩见令尊呢。”
天蓉姑娘点头道:
“你放心,我说的话一定算数。”
笑面银豺对她点头一笑,慢步踱出楼门,临去还回头又看了天蓉姑娘一眼,才轻轻合
上楼门走下。
老贼走后,那位坐在床上的姑娘立即站起,飘身楼门口旁,轻轻开启一线缝隙,侧耳
听了半晌,重合门户,看着天蓉姑娘凄然说道:
“我因见你纯朴赤诚,不忍下手,岂料老鬼却在暗中窥探,一念仁慈,已惹杀身之祸
,是必死无疑的了。老鬼有两个冤家,他急欲探知对方的下落,据说令尊可能知晓,故而
设计引诱令尊上当自投,却未想到你会前来,我不忍心伤你,被他看在跟中,稍停定要遭
他的惨毒恶刑,事已至此,反正是死,我已决心趁此良机逃出牢笼,能自由自在快乐的过
上一年,死也可以瞑目。只是老鬼功力太高,人又狠毒诡诈阴险至极,逃出虎穴之后,必
须觅地暂时隐藏不露方保万全,不知章姑娘可肯暂为收容我几天否?”
天蓉姑娘皱眉说道:
“我已经答应等侯他回来,怎能失信走呢?姐姐你不是他的女儿吗?虎毒还不吃自己
的儿女呢,何况他……”
那位姑娘却已焦急万分,截断天蓉话锋说:
“你真迂得可以,老实得可怜,再迟就来不及了,有很多话现在没空详说,请相信我
,等见到令尊……”
天蓉姑娘却已想出了办法,走近对方,低低地说了几句话,那位姑娘频频点头,接过
天蓉的药囊,推窗飘身飞纵而去,天蓉姑娘目送人影远去,抿嘴沉思片刻,微然一笑,纵
到大橱顶上,伏身不再挪动。
她刚刚躲好,一条人影点开窗棂飞身投入楼中,他略以顾盼,只见楼上已无人踪,轻
笑一声自语道:
“她俩个倒很聪明,不过只怕仍难逃脱毒手,我还是随后护送一下吧,省得阿爷又说
我办事糊徐。”
话罢这人凌虚弹指,纸窗洞开,身形一闪而去。
天蓉姑娘悄然伸头,却仅仅看到一个背影,不由深佩此人这身出众超群的轻功提纵之
技。
适时自附近街道上,传来三更梆声。
此时前面厅内的笑面银豺,却已遭遇了意外奇变。
第十二章 暗 斗 原来当他和无情女到达前厅之时,那位应聘而来的郎中,却已
不在厅内,桌案上摆着那郎中的简陋药箱。
无情女皱眉说道:
“这个人真岂有此理,怎么随意……”
笑面银豺沉哼一声道:
“人早走啦,你还啰嗦什么?”
“怎么会,他这药箱……”
“哼!这药箱是故意留给我的,去,打开它。”
笑面银豺经多见广,但他阴险成性,料到药箱定有文章,自不肯轻身犯险,去吩咐无
情女去替他打开。
久处老贼凶威之下的无情女,虽然此时也已明白了药箱有诈,但却不敢违令,紧咬着
银牙走到桌案旁边,笑面银豺站在她的身后,那只凶狠的独目,闪射着冷酷残忍的光芒,
静待无情女开启药箱。
老贼呼出的热气,正好喷在无情女的后颈,她知道再也迟疑不得,强捺着不安的心神
,伸手掀开箱盖。
箱盖雪白底板之上,赫然入目的是——
“笑面银豺,别来无恙?”八个大黑字。
无情女陡地心头一凛,全身猛抖冷汗立即冒出,这多年的哑谜,今朝解开,原来这飞
龙山庄的老庄主,竟然是那昔日以阴、狠、绝、毒为江湖中人所凛惧的笑面银豺欧阳易。
笑面银豺欧阳易在无情女的身后,嘿嘿地冷笑了起来,半晌才歇止了笑声,冷漠无情
并且似有所指的说道:
“你很幸运,八十灵燕只有你一个知道我是何人,而又偏偏此时此地仅有你我两个人
在,真是太幸运了!”
无情女颤抖着哀求地说道:
“我……我发誓……誓不向任……何人说……”
欧阳易蓦地一声震笑道:
“这一点我深具信心,你是绝对不会向别人说了!”
无情女听出老贼话中已存杀机,悲声祈求道:
“请您仍然点我的哑穴,我……”
“你还有两只手?”
无情女觫着才待开口,欧阳易已沉声说道:
“就算再去掉你的两只手,你还有两只脚足以泄露机密!总之,只要你能动,就有漏
消息的可能。”
“除非点你的五阴,伤你的三脉,不过像你这样一个娇美柔媚的佳人,落到那个下场
,岂不是太过悲惨了吗,所以……”
老贼话才说到此处,无情女竟然一声悲号,全身猛颤,死于地上,那只掀过药箱的柔
荑玉腕,黑肿得状若水牛小腿一般,老贼桀桀狞笑,伸手自案上取过压物的镇尺,将药箱
推到一旁,自语道:
“这倒省了老夫一番手脚,”
说着俯首向箱内一望,只见箱中空无一物,白板箱底上,是用极浓的黑墨,写着六个
大字——
“欧阳易,我来了!”
下面所具的名字,赫然竟是“及东风”三十字!
笑面银豺非但毫不凛惧,反而仰颈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这暗中弄鬼的人物,不免高明,及东风夫妇死已多年,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姓名,
如今欧阳易……
笑面银豺想到这里,笑声骤止,残眉直竖,现在他才发觉暗中这人高明的地方,不禁
惊心动魄!
杀及东风夫妇的事,天下只有四个人知道,那是死者夫妇和自己及掌门弟子索魂客沈
剑南。
暗中捣鬼的这个人,是怎生晓得的?
最最使自己凛惧惊悚而不安的是,天下知道这独目丑陋的白发老者,即是当年貌若潘
安人称笑面银豺欧阳易的人,却只有两个,那是自己和沈剑南!
这暗中捣鬼戏弄自己的匹夫,怎地他也知道?
虽然当年及东风夫妇巧换梅梦生,必是另有接应,但那个人顶多知道梅梦生的家世,
却无法晓得自己的姓名。
笑面银豺越想越怕,因为按照今宵所遇的怪事,这个暗地里弄鬼的人物,除掉沈剑南
外,无人再能办到。
但这却又是绝不可能的事情,他不由徨徨无策。
突然厅外传来一声尖酸的冷笑,欧阳易怒叱道:
“什么人?”
厅外有人接话道:
“过路客。”
欧阳易冷哼一声道:
“既是过路之客,请候老夫肃迎。”
话罢他慢慢地打开厅门,迎门三丈外的墙头上,果然有个夜行之人,欧阳易决定要将
此人留下,拱手说道:
“尊客何不请下一谈?”
墙头上的夜行客冷冷地说道:
“盛情心领,在下今宵无暇。”
欧阳易敞笑一声道:
“老夫怎敢如此慢客,说不得要强留阁下了。”
那夜行客闻言哈哈大笑道:
“怕由不得你吧?”
欧阳易沉声说道:
“这句话阁下似乎言之过早!”
“过早”两个字出口,欧阳易肩头微沉,身形已如电掣般疾扑上墙头,右臂轻舒,五
指已扣向那夜行人的左腕。
讵料就在欧阳易五指即将扣锁住对方左腕的刹那,这夜行客一声冷笑,左腕倏地猛缩
,竟然脱出欧阳易的手掌,紧跟着这人暴出二指,点到欧阳易的右目,好快的身手,好俊
的功夫。
墙面宽仅尺二,欧阳易没有料到对方应变如此迅捷,非但躲过了自己的擒拿,并且还
能出手还击,冷哼一声微然甩头,右手五指陡地再伸,仍然施展刚刚那招极平庸的擒拿术
,再次扣锁对方左腕。
这夜行客却不再斗,双足一顿,斜投向墙外邻家。
欧阳易一声轻叱道:
“老夫倒要看你如何脱逃。”
话罢双臂微拂,如脱弦之箭疾射追上,已经超越这夜行客的身前,端地迅速绝伦,其
快无比。
不想前逃的夜行客,却霍地下沉,脚下正找在邻家的旁屋顶角之上,一顿一登,又倒
纵而回。
欧阳易追扑过快,竟遭夜行客的戏弄,大怒之下,他竟施展出云漫中天神功,凌虚用
掌,身形顿止,左臂力拂,突然回旋,矫捷若凌云飞燕,疾厉似泻地沉雷,再次电射追到
。
谁知道这夜行客果有惊人的技艺和超人的聪明,料敌如神,欲退故进,就在欧阳易电
旋而回疾厉扑到的刹那,他蓦地仰天一
声长啸,身形斜拔而起,高有四丈,恰自欧阳易头顶交错而过,疾射远去。
欧阳易数遭对方的戏弄,已然怒极,厉叱一声——
“匹夫,任你上天入地,老夫也必擒尔归来!”
说着他拧身抖臂,紧随前逃的夜行人影飘射追上。
两条人影快似星坠,眨眼消失在远处。
适当此时,一条矫捷的影子投入厅内,飘落在倒卧地上的无情女身旁,伸手捏开她的
牙关,放人一粒米黄色的药丸,稍停之后,无情女那只肿胀的手臂,已经复原,人也醒转
过来。
那矫捷的影子不容无情女开口,当先低声说了几句话,无情女沉思片刻,才毅然点头
,随即双双飞纵而去。
稍时笑面银豺自外回转,从他那深沉的神色上看来,他失败了,并没有擒获那个夜行
客。
当他发觉无情女也已失踪的时候,残眉紧皱,突然惊呼一声“不好”,立即飞身而出
直奔后楼。
他甩手震窗而人,果然早已人去楼空,他连连顿足,蓦地仰天发出一声凄厉怪啸,倏
然穿窗飞纵出去。
一连三次起落,已飞身于前庭一株参天古木之上,注目遥望远处,陡地发现一丝红影
,他狞笑一声疾射追上。
讵料欧阳易的人影刚刚消失在暗中,自他这所临时住宅内,又腾飞出一条人影,正是
那卧伏橱顶上的姑娘。
天蓉姑娘未脱天真纯洁,她卧伏橱顶之上的用意,是不信天下还有像笑面银豺欧阳易
这种无情阴狠的人物,她要暗中窥探一下虚实,更因为自己已经答应了别人,带他去见老
父,不能失信,故而决不离开。
可是那个假装受伤的女子,却情真怕极,是故天蓉姑娘告诉了对方自己的住处,井以
药囊为信,则老父必然收留此女,而自己也不致失信于人。
当那个没能看清面目的夜行客,倏然而来又飘忽而去的时候,她已有些相信这白发老
者是位狠毒的人物了。
如今目睹老人震窗而去,她毫不思索,相随于后,要暗中追踪老人,倒要看他是想干
些什么?
只是她这一身功夫,差人多多,等她纵上前庭屋脊的时候,欧阳易已因发现远处红衫
人影,电掣追去。
所幸有此,设若远处红衫人影再晚出现刹那,欧阳易必然会发现天蓉姑娘,那姑娘的
遭遇就不堪设想了。
天蓉姑娘却适巧看到欧阳易消失在远处的人影,她摇摇头,暗忖今宵真是碰上了怪人
怪事,她已经没有再逗留不去的事情了,又惦念着那位去投奔老父的姑娘,逐飞身纵驰回
转家中。
而此时的神手仙医章性初,却已频遇意外。
原来他三更离家,并不急欲早到,是故顺着街道,缓缓前行,刚刚走出里数路来,迎
面一条血红人影,疾驰近前,他故作不见,仍然彳亍走着,红影已自旁一闪而过,他瞥见
红影手提之物,不由大骇,这时红影已经越过身后丈余,迟则无及,章性初陡地舌绽春雷
大喝一声道:
“姑娘留步!”
随即拧腰飞身拦住了对方的进路。
那红衣女子行走正急,蓦地听到有人呼喝留步,随声面前平添一位老者,她双足微蹬
已倒纵而出,娇叱说道:
“你为何拦住我的进路?”
章性初双目神光向这红衣女子脸上一扫,暗皱眉头,并已谨慎戒备,表面却若无其事
地含笑问道:
“姑娘要到何处去?探更夜半……”
红衣女子冷哼一声,截断了章性初的话锋道:
“你睁大点眼睛看看!我要到什么地方去你问得着吗?深更夜半怎么样?莫非你还敢
拦路劫财!”
章性初仍然含笑说道:
“姑娘言重了,老汉若无问得着的理由,这大年纪当不致于如此冒失,姑娘贵姓,由
何处来,到何处去?”
红衣女子秀眉微蹙,低声问道:
“莫非你是官衙中人?”
章性初摇摇头,才待开口,红衣女子已怒声说道:
“既非官役,趁早闪开,否则莫怪姑娘手辣!”
章性初长眉一扬,沉声说道:
“姑娘,你手提之物由何处得来?”
红衣女子面色陡变,厉声叱道:
“你问不着……”
讵料红衣女子话声未歇,面前人影倏地闪飞,左手微觉一麻一松,所提之物已经到了
章性初的手中!
红衣女子这才知道,对面老者乃是一位武林高手。
章性初轻取红衣女子所提之物后,竟冷笑着说道:
“你若再不说出此物的来源,老夫可要得罪了。”
红衣女子此时已知不敌,暗中准备突下毒手,并立即狡狯地说道:
“是一位要好的朋友托我送人……”
她说到这里,已经准备妥当,是故存心拉长了“人”字的尾音,最后又像是霍然记起
了什么事情似的改口道:
“这位朋友还附着一封信,不信我拿给你瞧。”
说着她右手真的探入囊中,章性初却暗中冷笑,他明知红衣女子话中有诈,却不点破
,只在注目留心:
红衣女子这时却惊咦一声道:
“糟了!那封信怎么没在囊中呢?”
她右手已经由囊中抽出,章性初本来料断她要趁机用暗器突袭自己的,谁知她却空手
而出,掌中并未暗藏物件,章性初不禁惊凛至极,他久行江湖,看出红衣女子来头不正,
但却没有想到对方这般诡诈!
果然这红衣女子刁猾万端,左手在胸前一摸,长吁一声,惊容变为欢欣,瞟了章性初
一眼说道:
“我忘记是放在……”
说着她面色一红,似不胜娇羞地缓缓转过身去,转身的刹那,还又瞟了章性初一眼,
才接着说道:
“请稍候一会儿,让我转过身去取出它来。”
章性初并没答话,心中却在暗笑,红衣女子右手倒垂身后,背对章必初,左手在探胸
取物。
不料她倏地右手食、中二指在身后对着章性初一弹,那长长的细尖指甲之中,突然射
出两缕极细若丝的烟箭,直对着章性初前胸投去,色呈淡绿,疾若闪电,带着一阵奇异的
香气,令人嗅之心醉。
两人相距仅有数尺,章性初虽早料到衣女子必要暗下毒手,但却不防她这般阴狠狡狯
,淡绿丝烟射出,他已看出是什么东西,既惊且怒,长眉倏地飞扬,一声冷哼,左手五指
暴弹,一股无形罡风射出,淡绿丝烟立即卷飞腾升散失,接着他疾若星火,二指已点中红
衣女子的肩井。 红衣女子施出昔日的绝技,本期竟功制敌,未料对手功力高得出乎
意外,肩井微麻,全身已经无法挪动,她盯了敌手一眼,
呼出一声哀怨幽恨的叹息,闭上了星眸,索兴不言不语交生死付于天命。
章性初却已冷冷地说道:
“你面容曾经名家整改,适才又打出‘酥骨飞絮’这种阴毒之物,你是‘洛阳三凤’
之中的哪一个?”
红衣女子闻言凛惧到了极点,星眸顿启,颤声问道:
“你是哪位,可能先……”
章性初皱眉接口道:
“你必须先说出这药囊由何处得来!”
“是一位姓章的姑娘,交我作为信物用的。”
“信物?我听不明白你指的什么事情。”
“我有急难,必须觅地隐避强仇,幸遇那位章家姑娘,交给我这个药囊,要我持此为
信物去见她的父亲……”
章性初诧异惊奇万分,接声问道:
“这位姑娘的尊人是谁?”
“人称‘神手仙医’的江南大侠章性初。”
章性初此时已料知红衣女子所言不假,但他奇怪,自己的女儿素常不离左右,是怎么
认识这红衣女子的呢?
药囊果是爱女之物,但她将药囊交与别人和定约之事,怎地未向自己禀述?越想越觉
怪异,不由低声问道:
“你什么时候见过章姑娘?”
“刚刚,我和她分手……”
章性初沉声怒叱道:
“一片谎言,老夫适才离家之时,小女尚在沉睡。”
红衣女子这才如梦方醒,对面的老者,原来正是自己所要投奔的江南侠医章性初,难
怪他看到药囊坚问来源。
遂将适才天蓉姑娘私自前往替她诊疾等情,详述一遍,并且还说出了天蓉姑娘坚不离
开的原因。
章性初闻言大惊,立即解开红衣女子的穴道,并深致歉意,随将身背药囊解下,从中
取出数丸秘制内伤奇药放置袖内,然后详细指点红衣女子自己的住所,两个药囊交于红衣
女子携归,他这才一声“失陪”,飞纵而去。
红衣女子目送章性初去远,频频点头,感慨无已,自叹身世凄凉,以往罪孽深重,如
今她已打定主意,要重新作人。
志念已决,她如释重负,含笑纵驰而下。
如今且说笑面银豺欧阳易,他发现远处红衫人影飘飞,狞笑一声电射追去,迅疾无俦
,眨眼和那个红衫夜行客成了首尾相连之势,他一声厉喝“丫头停步”!双足一登,暴伸
右手五指抓向这人的肩背。
讵料红衫客早有准备,就在欧阳易指掌暴下的刹那,红影陡地斜拔高飞,带着一声凛
人的枭鸣怪笑,投身右方一户人家的花园,欧阳易适才只当前面的红衫客是“红燕三女”
之一,等霍地听到那声凛人的怪笑,始知惜认了人,不由立即束手,呆得一呆,红影已然
无踪。
今朝怪事迭出,已使欧阳易暗生疑心,他不再追索红衫人影的下落,决定回转居处调
动八十灵燕,要在蓉城到峨嵋的路上,和暗中的敌手以全力周旋一下,他不容许也决不放
过这暗中戏弄自己的人再活下去!
他转身驰归居所,刚刚走到十字路的中心,突然发现左边直通南门的街道上,远远一
条人影,疾如流矢奔来。
欧阳易倏地止步,独目闪射威芒,注视着这即将近前的深夜独行客,相距十丈之时,
他已认清是谁,不禁大喜过望,他仰颈一声震天的哈哈狂笑,蓦地纵身拦住了这个孤独夜
行的人物。
夜行客骤然止步,皱眉扬声喝道:
“什么人拦阻老夫的去路?”
欧阳易一阵桀桀地怪笑道: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神手仙医’别来无恙?”
第十三章 鬼 爪 夜行客闻言惊凛,沉声问道:
“朋友尊姓,怎生识得在下?”
欧阳易狞笑着反问道:
“章大侠不认识我了?”
“恕在下眼拙,不记得曾和阁下在何处见过。”
“真是贵人多忘,章大侠认识司徒雷和梅浩然吧?”
章性初难测对面这丑陋怪叟的用意,淡然敷衍道:
“他两人为武林中杰出的奇客,昔日曾有交游。”
“如今呢?”
“阁下到底是谁?追问不舍何故,莫非也是司徒雷、梅浩然的朋友?”
欧阳易冷冷地说道:
“在下无名小卒,高攀不上。”
“阁下若无他事,恕我要告辞。”
章性初心念爱女,和这丑陋的怪叟又话不投机,立意告辞,谁知话未说完,欧阳易却
嘿嘿地冷笑着接口说道:
“我遍履蓉城,不惜施展狡狯计谋,所为就是尊驾一人,今既巧遇,要事尚未相谈,
怎能放你就去。”
章性初恍然大悟,沉声问道:
“虚言万金聘请美容妙手的就是你?”
“你猜的不错。”
“小女天蓉何在?”
欧阳易残眉一皱,独目射威,诧异地问道:
“令嫒难道还没回府?”
章性初正色厉声道:
“朋友,大丈夫敢做敢当,告诉我小女如今何在?”
欧阳易肃色答道:
“令嫒已经离开寒舍,听你所言,我深信你父女尚未会面,
但望章大侠也莫小瞧在下,老夫亦非普通……”
章性初不容欧阳易话罢,立即接口道:
“阁下何时方肯报出名姓?”
欧阳易喋喋狞笑道:
“你和梅浩然、司徒雷这两个匹夫是多年知交,可还记得在三十九年前的重阳佳节,
夜深之时你在何处?”
章性初蹙眉沉思,三十九年是个漫长的日子,他一时间还真记忆不起,欧阳易却手指
着他残伤的丑脸又道:
“这就是那一天,承蒙梅浩然、司徒雷所恩赐……”
章性初霍然记往事,接口说道:
“难道阁下是‘玉潘安笑面银豺’欧阳易?”
欧阳易仰天一声长笑,然后一字字有力地说道:
“章性初!你敢相信这面前的丑鬼,就是昔日人称玉潘安的欧阳易?哈哈……哈哈…
…”
他长笑不止,闻声令人凛悚!
章性初已知欧阳易苦觅自己的用意,郑重地问道:
“欧阳大侠,三十九年前的那个账,你可是要……”
欧阳易不容章性初再说,厉声问道:
“难道没有阁下?”
“欧阳易,彼时虽然有我,但却未曾涉身那场是非恩怨,你要听明白,章性初并不惧
人,只是实情实说罢了。
如今梅浩然死已数十年,司徒雷二三十年来缈无音讯,章性初既是他俩的道义知友,
替知友还清旧债,章性初有义不容辞之责,不过章性初有件事情,却须阁下承诺,小女无
辜,你是否愿意放过?”
欧阳易冷冷地说道:
“先说好你我相搏的时地。”
“明朝夜三更,城西五里的‘浣花溪’相会。”
欧阳易点头道:
“好!章性初,欧阳易不忍伤及赤子,归告令嫒,着她远走高飞,免得老夫一时心狠
,斩草除根!”
章性初哈哈一笑道:
“不愧英雄人物,章某也有一言相劝,明宵之战,孰生谁死难知,望你乘此余暇,也
将身外事物了当清楚!”
欧阳易嘿嘿地笑道:
“你可敢和我赌个东道?明夜三更死的不是我!”
章性初微笑着说道:
“姑且不论明夜死者是谁,只要有一方身亡,请问这东道胜者又如何去向负者讨要索
取呢?”
“所赌之物,和你我生死无关。”
“不知何物?”
“欧阳易之子,和尊驾之女!”
章性初一怔随即正色道:
“欧阳大侠何时续的弦呀?”
“老夫有一义子,名叫……”
“可惜章某并无义女!”
“章大侠,我是想叫小儿女们结为连理……”
“齐大非耦,恕章某不敢高攀。”
欧阳易霍地仰天一阵大笑,然后轻蔑地问道:
“如此说来,这场赌只有罢论了?”
“本来多余,理应罢论。”
“那……章大侠,咱们明夜浣花溪见面啰?”
“不错,明夜浣花溪会。”
“欧阳易告辞。”
“路上相谈,何辞之有?欧阳大侠莫忘诺言,若遇小女,敢烦一言,令她速速回转家
中。”
欧阳易才待接话,残眉突然扬飞,含笑说道:
“章大侠不须要我代劳了,令嫒已到。”
章性初闻言侧目注视右方远处,果见自己爱女,正悄驰近前,他不由暗中惊凛欧阳易
如今功力之深奥,心头掠过一丝寒意,深知明夜三更之搏,难望胜数,不禁微感凄凉和哀
伤。
因此当天蓉姑娘扑在他胸前的时候,他并未训叱女儿擅自深夜外出的不当,慈祥地抚
摸着女儿的秀发,看了欧阳易一眼,深深地叹息一声,才待对天蓉姑娘欲有所示,不料天
蓉姑娘却已转身向欧阳易道:
“总算追上你了,原来你和我爸认识,那位穿红衣服的姐姐说,你和我爸有仇,你却
是找我爸有事……”
欧阳易截断了姑娘的话锋,含笑说道:
“姑娘莫信那个丫头的话,我跟你爸是老朋友,事情已经说清楚了,不信可以问问你
父亲。”
天蓉姑娘眨了眨无邪的双目,看看章性初,章性初点点头,盯了欧阳易一眼,欧阳易
再次说道:
“快四更了,姑娘陪你爸回去吧,我也走啦。”
说着他拱手对章性初道声“明夜三更再见”,随即转身飞驰而去,章性初直到欧阳易
形影消失于暗处,才无言地和天蓉姑娘回转家中,岂料纵进院墙,院中除掉那“洛阳三凤
”之一的红衣女子外,又多了一位不速奇客!
章性韧惊诧中尚未开口,那人却含笑说道:
“章大侠可还认得我这昔日故友?”
章性初适才匆忙中并未看清这人模样,如今却已认出是谁,
心中不由怦怦跳动,喜惧参半地接口说道:
“及大侠光临寒舍,真使蓬荜生辉,章性初事先不知,未能亲身恭迎,尚望恕罪,请
请请,请室内小坐!”
说着又转对天蓉姑娘道:
“女儿还不上前见过及老英雄。”
天蓉姑娘立即行礼叩安,这人含笑实受,却上下仔细打量着姑娘,章性初暗中皱眉,
提心吊胆。
原来这不速奇客,正是“狗庄”的主人,东川犬叟獒王及哮天,此人当年半侠半盗,
虽喜善而远恶,但行事之阴狠毒辣,比欧阳易过之面无不及,章性初又怎能不惧?所幸自
己和他有恩而无怨,大概不至因仇而来。
章性初再次恭请及哮天室内小坐,及哮天摇头说道:
“章大侠不必客气了,我还有事,咱们说个三言五语,得你个答复之后,我就走,事
情很急!”
章性初强捺不安,点头说道:
“如此恕我不强留客,什么事就请示下好了。”
及哮天正色道:
“你今夜不是见到玉潘安笑面银豺欧阳易了吗?”
“不错,刚刚分手。”
“他要去峨嵋,可能已经走了!”
章性初诧疑地说道:
“不会吧,适才他曾和我约定……”
及哮天摆摆手道:
“我知道,他和你约会明夜城外一搏,不过那是刚才的事情,
如今他一定失此约而先去峨嵋。”
“章性初愚笨得很,不明白个中的原由?”
“事急得很,章大侠可能信得过我及哮天?”
“及大侠言重了,章性初焉敢不信。”
“那么很好,请章大侠赶紧收拾一下行囊,咱们也要立刻动身去峨嵋,万万不能走在
这匹夫的后面。”
“这个……”
“章大侠,事情经过绝非三言五语可以说明,内中关连着梅浩然和司徒雷两家后代的
深仇和生死,及哮天昔日身受梅大侠重恩,故而不辞艰辛,但却必须再约上一位武林正义
的英雄作证,章大侠身份正合……”
“及大侠!若论昔日友情,章性初和司徒雷及梅氏两家,义共生死,闻此消息,自当
水火不辞,只是小女……”
及哮天焦急地接话道:
“令嫒和你我一齐前去。”
章性初实在再也无话推拖了,皱眉沉思而不言。
及哮天再次说道:
“除药品和必需物件外,其余可请洛阳三凤代为照料,若有损失,及哮天愿全部负责
赔偿。”
说到此处,他声调一变为坚决地又道:
“不瞒章大侠说,及哮天宁愿今后负荆请罪,任你宰割,今宵若不应允,恕我要恃强
相劫了!”
章性初闻言,看了爱女一跟,喟叹一声道:
“及大侠,章性初虽知搏必不胜,但却更不惯受人威胁,若非你话中事先声明负荆二
字,我是决不应诺……”
及哮天听出章性初已有承诺之意,深施一躬道:
“恕我焦躁失言,及哮天恭诚陪罪。”
章性初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才待转身进屋,突然有一条黑影,若流星划空,自远处射
到,这人身未落地已扬声对及哮天喝道:
“老不死的还不快些?欧阳易适才已独自先去峨嵋了,我现在紧紧追蹑他的身后,你
们也要赶紧前来,迟则无及,越快越好!”
话罢人也正好飘落房头,这人停都不停,双足微顿即起,眨眼的工夫已隐于远处暗影
之中。
及哮天笑对章性初道:
“这是我那个老枭婆,人已追欧阳易去了,详情咱们路上仔细说吧,你越快收拾越好
。”
章性初已知事果不假,立即和天蓉姑娘收拾好药箱及必备之物,指点红衣女子银钱等
放置地方,深致歉意之后,并拜请她在明夜三更,隐伏浣花溪旁,看那笑面银豺是否到来
,遂携同爱女与獒王及哮天离开所居,飞纵出了蓉城,直向峨嵋而去,按下不提。
如今却说玉潘安笑面银豺欧阳易,他自十字路口,巧遇章性初,订约明夜之后,随即
返回居处。
一路上沉思今夜所遇种种事故,发觉另有敌者在暗中和自己较量,对方身手极高,智
谋也超人一等,尤令欧阳易不解的是,暗中这个对手似乎和自己仇恨甚深,是故他不能不
改变一切既定的安排。他并没将章性初看作强敌,但对适才身穿红衫计诱自己追蹑不舍的
那人,却深具戒心并惊诧万分。
欧阳易适才虽在极端匆忙之下只击出一招,却已认出那红衫女子,是位年纪很大的老
婆婆,武林中江湖上,年已古稀,身怀罕绝武技,经见皆广,而敢和自己为仇作对的女人
,他深知仅有一个,不过……
他自认和那个心中所疑的人物,绝无恩怨,但是万一果系此人,那却必须要妥善并全
力地应付未来一切事故才行,因为对方非只本身功力已然无敌,遇事更是夫妇相佐,自己
虽然不惧,但却难操必胜之券。
故而他决定调转八十灵燕,以备万一,并且要很冷静地仔细思索一下各种可能发生的
问题,免得弄巧成拙。
当他回转蓉城这所临时住宅之后,立即将红燕十三骑及红衣三女仅剩的一个,唤到前
厅,下谕十三骑即刻准备动身,执蓝燕金令,调集八十灵燕,沿蓉城去峨嵋路上候谕差遣
。十三骑无言地施礼退下,前厅只留下了红衣三女所余之人,欧阳易坐于椅上残眉一插,
独目闪光,沉声说道:
“你们洛阳三凤,已有二个背叛了老夫,你是三凤中的大姐,按说我不必多问,理应
立刻处治……”
洛阳三凤中的大姐,毫无凛惧神色,反而接口说道:
“您杀我也好,信我也好,我要存丝毫背叛之意,也不会单单留着不走了,刚刚有人
送来一个皮囊,指名交给您,您要不要先看看?”
“拿来吧!”欧阳易简单地说了三个字,红衣女子立即辞出,转瞬回来,呈上一个皮
囊,欧阳易示意要她将囊中之物取出,红衣女子倒转皮囊,突有一物自囊中坠下,欧阳易
仔细注目,赫然是索魂客沈剑南所用的一只索魂鬼瓜!
欧阳易霍地站起,伸手抓过鬼爪,全身一阵颤栗,这是索魂客沈剑南寸步不离的独门
兵器,如今鬼爪离身,象征着自己掌门弟子,已经遭遇到极大的危险,说不定怕已魂断天
涯了!他霍然记起佩姑娘那句“索魂客沈剑南,不出三天,必然魂断江湖”和沈珏娘所说
“也为了使你无法接应索魂客沈剑南,言尽于此,咱们蓉城再会了。”的话来,不由恨怒
至极:独目喷射着杀人光芒,咬牙恨声道:
“沈珏娘,总有一天你会再落到老夫手中,哼哼!”
说着他突然转对红衣女子道:
“皮囊何时送到此处?来人是个怎么样子?”
红衣女子并没有立刻回答,仍在抖动皮囊,欧阳易才待喝叱,蓦地一张素柬,自囊中
飘出,他伸手抓去,展柬阅读,上面写的是——
“字逾欧阳易:兹送上素魂鬼爪一只,切莫惊凛,不归谷前,尚有他物奉敬,再会。
梅梦生拜。”
欧阳易看罢,只气得连连跺脚,半晌之后,方始沉静下来,
闭目思筹善策,突然他嘿嘿地冷笑起来! 自语道: “事已如此,
其怪老夫狠毒绝情!”说着独目徒地圆睁,盯了红衣女子一眼道:
“有件事要你去做,很容易,你愿意担承吗?”
红衣女子点了点头,欧阳易喟叹一声道:
“明夜三更,你代我去城西五里的‘浣花溪’一趟,我曾在彼处约人会晤,告诉那人
,老夫另有要事,不克践约,日后自会再去寻他,你事了之后,可回此间坐镇,候八十灵
燕到来,齐上峨嵋。”红衣女子再次点头应诺,欧阳易挥手令其退下。
有顷之后,他才缓缓将鬼爪放置囊中,信柬摺起,在厅内来回踱着,残眉深锁,心事
重重。
蓦地全身一抖,低沉地自语道:
“真真,数十年如一日,欧阳易始终为替你复仇活着,如今强敌环伺左右,我却决不
后悔!愿你在天之灵,佑我此行能觅得司徒老贼的下落,只要我能手刃此獠,虽死而何憾
,真真你佑我,佑我!”他那声调哀凄,闻之令人心酸,想不到这位被武林中人称之为狠
辣阴绝的欧阳易,却是个多情种子。
听他这凄凄哀诉,昔日必然是遭遇了极惨的变故, “真真”大概是他所赤心爱着的
人儿。
她——真真姑娘,死了!可能是死在司徒雷和梅浩然的手中,因此,欧阳易和梅浩然
、司徒雷,成了势不两立的仇家,不过,梅浩然及司徒雷,为武林崇敬的仁侠之士,却又
怎会对一位无辜佳人,下此狠手呢?
此时欧阳易却突然长叹一声,又幽幽地说道:
“真真!我至今不懂,梅浩然、司徒雷和我们有何仇恨?深夜突然到来,问知名姓立
下杀手,他们为什么?他们对你,竟用惨毒至极的手段,酷辣到生生把你肢解而死!若无
深仇大恨,他俩怎会如此?对我却似存着仁厚,挖我一目,毁我貌容,竟容我逃得活命,
难道他俩就不惧怕我迟早必要复仇的后果?”
“噢!梅浩然已死,死时也带去了个中的隐秘,司徒雷至今渺无消息,三十九年来的
哑迷,怎样才能解开呢?”
第十四章 心 语 “真真,‘不归谷’这三个字,最早是听你告诉我的,当梅三
丰抛妻而去之时,竟也提到‘不归谷’,沈珏娘生子之后,我曾一再暗示她梅三丰已不会
归来,谁知她坚决地相信梅三丰绝非无情无义之人,更深信必能雪耻复仇,内中原由,沈
珏娘说只要梅三丰能进‘不归谷’。
奇怪?她竟然也谈起‘不归谷’这个名字,因此我有个想,真真,你和梅浩然及司徒
雷的仇恨,只有进了‘不归谷’,才可以解破原由!好象凡是知道‘不归谷’的人,非恩
即仇,冥冥中似乎有些玄妙的事物,在支配着一切?自然我尚有怀疑,因为司徒雷并没有
提过这三个字。
直到去岁将司徒雷的‘银盒藏书’得到,在他手抄未完的禅经上,解破了经内所隐藏
的秘密,他也提到‘不归谷’,并巧妙的指出了‘不归谷’的方向和很多私事,我因此也
发觉了这个被武林中人所尊敬的‘剑圣’,却是个卑鄙自私的伪君子,和他与梅浩然的关
系。
如今除我之外,恐怕没人知道司徒老贼尚在人间,在他手抄禅经暗藏机密的时候,正
用极诡诈阴损的毒计,使人代他受死,那个曾被武林中人目为魔星的‘双翼恶煞笑阎罗’
莫天池,恐也难逃司徒老贼的阴谋暗算!
我本想假言蓉城寻觅章性韧,引这老贼自投,岂料这匹夫刁猾狡狯至极,始终隐藏不
出。
不幸我一时心慈所收养的义子,竟自认是梅三丰的儿子梦生,和沈珏娘房佩师徒相结
,擒去沈剑南,送来索魂鬼爪,我必须立即前去峨嵋,因我深信司徒老贼藏身彼处,他极
可能又施鬼计,巧使沈珏娘等人,代他有所图谋,设若事果如此,我自能在暗中侦得消息
,真真,欧阳易在三十九年前,你离我而去的那天起,心早已经死了!留着这副躯壳,就
为代你复仇,真真,保佑我,保佑我,只要能使我手刃了那司徒老贼,就是粉身碎骨,也
心甘情愿唉!”
他像是已经沉醉在回忆之中,喃喃如对知心爱侣倾诉离情一般,说之不已,终于在一
声喟叹下,自语声停。
紧跟着这一声喟叹,欧阳易却又羞涩地浅笑出来,他笑自己失神失态,谁知浅笑乍止
,徒地又转变为丑恶狰狞。
欧阳易的神色和性格,竟尔转瞬百变,令人无法捉摸,他有时极为正直和仁慈,有时
却又暴戾蛮横而残酷。
他本性相当良善,只为三十九年前的重阳深夜,目睹知心爱侣惨遭仇家肢解,凄号哀
呼至死,而他因被人禁制,连手都设法伸出,愤怨至极,恨无自解,心性突变,以致喜怒
无常,才残酷而嗜杀!
欧阳易有难以吐诉的哀肠,说不尽地哀凄,别人无法了解的悲伤,他怨,他恨,而他
这怨恨,却绵绵无有绝期!
他停下了喃喃语声,止住了对往事的追忆,街道上正好传来四更梆响,他钢牙一咬拂
袖腾身,离却蓉城驰向峨嵋!
欧阳易因为突然收到沈剑南所用的索魂客鬼爪,不待次夜之约,当晚就远赴峨嵋,他
却不知已中了獒王夫妇的妙计。
及哮天夫妇有心将欧阳易引到峨嵋,他们要在神鸦崖下的废寺中,使欧阳易和沈珏娘
相逢,了断一切恩怨。
早先令义孙梅梦生,埋伏在蓉城欧阳易的居所附近,计诱欧阳易,使红衣女子和天蓉
姑娘乘机脱身,及药箱留柬,义救无情女,故现红影,使欧阳易紧追不舍等等,俱是他夫
妇的安排。
又因为他夫妇和欧阳易也有杀子之仇,是故计邀神手仙医章性初相伴同行,作为这场
是非恩怨的人证。
及哮天不愿梅梦生先到峨嵋,因此并未将老伴所言,沈珏娘狗庄留字相约之事告知,
并谕令梦生亲率灵獒随后接应,如今,欧阳易、及哮天夫妇、章性初父女和梅梦生,俱已
先后远赴峨嵋,暂且不提。
此时另外一行三位,在欧阳易、及哮天等人,纷纷自蓉城动身峨嵋的那天,却已到达
了峨嵋山上的“伏虎寺”。
这三个人是沈珏娘,房佩姑娘和那假的梅梦生。
原来沈珏娘智慧过人,自巧遇沈剑南,狗庄拜会獒王不遇之后,已知及哮天夫妇,必
然前去蓉城,有他夫妇在,神手仙医自不致沦入欧阳易之手,是故她亲率房佩等,先到峨
嵋,当夜寄宿于伏虎寺中。
夜阑人静,万籁无声,沈珏娘思索不已,身旁的徒儿房佩,早已甜睡多时,沈珏娘却
被一件事情困惑住了,无法安眠,她不停地在思索着沈剑南死前的话语,谁是自己的亲生
儿子梦生?
她无法否认,一路跟随自己师徒到峨嵋的这个孩子,半点都不像失踪二十多年的丈夫
,更不像自己,不过天下又怎会有如此奇怪巧合的事呢?这孩子要不是梦生,为什么也有
两粒朱痣?而地方也完全相同?
她百思莫解、痛苦万分。
因为有沈剑南先入为主的话语,一路使她不敢亲近这个孩子,但她看得出来,这孩子
对自己却十分尊敬和依恋,言谈之中,这孩子对于他有这样一位毅然毁容弃子天涯寻夫的
母亲,非只钦服,并且认为那是无上的光荣。
设若万一事实真象大白,此子果非梦生,这孩子必然极感悲痛伤心,除非自己能早一
日解破他的出身家世,否则后果难测!
从飞龙山庄到蓉城至峨嵋这一路之上,沈珏娘冷眼旁观,徒儿房佩和梦生,已不自觉
地互生了情愫。
他们也许是因为身世相近,彼此关怀之心,在不知不觉间流露,设若这个梦生果然非
己子,沈珏娘又要多提一份沉重的心事,因此她决定暂将对付欧阳易的事情放缓,要先一
步解开真假梦生的谜底。
思念至此,转觉心头坦然,才待安睡,蓦地听到院中有人走动,这人的步声奇特,竟
然发出“叮叮”之声?
沈珏娘听出这声音绝似拄地铁杖,使她惊诧的是,叮叮之声虽分两次传来,乍听像是
一步一响,但凭她今日的闻声知物和“内静”的功力来判断响,响声却是复音,那是四枝
铁杖在敲地发声!
令人惊粟不安的尚非只此,在叮叮声响之外,偶尔还夹杂着长索拖曳地面的怪响?像
是重刑的罪犯,在牢中彳亍!
不但声响怪异,这人来的也忒煞突然,沈珏娘虽在沉思事情,但十丈之内的动静,却
无法瞒过她去,当沈珏娘听到院中这人走动的时候,相距仅一墙之隔,这人似是白天而降
,突地来临。
她转念料知不妥,正欲悄悄起身探看,叮叮之声顿止,再也不闻丝毫声响,这人又若
幽灵冥鬼,倏地消失。
沈珏娘皱眉不迭,心中疑懔难安,看看沉睡在身旁的徒儿房佩,她不由得替隔厢独眠
的假梦生提起心来。
霍地推被而起,飘身门前,轻轻拉开一线,适巧看到一条黑影,矫捷无伦,自梦生所
居厢房投向寺内深处,一闪无踪。
沈珏娘立即飞身梦生所居厢房,推门而进,床上棉被旁堆,梦生却已无踪,她想都不
想,顿足朝适才黑影追去。
飞越大殿,直人后进,适才那条黑影,“珠帘倒卷”正卧挂在“方丈”禅室的一端,
似在窥听什么机密。
她已经看清黑影正是梦生,不由暗中蹙眉,悄纵近前,才待示意梦生,令其退下,方
丈禅室之门突然大开,主持和监院的和尚送客出来,沈珏娘暗地里替梦生担心,不知他如
何才能躲开他所存身的地方,而不被方丈等人发觉,此时来客已经步出禅室,沈珏娘不由
瞥了这客人一眼,原来也是一位僧人,随即再次注目梦生倒挂地方,讵料就这一转瞬间,
已失去了梦生的踪影。
沈珏娘虽知梦生必已巧妙藏妥身形,但却难放全心,仍在暗中隐伏接应,她深知伏虎
寺中的和尚,泰半为当代武林高手,梦生虽然不惧,只是如今寄宿寺中,窥人隐私,说来
总是失礼失义之事,万一被人发觉,问及自己,还真无言对答,梦生性刚情暴,也许因而
成仇,故而从旁监视。
这时主持和监院,已将客僧送到禅室通往前面的“圆月”门旁,伏虎寺的主持才停步
合十说道:
“恕我不再远送禅师法驾,并请恕我方命之罪。”
客僧身材雄伟,眉若横烟,目光如炬,厚唇狮鼻,貌相凶恶,闻言哈哈一笑,也合十
答道:
“法华怎敢罪及方丈,不过我却为这伏虎禅林含悲,方丈不肯听我良言,怕将贻祸此
清静古刹了!”
伏虎寺的方丈承果慈眉微扬,沉声说道:
“禅师语含杀伐,将恐‘失途’而陷于‘妄、误’,承果伏祈伏祷,愿我佛慈悲,指
点禅师迷津!”
那法华和尚,闻言仰天哈哈狂笑,手指寺殿说道:
“方丈勿须为法华祈祷,先替这古刹禅林念几遍经文吧,多则五日少或三天,伏虎禅
林恐将成为历史陈迹了!”
承果方丈已然难耐,一声高昂佛号宣罢,肃色说道:
“承果早已身许我佛,誓与此寺共存共亡,禅师若要必欲孤行而毁我掸林,至时休怪
承果全力维护之罪。”
法华横烟眉挑,狮鼻一耸,冷哼问道:
“方丈自信维护得了?”
承果沉声答道:
“执刀说法,我佛曾为,老衲敢不尽心尽力!”
法华嘱嘱地一阵冷笑,合十转身,悻悻而别。
承果示令监院伴送,他却目注法华背影,喟然长叹一声,摇头不迭,但面色却极端庄
重,似含隐忧,仰望天际约有盏茶光景,像是下了决心,缓缓转身并不再回禅室,却向禅
室后面一间扣锁着的石屋走去。
此时梦生再未现身,沈玉娘却动了疑念,极小心地紧随方丈承果身后,她要探看这个
和尚到底要干些什么。
石屋轻启再阖,承果方丈已进入屋中,沈珏娘飘身而下,轻轻试推屋门,无法开启,
承果已在里面闩锁。
石屋无窗,难窥内中虚实,沈珏娘无可奈何地摇头退下,仍然没有发现梦生藏处,遂
回转所居。
岂料刚刚转进所居院中,徒儿房佩却已伫立相候,未容沈珏娘近前,房佩却已迎上悄
声说道:
“师父,适才梦生哥喊醒了我,说伏虎寺中有些诡谲之事,他在追蹑一个叫‘法华’
的和尚,现……”
沈珏娘立即接口问道:
“梦生如今何在?”
“寺外……”
“你守在屋中,不得擅自走动,违则重责!”
沈珏娘不客房佩姑娘话罢,严嘱此言之后,微顿双足,如脱弦之箭飞纵出寺,远远已
经发现梦生正和适才离寺的雄伟僧人法华,在山径之上指说不已,似在为事争执,沈珏娘
蒙好纱巾,悄然向径旁林中投去。
山径之上争执僵持的两个人,此时已临决裂地步,只听到法华和尚一声轻蔑地冷笑说
道:
“施主莫太不知好歹,法华已容忍得够了。”
梦生却冷峻而严肃地沉声说道:
“禅师若不说明威胁承果方丈必须聘你为监院的原由,要想离开伏虎禅林,那是痴心
妄想!”
“施主莫非是伏虎寺中的护法。”
“禅师何必明知不是而故问?”
“法华再一问施主名姓?”
“禅师若能说出胁迫承果方丈的用意,在下自当报出名姓,否则迟早为敌动手,多言
其他何益?”
法华和尚横烟双眉陡地倒竖,才待怒叱,远处蓦地传来数声怪啸,法华面色突变狰狞
,诡诈阴笑说道:
“有人来了,那是老衲的同伴,施主所问之事,他等或能答复,施主可愿稍待片刻候
他们到时再谈?”
法华小瞧了这个年轻人物,梦生幼随笑面银豺至今,非只本身功力卓绝无敌,经验阅
历更是高人一筹,明知法华来了接应,意图稳住自己,然后将与同伙联手致自己于死地,
但他艺高胆大,故作不知点头说道:
“很好,在下甚愿等候贵友到来一谈。”
法华冷笑着并未接话,这时山径上已飞驰而来了三条黑影,
迅捷至极,转瞬近前,停在两丈余外。
正中那人瞥了梦生一眼,转对法华和尚道:
“这是什么人?你所办的事情如何?”
法华和尚对这人似甚畏惧,闻言走近这人身旁低声悄语了半晌,这人怒哼了一声,手
指梦生说道:
“年轻人,听老夫良言,少管闲事……”
梦生自遇房佩和沈珏娘,脾气已改了不少,如今这人倚老卖老出言轻狂,他不由也勾
起了昔日尊大冷酷的个性,淡淡地一笑,笑声冷凛奇特而慑人,对方似出意外,心头一颤
竟停了话声!
梦生面含秋霜,冷漠残酷地缓缓说道:
“你怎不说下去?我愿意给你这个不再会有的时间,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如此客气对待
敌者,莫辜负了它!”
这人闻声竟一连退了三步,皱眉问道:
“尊驾莫非是江湖中人所传说的飞龙山庄庄主——‘蓝天一燕’?”
梦生冷冷地但却斩铁断钉沉声说道:
“不是,我姓梅,梅梦生。”
这人翻了翻眼皮,面上露出了轻蔑的笑容说道:
“朋友你出道未久吧?”
“也许!”
梦生淡淡地回了他两个字,这人冷哼了一声道:
“年轻的,报个门户师承老夫听听。”
“你不配!”
这次比刚才多了一个字,语调也威严得多。
“哈哈……”这人霍地仰天大笑起来,笑罢面色陡转狰狞,
目射凶芒盯着梦生,厉声说道:
“娃娃,想你必是活得不耐烦了?老夫乃……”
梦生沉重而有力地,一个字一个字如春雷般接口道:
“尔弟兄三人,居于‘崆峒’,自号‘崆峒三老’,江湖朋友们却称尔弟兄为‘崆蛔
三凶’,对吗?”
这人闻言如受重击,全身一凛,颓然退步,半晌无言,梦生却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接
着说道:
“我确实是有些活得不大耐烦了,只可惜尔等三人还没有打发我走的资格,反之,我
或许要替尔等送行!”
梦生说到此处,话锋微顿,语调一转接着说道:
“不过我已不再轻易杀人,听我良言相劝,尔等立即下山,
由何处来的还是回何处而去的好。”
那人皱眉接话问道:
“老夫要是不呢?”
梦生沉色答道:
“恐将死无葬身之地!”
崆峒三凶中的老大, “弹指飞花”应元一,虽然已是怒极,但却深知来者不善,故
而尚能按捺得下。
可是乃弟“魁一”和“守一”,平日受惯尊敬,一向言出如同金科玉律,不容任何人
违抗,已成定例,今朝怎能忍下这口恶气?恃仗本身登峰造极的武技和绝阴功力,不约而
同怒叱一声“狂言大胆的匹夫,接老夫一掌!”
话音未歇,捷逾云燕飞纵而出,分左右扑向梦生!
应元一只因尚未摸清对面年轻人的来历,是故迟迟不愿轻率出手,二弟三弟既已腾身
对敌,他自然不再顾忌,暗蓄无敌的“勾魂阴手”功,由正中悄然攻上,假梦生立被困入
核心。
三凶纵扑虽有先后,出手下击却系同时,魁一右手轮削梦生左肩,守一五指暴伸,硬
摘对方腕肘,那应元一更是心狠意毒,左掌护胸,右掌蓄力,一招“冲风破浪”,直击梦
生的丹田重穴!
崆峒三凶横行江湖数十年,非只功力超人,狡智诡谋也胜人多多,上来的三环连攻,
根本就没打算制住敌手,但却算定了敌手的退路,三角进逼,对方除却掠纵跃退之外,只
有拆招相抗,跃退必失先机,为武林高手所不取,是故崆峒三凶断定梦生必然采取拆招还
攻之一途。
三凶的“九九归一”联合攻手,为黑道中无人敢于一试的阵法,他三人互有专长的内
功,老大的“拘魂”和“飞花”阴手,
为当代狠极的蚀骨阴力之一种,魁一练就一双“黑腥血”掌,当者无不败血而亡,老
三的“赤罡三阳”功法,五步炙人皮肤,握物立成灰烬!
因此若被三凶联手困住,这人必须能够随时变换真力内功,适应“阴”“阳”和“黑
腥血手”三种绝技,方始可以勉强对付,但若崆峒三凶各出全力一齐进逼之时,被攻之人
,就绝难争抗了。
昔日应氏三兄弟在雁荡山区,曾因细故,辣手残伤一位武当道长,惹恼武当八宿,施
展武当镇山剑法,将三凶困入“小天极十三元”剑阵之中,那一战三凶弟兄虽是惨败,终
能幸逃不死者,就是依仗“九九归一”的联手阵法。
事隔多年,三凶功力日增,联手阵法更是精化至极,今朝和假梦生相搏,自信必可致
敌于死。
三凶既然料定对手必要采取拆手还击之一途,因此各将专长功力提起,准备在第二招
时即下煞手。
距料今朝碰上了古怪事情,就在崆峒三凶飞扑而上,将假梦生困入核心,三角发掌出
击的刹那,只觉面前人影一闪,耳听对方嗤笑一声,已被围困正中的年轻人物,竟不知用
何身法,脱出重围!
使人惊凛地尚不只此,那法华和尚,本在一旁等待三凶致敌成功,并未动手,如今却
已被这年轻人物制住,挥动不得,攒眉撇唇,冷汗流滴,似不胜痛楚,崆峒三凶这才知道
,今宵遇上了罕绝怪异的高手。
应守一残眉挑飞,飘身二次攻上,五指弹伸, “赤罡三阳”功力化成一股极热怪风
,罩扑而来。
假梦生冷笑一声,右臂微插,平地立起狂啸,顿将应守一的赤罡三阳掌力,消解净尽
,散失于无形。
应元一心头猛地一凛,诚恐三弟遇险,随与魁一双双纵到,一言不发立即各出全力,
发掌打下!
第十五章 道 人 适时守一第二掌也正好打出,三种不同的罕绝功力,化为一股
疾流,直袭到假梦生的前胸。
三凶这次看得分明,对面少年并不出手相抗,身形微晃,竟硬从他等所发内功掌力之
中,透穿而过。这怪异的少年,非但身上不带丝毫伤势,并且站于数尺之外,耽眈虎视着
自己弟兄,那种冷漠和轻蔑的神色,令三凶难禁觳觫。
他弟兄横行江朔敷十年,今朝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怪异的事情,在惊怖至极之下,想
都不想,纷纷作势欲逃。
假梦生并不动,他冷冷地说道:
“哪个敢妄动一步,是自取粉身碎骨之祸!”
崆峒三凶这等的人物,竟然闻声止步,不敢逃遁!
假梦生冷哼一声道:
“法华和尚威迫承果方丈,坚决任得伏虎寺中监院一职,内情诡谲,定有不可告人的
原由。我却没有想到,暗中主谋之人是尔崆峒三凶应氏兄弟,说出所谋为何,放尔逃生,
否则莫怪无情!
应氏弟兄沉思未答,假梦生嘿嘿一笑又道:
“我无暇久待,要说就快,否则……”
弹指飞花应元一未容假梦生话罢,接着问道:
“梅朋友,在下不知此事与阁下有何关系?”
假梦生沉声叱道:
“那是我的事,如今尔兄弟只有两条路走,一是答应我所问,再就是一拥齐上和我分
个胜负。 不过我话先说明,此次再若动手,我决不似适才一般相容相让,所谓胜负之分
,也就是生死之别!”
应元一皱眉接话道:
“挟泰山而超北诲,梅朋友怎得强人所难,令应氏弟兄为所不能为之事?”
假梦生缓缓举手平胸,冷冷地说道:
“那尔兄弟是愿自寻死路,动手进招吧。”
应元一恨声道:
“梅朋友你逼人忒煞了些,我兄弟虽然看出你身怀绝奇功力,但并不惧,当真拼死一
搏,胜负尚在未定之数,只因我弟兄不愿无故多树强敌,故而实话实说,怎料朋友你错认
为……”
假梦生厉声喝道:
“哪来这多废话,接招!”
“接招”二字余音未歇,假梦生已似脱弦之箭,身形欺到应元一的面前,右手才待发
出煞招,暗中有人喝道:
“梦生住手,退下!”
假梦生端地迅捷无伦,闻声霍地收手止步,未见肩摇膀动,已若“天风归穴”般,飘
回原处。
崆峒三凶非只惊凛假梦生的轻功火候,对这暗中发话喝退对手的人物,尤觉悸惧,这
尚未谋面的暗中人,设非功力高过对面敌手,年轻的这个人又怎会闻声响即退?因此他等
越发忐忑不安。
三凶由发话的语调中,听出这人是个女子,不由注目话声来路,他等认为这人即将露
面,故而注视不懈。
岂料突然在他等身后暗处,适才发话之人再次说道:
“古刹禅林秀山福地,岂容腥血沾污,梦生放他等去吧,设若彼等蠢不畏死,重登峨
嵋之日,即取死之时!”
假梦生闻言肃色对三凶说道:
“家慈谕命,尔等俱已听清,违者必死,谨记莫忘!”
说着凌虚五指向法华和尚轻轻一弹,又道:
“法华身为佛门弟子,恃势逞凶,素日不守清规可知,穴道虽已解开,一身功力却皆
消失,这是最轻的惩罚。
今后这伏虎禅林,若有点滴损毁,我唯尔崆峒三凶是问,任尔逃向天涯海角,也难逃
诛戮,去吧!”
崆峒三凶咬了咬牙,一言不发,搀扶着似大病初愈的法华和尚,踱下山径而去,临行
回顾了假梦生一眼,目光中隐含着无比的怨毒神色,假梦生深知仇已结下,只对着应氏兄
弟冷哼了一声,并未放在心上。
刹那之后,崆峒三凶及法华的影子,已消失在深沉的幽暗里,沈珏娘才从山径旁缓缓
踱出,悄声对假梦生道:
“应元一兄弟和法华僧人,只是奉命行事之辈,幕后之人,必系极强的黑道高手,欲
知内情,须暗中追蹑他等身后,这件事就交你去办,记住,千万莫要逞强动手,侦得机密
,立即回来见我。”
假梦生应诺一声,由山径左旁林中,飞纵追蹑三凶而去。沈珏娘目送他已去远,才转
身返回伏虎寺。
谁知当沈珏娘回转所居厢房之时,姑娘房佩竟不在室内,她料知必已出事,立刻遍搜
古寺各处,依然杳如黄鹤,万般无奈,再次回转居室,这次却突然发现在那张八仙桌上,
多了一张雪笺,笺上写的是——
“招回令郎,还尔爱徒,莫管闲事,勿相仇戮。”
十六个字,笔走龙蛇,藏锥舞剑,沈珏娘暗中点头,她相当佩服此人的胆识,更知道
适才这留柬之人,尚在室中,自己一时疏忽,未曾想到这人如此大胆,竟被骗过,说不定
爱徒房佩,也在寺中,但她并不准备再事搜索,她要确实地试探一下这留柬人物的信诺如
何。
半晌之后,假梦生自外归来,沈珏娘当先说道:
“你大概是毫无所得而回吧?”
假梦生点点头,才待有所禀陈,沈珏娘接着说道:
“我们碰上了势均力敌的人物,你佩师妹已被对方劫持而去,
桌上留有一柬,看过之后说说你的对策与我听。”
他剑眉陡锁,走近桌旁,看过雪笺之后,略一沉思,嘴角掀起一丝冷笑,双目暴射威
芒,低低地说道:
“看来我们只好放手不管此事了,佩妹妹落入对方手中,迫得我们委屈求全,不过这
人太不聪明,妄……”
沈珏娘不容他话罢,就接口说道:
“适才我回来的时候,室内尚无此柬,后来遍搜寺中各地,再次回室,这个笺却在桌
上……”
假梦生含笑接口道:
“妈,这位朋友真有趣,现在佩妹妹可能已经回来了,看起来对方似乎并不愿意和咱
们结怨呢。”
沈珏娘沉下脸来,冷冷地说道:
“劫人爱徒,胁人必从,莫非罢了不成?”
假梦生淡然说道:
“孩儿觉得内中有诈,佩妹妹这身功力,又岂是普通之辈能够对付得了?只不过佩妹
妹一时失察,被骗而已。
故此孩儿说这暗中留柬的朋友有趣得很,但是这人的聪智胆识,却也不容轻视,母亲
以为然否?”
沈珏娘闻言暗中甚觉欣慰,原来她深知此子聪慧过人,只惜幼随笑面银豺长大,在不
知不觉间,养成了偏激傲慢刚愎和残酷的性格,积久成习,沈珏娘极感悲痛,故而发誓要
使这孩子恢复他那善良的本性。
每遇事故,沈珏娘往往有意用过激或狂妄的言语,假作是自己的意见,然后冷眼看这
孩子如何对答。
如今假梦生有时虽然仍旧在有意无意之下,现出从前的习惯,但却已深知警惕,今朝
对这留柬人所下的判断,已很合情合理,故而沈珏娘私心甚慰,她沉思了片刻之后,才温
和地说道:
“设真如此,留柬之人似乎并无恶意了?”
假梦生想了想说道:
“这很难说,也许这人自知明搏绝非对手,故弄狡狯并暗示不欲为敌,仍可达其目的
……”
沈珏娘这次抓到机会,立即正色说道:
“梦生,对人不可过份多疑,古人‘爱其敌者’是至理名言,留柬之人是敢是友,如
今言之过早,还是等你师妹返回之后再说吧。”
假梦生含笑应诺,他却深信佩妹妹回来之后,得知始末之时,必然和自己的看法一样
,留柬之人虽甚风趣,但也极端狡狯,他暗中早已打定了主意,不管母亲如何,他耍见识
见识这位留柬的人物。
沈珏娘似有预感,看了假梦生一眼道:
“按你今日的功力和经验来说,我实在母须代你多操心了,只要牢牢记住,行事光明
磊落,不暗藏欺心,遇事三思,觉得应该办的尽管去办就是,但俾今宵夜探方丈室的这种
行为,此后却不准再犯!”
假梦生躬身领训后,对沈珏娘道:
“孩儿并非有心窥人隐私,那时孩儿本已朦胧欲眠,突闻院中叮叮作响,似有人以铁
杖触地而行,适在孩儿窗外,惊诧之下起身探看,叮叮之声顿止,不由倍感怪异,才出室
追查。
哪知远处墙头上正站着一个夜行人,此人对孩儿招招手,顿足而去,孩儿不能不追,
岂料踏进方丈禅院,竟失去了对方的形影,方丈禅室中正传出法华和尚的威胁语声,孩儿
才起意暗中一窥究竟。”
“梦生,今夜我们结了一份莫名其妙的冤家,究竟是为了什么?至今尚且不知,你倒
说说听听。”
“孩儿去时已迟,只知道法华和尚迫令承果方丈聘他为监院之职,方丈坚不承诺,而
原有的监院承因,却再三声述自甘退让,孩儿听出内中隐有不可告人之事,故而动了探测
之心……”
沈珏娘听到此处,笑道:
“虽非有心探人私隐,但终究非丈夫行径,江湖中诡谲百出,
各有不可告人之事,兹后最好不闻不问。”
假梦生一面点头表示遵谕,一面却解释说道:
“孩儿本来也不准备闻问此事的,只因法华和尚忒煞狂妄,使人不耐,又因为他曾提
到‘不归谷’三字……”
沈珏娘听到“不归谷”这个名字,突然摆手止住了假梦生的话锋,她爱这三个字,因
为她最最亲近的人的最后的消息止于这三个字上,她也恨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带去了她半
生的幸福。
她不由自主地喃喃说着——
“不归谷!不归谷!不归谷……”
室外夜行人的飞纵风声,使她顿然住口,室门响处,姑娘房佩满身汗湿,喘息不止地
闯了进来。
沈珏娘心疼爱徒,立即上前扶她坐下,并追问房佩姑娘因何不听严嘱,离开伏虎禅林
?
姑娘喘息稍定,才说出离寺经过,果然正如假梦生所料,在沈珏娘接应假梦生去后不
久,突然有人在暗中发话,声言沈珏娘母子,必然中人暗算,除非另有接应,或能脱身,
姑娘虽然明知此人说话未必真实,但却不能不去,于是离开伏虎寺,谁知竟被引向“解脱
坡”,走了相反的路线,直到“圣水阁”前,突然失去引路人的形踪,姑娘方知中计,急
急赶回。
说来说去,房佩姑娘竟连引路之人的貌相都没看清,白白地奔波了半个更次,真令人
又气又恼。
越是这样,沈珏娘也越发了解,法华和尚坚欲身当伏虎寺的监院职位,必然暗中隐藏
着极大的图谋。
她已有打算,却故意对假梦生及姑娘房佩道:
“这就是多管闲事的结果,伏虎禅林确实是有些诡奇的事故,但却与我等无关,天亮
我们就要登程前行,趁着时间还早,正好略事休歇,你们两个听着,这里不论再发生何事
,都不准过问,违必重责。”
佩姑娘和假梦生,自是迭声应诺,各去安歇不提。
次日清晨,沈珏娘布施过香火银两,辞别监院承因,顺山径左上,登上“龙风辉堂”
(即今改名之罗峰庵)。
假梦生丰仪盖世,腰悬武当八宿之一、灵虚道长遗物,武当镇山八剑的“金星剑”先
行,佩姑娘秀美绝伦,步步生莲,居于正中,沈珏娘玄衣蒙面压后,一路惹得往来游客频
频注目而低论不休。
“罗峰晴云”,为峨嵋圣景之一,云,在峨嵋群山中,似乎也格外地不同,尤其是罗
峰晴云,美妙无双。
当天气晴朗的时候,云岫丝丝缕缕,切切絮絮,悠悠然自山间吐出,或如匹链长带,
围绕峰恋,或化千百怪兽,翱翔游动,或聚结峰颠成山,却又倏忽倾泻而下,成一百丈无
声云瀑,令人叹为观止。
此时旁衬翠林严壑,静、峙、肃、穆和含蕴的先天自然的柔畅,任你是智生灵府的一
等好笔,也休想画出这端庄的晴云姿态,和那山岳雄峙刚柔和济的无畏气概,置身此时此
地,令人超然忘尘。
沈珏娘等一行三人,行足峰腰,观云久久不忍骤别。
突然在假梦生的身伴,有人喟吁一声道:
“原来云也有‘形’有‘相’!”
另有一人接口说道:
“何只有形相,师兄仔细注目,你看它有时飞舞,有时荡漾,
亭立时如同玉女,献媚时似飞燕新妆,难怪迷人。”
先前发话的那人,闻言蓦地仰天大笑道:
“姑不论云形云相,你已入迷却是真的,若非我知你偶感而发,还认为师弟已生尘念
,要脱去云衫呢。”
另外那人也闻言大笑,声如春雷,半晌方止。
他两个旁若无人的说笑,不由引得游客们纷纷注意,假梦生适巧在这两人右旁,回顾
一眼,原来是两位古稀年龄的道长,沈珏娘早已注意这两位道人,看出是武林中的高手,
峨嵋藏龙卧虎,僧道更多奇士,并未放在心上,她因夜间别有事务,急欲找到寄居之地,
遂率两人离去。
哪知就在沈珏娘师徒等三人行未丈远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嘹亮的佛号,随即有
人说道:
“前面的施主请留贵步。”
沈珏娘师徒三人,闻声停步转身,适才罗峰观云,豪语大笑的那两位古稀龄高的道长
,这时已站在对面。
沈珏娘纱巾蒙面,暗皱眉头,她冷眼看出面前的两个道人,目射惊诧和极怒的神光,
盯住身旁的假梦生,似临大敌,不由深觉奇怪,再次暗中注意道人的神色,恍然大悟,已
知这场争搏无法避免了。
此时左旁的道长,目注假梦生冷冷地说道:
“施主腰悬的这柄宝剑,可能容贫道一观?”
沈珏娘不容假梦生接话,当先说道:
“道长不觉得尊言冒失吗?”
右边的道人冷哼一声道:
“贫道愿负这‘冒失’的后果!”
沈珏娘气这道人话语太狂,冷笑一声道:
“道长,你凭仗着什么,敢发如此狂言?”
那道人哈哈一笑说道:
“女施主要些什么凭仗,贫道就有什么凭仗!”
假梦生此时已然知晓道人的来路和用意,本欲将宝剑解下借道人一观,设若所料不假
,正好了断一件心事。
不料母亲罚问道人,道人狂妄忒煞,他遂冷笑说道:
“在下不知哪座仙山,哪处道观,哪家的‘三清’教规中,
容许道长们对施主这般狂妄放肆?”
右边的道人还要接话,左边的那位却正色说道:
“师弟,还不退下?”
说罢又稽首转对假梦生道:
“施主多担带些,只因施主所佩宝剑……”
假梦生立即含笑接口问道:
“道长们在哪座仙观修真?”
这位道人非常谦和地答道:
“贫道灵境,这是敝师弟灵涵,出家武当,云游至此,敢问施主尊姓?腰悬古剑是由
何处得来,”
假梦生闻言看了母亲一眼,极坦诚地说道:
“在下何幸,秀山灵境得会当代武林奇客,武当八宿名满天下,不期相逢今朝,适才
不知之罪,尚望原宥。
此剑并非在下所有,内情复杂,说来话长,不知两位道长可能信任在下否?若能,在
下始可简述大概,否则……”
灵境道长稽首接话道;
“贫道今以武当八宿名位为证,施主但言无妨。”
假梦生点点头,当先将剑解下,握于左手说道:
“请恕在下斗胆,要先索借道长的‘玉牒’一观。”
灵境道长并未着恼,却也没有取出玉牒,仅将背后长剑撤下,横在身前请假梦生观看
,并低声说道:
“施主当识武当镇山八剑,以剑为凭可否?”
假梦生含笑点头,表示对方果系八宿之一的灵境道长,随即上步将手持之剑交与灵境
,然后沉重地说道:
“此剑是贵振镇山八剑之一的‘金星’剑,在下受灵虚道长之托,承诺在一年之内,
将其遗体和这柄宝剑,送上武当……”
灵境灵涵闻言失色,才待开口,假梦生挥手止住了他们,语调悲慨,似怀无限悔愧地
接着说:
“灵虚道长体尚在他处,在下保证并无毁伤,此剑恐落他人之手,故而携带身畔,今
遇道长正好璧还。灵虚道长之不幸,在下实觉悔愧,但彼时天意如此,非人力所能预谋,
自然在下深知仇雠环报之理……”
灵境道长忍不住接口问道:“听施主之言,敝师兄灵虚莫非死在施主手中?”
假梦生长叹一声道:“不错。”
灵涵道长陡地一声怒吼、龙吟声传,一道匹练寒闪,带着疾厉啸响,已划破空际削到
假梦生的肩臂!
灵境道长未防师弟这般莽撞,相隔又近,拦已无及,阻挡不能,对面的少年,似乎并
未想到躲避,不由急声喝止,但已慢了一步,匹链长虹已划到假梦生的肩头,一旁的沈珏
娘突然笑道:
“果然使的好剑法!”说着并未见她挥动,微探左臂,竟自迎上灵涵道长的“玉霞”
宝剑,一拂一抓,五指恰巧捏住了剑身,停在那里!
灵涵既惊且恼,奋力暴喝一声,猛然夺剑,不料竟如蜻蜒撼柱,纹丝不动,至此始知
蒙面女子乃一绝奇人物。
沈珏娘不愿使灵涵太觉难堪,立即松手说道:
“道长忒煞性急了些,何不容蠢子说完始末?”
高庸 《绝命谷》 1 潇湘书院 [一步两搭桥] 199K 06.26 09:34 6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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