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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高庸 《绝命谷》 3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07月04日22:38:08 星期五), 站内信件
高庸 《绝命谷》 3 潇湘书院
第二十九章 洞 天 怪人幽幽地接话说道:
“二十年苦困,若能守志如一,触得灵智,解破玄谜,这人或许可能改变他那一向对
人的看法。”
果慧禅师微嗯了一声,缓缓地说道:
“也许,我不敢说没有这种可能,只是当年残目毁容弃妻的惨痛,我相信梅少侠绝对
无法忘怀。何况如今已经证明,昔日他独行峨嵋之时,沈女侠已怀孕,就算他闯出危困,
识破人生,总不能……”
果慧说到此处,不知何故,竟停了下来。
潜进养性室中的夜行客,虽已猜到怪人的身世和名姓,但终因未能目睹此人的面目,
深觉憾然。
适才他曾将棉帘揭开一个空隙,因为仍然不能看到蒙着口袋的怪人,故而早已经轻将
棉帘遮好。
客室中从果慧禅师话声突然停顿之后,竟然久久无声,这夜行客渐觉有异,略一沉思
,已知不妙,飞快地退回适才潜进室内的窗旁,又一个奇妙的念头,电旋而过,他竟将退
改进,棉帘做
启,人已到了刚刚果慧和那怪人师徒谈话的房间,果然不出所料,室内已空无一人。
他暗中冷哼了一声,才待纵身庭院,背后突然有人说道:
“章大侠暂停步,恕果慧接待迟慢之罪。”
原来这潜进养性堂的夜行客,竟是侠医章性初。
章性初对果慧早存疑念,是故悄然独来窥探动静,虽有听得,但仍不甚了了,当他听
到果慧话声突然无故停顿的时候,已知形踪被人发觉,因此他飞快的应变,竟欲先一步闯
出养性堂,免得彼此不便。
不料对方比他还快,竟然已在身后现身说话,章性初自然不能再走,一边暗中戒备,
一边含笑转身答道:
“禅师说哪里话来,恕章某无心闯入无人静室之咎!”
章性初答话犀利,暗示室内本来无人,你捣鬼无用之意,果慧禅师闻言似未聆悟,却
合十说道:
“施主夜深而不眠,是否有所教我?”
章性初暗中冷笑着自忖道:
“和尚装傻,咱们就傻斗一场!”
但他表面上却若无其事地含笑说道:
“自踏上这‘伏虎禅寺’,遇到的都是千奇百怪的事物,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故而实在无法入睡。
偶而想起高僧乃得道人物,必有预识之能,不顾冒失,深夜前来求示迷津,来时高僧
恰好不在室中,我只当后面寝堂必然有人,谁知却扑了个空,正感十分惆怅之时,高僧竟
又突自寝堂走出,非只出人意外……”
果慧知道若再叫章性初说下去,准没有好听的话,故而低宣了一声佛号,截断了他话
锋,然后含笑说道:
“章施主请坐。”
章性初故意坐在适才那个蒙头怪人所坐的位子上,刚刚坐下,却霍地站起,皱着眉头
讥讽地说道:
“嗯?怪呀!怎么这张圆椅是热的呢?除非刚刚有人坐过,再不那就是俗家人所说的
‘佛法无边’了!”
果慧禅师焉有听不出话中用意的道理,他只淡淡一笑,并未作答,章性初哪能就此罢
休,接着说道:
“禅师明晨还能与我等偕去神鸦崖吗?”
果慧仍然含着满脸笑意,低声答道:
“老衲有幸,能相伴武林大侠共游名山。”
“怎敢怎敢,禅师有道高僧,章某得能追随左右,实感荣幸,唯祈禅师不弃我,时时
示我迷津!”
章性初一句不饶,狠狠地叮上了这么一句话。
果慧这次似乎有些恼了,声调平淡地说道:
“果慧虽不敢自比慈悲真佛,却也不是赖穿佛衣吃饭之徒,施主若是果有诚心,果慧
愿祈我佛佑护!”
章性初存心要折斗一下果慧,闻言故作正色地说道:
“如此甚感高僧的深情,章性初至诚恳祈高僧代为祝祷数事,第一佑我此去古刹,莫
与梅三丰一般……”
果慧实在忍耐不住,立即沉声接话道:
“章施主,梅少侠失踪之事,你怎能怪罪老衲?”
章性初也冷冷地扬声说道:
“哪个怪你?怪只怪梅三丰认人不明!”
“章施主,你此言所指是谁?”
“禅师,你今宵接待的宾友又是哪个?”
果慧禅师至此喟然长叹了一声,半晌之后才低沉地道:
“章施主,请回宾客厢房歇息吧,明晨还要赶路。”
章性初冷笑着站起说道:
“难怪禅师逐客,本来话不投机半句都太多!”
果慧长眉一扬,却突然转变话锋,肃色说道:
“老衲绝不愿与施主言语争论,施主明比暗射,言下已将果慧视如无义之辈,敢问施
主,你究竟意图何为?”
章性初看出果慧神色肃穆,遂开朗地答道:
“章某因与梅浩然司徒雷为道义知友,故而当年始肯参于一场残人肢体毁人容貌的争
搏,因之无形中结怨于欧阳易,被迫来至峨嵋,作证了断昔日恩怨仇冤,沿途经及大侠声
述始末,方知三丰侄儿被困不归谷不归之事。寄居贵寺,适逢寸飞叛徒意欲火焚古刹,逞
其私欲,我父女自是义不容辞,挺身而出,无形中得知司徒手书经过。禅师虽云为此手书
,残断双足,但章某冷眼旁观,似有内情,梅梦生被劫,那脸上蒙着口袋的怪客……”
果慧禅师没有让他把话说完,就接口道:
“章施主,你是因此疑我不轨?”
“君子不处嫌疑之间,况章某亲眼目睹禅师你刚刚接待怪人师徒?禅师若无不可告人
之秘,似乎应有以自处!”
“章施主,事若经我之口,你能否保证在当事之人未将一切恩怨化解前,不传于第三
者耳中?”
章性初闻言沉思有顷,肃然答道:
“若禅师每言皆实,章性初誓守此约!”
果慧禅师伤感的说道:
“老衲若有一字私误,我佛降罪!”
章性初闻言,立即正容为敬,果慧肃客直入寝室,他俩语声极低,夹杂着吁叹嗟喟,
外人无法听清片语只字。
半晌之后,方始听清章性初惋惜地说道:
“禅师又何必自苦如此之甚,这副铁索还是……”
果慧禅师用感慨的语调接口道:
“我戴着它有十几年了,章施主不必为老衲含悲,这可表示我悔过忏罪的忠诚,只要
有一天梅少侠……”
章性初喟叹了一声,幽幽地接口道:
“其实禅师已经尽了全力,似乎无罪可忏可悔,梅三丰若在,我敢说他必然不赞成你
这个自苦的作法。”
果慧声调含悲,低低如诉地说道:
“房氏一家,若能早些见到那卷文件,又怎会惨死在玉潘安笑面银豺之手,伯仁由我
而死……”
“禅师此言误矣!司徒兄一念之错,非只本身苦困十数寒暑,并致三丰夫妇分隔,房
氏一家惨遭丧命。论罪,司徒兄罪莫大焉,论义,司徒兄负义亡友,禅师仅因力所不能,
而非不为,残肢全信,已足为武林风范,设再坚执必负莫须有的重责,敢问禅师一言,我
那司徒兄他又当如何?”
章性初慨然陈辞,换来了果慧禅师一声幽长的吁叹。
片刻寂静过去,章性初接着说道:
天下事真难料断是非,欧阳、司徒和梅氏三家的恩怨仇冤,看来外人是无法化解了,
再加上房氏一家的血仇,及大侠之孙在飞龙山庄大会之上,辣手对待武当,少林两派的事
件,和因为司徒兄手抄秘件引起的江湖争杀,暨不归谷本身牵涉的事故,峨嵋秀山,必化
腥血战场无疑! “听禅师述及当年经过,我深觉内情诡谲至极,禅师可曾听到司徒
兄谈起过昔日对欧阳易事件的原因来吗?”
果慧微然叹息了一声,低沉的说道:
“没有,不过我曾叩问过司徒大侠,他只轻淡地说了句‘这件事有人负责’,看来他
并没有挂在心上。”
“奇怪,当年我就觉得怪异,彼时……”
章性初话刚说到这里,果慧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接口问道:
“对了,听说当年去欧阳易居所之处,也有章施主的侠驾,
昔日经过,章施主能否见告一二?”
果慧言罢,章性初沉闷地吁喟一声才开口说道:
“当年我虽然是和司徒、梅氏二兄一起,但并未曾参于搏斗,
当时梅浩然曾为肢解欧阳易夫人之事,与司徒兄争论很久,浩然兄之意,应先一剑杀
死对方,再为肢解,而司徒兄却厉声问他‘可敢负责’?我记得浩然兄立刻回答愿负全责
,可是司徒兄却谈淡地说了句‘可惜是由我作主’,后来动手肢解之时,浩然兄力争断去
四肢即可,司徒兄却终于将对方肢解为八段!”
说到此处,章性初长长地吐出了一口闷气,果慧禅师却低声连诵佛号不停,久久章性
初才接着说道:
“浩然兄当时隐含怒火,才亲自动手残伤了欧阳易的左目,并抓毁他的容貌,随即一
言不发而去。据我所知,自此梅浩然和司徒雷,就不再往来,浩然兄身故安葬之时,我因
避仇,未克前往,后来听说司徒兄也投有,当时武林中人曾有怪责司徒雷不情之言传出,
说来这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
果慧禅师念了声佛,才缓缓说道:
“司徒大侠是过分了些,章施主适才曾言,司徒大侠昔日对梅大侠说过‘你敢负责’
的话,听来好象……”
章性初知道果慧要说些什么,因此当先开口说道:
“我也疑心这点,听来好像当年之事,幕后另有发施号令之人,正与适才禅师所言的
司徒兄那句‘这件事有人负责’的话吻合,不过依照司徒雷梅浩然两人当年的声望功力说
来,有谁能够支派他们,并令他俩言听计从呢?”
果慧禅师喟叹一声接话道:
“这就是无法解破的谜了,知道这幕后人物是谁,也就知道了欧阳易夫妇罪咎何在,
因之……”
章性初似是自顾自的接口道:
“因之一切自能迎刃而解,不过这件事难,很难!”
果慧禅师突然声调一声,低沉说道:
“不是果慧自敢胡乱猜测,我看当年这幕后人物,下令之狠,手段之辣,内情必然有
关俗家男女之事!”
“禅师所谓‘俗家男女之事’,是出于何证?”
章性初反问一句,果慧禅师仍然低声答道:
“欧阳易仅残目毁容,其妻被却被生生肢解,章施主久行江湖,善断是非,若非内情
涉及男女之事,幕后人怎肯如此?”
章性初却唉了一声,然后才慢声说道:
“房汉臣一家,与人无争,只为其妻乃司徒兄胞妹,结果竟遭杀家剥皮之惨死,江湖
中事,难以常情判断。”
话说到这里,又悄然无声,稍停,小民家鸡晨鸣之声传来,
章性初方始辞归,果慧禅师亲自相送。他俩面色凝重而略现悲容,但却已无敌意。
章性初果然谨守约信,对任何人也没有谈及此事。
日上三竿,群侠方始与果慧禅师束装就道,自伏虎禅林,直奔峨嵋山探处神鸦崖下的
古刹而去。
如今暂且放下一干群侠齐赴古刹之事不谈,且说百穴被封,
为头戴竹篓的怪客带走的梅梦生。
当两位奇异蒙面的怪客,在半空互证所学的时候,梅梦生虽然无法挪动,但却听得清
楚,看得分明。后来突被另一夜行客所强劫掳去之时,因事出意外,那人的功力又差些,
无心触动晕穴,竟致梅梦生昏死臂间。
因此最后那头戴竹篓的怪客,自夜行人手中枪他回来,及携之远去的事情,他半点也
不知道。
醒来,他发觉卧身在一床奇异的软席之上,头枕着一只乳色晶体的三尺琴状长石,臂
间胸中,非只不再痛楚,反觉精力内劲异常充沛。他木然坐起这才看清那头戴竹篓的怪客
,趺坐一旁,左右瞻顾片刻,他不由暗地在惊诧中叫苦不迭。
原来所居之地,是一座圆形古怪的洞穴,约十丈宽广,十丈高矮,顶头上有个四,五
寸大的圆口,露出天光。
除掉这个小小的圆洞之外,四壁别无门户,壁间,地上和洞顶山石,似经巧工磨得滑
不留手,光可鉴人。
梅梦生惊诧的是,这头戴竹篓的怪人,是怎样携带着自己,进入这座古怪山洞的?他
叫苦不迭,那是因为他绝对无法逃出洞穴。
故而他不停地仔细打量四壁和洞顶,他深信必然另有门户,谁知在搜寻之后,才知道
确实再无通路了。
这座洞府,像是用整整的一块巨岩,挖空中心而成的石室一般,顶上那个五寸圆洞,
就是鬼神用以开凿石室的唯一空隙!
他喟叹一声,摇了摇头,对面跌坐着的怪客,却冷若寒冰地笑了几声,用毫无一丝感
情的声调说道:
“你用不着东瞧西看的找寻门户,我要问你几个问题,答得不对,就你想住在这里不
走还办不到呢!”
梅梦生虽说昨夜曾经目睹过怪客那身罕绝无伦的功力,但他生成傲骨,不畏强暴不屈
威势,闻言答道:
“阁下掳我至此,难令我心服口服,你要不说出内中原由,任你这座洞府有多固多牢
,日取一石,梅梦生也终有脱困之时,你道谁个稀罕住在此地不成。”
戴着竹篓的怪客笑了,这次笑声中听得出来含有喜悦感情的成分,怪客笑罢,低沉而
缓慢的说道:
“你果然是梅浩然之孙,梅三丰之子梅梦生?”
“这是我的事,不愿意回答你!”
“娃儿,这不只是你的事,也是我的事,你必须回答,除非你根本不是梅梦生,根本
不姓梅!”
梅梦生瞥了怪客一眼,皱了皱眉,无可奈何地答道:
“我是梅梦生。”
“东川犬叟及哮天,又怎地认你作义孙的?”
“喂!你是谁呀,干吗这样关心梅家的事?”
怪客闻言,沉思了片刻,自趺坐处那草团的后面,取出来了他昨夜背在身后的那两柄
短剑。
交叉着放置于双膝之上,指着左膝那柄短剑说道:
“这柄宝剑名为‘腾龙’,目下暂时还设有跟你详说来历出处和怎样到达我手中的这
种必要。右边这柄宝剑,名叫‘双玉’,你既自承是梅氏的骨血后代,当知这柄‘双玉’
剑和梅家的关系,现在我要你告诉我,你自幼至今的种种遭遇,然后我会说明带你到这个
地方的原因。” 梅梦生摇摇头,瞥了怪客一眼,叹息一声说道:
“你要想在这柄剑上来判断我到底是否梅梦生的话,怕你要徒劳而无功了,双玉剑乃
先祖父昔日行道江湖的护身降魔宝刃,先祖父千古之后,此剑传于家父之手,家父也曾仗
此宝……”
怪客此时突然截断梅梦生的话锋,低沉地问道:
“听你的口吻,似乎肯定令尊还活在世上?”
“自然!”
梅梦生恼怒地回答了这两个字,怪客却蓦地仰颈哈哈大笑起来,声如雷鸣,震人心弦
,笑罢扬声道:
“你怎成了及哮天的义孙,你母亲呢?”
梅梦生不知慈母已赴古刹,遂将自己所知的身世,从幼小到如今,筒要而清楚地说了
一遍。
怪客闻言之后,半晌没有开口,久久方始喟叹一声道:
“及东风夫妇竟能乐身全义,真是难得,欧阳易也实在过分了些,看来人间事早由天
定,而难遂人意了。”
他说到这里,突然话锋一转,严肃而郑重地接着道:
“梅梦生,你不奇怪这柄双玉剑,怎会到我手中了吗?”
梅梦生也正容答道:
“自然奇怪,我有好多事想拜问阁下,不……”
怪客再次截断梅梦生的话锋,声调沉重地说道:
“留着你那些疑问,待日后再说吧,如今我要告诉你为何带你到这‘洞中洞天’的缘
故了。令尊曾在这洞中洞天内,居留过一段不算太短的日子,我和他就是在此地相识而论
交,结为生死如一之友。后来令尊脱困,我俩同闯‘洞外洞天’,不幸他先我一步失陷洞
外洞天之中,我因和他立有约誓,只得守誓待约而苦渡日月,转瞬约誓已满,他仍未见脱
困而出,而我应诺过他的另一信托,又必须去办,是故至今不知他的生死存亡和目前的一
切,看来今生我是无法进入洞外洞天了。
我承诺令尊的事情和互立的信约,说来一即是二,二就是一,在我和他脱身洞中洞天
之时,为了哪一个人当先犯险进入洞外洞天开路的事,较量智慧而定先后,后者必须守誓
等待一个很久的时间,才能进入,并要为先者办妥一件大事,较量智慧的结果,我是负数
,因此只好等待。等待的日期是十年,令尊为友义气,诚恐十年之后,他仍未脱田,我再
犯险丧命,故而他那件要我去办的大事,竟巧妙地安排了个使我终身都无法完成的圈套,
我虽明知上当却已无可如何。今日带你到这洞中洞天,就是开始办理令尊所托大事的
开始,双玉剑和腾龙剑,也是受托之时令尊交给我的。这两柄剑本系三尺三寸,如今只有
二尺二寸了,令尊要我去办的大事,就在这两柄剑上,他说——
必须找到他的嫡亲骨肉,不论是男是女,必须要那人自己动手,将这两柄宝剑,复原
如初,为三尺三寸,厚薄轻重,不能比原剑有些许差别,不得掺杂他物,否则即为负约,
设若那人不遵此令,着我代他用家法办理。厉害的是令尊并没有限我时日,因此我才上了
大当,试想我能否在第一件互誓的十年限满后,先进洞外洞天呢?不能,因为进入之后的
生死及脱困时间,我无法掌握,这样就背弃了承诺,不过在当时我却思不及此。
那么如今我似乎可以等待你完成令尊所托事后,进入洞外洞天了?还是不能,因为令
尊所出的这个难题,要二十年方能完成,但不久之后,非只洞外洞天即将永沉地下,就这
‘不归谷’,亦将化为烟云。
自然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你可以不遵此命,我对你用家法处治之后,进入洞外洞天
,其实再想想,永远不能,令尊是要你亲身完成此事,处治了你之后,越发不能完成,剑
未复原,我就不能背信行事,因此我刚刚才说那今生已是无望的话。但我辈行事,言出则
须终生不渝,虽明知其不可为,亦须为之,何况令尊聪智灵慧和悟性,皆高出我多多,也
许他这难题中,含有其他深意,故我仍然如约办理。”
怪客陈述往事之时,梅梦生几次中途想要插言,俱被怪客摆手阻住,如今好容易等怪
客说完始末,立即问道:
“家父烦请前辈转赐谕命,梅梦生自是深谢重情而谨遵严令,不知家父彼时可曾另有
函件示信?”
怪客闻言,喉间闷哼一声,沉声问道:
“莫非若无令尊函件,你就不信我言?”
“家父处理这般严重的大事,断无不留只宇的道理,何况晚辈降生之时,家父已经远
行,难道……”
梅梦生因怪客那番述说,在称呼上已表示了尊敬,但他却无法轻信父亲不留信函之事
,故而声述所疑。
怪客当听到“难道”二字之时,立即接口道:
“你既是根本未曾见过令尊和令堂的面目,难道令尊仍有必要留封信柬?再说你又怎
样去分别字迹真假呢?”
梅梦生却早已熟思及此,闻言诚恳地答道:
“家父与慈母,分隔天涯,但必两心不渝,难道不应示留一信,慰安家人?若有信柬
,晚辈自有分别真假的办法,前辈莫怪晚辈生疑,实因母亲情切,若得家父只字,胜过世
间任何至宝,故而……”
怪人闻言俯首膝间不言,但却也摇手阻止梅梦生再往下说,
这洞中洞天之内,立时分外显得宁静悄寂。
良久良久,怪客吐出一声幽长感慨的叹息之后说道:
“你说的很在道理,可惜当时令尊念不及此,也许令尊性格异于他人,自觉抛妻独行
,未能如约而全夫妻仁义之情,心多愧咎,认为与其留函而致妻子悲伤,莫若千言万语以
待来日。你尚年少,个中深情自非你所能解悟,但我深信令堂必能心知,好在梅家这柄双
玉剑在,也足以证明了。”
梅梦生心中存疑很多,如今见这用竹篓蒙面的怪客,语调声含至情,悲切如泣,不禁
中止了想问的那些话。
但他另外有两件事情,却必须问明,遂低声说道:
“晚辈本来有很多话要问您,如今已觉得那是多余的事了,不过有两个不关此事的疑
问,伏祈前辈示迷。”
怪客没讲话,只点了点头,梅梦生接着说道:
“昨夜与前辈相搏的那位头蒙口袋的人物,是不是先祖父的知友,江湖人称剑圣的司
徒大侠司徒雷?再就是前辈可肯将尊名赐示,或将这个竹篓……”
怪客等梅梦生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已微笑出声接口道:
“你这个孩子很聪明,但我不喜欢心计胜人而自诩的少年,你问的这两个问题,现在
我不能答复你,但在不久的未来,我会使你自然明白,如今咱们应该着手正经事了,不过
事先我却有句话要你回答。”
梅梦生无可奈何地点头说好,怪客仍然笑着说道:
“你刚刚为什么不问我,令尊所命,要你花费二十年光阴始能完成的事情,莫非二十
年漫长岁月不足珍惜?”
“不!古人有‘寸阴寸金’之训,一日空负尚应惜愧,何况是二十年之久,但家父既
有此谕,必非空负时光,为人子者,生不能顺孝,是为忤,肌肤发骨受之以父母,窃身而
报尚属份内,晚辈何须多问?”
怪客闻言,蓦地扬声哈哈狂笑,梅梦生正感愕然之时,怪客却顿止笑声,突然手指梅
梦生道:
“诚不愧为梅氏子孙,珏娘即便是……哦,我代令尊令堂欣慰,如今你要仔细地听我
吩咐,上苍自不负人!”他顿了一顿又道:
“这座洞中洞天,本有门户……”
“前辈可能容我再问一件事?”
梅梦生恍然有悟似地突地开口,怪人摇手道:
“你如今已在‘不归谷’中,不必再问其他了,仔细听要紧的话是正经。此洞另有门
户,但要自己去发现它,洞中无食,有心人却能不饥,石壁有泉,却要费时寻觅,此间洞
洞相通,洞内有洞,洞外套洞,是否能够生出此洞,要靠你的灵智和耐心,焦急烦躁,恐
将身陷危厄!这是你的第一课,我去之后,不再归来,设若你能解破奥妙,识遇玄机,生
出此洞之后,你我必然相逢。两柄宝剑,全留在此处,你身着的衣衫,已无用处,而我正
必需,不知你肯否假于我暂时一用?”
梅梦生皱了皱眉,怪客这番话如同奇怪的故事,无头无尾,
他先不发问,并且立将衣衫脱下,只剩了贴身的衫裤。
怪客毫不客气,也不脱下他那紧裹在肚脐大腿间的金丝猱皮的怪衣,就将梅剑生的衣
衫穿上,低头自己看了两眼,自言自语说了句“十几年没穿这种玩意儿了,穿上还是真不
舒服”。梅梦生笑了笑没有接话,怪客却问他道:
“你脱得只剩了这贴身的衣裤,冷不冷呀?”
怪客此言说出,梅梦生才霍然惊觉,时正极冷,峨嵋山中尤觉冰寒,但是自从醒来之
后,竟觉时季如春,温暖可人。
怪客并没等他开口,已经接着说道:
“此间四时如春,日夜同温,否则我怎说你已经用不着再穿这衣服了呢?如今我要去
了,你还有话说吗?”
梅梦生本来有不少话要问这怪人,但他自以为聪明绝顶,适才悟及一个问题,已能解
决离开洞府的难关,因此他有心不再触及此事,却故意指着如今摆在怪客坐处草团上的那
两柄宝剑说道:
“请问前辈,这两柄剑留在此地何用?”
“孩子,这洞中洞天内,包罗天象,蕴育经纬,无所不全,
两柄剑用处大极,不久自知。”
“如此晚辈就再无问题了。”
他俩答问过后,怪客却奇异地喟叹一声道:
“聪明人惯走捷径,有时虽能事半功倍如愿以偿,但有些事情,却必须一步一步按规
而行,如日之升降,缓不得也疾不得,方能获益,古人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是千
古不破真理,望你兹后遇事,永记此言!”
“晚辈当永矢不忘。”
梅梦生有口无心的立即答话,怪客再次叮咛道:
“记住我适才所说,此间洞洞相通,另有门户,洞内有洞,洞外套洞,并且包罗万象
,须用最大的耐心和极高的灵智来解破这些奥妙的话!否则生困一世却无人再来救你,言
尽于此,我愿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莫令双亲失望,洞外会了!”
梅梦生已顾不得答话,他只是点着头,双目聚精会神地盯着怪客的动作,怪客却在说
罢之后,又叹息了一声,但也毫不停顿,竹篓一摆,身形笔直的飞拨腾起,竟自十丈石顶
当中那个五寸圆洞中,疾穿而过!
怪异的是非只怪客功力罕绝而令人胆凛,连他那头戴着的竹篓,竟也伸缩似具灵性,
梅梦生此时方知聪明反被聪明所误,急忙中高呼一声“前辈留步”!但那怪客却停都不停
,倏忽而去,疾射无踪。
梅梦生只恨得伸手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竟打得出了血。原来梅梦生一时自觉聪明,
认为只要他注意着怪客的出洞行态,然后自己萧规曹随,即能安然脱身边所谓“洞中洞天
”之外。
岂料怪客走法奇绝无比,竟是施展至高的功法,将全身骨骼软缩,自石顶正中的小洞
内穿出,使他目瞪口呆!如今休说依样葫芦他办不到,就这平拔十丈,他也自知难能,因
此自己生自己的气,打了个满脸花。
半晌之后,梅梦生逐渐恢复了冷静,这时方始记忆起怪客临行所说的那些话来,他本
聪慧过人,遂静心而坐,沉思出困之策而再不莽撞。久久之后仍无所得,渐觉心慌而乱,
恍然想起,自昨夕至今,未进饮食,自然饿得懂。
怪客曾言“洞中无食、有心人却能不饥”,梅梦生如今却想不通这句话了,无食有心
则不饥,这是哪门子道理?再次仔细地注意这座洞中洞天,发觉无食之言不虚,洞成圆形
,洞内除掉草团一方,草席一床,枕石一块和叠成尺长方块的很多草垫在一处堆积之外,
再无他物。
他虽已知无食之言不虚,但却仍然难解“有心不饥”这句话的用意,长喟一声,似极
疲乏地又卧身软席之上。
卧处正好斜对石顶正中那个五寸小洞,梅梦生按照日光自小洞射入的斜度,分出了方
向和时辰。似是冥冥中的安排,他想到把这些记在石壁上,其实大可不必,但当时他却突
然意识到应该如此。
他是想到就做,立即挺身而起,因为阳光斜射进入角度的缘故,他很自然地走向顺着
光线的石壁旁,壁旁堆积着计数不清的那些草垫,要想在壁上以指画刻,必须将草垫搬开
或是足踏而上。
这时他已行近草垫,正要举足踏登,突然发现一件惊心怪事,有一块草垫,残缺近半
,残处的痕迹,不似日久自腐,却像是被人或某种嘴巴不小的动物所咬食而成,梅梦生正
感饿极,不由地想到了传闻中人食树皮草根的事情。
他抿了抿嘴,干咽了一口唾沫,是馋还是想到人吃树皮草根而呕心,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他那一双眼睛,却希冀地盯着这些草垫,恨不得这些数不清的草垫,全变成干饼或锅
巴才好。
被这件突然发现的事情所阻,梅梦生终止了在石壁上留方向的意念,并已想到这是无
为而幼稚的举动。
但他却无法中止饥饿的需要,也许是因为刚刚咽下了一口馋沫的缘故,如今他不只是
饿,并且很渴。想到渴,那却比饿还难受,怪客曾经说过“石壁有泉,却要费时寻觅”的
话,何不先来找水,因为水不但比吃食还重要,并且怪客已经指明泉在石壁之上,那么找
起来自然也容易得多。
梅梦生想到这里,随即顺着四壁找去,他走得不慢,刹那走完了一周,在他认为既是
泉生壁上,还不是好找得很。
讵料绕行一周之后,竟是毫无所得,他只当走时匆忙,因而漏过,再觅一周,依然是
没有发现泉水出处。
心中已经有些焦急不耐烦了,他又走了一周,仍无所得,赌气一连着又绕行了三圈,
步履一次比一次疾速。终于由烦生燥,由燥转急而变为愤怒,脚步也已快似旋风,最后恼
怒至极,猛地扑上石壁,奋力举掌垂然打去!
“砰”的一声震响,他双手甩抖,两眼紧闭,皱眉苦脸,双足乱跳不止,头上已疼出
了汗来。
原来他以为任这石壁有多厚,自己暴提重力,全身纵起双掌打上,也必然要碎裂部分
石块下来。
谁知石壁依然如故,而自己的双腕,却几乎震断,若非所用乃是浊力而非真力,怕早
已震伤了肺腑,就这样已经觉得奇疼如裂,也够他受上半天罪的了。
痛疼稍减,他不由对着石壁发了呆愣,这是一种什么石头,怎地连威震武林的“碎碑
重手”都打它不碎?
转念至此,不由勾起好胜的刚强劲头,提足真力,气走丹田,施展无敌的指法,捺向
这平滑的壁上。
在他认为无坚不摧无物不蚀的独门指法,这遭碰上了极端刚强的对手,石壁半滑,光
亮依然,不现半个指痕。
这次他灰了心,长吁一声颓然而退,适才怪客在时,自己曾经夸出过狂言大话,言说
日取寸石,久必破困,现在已经证明,不但日取寸石是自不量力的妄语,恐怕年取寸石今
生也休想办到。
他不禁悲由衷生,自含威具神的双目中,流下了英雄泪来!
片刻之后,他霍地仰颈挺胸自责道:
“你这般模样,难道要惹人怜悯?丈夫有泪当不轻弹,梅梦生,你这个样子怎配做梅
家的子孙?”
言罢钢牙一咬,摒却一切杂念,立即跌坐在适才醒卧时的那张软席之上,用起功来,
刹那已物我皆忘。
周天始复循循不已,梅梦生功纯自醒,时已夜深。
怪事再现,洞中非但不觉丝毫寒冷,深夜无灯却是光亮异常,光由四壁所发,柔和均
如同日照,使你无法寻得真正的光源。
梅梦生就在这半日之间,所见已多,此时也不过傲觉诧然而已,自经跌坐用功之后,
身心倍觉舒畅,非只精神百倍,饥渴似亦能够忍耐,遂开始习练所学的各种拳脚掌法,藉
以打发时间。
他目光突然触及那两柄宝剑,心中怦然一动,怪客曾说,留下这两柄宝剑是因为用处
极大,那是什么用处呢?苦思半响,仍无所得,不由信手将双剑分持掌中,他虽未曾学过
剑法,却依然点、削、展、盘地舞动起来。映着洞中奇异的光色,双剑闪射出特殊的瑞影
,他盘舞久久,方始将双剑平置于那个草团上面,而倚壁休息。
突然他发觉那柄双玉剑身之上,竟有似豆般大小奇特如星的光亮在闪动,不!是在流
动,乍睹之时,光在剑身上极靠近柄端的部位,就这霎眼光景,已游离而下,离剑柄已有
数寸,再注目旁依的腾龙剑,却没有此种怪奇的星芒。
他摇摇头,走到近前,才待仔细看个清楚,怎知又一颗星芒,起自剑柄,这颗星芒却
游动快极,刹那已经追上了头前那一颗,两颗光星相逢,倏地自然交合,变作一颗更大的
星芒,仍然向下游动,只是比刚才快了些许。
梅梦生在第二颗星芒出现而游下的时候,已经看出星芒并非是宝剑自生,但却仍然莫
明其妙,待双星相交面合成大珠之时,却突然转悟了这星芒的由来和游动的原因,大喜过
望,立即用手分由四方遮避光影。结果这颗星芒在他右手遮住北面的时候,倏忽隐去,他
立将右手撤开,而那颗星芒也再次出现。
此时他竟不再相注剑上,却突然回顾右后方的石壁,注目之下不由哈哈大笑,真是无
心巧得,不费工夫!
石壁上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呢?水!一滴滴接连顺着石壁流下来的水珠,目睹此情。梅
梦生又怎能不欣喜地扬声发笑呢?
当他自双玉剑身上面,看出星芒并非由剑身自生,并随即发觉第二颗星芒游动迎疾而
与第一颗相遇交合变大的时候,已经断定是水珠了。只有液体的东西,须垂直由一条路线
下降,因为第一粒已经将路线滑湿,第二粒方始能够迅疾地流下。也只有水滴映着光彩才
有这般透明晶莹的星芒,若系其他流汁或液体,非但不会如此清澈,第二粒滴流的速度,
也没有这样快捷,自然“酒”——最上等的美酒,也是这样,但你能相信在一座无人的深
山洞壁上,会自然地流出芬芒的美酒来吗?
梅梦生喜扳而笑,立即奔到壁间,却又出了难题,这样顺壁滴流的泉水。又怎样接取
钦用呢?
但他实在渴极。遂暂时不管接取存放的问题,竟伸出馋舌,迎着水滴,一滴,又一滴
,舔个不休。
他只觉得水滴香甜至极,入口生津,不知经过了多少时间,头脸前襟俱被水湿,直到
站得两腿酸麻不能忍耐之后,方才歇息,坐在草团之上,几疑身在梦中。
稍停,他想到应该接些水滴备用才好,那知举目再望壁泉之时,却已点滴皆无,不禁
频频摇头叹息。此时他已觉有些疲倦,幸好这时竟然没有饿的感觉了,遂卧身软席之上,
极舒适而宁静的,走入睡境梦乡。
醒来阳光已自小洞中射入,奇怪的是他设有再觉得口渴,但却极饿,肚中“咕噜,咕
噜”不住地鸣叫。他用力扎了扎裤带,这样好像就不觉得饥饿了似的,其实越扎得紧,肚
腹胃肠也越觉
得难过,但当饥饿不堪而苦无粮食以解饥困的时候,谁人又不是扎紧裤带,自己跟自
己这般过不去呢?
当然这不是解决饥饿的道理和办法,刹那的工夫,肚肠再次“不平则鸣”,梅梦生只
有皱着眉头,强忍强耐。
突然他竟自“噗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原来他正在忍之又忍,忍不能忍,不忍也必须
忍耐饥饿之下,想用别的来代替粮食,说来奇怪,这个时候脑海中却除掉馒头、米饭和鸡
、鸭、鱼肉之外,根本不起其他念头。
他不由*着自己去想那些古今可以代替食物的东西,于是他想起了古人说过“饿死事
小,失节为大”的这句话来,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如今他离开饿死还早得很,但忍
饥的痛苦,却胜过了一切,也许他轻蔑古人所说的真理?也许他饥饿至极之下,以笑解嘲
?也许他在笑说那句真理之言的古人,并没有饿死甚或连饥饿的滋味都役尝过!不臂梅梦
生是为什么笑吧,他在这个当儿,竟能笑出声来,也已足证他的胸襟气度超人一等了。
但是尽管气度胸襟异于常人,不过饥饿却是人人皆同,因此他脑海中,不由自己地又
想到那句“有心人却能不饥”的怪话,
他紧皱着双眉,喃喃不止地重复着“洞中无食”、“洞中无食”这四个字。
这四个字好像有莫大的吸引潜力,口中喃喃此语不绝,肚肠却恰当此时,咕噜咕噜的
以怪响来配合。
他恨自己的肚肠不争气,澎澎地擂了几拳头,自然除了感到痛楚之外,仍然是解决不
了饿的问题。其实他早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不过他若非迫临万不得已而必须的时候,他
真不愿意去那样做。如今他想明白了这件事,洞中无食,迟早也必须那样做,如其延迟而
徒使自己受苦,莫若现在就干。
他咬咬牙,走到那堆草垫旁边,哈腰拿起那块已经残缺了近半的草垫,闭上眼,皱着
眉,张嘴要咬。
突然他冷冷地自语道:
“反正是啃定了这种东西,为什么不找块整的?”
说着他猛力甩掉手中残缺的半块,捡起一块完整无缺的垫子,用手上下前后的抹了几
遍,好像这样草垫就会变为干饼一般。但是草垫仍然是草垫,梅梦生还是咬了咬牙,愁眉
苦脸的一嘴咬下。
讵料草垫入口,梅梦生竟然眉头开展,双目圃睁,脸上的神色古怪得难以形容,呆傻
怔愣地直瞪着手中的草垫?
良久良久之后,他霍地一抛手中草垫,狂啸欢呼一声,又蹦又跪,如疯若狂,在这洞
中洞天内旋转飞舞不停,直到他觉得极为疲乏了,才停下来,倚在洞壁石墙之上,张大了
嘴巴呼哧呼哧地喘息不止。
他这样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一阵疯狂之后,说来奇怪,反而吓得胃肠不敢出声,一点儿
也不觉得饿了。
半响之后,喘息声歇,他眉开跟笑地一步步走到那堆草垫旁边,看看这块,瞧瞧那张
,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随即霍地抓起一块,大口咬下,草垫立缺一角,梅梦生却咀嚼得津
津有味,一口又一口,毫不间歇地吃个没完。
肚子饱了,看上去简直不像吃的是草垫子。他抚摸着填满了草垫子的肚皮,突地耸肩
笑了,手指着那成堆的草垫,摇着头,
像对知己朋友般的说道:
“难怪说是‘洞中无食,有心人却能不饥’了,草垫子,你简直胜过任何吃食,好吃
,真好吃。”
他话声微顿,音调已变,再次说道:
“我并非有心人,那位把你做成这个模样的朋友,才是一位可人心意的有心人呢,谁
能想到?谁能想到草垫子不但不是草做的,反而是用上好的鹿肉、特等的佐料,煮热,烤
薰,风干而成的无上佳品!
有这许多,足够一个人吃上二十年,壁有灵石泉乳,洞存无上美味,难怪名为‘洞中
洞天’。”说到此处,梅梦生不禁又笑了起来。
他伸出了三寸舌,舔抿着嘴巴,品尝着余味,最要紧的却是,他在一顿狼吞虎咽之后
,有些渴了。
抿嘴添唇,何济于事,不由抬起头来,注目曾经有灵石乳泉滴流过的洞壁,他失望了
,看不见一滴水珠。不过这遭他却能忍耐,缓缓踱到软席旁边,舒适地卧躺到上面,仰望
着那唯一的洞顶小洞,沉思出神。
心静则智生,这是真理,至少在心静之下所思索的事情,比烦躁不安时要有条理一些
,梅梦生自不能例外。他由洞壁自涌灵石乳泉,联想到鹿脯草垫,由鹿脯草垫,又想到怪
客那句“这洞中洞天内,包罗天象,蕴育经纬,无所不有”的话语,如今他已深信不疑,
但却不想立刻去寻觅这些。
梅梦生非常明白,他之所能发现灵石乳泉,是巧极的事情,若非那两柄宝剑,放置得
恰是地方,也许十天八日,还无法知道泉流的所在,彼时正当深夜,假若已经沉睡,岂非
也错过了天赐良机?
至于发现鹿脯所制的草垫,更是无心所得,饿饿难耐之下,洞中所能暂止饿火的东西
,只有这些草垫,在那种不吃则死的情形下,谁都会去尝试嚼啃草垫而维续生命的,事诚
巧合,并非依靠自己的智慧而解决。
但是再要探索其他事物,却须要费些心智了,反正有的是时间,他不愿意在高兴头上
,自己使自己失望。因此他干脆闭上了眼睛,不去看那诱人遐想的洞顶。
闭眼自然就看不见身旁一切的东西,但闭眼却止不住脑海的思想,他又想起了怪客所
说的一句话来,不禁倏地坐起。
他偶然记起,怪客在向自己解述,当年和父亲作赌输后的一句话,那是“因为令尊所
出的这个难题,要二十年方能完成,但不久之后,非只洞外洞天即将永沉地下,就这不归
谷,亦将化为烟云!”
第三十章 堕 塔 他突然记起这句话来,怎能不惊凛地倏然坐起,怪客之言谅无
虚假,临别刹那,怪客曾说——
“这是你的第一课,我去之后,不再归来,设若你能解破奥妙,识得玄机、生出此洞
之后,你我必然相逢。”
最后怪客又曾叮咛自己道——
“……须用最大的耐心和极高的灵智来解破奥妙,否则生困一世却无人再来救你,言
尽于此。”
想到这里,他不由喃喃自问道:
“生困一世无人来救?不归谷不久之后,即将化为烟云,不论是‘洞中洞天’还是‘
洞外洞天’,既在不归谷中,自然当不归谷化为烟云之时,必也相随而逝,至时我若仍然
未能识破玄妙而脱身洞天,自亦生葬此间,又怎能生困一世呢?这怪家伙说话,有些颠三
倒四。”
事情经他自言自问之后,放心不少,但转念想到即便不至于相随不归谷化为烟云,生
困难脱却是事实。思念至此,不由渐感烦躁不安起来,霍地坐起,彳亍不停,那知他越走
越烦,步履也快了起来,走着走着,心火不由上升,烦、闷、燥、热,没有个放落处,适
巧走到草团前面,恨怒不知是何由来,猛然抬腿,向草团暴力踢去,草团随足飞起,其下
霍然露出……
至此有关于梅梦生困居洞中洞天之事,不得不暂停片刻,停留待后文详述,如今且说
那最早赶赴古刹的女侠沈珏娘师徒。
沈珏娘师徒,自那天深夜之时,突有夜行客寄语,约晤神鸦崖下的古刹相会,次日即
赶奔约地而去。
当她寄宿伏虎禅林之日,夜闻丁咚铁杖触地之声,曾动疑念,本来预备次夜仔细探搜
一下这怪响的来由。不料次日即与武当一派相遇中途,当夜复有黑道高手率众而来,结果
与秃胖白髯的老者重逢,将假梦生带走。
紧跟着夜行客突降宿处,言约古刹一会,因此沈珏娘迫得中止夜探伏虎禅林的决定,
宰姑娘房佩直扑古刹。
古刹,沈珏娘是轻车熟路,行前已经备妥干粮及不少必需之物,沿路自有取用不竭的
水泉瀑布,这一天傍晚,已到神鸦崖头。
沈珏娘师徒潜隐崖头,俯视古剃,悄静异常,房佩却低声说道:
“这里俯视古刹,一览无余,正好埋伏……”
沈珏娘却微笑着回答爱徒道:
“除非这人是飞仙剑侠,否则无异是自寻死路!”
佩姑娘英明其妙地看看恩师,沈珏娘报以微笑,并没解释,
稍停之后,沈珏娘才对爱徒说道:
“佩儿,咱们下去了。”
房佩应了一声,师徒各展轻功,顺危崖纵飞而下。
崖头尚有冬日夕阳余辉,崖下却已暗了许多。
古刹寺门半开,沈珏娘喟叹一声,坦然而入,大殿塌坍得已不成形状,残瓦断木,到
处皆是。
沈珏娘师徒穿过大殿,绕旋来到那座高塔门前。
佩姑娘突然惊咦一声,悄悄说道:
“怪呀?越看越奇怪!”
沈珏娘只当她发现了什么,戒备地问道:
“你看到了什么东西?”
“不是东西,是这座塔。”
“你是说这座塔越看越怪?”
“不!大殿和这座塔比较起来才怪。”
沈珏娘摇了摇头,她想不通大殿和塔比较之下有什么能令人奇怪的事情,再说,大殿
和塔又比较个什么呢?
佩姑娘这时却正经的对恩师说道:
“师父,这座塔是后盖的吧?”
沈珏娘一笑道,
“当年庙前还有建庙的碑文,我曾看过,这座古刹和高塔是同时建成,是同一位高僧
监建的。”
“那就当真奇怪了。”
沈珏娘闻言皱眉问道:
“佩儿,你到底是奇怪些什么?”
佩姑娘指着高塔说道:
“这塔有那么高,到现在却还矗立未毁,大殿是庵、观、寺、院中最最紧要的所在,
怎地却早倒坍了呢?”
沈珏娘闻言一凛,暗中自忖道——
“对呀!从前我怎么没发觉这个问题呢?同时建造的寺庙,要倒也应该是高塔先倒,
怎地大殿却先坍了?”这虽然是个疑问,不过沈珏娘却无法回答,她只好看着自己这个心
细如发的爱徒,摇摇头表示无从解答。
佩姑娘秀眉微蹙,也摆了摇头,她摇头并非对恩师不能解答所问而惆怅,却是表示她
越发增加了疑念。
塔门却是紧紧关闭,沈珏娘暗中戒备着,才待试推一下,岂料五指相距塔门还有寸余
之时,塔门竟自动的发出“吱呦”的一声怪响,缓缓开启!沈珏娘非只毫无惧色,反而淡
谈地冷笑了一声。但她并不立刻进入,却也没有退步,冷冷地,静静地,站立若临风玉树
,注目塔内动也不动!
此时夕阳恰正全部隐没于西山,冬日夕阳乍没刹那,黑暗降临得极为突然,似是万灯
突然俱灭一般。
沈珏娘就为了等待这刹那间的变化,天色陡地一暗,佩姑娘只觉得跟前一阵怪风突起
,已失去了师父的影子。
这时她已料到,恩师必然已经闯进塔中,才待纵身而入,蓦地在数丈高头,听得恩师
急声呼喊道:
“佩儿!截住此人。”
佩姑娘闻声仰望,恩师竟从高塔的第三层小窗中穿出,另外一个夜行人,已飞纵云空
,凌虚十丈,疾投向大殿而去。
佩姑娘一声娇叱“哪里走!”身形倏起,飞扑拦截而下,岂料这个夜行人,轻功忒煞
高强,仅仅在那坍塌的大殿角上,一登即起,若云鹤冲天,再次高腾,半空中身式倏变,
已投入暗影之中,失去踪迹姑娘怎肯服输,仍然飞扑追上,此时沈珏娘却已飘纵赶到,
喝止佩姑娘不必再追,并悄声说道:
“此人轻功甚高,夜已深,不必犯险。”
佩姑娘只得点点头,心里却觉得怪不是滋味。
师徒两人重回到塔边,这次毫不停留地进入塔中,沈珏娘边走,边自囊中取出应用之
物,右手微抖,火光已起,左手轻送,一段牛油蜡已点着,高举过头,霍热发现了一件怪
异的事情!
适才沈珏娘飘然进入之时,因出暗中隐伏塔内之人的意料之外,两个人几乎相撞,随
地一逃一追,直追到第三层上,是故沈珏娘澄有发现塔中怪事,现在手举烛火,却看了个
清楚。
地上尘土不染,昔日被梅三丰挖出来的那块方石,也早已置于原处,窗明几镜,显然
日日有人洒扫。迎门墙上,有人用炭笔,写着——
“可敢再上一层楼?”
七个大字,沈珏娘冷笑了一声,佩姑娘却不待吩咐,已气哼哼地大步走向通上第二层
塔楼的楼梯。
沈珏娘并不拦阻,紧随在爱徒的身后,预防万一。
第二层塔梯的迎面墙上,仍然有字,上写着——
“好胆量,再上一层看!”
这遭是沈珏娘在前了,她只轻轻一纵,手中烛火微然一摆,
人已飞在第三层塔楼梯顶之上。她猜到迎面墙上必还有字,果然,这次是——
“事不过三,万莫再进!”
八个黑炭字,沈珏娘冷笑了一声,转对身后的爱徒说道:
“咱们干脆直上塔顶,倒要看看每一层写的是什么?”
佩姑娘聪慧过人,层层登临,已是必然之事,恩师何须再对自己说明,显然是提醒自
己当心戒备。因此她看着恩师,会意地点点头。
第四层的炭字是——
“由此回头,尚可活命!”
第五层字体己改,文句亦变,那是——
“举高面临下,得无惊乎?”
沈珏娘这次站在字前良久未动,塔中每层四页小窗,她不由地瞥了这四个小窗户一眼
,很想真的探身窗外,俯览一下举高临下得古塔夜景,但转瞬她就中止了这个念头,搏步
缓缓踱上顶层。
第六层的字句不少,语语惊人。
“此处暗藏厉害埋伏,来人万勿妄动一物,否则必遭极险!
夜有毒禽侵袭,当心突然变故。”
沈珏娘目注炭字,正思索间,佩姑娘却已怒满胸膛,冷哼了一声,左右顾盼片刻之后
,恨声说道:
“施展这种狡狯能骗得了哪个,姑娘就不信邪!”
说着她飘身佛座之前,右手猛力一推,巨佛立即倾倒,左足才待横扫香案,沈珏娘已
沉声喝止,怒叱道:
“供佛香案何咎,你怎这般……”下面的话还没说出口来,怪事已生,四只小窗倏忽
而逝!沈珏娘已知不好,念头尚未转过,楼梯道路猛地自闭,佩姑娘和沈珏娘,不约而同
飘身刚刚关闭的楼梯通道口前,哪知脚下一软,再难提力,竟直坠而下。
至于沈珏娘师徒坠入何处,下落如何,后文自当详尽交待,
此时暂且不提。
如今且说距离沈珏娘师徒坠入高塔埋伏之后的某天初更,自“落日峰”头,绕过“翠
碧蟑”,由捷径山路,飞般驰来了一条人影,这人每次顿足起落,轻巧至极,迅捷若寒夜
流星,眨眼已近。
地当神鸦崖头前五里,这人正行之间,倏地止步,侧再窥听片刻,略以瞻顾,飞扑向
一块巨石之后藏起。转瞬之间,另一条庞大人影,如飞鹏般降临当地!庞大的人影静立当
地甚久,低头似在沉思些什么。突然,他蓦地抬头,扬声说道:
“在下路经此处,另有要务,并非有意追蹑朋友身后,我本无须解释,只因朋友你突
然隐去身形,诚恐误会而多生是非,故此特别声明一番,并因所谋迫急,不能久待,恕我
僭越占先!”
原来后到的这个庞大夜行人物,也已发现前面有人急行,那人中途突然隐去行踪,故
而他才发话声明立场。
这人话罢之后,已不再停,双足猛顿,斜投向神鸦崖头左旁,一条弯曲盘折的小径而
去。
哪知就在这废大的夜行客,再次腾身飞纵半空之时,先到那位隐身巨石之后的黑影,
却突然疾射而出。正拦在那庞大身影的前头,他并且同时发话说道:
“欧阳易停步,梅梦生有话问你!”
这真是应了那句“冤家路窄”的俗话了,原来先到一步的是那假梦生,庞大的人物是
欧阳易。
欧阳易自别长寿老人欧阳子规,走捷径飞扑不归谷,那假梦生却也是和老人分手,到
古刹拜叩慈母。
假梦生早走一步,但他路径不熟,走的是远道,欧阳易虽然走晚了半夜,却是按照老
人所绘地图路径而行,近了许多,无巧不巧,在“翠碧幛”旁的路上相逢,这是两个人都
没想到的事情。假梦生发觉身后有人,功力甚高,错当是追踪之敌,故而隐身静待,欧阳
易一心急进不归谷,发现前行人物突然失踪,已猜出对方的用意,这次他却又小心过了度
,怕起误会而迟误行程,特意解释一番。
其实欧阳易要是根本不闻不问,仍然前行,他是由神鸦崖旁而去,假梦生却要渡下神
鸦崖前往古刹,这样路径中变,假梦生自然不会再起误会,那就各奔前程不会再有后来的
种种事故了。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欧阳易一开口,假梦生立刻听出来是他,虽然那秃胖老者曾经再
三严谕,不准他私自复仇,只是既然途遇,假梦生怎肯就这样轻易地让欧阳易过去,因此
发话相拦。
两个人身在半空,各自施展身法,盘回下降。落地之后,欧阳易悲由哀生,颤声说道
:
“是你?你喊我欧阳易,你……”
欧阳易想到十数年抚养爱护此子之心,和父子之情,如今这孩子竟然直呼自己的名字
,不由悲切伤怀。但当他转念又想到,此子不明身世,真以梅三丰之子自居,对自己又怎
能不怨?不恨?不恼?
因此当他说到“你喊我欧阳易”这句话后,接上了一个“你”字,而迟迟再无下文。
假梦生却皱眉答道:
“你要我喊你什么?别忘啦,你我已经‘恩了’!”
欧阳易了解假梦生“恩了”之言由何而发,凄笑一声说道:
“如此说来,你现在打算报仇了?”
“本有此心,不过因我曾经应诺过一个人,故而目下还不能和你动手,我问你,你要
到什么地方去?”
这句话提醒了欧阳易,心头电般闪过一个意念,独目看了看面对面的义子,低沉地反
问假梦生道:
“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古刹!我母亲和师妹房佩,都在那里。”
假梦生实话实说,欧阳易怦然心动,也正色答道:
“我却要进不归谷去,令尊现在那里。”
“欧阳易,你识得路径?”
“你仍然没脱孩子气,不识路径我怎能前去呀!”
假梦生幼随欧阳易长大,对欧阳易的性格极为了解,看出不是假话,正待有所思考,
欧阳易却接着说道:
“你若不是阻我行程,专为复仇,我可要走了。”
“等一下,让我想想……”
欧阳易自然更清楚假梦生的脾气,笑着说道:
“孩子,算了吧,不归谷你去不得。”
“为什么?你能去得,我梅梦生就去不得!”
“孩子,不归谷中必可见到梅三丰,我说你并非梅氏之子,
你不相信,进谷之后你就明白我的话不假,因此我才说你去不得不归谷!”
第三十一章 入 伏 假梦生听出欧阳易话中之意,冷笑着说道:
“欧阳易,我劝你省省心吧,小爷不上你的当。”
欧阳易暗笑假梦生已入算中,却故意哈哈一笑道:
“咱们昔日曾为父子,谁也用不着骗谁,你不敢去不归谷,不敢面对着能够揭破身世
的事实,就只管承认,何必把‘上当’
两个字,用作藉口?欧阳易并没要你去不归谷,并一再说明你去不得……”
“住口!欧阳易,你莫惹我无情!”
“莫非你还懂情知义?”
“欧阳易,梅梦生忍耐得够了,你不要自找难看!”
“自称梅梦生,我真替你觉得羞愧。”
“你再敢胡言乱语,别说我……”
欧阳易不等假梦生话罢,正色说道:
“你自己可是认定了是梅三丰的儿子?”
假梦生哼了一声,似乎不屑理睬。
可是欧阳易像是毫不在乎似的,接着冷笑道:
“你要承认绝非梅家后代,因之不愿前往不归谷,尚且情有可原,设若你自认是梅梦
生的话……”他说到这里,故意停了话锋,他了解假梦生的性格,必然要开口询问下文,
假梦生果然上当,接口问道:
“我要自认是梅梦生的话,下文怎样?”
欧阳易郑重并威严地说道:
“那你就是人间无义无情无仁无父的匹夫!”
假梦生闻言,暴吼一声,才待飞身扑上,欧阳易却独目圆睁,闪射出凛人的光辉,沉
声叱道:
“孺子稍待,听我说完,你若自承是梅梦生无疑,老夫就有话要你回答了,梅三丰被
困不归谷中,已二十多年,你身为人子,不知父踪,自应百方探觅,如今明知生父被困地
点,并且有人能指点路径,你竟百般推……”
假梦生不容欧阳易再说下去,他并非不知欧阳易的居心,只是苦无言语回答,转念想
到,目下自己巧得奇缘,已非昔日阿蒙,不再惧怕欧阳易施展任何毒谋,何不随他进谷一
行,至少也能识得路径,事后和慈母会晤,说出今朝之事,定得慈母欢颇,
设若得能与生父相会,岂不……他想到此处,突变心意,立刻截断欧阳易的话锋说道
:
“算你说得有理,梅梦生就试闯一下不归谷,倒要看看这令武林中人一去不归,却又
人人向往的地方,有多厉害!”
欧阳易见所谋已成,喜在心头,故意正色说道:
“我话可说在前面,不归谷我也是第一遭去,设若进谷之后,有何凶险之事发生,却
要各凭天命怨不得谁!”
假梦生冷冷的一笑,颇有含意地说道:
“梅梦生话也说在前面,既敢前往,自不怕事,设若真有意外,我会放手对付,至时
怨天忧人怕投有用了。”
欧阳易微然一笑,他不再多说,暗中思索着前途的道路,将长寿老人指示的方位,很
快的在脑梅中复习一遍。
他要在这条武林中人无法寻觅的幽秘路径上,令假梦生震惊而敬佩,以便进谷之后,
贯彻所要安排的要事。
假梦生是想到就做,已在追问行程,欧阳易指指方位,上下打量了假梦生一眼,才郑
重其事地说道:
“这条路极端难行而隐秘,说不定此时或有江湖朋友正在左近,因此只要展动身形,
最好全力疾行……”
假梦生很不耐烦地淡然接话道:
“你自管施展全力,我跟得上。”
“好!如此咱们说走就走。”
欧阳易话声未歇,人已腾拔而起,假梦生冷哼一声,相随而上,如影随形,两条黑影
刹那间已飞射投向远处而无踪。适当此时,相隔“落日峰”三十里的地方,正有一条奇快
无比的黑影,疾似电掣,凌虚飞驰而来。
身后约有箭远,另有一条怪异的影子,纵跃奔飞随追前面的黑影不舍,眨眼俱已转越
落日峰前。这一前一后的两条黑影,仅在“翠碧嶂”头略以停顿,既飞登“神鸦崖”上,
直投古废寺中。
古刹大殿外,两条黑影相聚,前面那个黑影,向后面怪异的黑影一挥手,怪影一声欢
啸,翻飞而去,这才看出竟是那只熊狒。不问可知,如今停留在大殿外的这条黑影,是那
自称为长寿老人的秃胖白髯怪叟,欧阳子规了!他深夜疾驰未停,远自百五十里地外前来
,但却不现丝毫喘息和劳累的样子,双目蕴含奇光,大步走向高塔。
他站立塔外仰颈插声说道:
“珏儿可在塔上?”
塔中无人应声,他来晚了。
欧阳子规双眉微蹙,再次以真气传声道:
“珏儿,你怎不应话?梦生回来没有?”
依然寂无人声,他嗯了一声,闪身飞纵塔内。
此时塔内沉暗至极,欧阳子规却似生具夜眼,大步走向塔梯后面,刹那听到打火声响
,片刻已有烛光闪出。
原来在登临第二层的塔梯后面,藏有火镰火石和蜡烛,由此判断,这座高塔,是欧阳
子规常来的地方。
烛光照射墙上,他霍然看到了那“可敢再上一层楼”这七个炭字,怒哼一声,顿足飞
临上层。
手执着的烛火,虽然突地飞高数丈,竟然毫不闪摆跳动,由此可知欧阳子规的功力,
实已到达化境。
当他再次目睹第二层的炭字时候,竟顿足怒叱道:
“蠢笨的东西,我晚来了一步,事情必然要糟。”
这次他却不再层层飞上,冲天一拔,中途微登,已纵上第五层塔楼,仰望第六层通路
已封,恨声说道:
“司徒雷,你真笨得吓人,事必弄巧成拙!”
说着他不禁皱眉沉思起来,半晌方始长吁一声,自言自语说道:
“此处封闭,非过九个对时不能自解,事已至此,沈珏娘师徒必然已循地下秘道前行
,按日期算来,此时她师徒极可能已经到达不归谷中。万一不幸,困于谷中死处,叫老夫
如何得安,说不得我只好尽快前往接应,但愿上苍佑她师徒,勿临极险。”
欧阳子规话说到此处,双目一蹬,怒容满面,望之令人畏惧,霍地伸出右手指食,在
被封死的塔楼口旁石墙之上,用绝顶的功力,写了十四个大宇,然后吹熄烛火,长长地叹
息一声!
他在叹息声中,双足微挪,已自第五层塔梯的小窗中穿出,
凌虚一声长啸,熊狒远远呼应,一人一兽飞驰向不归谷中而去。
欧阳子规适才曾经想到过有件事情极不妥善,但沈珏娘之事最最要紧,其余的只好放
一步说了。
他所认为不妥的事情是,假梦生如今焉在?
欧阳子规料事如神,判断从未有错,以假梦生的功力说来,自别即行,到达古刹最早
不出今日傍晚前后,自然,假梦生一定也发现了古塔墙上的炭字,进而发觉顶层被封,可
是如今他到哪里去了呢?
欧阳子规却又怎能想到,假梦生和欧阳易竟在中逢相遇,根本没进古刹,就双双远赶
不归谷而去。
人定虽能胜天,但天算却往往超乎人算,只因一念之失,一事之误,遂引起了不归谷
中,一场出乎想象的奇变,后文自当详细的交待。
如今且说欧阳易和假梦生,自绝径秘道,赶奔不归谷,真可以说是日夜兼程,食宿尽
忘,只顾疾行。
第三天的中午时分,他俩已经渡过“苦水涧”,即将踏上“断魂桥”,按照长寿老人
欧阳子规所绘图上指示,再左行里许,飞越“双魔岭”,就是那“天泉飞瀑”,瀑后有洞
,穿洞而出已在不归谷中了。
断魂桥头稍事休息,假梦生和欧阳易,都对着这奇异的小桥摇头叹息,莫可奈何,桥
下绝壑千仞,桥长二十丈有余,名谓之桥,实在说来连个桥栏桥面都没有,只在两岸头上
,互相高耸着两只怪异的长竿。可是长竿右旁,却有一块刻着“断魂之桥”四个大字的三
尺长石,石面古斑灿灿,杂有星星亮光。
欧阳易紧锁着残眉,独目闪光,似在苦思飞渡之策。
假梦生阖目沉思,自然也是在想越过绝壑的方法。
终于欧阳易当先站起,伸手将高竿握住,用力摇晃了几下,
点点头,然后顺竿爬上,直达顶端。施展重身法,将高竿压下,
试了一试,颓然纵落。
假梦生不由急声问道:
“怎么样,弹力可够?”
“够,咱们两个加在一块,这根怪竿子也不在乎。”
“那还有什么困难?”
假梦生话说出口,也知道失言了,不由羞红了脸。
欧阳易独目一闪,恨声说道:
“竿长最多五丈,强力极强,强到我用八成功力,才能压得它微有些许弯转,凭我的
功力身法,设若以十成力,足踏竿梢,竿梢弯垂至多尺余,然后展尽轻身提纵之术,计算
可以拔起十丈,连竿长足到十五丈上下,抖落十六七丈地方,自是毫无问题,但这两岸距
离,却在二十丈开外……”
说到此处,欧阳易停了话锋,转而深沉地长吁一声。
假梦生一旁点头不迭,自己巧得怪叟指点,手法上自是进步神建,但轻身功力的火候
,却还无法一日千里,拚尽全力,至多和欧阳易伯仲相当,要想安然渡到对岸,看来是非
想其他办法不成了。
他俩自在翠碧嶂旁相逢,一路疾行,始终未曾好好地休息和进餐,欧阳易身旁带着可
口的干粮,反正在没有想起怎样渡过绝壑以前,无法动程,遂尽量的饱食一顿,并各席地
跌坐养神。直到乌鸟西坠将没于云山之间的刹那,两人挺身而起,俱已疲乏尽去,精神焕
发,但仍然只有“望壑兴感”,无可奈何。
蓦地他两个同时发现,自绝壑对面,那生成两个活像鬼头的“双魔岭”顶峰之上,闪
出来一个怪人!这人的身法,快到无法形容,乍睹是在岭头,霎眼已到了峰脚,凭他们两
个人的目力和距离,似乎都役有看到这人中间那段的影子,像是飞仙,似幽灵般,一闪、
一失、一现,令人不禁寒凛。
他俩又一霎跟,不由全身一抖,怪人已到了对岸!
只见这人凌虚飞降对岸高竿顶上,左脚一点竿梢,高竿当时却未下沉,但在刹时之后
,却突然一沉平地,继之弹扬而起,人影一闪,怪人已如闪电般到了他俩的身前,立于三
步之外,静静地不言不动!
欧阳易总算是成名多年的人物,强按着极度惊凛之下的不安和恐惧,双手一拱,含笑
才待开口,谁知怪人却冷冷地问道:
“你是玉潘安笑面银豺欧阳易吧?”
欧阳易闻言,吓得全身一颤,冷汗立即暴出!
怪人不容他开口回答,接着威严地又道:
“要进不归谷?”
欧阳易张着嘴巴,简直不知怎样才好。
怪人也真够怪,一声凛人肝胆的冷笑之后又接着道:
“是那长寿老人欧阳子规指引你走这条路来的?”
欧阳易猛地一哆嗦,面前的怪人,不是人,是……随即他蓦地想起了欧阳子规的话来
,颤栗着问道:
“您大概是司徒雷和梅浩然的恩师吧?”
怪人闻言陡地哈哈大笑起来,声若暴霄,响彻天地,假梦生和欧阳易,双耳几乎被笑
声震聋。这奇异罕绝的怪人,笑罢之后,声调立转冷酷,淡淡地说道:
“不是,别妄自猜测;你这个娃儿是谁?”
最后这句话,自然是指着假梦生说的,假梦生先前和欧阳易相同,被这怪人的功力和
打扮所慑,心神俱惊,此时却已恢复了平静,闻言朗声答道:
“在下梅梦生……”
讵料他话末说完,怪人突然惊诧的沉声喝道:
“什么!你叫梅梦生?”
假梦生才待接答,欧阳易似被对方声威慑服,生怕怪人要不利假梦生,竟抢先一步急
声说道:
“他不是,真梅梦生现在和东川犬叟及哮天夫妇在一起,他是及哮天的孙孙,及东风
的儿子,当年是我……”
怪人不容欧阳易的话说完,也拦住了正想分辩的假梦生,冷笑一声道:
“你在‘解脱坡’、‘凉风桥’附近,和真梅梦生动过手,用‘五云真气’截伤了他
的左臂!对吧?”
欧阳易早已胆寒,此时当真觳觫起来,他惊诧,惊诧面前怪人无所不知,他更害怕,
却想不通为什么要怕这个人,闻言之后,不由自己地点点头,独目光威俱失,只是霎霎不
停地看着对方,他很想振作,可惜就是不能!
怪人这时已沉重地训叱欧阳易道:
“你活生生挖掉他父亲的左目,硬生生拆散了恩爱的夫妻,难道意犹未足,必欲致梅
梦生于死地?”
“不,不是不是,是……”
欧阳易竟然语不成句,怪人却突然发出一声深沉的吁叹,摆手拦住了他,转而极为沮
和地向假梦生道:
“你进不归谷干什么?”
假梦生立即正色答道:
“别听欧阳易胡言乱语,我是梅梦生,据说家父在二十多年前,生困于不归谷中,我
既知不归谷的所在,身为人子怎……”
怪人突地双手抓住了假梦生的两臂,假梦生不知怪人竟欲何为,全力挣扎,哪知却丝
毫挪动不得!这怪人却奇怪地笑了,柔和关怀地说道:
“别硬挣,我不会伤你,你不是要去不归谷吗?让我帮你个忙,送你和他渡过这个绝
壑如何?”
假梦生点了点头,怪人突然双手一紧,霍地带起假梦生的身体一转一抡,假梦生只觉
得似腾云若驾雾,已飞向对岸,自己连丝毫气都使不上,不由暗道一声“完了”,像这样
到了对岸,要不活生生的摔死才怪呢。
哪知事情比他想的还怪,就在已经越过绝壑,到达对岸,距离地面仅有数尺的当空,
那股抡甩的力道竟然恰好消失,似被人捧放地上一般,轻飘飘地落下,非只有惊无险,简
直是出乎想象的舒适。
假梦生大喜之下,方始定神注目对岸,欧阳易也已被甩飞空中,正向自己立处投来,
眨眼落下,也无伤损。他两个一齐再找对岸怪人之时,竟已飘渺无踪。
欧阳易这才吐出那口憋在胸前很久了的闷气说道:
“此人可能是我自走动江湖以来,所遇到的顶尖的古怪罕绝的高手了!可惜他头上戴
着一个篓子,看不到面目,是最大遗憾。”
假梦生无话好说,他对欧阳易的批评,却深认为对。
原来他们所遇上的人物,正是那携走梅梦生的怪客。
欧阳易和假梦生,前途已无困难,坦荡荡进入了不归谷,致于他们在不归谷中遭遇,
后文另有交待。
如今且说神鸦崖下的古废寺中,这天,是那长寿老人欧阳子规离开古刹的次日晌午,
由远处来了一个人。
这人头上蒙着个黑色口袋,正是曾与头戴竹篓的怪客动手,
后来又夜临伏虎禅林,被果慧尊为上客的怪人。他轻车熟路地走进古刹,直扑高塔,
毫不迟疑推门而入,抬头看了看墙上的炭字,笑了笑,似极得意。
怪人并不飞纵,却是循梯上升,直到第五层通达六层的楼梯口上,才停步仰望,又是
一声轻笑。笑罢他才拾阶登上,并自语说:“我冒险寻得开启秘道的方法,送……”说着
他突然看到欧阳子规所留在石墙上面的字迹,那是——
“宇谕司徒,事弄成拙,速去谷中见我!”
十四个大字,怪人看罢一声惊呼,震毁字迹之后,立即飞纵下塔,疾如流矢般,向着
通向不归谷的秘径,电掣驰去!
看来这位蒙着口袋的怪人,可能是那昔日名震武林,人称“剑圣”的司徒雷了?是他
吗?他为什么蒙着面目?假定他是司徒雷,那么留字而去,自称乃长寿老人的欧阳子规的
秃胖老者又是谁呢?和司徒雷有什么渊源?
敬请读者暂勿心急,敢请莫先推测猜疑,内情诡谲至极,复杂万端,后文自有合情合
理出乎想象的交待。如今且说远自伏虎禅林,扑奔古寺而来的群侠。
他们人多,走的也晚,再加上有天蓉姑娘随行,是故只能白天疾行,夜间却必须休息
,因此延迟了时日。
当群侠到达古刹的时候,那沈珏娘师徒,欧阳易和假梦生、欧阳子规及蒙面的怪客等
,早已进入不归谷多日。群侠之相事前来古刹,半因会晤女侠沈珏娘,解说真假梦生之谜
和被怪客携去之事,另外一半,自然是赴约与欧阳易清了恩怨,和探索不归谷的路径,及
不归谷中的奥秘,与关怀可能被困谷中已二十多年的梅三丰生死。
可惜他们来晚一步,所有要找的人俱已他往。但是却也有令群侠想象不到的人,已由
谷中出来,并且也已来到古刹,只因另有原由,隐身暗中暂未露面。
群侠登上高塔之时,虽曾疑心过每层石墙上面的炭字,但却怎样也想不到,古刹短时
日内不会再有人来。
果慧禅师另有心事,古刹石墙留字,只他一人知晓始末原由,井已断定沈珏娘师徒,
此时已在不归谷内,但却苦在无法对群侠说明。只好陪着一干群侠,在古塔之上虚耗时日
。
他们绝对梦想不到,四周皆有强敌环伺,若非那几名罕绝阴毒手段辣极的老魔头,错
认群侠已知不归谷的路径,必须暗中潜随跟踪,始能到达不归谷口的话,怕早就下手对付
群侠了。不过这几个久隐穷山恶水的阴狠老贼,虽然自负功技盖世,行踪极秘,却也梦想
不到,另有奇人在背后监视。
这真应了那句“螳螂扑蝉,飞雀在后”的俗话,眼看一场惊天动地的争搏,即将在这
古庆寺中开展。群侠虚等了两日夜,第三天的深夜,塔中共商之下,方始推断沈珏娘师徒
可能巧得机缘,已去不归谷中,但不归谷的路径,群侠却无一人知道,等既不能,行却无
方,这可难为了一干群侠。
讵料群侠在塔中正为行止两难而苦无良策以对之时,塔外突然传来四声阴森的冷笑,
随即有人说道:
“老夫有个解决尔等进退两难的好办法。”
群侠闻声大惊!不由一齐喝问说话之人是谁,并纷纷飞身纵出塔外。塔外迎门三丈距
离。
一排站着四个面目狰狞的老者,及哮天耳目最杂,江湖中人可说无不识者,却也认不
得这四个怪叟,怪叟中排在最左边的那个,冷笑一声说道:
“老夫等四人,八十年前同出江湖,六十年前又一齐隐退,尔等不配知道我们的名姓
,适才听到尔辈进退两难的话语,想到一个极为妥善的办法,老夫担保若照我这办法行事
,既可免掉进不得之急,也再无虚耗时日之苦……”
果慧禅师刚要接话发问,这人摆手相拦继之说道:
“事情好办得很,只要老夫举手之劳,将尔等送往‘那’世,则可再无进退两难之苦
,而免虚耗时日……”
天蓉姑娘秀眉一蹙,不容对方话罢,接口说道:
“你这是‘人说鬼话’还是‘鬼学人语’?”
姑娘本是气恼之下的话语,哪知竟然无心中指出了这四个怪物的名号,因此他等面色
一变,惊诧地看着姑娘。
随即又彼此互望了一眼,说话的怪老头才又接着道:
“小姑娘,你说对了我们四个人的名号,并巧与昔日我等所立誓言相合,因此只有你
能够活命!其余……”他说到这里,竟自动地截断语句,霎霎眼,诧疑地看着天蓉姑娘和
群侠,因为就在他说到“只有你能够活命”这句话的时候,霍然发觉,对面群侠脸上那种
惊惧不安的神色,突然消失,并立即全都转变为奇异的笑容,是窥笑!轻蔑的笑!得意的
笑!他不禁奇怪并惊诧地停下了话锋。
另外三名老者,也在暗自惊心,却都百思莫解内中的原因,
天蓉姑娘这时却“卟哧”的笑了一声,用手指凌虚向四名老者的身后点了一点,似在
通知他们四个人,后面有了惹人发笑的事情。
四名面目狰狞的老者,恍然大悟,霍地一齐转回身来!就在他们四个人的背后,不足
七尺地方,站着一个头戴竹篓的怪异人物,不言不动,更不知他是怎样来的。
四老者既惊且凛,正欲喝问,头戴竹篓的怪人却哼哼地冷笑出来,笑罢用平淡的语调
当先说道:
“你们想必是‘鬼风洞’的‘元冥四君’,听我良言,速下峨嵋,否则我虽不愿杀人
,但却还能捉鬼!”
“藏头露尾的东西,你报个名姓出来!”
元冥四君同声喝问,怪人却冷冷地说道:
“凭你们四个人还不配问我的名姓,口出不逊之罪,等我和对面的朋友们说完正经话
后,再施于尔等!”说着并投见他起步,
却已从元冥四君的队中穿过,元冥四君竟被怪人的步履劲风震动了身体,散乱了队形
!
这头戴竹篓的怪客却若无其事,走到及哮天身前五尺地方站立,用温和地语气对及哮
天说道:
“梦生平安无事,怕你挂心,特来通知,东行十里,有一古墓,你那四条神獒,现在
彼处,君等除果慧禅师外,请即前往,并请注意最大一条黑獒的颈间,自知一切,君等去
后,我当与禅师另走捷径,先至目的之地迎候,预祝平安。”
群侠各具慧心,闻言皆已聆会,随即齐对怪人拱手作别,向东方飞纵疾驰远去。
只有果慧禅师,内心激动不安地静立于一旁,怪人这时却缓步走向元冥四君而去,元
冥四君各自紧张地戒备着。
哪知怪人却淡淡地说道:“我已改变主意,尔等如要去不归谷,可随我来。”
说着飘身遇到果慧禅师身旁,说了一声“握紧我的右臂”,随即携带着果慧,腾拔而
起,直扑神鸦崖头,元冥四君相继追上,一行人仅仅眨眼光景消失于极暗的远处。
转瞬五日,所有与欧阳易恩怨有关的人物,俱已进入了不归谷,不幸的是谷中千变万
化,所去之人,皆被困于谷中,那曾经自承往来谷中如履康庄的欧阳子规,竟也没有例外
,结果,谷中奇绝的阵式自动旋变,上苍在无心中,安排了一幕可泣可诉哀怨无比的大聚
合!
X X X
如今且说及哮天夫妻和章性初父女,古塔之外,幸脱元冥四君的毒手,并得怪客指示
,立即驰向古墓。
墓外果然发现了前数日走失了的四只灵獒,小黑颈间绑扎着一条素巾,端木云一眼就
认出那是梅梦生的东西。
打开素巾,开头是一行字迹,写的是——
“按图而行,进谷小心!”八个字。后面附书着一幅山水妙图,图上有“不归谷”三
个大字,起点正是从这古墓开始,众人大喜过望,随即按图而行。
他们走的这条路,和二十多年前,美剑客梅三丰所走的路径相同,却不是前文中,欧
阳易所走的方位。
沿路无事,及哮天才和大家谈起元冥四君的来历,他边走边道:
“元冥四君并非同胞兄弟,但却都是昔日令人闻名丧胆的老魔头,‘人寰神魔’孔三
绝的嫡传弟子。”
“人寰神魔孔三绝,一身功力造极宇内,传徒共十五人,但真正能尽得他的神髓而青
出于蓝的,却只有这四个。
可惜他这四个心爱的弟子,因手段太辣,待人过傲,被仇家巧用妙计,骗人一座千年
古墓之内困住。他四人倚仗功力甚高,
不惜消耗真力,挖通古墓选出,虽然吃尽苦头,却无心中巧得了古墓中的一部奇书。
事后他师兄弟背着老魔,偷学书中的秘技,技虽习成,却也已被老魔发觉,这才知道
奇书竟是‘冥冥幽经’。
冥冥幽经乃邪教阴派中最最毒辣的一种功法,若能全部习得,功力尚要高出老魔孔三
绝多多。只是昔日藏经之人,中有居心,将一部冥冥幽经分成了两卷,元冥四君所得,仅
是前半卷,
若在十年之中,无法得到后半部的话,必将被所习幽冥阴功之毒蚀腐肝肠而死,因此
人寰神魔才不敢习练。
元冥四君这时却慌了手脚,再三苦求老魔,将古墓占为洞府,以便朝夕搜索下半部幽
经的藏处。
老魔也正觊觎此经,故而一请即允,没想到因此种下了杀身之祸,老魔师徒向来目中
无人,行事狠毒,自迁居古墓之后,方圆千里的人物,遭了大殃,终于惹恼了一位奇绝的
异人,与老魔相约一搏,地点在‘子午峙’头,老魔师徒所居的古墓旁边。是役震惊了天
下,结果耶位奇绝的异人,施展至刚至阳的‘正阳弹指’神功,卒致老魔五脏内焚而丧命
子午岭上,说来已是六十年前的事了。
那位异人,我听先恩师说过,武林中人都称它为‘长寿老人’,后来老人擒住元冥四
君,出了两个题目,一是立即处死,再就是由老人亲自将他四人,封于墓中,任其自生自
灭。
如今这四个鬼魔,既已到了峨嵋,当年自然是选了封于古墓的那第二个办法,咱们在
古塔门外和他四人相会之时,要不是那位带去梅梦生的怪客突然光降,怕不早应了他四个
人的话语,‘身归那世’才怪。”
天蓉姑娘却突然问道:
“这四个东西直到今天还活着,大概已在古墓里面,找到了那‘冥冥幽经’的下半部
,并已练成绝艺了?”
及哮天摇头回答道:
“此事难说,我对未能目睹的事情,总抱着三分疑念。”
“带走梦生哥的那位怪客,就比什么元冥四君的功力高得多,我看这四君一齐动手,
也敌不过人家。”天蓉姑娘接上这么一句话,没有人能回答说不,他们亲眼目睹过怪客那
身登峰造极空绝人间的功夫。
他们一路上未遇变故,第四天的清晨,到达了昔日梅三丰曾经伫足过的那十亩方围、
细草如茵的盆地。
天蓉姑娘首先连连称怪说道:
“这有多怪,沿路冰天雪地,寒风透骨,除苍松翠柏之外,不见青绿颜色,怎地这片
盆地上,却……”她话未说完,目光已瞥见正东方一个山谷口内,出来了一人,姑娘不禁
惊咦了一声,急急的对老父说道:
“爸,你快看,禅师竟然比我们早到了!”
众人早已看到,立即各展身形飞纵近前。
果慧禅师果然早已来到,立于谷口相迎,大家见面之后,章性初冷眼旁观,只见果慧
禅师脸上非但没有欣喜之色,似乎还隐含着忧愁,正要发问,果慧禅师已手指谷口右旁,
那高插云天,平滑如镜的山石之上,郑重地说道:
“施主们首先请仔细地看看这几行字。”
众人已经注意到壁上凿着几行大字,只是没有仔细观看而已,闻言才纷纷抬头细看究
竟,上面共是八行,三十二个字迹,那是——
无圆莫入,
无环止步。
犯则必死,
不如归去。
任君进谷,
任君止步。
自此无死,
胡云归去。
旁边还有十个较小的字,分成两行,前一行是——
“不归谷主题”五个字,字体较小,后一行是——
“宇内独夫题”五个字,字体却大了许多。
看罢之后,众人不禁个个皱眉。
他们一眼就能看出,内中有了毛病,那三十二个大字,头四行字大些,行列很松,笔
法一样。后四行字体小了很多,行列排得很紧,笔法又是一个样子,最妙的是,前四句和
后四句的用意,恰是一正一反!
看来后四句是一位自称“宇内独夫”的人所写,令人不安的是,这位“宇内独夫”,
似乎还比那位“不归谷主”功力火候高些,因为从留字的深浅痕迹上,看得出宇内独夫的
指力,胜过对方不少!
此时果慧禅师才开口说道:
“咱们先在谷外谈谈,等会……”
天蓉姑娘心急着进谷,不由脱口问道:
“禅师,咱们进谷再谈不好吗?”
果慧禅师喟叹一声说道:
“本来是应该进得谷中,边走边谈这几日与众位施主分手后遇合,只是我已立有誓约
,入谷之后不能说话,故而只好在谷外一谈详情,如今这不归……”
章性初含笑截断了果慧的话锋说道:
“禅师何不从分手之后说起,”
果慧禅师点了点头,请大家席地而坐说道:
“首先我要向众位施主声明一事,我说众位来听,但却不能发问,我当然说的一句不
漏,可以吗?”
众人知他必有难言之隐,立即应诺。
果慧禅师这才开始详述分手之后的经过。
原来那头上戴着竹篓的怪客,临时改变主意,另有居心,他故意携带着果慧禅师,走
那条欧阳易和假梦生走过的道路。
元冥四君,自昔日被长寿老人封于古墓之中,果如天蓉姑娘所料,找到了“冥冥幽经
”的下半部。
他们四人甘心被封住古墓之中的原因有三,一是长寿老人只限他们走两条路,死或被
封墓内。二是他们必须在古墓中找寻下半部经卷。三是彼等久居古墓,熟知地形,并早已
另外打通了三条秘道,认为被封其中,无异门户开放,随时可以出进。
不料在他四人觅得下半部经卷之后,方始发觉,仅能练成以毒克毒的“尸煞阴力”,
而不再畏惧内脏被腐而已,若要精习“冥冥幽经”中所载各种功力,已不能够,因为长寿
老人在擒获彼等之时,暗中点死了他们一处重要的穴道,他等发觉已迟,除非老人肯代救
治,别无法想。 至此他等才知道老人怎会这样放心地封他们于古墓之中。
元冥四君自是恨极了老人,可是老人功力太高,空自暴跳如雷,愤怒至极,却是无奈
人何。
日久,渐将火气磨去不少,而阴功煞力,也日精日进,但空守着武林中的一卷秘宝而
不能习练,终是难堪的事情,找寻老人代为复元一节,根本无望,退而求其次,他们记起
了武林中人传说的不归谷。
这时彼等早已脱身古墓任意出进,只因老人尚在世上,有人时常发现老人的行踪侠影
,故而他等未敢作恶罢了。后来听人又说,老人定居峨嵋,只得也死了寻觅不归谷的这条
心。
事隔了六十年,元冥四君功力自是已达极峰,认为老人当已不在世上,这才赶到峨媚
山中。
说来也真巧,夜宿伏虎禅林,听到了僧众们议论果慧禅师即将先赴古刹,再进不归谷
的这个消息。因此当果慧禅师和及哮天章性初等离寺之时,元冥四君已在暗中步步追躇不
舍,直到古刹。
他等自觉神功盖世,普天之下,除去那长寿老人之外,没把任何人看在眼内,哪知却
被头戴竹篓的怪客发现。
怪客正好是送假梦生和欧阳易渡过绝壑之后,有事出谷,无心中发现了果慧这一行人
,进而侦得四君的动态。遂不动声色在暗中监视他等,怪客本想逐退四人,转念想到四人
如今难有对手,设若为恶江湖,岂非孽由己造?
于是临时改变了主意,想引他等进入不归谷中,然后生困彼等于妙阵死处,令他等永
世不能为恶。
怪客曾经有心地试探了一下对方功力和火候,那是在古塔之前,他自元冥四君队中穿
过,与及哮天相谈的时候。发觉元冥四君果非平常,自然,怪客高出彼辈多多。
不过元冥四君却也诡诈机警过人,这头戴竹篓的人物,举手投足间,即能随意散发极
高的内功震力,凭自己四人的火候和无敌阴功,并早已有备,却仍然被对方的神功震力冲
散了队形,由此可见怪客功力高过自己。
但他四人仍不惧怕,第一是合四人之力,极目天下难有敌手,第二是自己四人不能临
阵退却,功亏一箦。
自然他四人还另有打算,认为真到万难之时,战虽未必能胜,退却无人能挡,绝无后
顾之忧,因此才相随怪客直奔目的之地。
等双方一路疾纵飞驰之后,元冥四君不由多加了三分戒心,怪客虽然携带着果慧禅师
,双方距离却是越来越远,元冥四君施尽全力,仍然无法追上,他等不禁互望一眼,暗中
皱眉。
前行的怪客,似是有心较量元冥四君的轻功和真力,从古塔门前腾步起身始,飞纵疾
行不停,一口气走了百十里路。
果慧别看等于脚不沾尘般的飞行,却已觉得累极,那只紧抓住怪客的手臂,已是酸麻
不堪。他偶然回顾了身后紧随不舍的元冥四君一眼,只见四君面色俱已赤红,额角隐露汗
珠,真力似已难支。可是这位头戴竹篓的怪人,却若无其事,步履安样。
果慧禅师不由暗自惊心,他自出师门,行走江湖至今,见过武林中各色各等的人物,
会过江湖上罕绝拔尖儿的高手,在功力上说来,他内心由衷佩服的只有两个人,一是那位
头蒙黑色口袋的奇客,另外一人只听奇客说过,并未目睹,但那蒙着口袋的奇客却曾郑重
声明,另外这人比他高得多。
但果慧禅师,先在凉风桥头见过这头戴竹篓的人物,和蒙着口袋的奇客动手,深觉前
者胜过后者不少。
如今再由这场无形的轻功较拄下,越发觉得头戴竹篓的怪客,确实是胜过自己生平所
见到过的任何高手!
元冥四君轻身功法不为不高,此时比诸怪客,无异小巫见大巫,看来这位怪客,已是
天下无敌之人无疑。
他所惊心的是,怪客偏偏要留下自己作陪,居心难测,一路疾行之时,他曾暗自施展
功力相试,怪客非只视如不觉,而且自己所发之真力,竟稀奇古怪的消失于无形,叫他怎
不慑惧惊心?
行行复行行,已近晌午,怪客边走边悄对果慧禅师说道:
“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提足真气,不要妄动。”
果慧禅师皱眉点头,他不懂有话要说为什么还得提足真气,但他终于听从了怪客的吩
咐,提足真气。
怪客突然一声长笑,转头对元冥四君说道:
“顺此山径直行,约再百里,为一绝崖,崖旁有桥,桥名‘断魂’,我在桥头候尔,
先行一步了!”
果慧闻言大惊,他绝对不信,在相距不足半箭的路程上,奔驰已近半日,怪客仍能将
元冥四君抛下。他念头尚未转过,怪客突地一声清啸,身形陡急,风声骤响,果慧只觉眼
前山石树木,飞般倒驰,胸口涨闷,无法喘息,双耳嗡嗡作声,头脑昏沉极为难过,若非
早早提足一口真气,几乎不能忍受。
半晌之后,他已无法再耐,突觉全身一松,足已临地,立即趁机喘换了一口真气,随
即再次被那种涨闷的束缚所困,双足又起,身躯前冲,如坠深渊,久久不能自止,这样一
次再一次,轮转不停。
最后果慧实已无法忍受,才待呼喊,身形骤上,胸臂间束缚尽失,铁足实落地上,知
道怪客已然松手。他不愿丢人太甚,立施功力,想要稳立不动,哪知竟难如意,向前连连
冲出了五六步,虽有一对铁杖支撑,却仍然摔倒地上。
良久方始头脑清醒,耳边已听到怪客说道:
“果慧,此间已垦‘断魂桥’,元冥四君尚在四十里外,我有几句至关紧要的话问你
,但却要你立誓不对任何人说及今朝之事,否则对你对我俱皆不利,并要你应诺我,进入
‘不归谷’后,不论看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和见到什么人物,听到什么声音,不得多
管多问和说话!” 果慧禅师当时没有答话,只睁开眼睛,看着怪客。
怪客声调沉重的说道:
“元冥四君即将到来,时间急迫,快快回答我。”
果慧禅师在万般无奈之下,发誓今朝彼此答问的话语,永世不向第三人谈及,进谷之
后,不言不语不闻不问。
那头戴竹篓的怪客,这才高兴地笑出声来,首先摘下竹篓,把真面目示向果慧,只惊
得果慧连连后退!“是谁?”
“是不归谷主吧?”
“是梅三丰?”
果慧禅师刚刚说到怪客露出真面来,天蓉姑娘当先问他是谁,及哮天猜测着问他是否
不归谷主,章性初也不禁问了一句是不是梅三丰。不过他们话问出口之后,都很后悔,因
为果慧刚才说过,他曾发重誓,不能泄漏一言。
讵料果慧禅师看了章性初一眼说道:
“怎地大家不猜他是‘司徒雷’呢?”
天蓉姑娘稚真无邪,果然立即惊问道:
“他是司徒雷?”
果慧禅师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却郑重地答道:
“女施主,果慧并没有说此人是谁,至望女施主莫要深以为是而妄测妄议,还是听我
说完始末吧。”
众人闻盲,互相看看,不再多话。
果慧禅师却喟然长吁一声,接着述说未完之事。
那头戴竹篓的怪客立即又将竹篓戴好,问了果慧禅师很多话,果慧将知者一一实答,
最后怪客要果慧禅师,代他在不归谷口迎接章性初及哮天等人,并烦他将众人安置在谷中
某处,更声言勿令獒犬进谷。
按章性初等人的推测,自然是怪客将果慧送过断魂桥,并简略地指示了途径和谷中所
在,否则果慧禅师是无法进入不归谷中的。
可惜怪客与果慧禅师的问答,因果慧立有誓言的关系,不能说出,否则这哑谜儿此时
已然有大半可以解开了。
第三十二章 窥 秘 果慧掸师也明知众人在想些什么,但他因有重誓,无法多讲
内情,何况此时怕早已由怪客口中,知道了如今不归谷中事态的严重,多言丧神,一言之
误,非只祸殃他人,对自己也是极为不利,故而他转变了众人的注意。他再次喟叹一声,
述说他渡过断魂桥后的事情。
原来在怪客以绝顶的功力,送果慧掸师过桥之后,果慧掸师明知元冥四君将到,怎肯
放弃这一场罕遇的好戏。因此当他转向怪客目光看不到的地方,立即暗自隐蔽着身形,潜
行近前,偷偷躲在秘处,窃探动静。
果慧也就是刚刚藏好,突然自怪客所说通向不归谷的飞瀑处,似幽灵般飘来一人,说
是像幽灵般一点不假,那个影子只在极远地一闪,再看已经到了近前,果慧不由一愣,眨
个眼儿,影子竟已飞纵到了对岸。
对岸,那位头戴竹篓的怪人,正席地而坐,目睹自不归谷秘径来路,竟然有人踏着高
竿,飞越而过绝崖,神若无睹,声色不动。
但是这位自不归谷秘径之中外出的人物,过崖之后,却停步在头戴竹篓怪客的面前,
注目不瞬。
果慧知道这个人是谁,但却始终投有见过。
那是一位秃头白髯身材矮胖的老者,其实此人在本书之中,已经不算是个陌生秘密的
人物了。
这人正是那自称长寿老人的欧阳子规。
他站在头戴竹篓的怪客面前,一瞬不瞬,一动不动,很久很久,头蘸竹篓的怪客却理
也不理。终于还是欧阳子规先开口,他微笑着说道:
“这条路上少遇行人,阁下……”
头戴竹篓的怪客,冷哼了两声,接口反问道:
“是不是除了尊驾之外,这条路不准他人通行?”
“老夫并无此意,只是……”
怪客极无礼貌地再次截断对方的话语道:
“尊驾没有这个意思最好!”
话锋冷酷,无情至极,似有惹事生非之意。
欧阳子规仍不着恼,还是笑腔相迎道:
“阁下火气何必如此之大,同是行路之人,问……”
“不惜,既然同是行路之人,尊驾停步作甚?”
欧阳子规此时面上不禁微带不悦之色说道:
“行路相遇,互通几句言语难道就使不得?阁下问我停步作甚,莫非老夫行步不能由
己安排?”
怪客话锋冷凛,语气傲慢的答道:
“你走你停,干谁的闲事?”
“阁下怎不说理,是你问及老夫因何停步的呀?”
“哪个吃饱了自己的饭,去管你的闲事,走停无人问你,我是在问你为何停在我的身
前,罗罗嗦嗦没完?”
“老夫说过,山径无人,你我相同略通言语……”
“抱歉之至,我不愿意和你谈话!”
欧阳子规双眉一挑,沉声说道:
“老夫行走江湖百年,像阁下这种朋友,还真是第一遭碰到,莫不成你和我说几句话
,就辱没了阁下:”
这次怪客所用的语句,却轻蔑无情到了家,他道:
“尊驾很有自知之明!”
漫说欧阳子规成名至今无人这般大胆对他,就算是个普通人物,怕也难禁气恼,闻言
冷笑一声道:
“阁下可有个名姓?”
“除掉那些不敢承认自己是谁的匹夫之外,牲畜尚有名目,何况我这顶天立地的七尺
男儿!”这句话不知怪客他意有何指,
由何而发,但是藏身暗处的果慧掸师,虽然相隔甚远,却已从欧阳子规的双目之中,
看出来他内心的激动和羞愧,想来此时欧阳子规必然面红耳赤,神情尴尬。
果然,怪人说罢之后,久久不听欧阳子规的答话,果慧只急得暗中念佛,他生恐两个
人羞恼之下而动手相搏:
但是怪客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忒煞伤人,已令欧阳子规无法忍耐,其实欧阳子规,若
非因为自己的功力,已到天下无人能敌的地步,他早就和这位奇异而说话莫名其妙的怪客
动手了。
他怕自己在盛怒之下,手法过重而误伤了对方,更怕后人传言,说自己仗恃着无敌的
功夫,专以欺侮弱者。
不过怪客最后那句话,实在使他难堪至极,生平未曾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冷哼一声
,低沉地说道:
“你既有名有姓,说出来老夫听听!”
“我的名姓,不向隐名埋姓的人物称道。”
“老夫容忍已到极限,阁下……”
怪客似乎不知厉害,话锋一句比一句冷利!
他用一声长笑,截断了欧阳子规的话锋,继之傲狂地说道:
“忍不忍是你的事情,我虽不敢自比是大丈夫奇男儿,但生平却绝对不做以强力迫人
去做,或遁人容忍的事情!”
欧阳子规不禁大怒,厉声叱道:
“孺子你好大的胆!”
果慧掸师躲在一旁简直不敢再听,用手紧堵着耳朵,但又忍不得不看,所以两只眼睛
仍是眨都不眨。
怪客怎能怕事,一声傲笑之后,也扬声唱道:
“老匹夫,你油蒙了心!”
欧阳子规梦想不到,一声“孺子”,换来了一句“老匹夫”,一句“好大的胆”,对
上“油荤了心”。
怒是怒极,火是真火,手指怪客道:
“言谈无用,佛家云‘众生好渡人难渡’,看来对你这种孺口小子,是必须‘执刀说
法’了!”
怪客自始至终一语不让,闻言冷笑道:
“佛旨‘人世’,你却‘出世’,佛宗‘慈悲’,你竟‘妄嗔’,老匹夫你怎配‘执
刀说法’,至大能‘借刀杀人’!”
这句话惊住了欧阳子规,吓坏了长寿老人,呆呆发愣,痴痴傻望,半响又半响,他未
发一言。
远处,驰来了四个人,自投罗网的枭鸟,妄踏鬼门的冤魂,
是元冥四君,这倒应了那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佛语,
只是,这四个自寻死路的恶魔,心胸中并没有丝毫“我人地狱”的宏旨,不过是“天
限”已到罢了!
欧阳子规和那头戴竹篓的怪客,自然都已经看到远远疾驰而来的四个人了,欧阳子规
目光再好,远在数里地外,也无法看清是谁,怪客却了然肺腑,知道是元冥四君,但他却
别有心童地轻笑了十数声。
长寿老人自瞥见远处又来了四个人,不由眉头一皱,他暗中自忖,这条极端隐秘的路
程,是怎地泄露了出去?再回望怪客,
恍然大悟,其实欧阳子规是判断错了,如今他认为这面前的怪客,适才所以迟不过崖
,是在等候接应,欧阳子规由远处来人的身法上,看出功力甚深,更误认怪客尚无独力过
崖的功力。故而他也冷哼数声,讥讽地说道:
“原来阁下在等候应握的高手,这小小的一座断魂桥.若以刚刚阁下的狂言说来,似
乎不应该渡不过去吧?”
怪客这次竟能容他把话说完,却也出乎了欧阳子规的意外,因此欧阳子规越法觉得所
料不虚。
哪知怪客等他话说完了之后,竟然冷冷地说道:
“尊驾一向惯做虎头蛇尾遗害他人的事情,这远远跑来的四个人,就居尊驾昔日恩德
之下再生的恶魔!
我虽不肖,还不致于和这等东西为伍,断魂桥也难不住我,我在此地等这四个东西倒
是不假,只不过是为了替尊驾收拾当年留下的烂摊子罢了,不过如今尊驾既然在此,我却
懒得再管了!”
怪客答话很有步趋,欧阳子规称他一声“阁下”,他就喊欧阳子规一声“尊驾”,反
之亦然,不吃一丁点儿亏。
不过怪客的答话,却令欧阳子规闻之惊心,他既在奇怪那四个人是谁,也在猜测怪客
的身分和所说真假。
远远而来的元冥四君,当然也早就看到了他们,不由放慢了一些脚步,凑在一起,低
声商议起来。
当怪客突说到前途有事,断魂桥头相会的时候,元冥四君不信怪客能再快过自己四人
多少,误认对方可能因为地理熟悉,要藉口逃遁,等怪客施出全力,眨眼无踪之时,元冥
四君这才深信前途相会之言不虚。
那时他们一边追赶不舍,一边也曾商量过,是停步回程对,还是追到底好,终因自恃
合力无敌,才直追下来,等能互相看到形影之时,竟然发现有两个人在,也错认了欧阳子
规是怪客的友伴。
对方隐有同伴高手在侧,又有劳逸各殊的好条件,元冥四君生怕见面立即动手,因此
放慢了脚步商谈对策。
他等决定在二里地外停止疾驰,慢慢行近,这样可以休息已经极为倦乏了的两条腿,
以便与敌拚搏。
这自然是老江湖的狡猾办法,但却更令欧阳子规觉得不安,他由四个人停驰而慢行的
这件事上,看出怪客之言不假,这四个人并不是和他一路,因此欧阳子规不能不想,这个
狂妄傲大的怪客,是什么来头!
元冥四君渐行渐近,再走片刻,彼此即能看清面目。刹那之后,欧阳子规霍地冷哼了
数声,他的功力高,目光自然远,已经看出这四个人,是六十年前在“于午岭”头,被自
己封于古墓之中的元冥四君了,难怪这戴竹篓的怪客,说那种讥讥的言语。
按说,欧阳子规应该暂时背转身去,免得元冥四君认出是他,惊惧之下,四散逃生而
永贻后患才是。但他却没有这样,为什么?自然另有原因。
欧阳子规现在到并不怕那元冥四君认出自己的面目来,他反而暗中非常吃惊这对面的
怪客,是怎生认得自己!
就在欧阳子规沉思的当空,元冥四君已经来到,他们首先狠狠地盯了怪客一眼,然后
目光向欧阳子规一瞥即去,欧阳子规不由暗中冷笑,怪客此时却已觉得诧疑,元冥四君中
的老大,冥目阎君开口对怪客说道:
“你跑得不慢,原来这里埋伏了人马?”
怪客不屑地冷哼一声,指着欧阳子规道:
“你们四个人不认识他?”
老二九冥地君耸肩冷嗤一声道:
“这哑谜儿没啥意思,是人物就快报字号?”
怪客看出九冥地君之言不似虚假,不禁惊诧中自忖道:
“能走通达不归谷秘径之人,除我之外,想来最多还有两个人,一个我曾会过面,另
一个自然是他,怎地元冥四君却和他变成对面互不相识的人了?莫非另外还有一人?假若
如此,面前这人又是谁呢?”他只顾思索所疑,却忘了回答九冥地君的话。
那冥目阎君,阴目射出煞光,淡笑着说道:
“喂!你倒是想在此地了断呀,还是要带路进不归谷呢?要了断就动手,要到不归谷
的话就快走!”
怪客一时难知欧阳子规的真假,闻言灵机一动,瞥了元冥四君一眼,然后指着欧阳子
规说道:
“打也好,进谷也好,你们四个人的事问他!”
欧阳子规是道地的老武林了,从怪客这句话里面,也已经判断出来,怪客实在并不认
识自己。
不过因此他才更加惊凛,怪客既然不识自己,他凭着什么,刚刚所有的对话中,都含
有其他的用意呢?
最最使欧阳子规心惊的是,自“不归谷”三宇,传流江湖以来,前后得能进入谷中之
人,仅有十名,而近百年中,知道这条秘径的,却只有欧阳子规一个,还有两人虽然在不
久以前也是从这条秘径进入谷内,那却是由于自己的指示,而另一人适逢其会的相伴同行
而已。
但这头戴竹篓的怪客,却似轻车熟路般往来禁地而进出无阻,思之怎不令人疑云重重
。
此时无暇他想,欧阳子规立即作出了一个决定,在怪客对元冥四君说完那句话后,他
立刻接口对怪客道:
“阁下莫非想要置身事外?”
怪客淡然应话,冷冷地说道:
“这四个东西不值我来动手,何况尊驾和他等的旧事未清,既然在此和尊驾相逢,如
何了断自是尊驾的事情。”
欧阳子规故作正容,诧异地问道:
“阁下说话办事实在有些不近情理,这四位我根本没有见过,自然更谈不到什么旧事
了断的话,阁下当我是什么人了,”
怪客言语间仍是那么狂妄傲慢,一字字说道:
“哪个不知尊驾乃长寿老人欧阳子规。”
怪客此言方罢,元冥四君却蓦地仰颈哈哈大笑起来。
这笑声激怒了怪客,他厉声断喝道:
“有什么好笑的事情?”
那九冥地君手指着欧阳子规道:
“我道你引来我们四人,埋伏了些什么人物,原来你错拿这个胖老头儿当成了那长寿
老人欧阳子规!
你认为六十年前那长寿老鬼,将我四人封于古墓,今朝我等必然仍存悚惧,岂不知我
等此次再入江湖,一半原因就是为了找寻欧阳子规那老匹夫.一了昔日恩怨,而报子午岭
头先师大仇。
不过你所请到此地的这个矮胖秃老头儿,却并不是那长寿老鬼欧阳子规,由此看来,
你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怪客闻言不由暗中忖念,他认为这不会有错,但元冥四君自然是更认不错人,假如这
秃胖老者不是欧阳子规的话,又怎能通行不归谷的秘径而来往自若呢?原来怪客也为他人
能随意往返秘径而惊心,
头戴竹篓的怪客只顾想着心事,却忘记了答人所问,那九冥地君死到临头尚且不知,
竟嘿嘿冷笑着转对欧阳子规说道:
“喂!胖老头儿,你除掉骗小孩子之外,还有个真正名姓没有?你等在这里又是想干
些什么呢?”
欧阳子规适才受了怪客不少窝囊气,但他始终认为怪客虽然可疑,却非邪恶之流,故
而尚能隐忍,自见元冥四君,想起这四个东西往昔的恶行,本就发火,九冥地君一再出言
无状,欧阳子规不由把一切怒怨,全归罪在这四个东西的身上,一声冷凛地沉哼,怒声说
道:
“老夫就为等着你们四个冥鬼送命来的!”
冥目阎君闻言狞笑一声,手指欧阳子规说道:
“老头儿,你是自寻死路!”“死路”二字吐出,他双目猛地圆睁,右手二指贯集了
阴煞真气,凌虚点向欧阳子规的“七坎”重穴!
欧阳子规不躲不闪,只是冷笑着,声声相接。
冥目阎君阴风煞指无功,大吃一惊,其余三人业已看出不对,四个人迅捷无比地向中
间拢合,以备联手攻击。
长寿老人却对他们撂手说道:
“莫急莫急,我老头要先和好朋友商量几句话,然后才能轮到你们这四个东西陪我耍
会儿把戏呢。”说着他果然转对怪客正色说道:
“这四个屈死鬼可是阁下引来的,不管阁下曾经误会我是哪一个,既然承蒙看得起我
老头子,老头子就卖两下子看家活计,代阁下解决掉这件缠腿的事,不过咱们的事可没了
,阁下能够候我片刻吗?”
头戴竹篓的怪客,语调仍是那样轻狂地说道:
“尊驾放心,我的责任还未了,哪能就走,你可以放心动手,胜了我当恭贺,就算是
万一不幸,我现在可以向你说一句安慰话,尊驾的遗体,我会掩埋入土,我虽立誓不杀一
人,但是为了替你复仇,我自有恰到好处的办法,对付这四个从古墓中爬出来不久的妖魔
小丑,安心对敌吧!”
欧阳子规皱皱眉投再答话,他奇怪这个头戴竹篓的人物,为什么在言辞和行动间,对
自己这般仇视。他真没把元冥四君放在心上,只是阎王注定了元冥四君的死期,自不容他
等错过,那九冥地君看出便宜,在欧阳子规思索之时,他竟一声不响,暴甩五指,发出五
缕“玄煞寒丝”意图一举成功!
“玄煞寒丝”乃“冥冥幽经”所载极端毒辣的功力,所发本为有质有形的东西,但出
手之后,为阴煞所化,变为一缕淡烟,不论对方功力多高,沾及皮肤,立时麻木,转瞬血
凝髓结而死!
即便对方功力极高,练有护身“玄罡”之气,亦难逃得此劫,寒丝紧裹于护身罡气之
外,除非这人永远以罡气护体,否则只要你的护身玄罡一收,寒丝如影随形得隙即人,你
仍难逃死亡!
此物只在出手时,有一丝淡雾烟霞,转瞬即已消失,令人防不胜防,若是对方施展功
法为刚阳之力,寒丝更具吸引性质,元冥四君自在古墓练成这种功力,并未遇敌动手,今
朝还是第一遭施展。
长寿老人欧阳子规,本身功力已至化境,但若真被此物所困,一样也是惹厌难办,除
非事先早有防备,或可脱困。
适才当欧阳子规发觉来人是元冥四君之时,他已暗中严加戒备,元冥四君既能活到今
朝,那“冥冥幽经”的下半部,必然已被他等觅得,因此欧阳子规早已暗将护身神功提布
于丈圆地区之内,以防突变。
头戴竹篓的怪客,适巧坐在丈圆地区之外,休看长寿老人沉思凝神想着事情,九冥地
君倏施煞手,却仍然瞒他不过,他本来已无话语再向怪客谈说,只因怪客坐处,未在自己
神功防护圈内,他虽对这奇异怪客的神态不悦,但却不愿怪客失防,伤于元冥四君手中,
故而有心地挪上三步。
这三步足有七尺,已将怪客的坐处.包围在神功圈中,适时九冥地君所发玄煞寒丝已
到,立即胶围在丈圆圈外。
元冥四君的其余三人,怎肯待慢,双手连扬,各发寒丝,大片淡烟闪处,欧阳子规和
怪客身外,已被寒丝布成目光难以看到的丝幕。
欧阳子规突觉护身罡气竟自波动,始知元冥四君功力果非昔日,他暗施全力将罡气向
外涨布,仅仅进不足尺,不由也暗中吃惊,他虽不知对方所施的是什么功力,但却深自警
惕,不敢大意。
元冥四君也没想到这看来其貌不扬的秃胖老头儿,竟已练成玄门中无上至高的“九环
玄罡”,若非九冥地君的玄煞寒丝发出得凑巧而恰当,设若双方是用内功真力另外拚搏,
自己四人必上大当。如今自己四人行动自如,真力可以收回,而寒丝紧附对方罡气之外,
使对方无法松懈分毫,胜券在捏,不由大喜。
冥目阎君蓦地桀桀阴笑着说道:
“喂,老头儿,如今你和这戴竹篓的怪小子,俱已困在我弟兄的“玄煞寒丝”之下,
无异网中之鱼!
只要你内力不济,护身罡气一收,寒丝乘虚而入,必死无疑,若能听从我四人的吩咐
,或可……”
第三十三章 歼 魔 冥目阎君话尚未完,旁坐的怪客却接口轻蔑地说道:
“哦!你形容得这种‘玄煞寒丝’如此歹毒,莫非是当年‘九幽老妖’卓谕所施的‘
五阴玄煞’?”
九冥地君没有听出怪客言下之意,自得地说道:
“看不出你倒很识货。”
怪客冷冷地一笑,调侃地说道:
“你们弟兄怎地又把五阴玄煞改为玄煞寒丝了呢?”
“五阴玄煞是无声五色无形的至高功力,我兄弟向不瞒人,还没练到那种地步,因此
不……”
长寿老人欧阳子规轻巧地接口道:
“想来这应该怪那欧阳子规了,六十年前他若不曾用至阳至刚的指法,点破你们的重
穴,尔等今日的功力,自然已到绝顶,所谓‘玄煞寒丝’的阴力,必可像九幽老妖一般,
无敌天下了。”
头戴竹篓的怪客,竟接话对欧阳子规道:
“也不尽然,九幽老妖秉天地奇质.一部‘冥冥幽经’练到了化境,结果还不是在‘
三昧灵火’之下丧命!”
冥目阎君闻言哈哈大笑道:
“说风凉话的朋友,此时此地你可有办法请出死已二百多年了的‘大方先生’来,再
发一次‘三昧灵火’?”
头戴竹篓的怪客,耸肩一笑,指着欧阳子规道:
“此人乃‘大方先生’第四代的衣钵传人,‘三昧灵火’随时可发,目下他不过要试
试尔等还有什么功力门道罢了!依我看来,尔等四人,虽然巧得了那部‘冥冥幽经’,但
限于天赋和悟性,仅仅学了点皮毛,并无多大进展:再加上昔日被那长寿老人欧阳子规将
重穴点伤,功力越发有限,只要这人举手反攻,尔等必死无疑!”
九冥地君闻言气得一声暴喝,指着怪客说道:
“你不过沾了人家的光,躲在罡气保护圈中,说说大话罢了,否则就站出圈来,老子
们准有好看给你!”
怪客闻言哈哈一笑,看上去像是真的就要站起来走出圈外似的,长寿老人欧阳子规却
急忙相拦道:
“怪朋友,何必跟这种东西一般见识,适才承蒙用言语点醒我老头子,如今胜券稳操
,朋友何不乐得看插热闹?”
戴竹篓的怪客和气地接话道:
“尊驾对我关怀之情,尽在不言,就凭适才尊驾连上三步,
有心保护一节来说,咱们从前的事,已不值得再提。我深信尊驾善以料理这种妖魔小
丑,只因我曾面对先恩师遗像,立有重誓,
不论何时何地何事何人,有我在场,不容人来杀人,这四个东西,自困古墓,并未为
恶,按说似可留彼一条生路,但是彼等已将‘冥冥幽经’习成,初次对敌,即用这般阴狠
的功力,兹后为祸江湖必矣!是故目下我必须离开此地,以便尊驾可以放手处治彼等,面
为江湖永绝后患,我尚有事他往,数日即返,咱们不归谷中再见吧!”说着不待欧阳子规
接话,站起身形缓步踱出圈去。
欧阳子规拦已无及,虽料元冥四君所施“玄煞寒丝”动力.难伤怪客,但仍无法把悬
心放下。
因此欧阳子规已在暗中准备,万一怪客难支之下,他将拚却十年功力,化罡气为真火
,以解怪客险困!
哪知怪客走出约有两丈之后,欧阳子规目睹元冥四君八手连扬,淡烟阵飞,怪客却仍
然前行,绝然不觉!怪客正行走间,霍然将那竹篓大头转了过来,正对着长寿老人欧阳子
规,半响没动,久久之后怪客突然说道:
“适才我曾说过,咱们从前的事,不论恩怨是非,已不再提,如今我有句话要问尊驾
,不知可肯实答?”
欧阳子规此时不由对怪客发生了从来没有过的好感,闻言之后,脸上含着真挚的微笑
,立即答道:
“愿如尊意。”
怪客先对他拱了拱手,然后说道:
“尊驾可是欧阳子规?”
此时元冥四君已觉极端难堪,因为对方在自己四个人的全付功力进逼之下,竟然视如
无觉,从容答问。
他等绝没想到,怪客要问这秃胖老头的是这句话,不由个个注意着这秃胖老头,看他
怎样回答,因为他们刚才曾经说明,此人并非欧阳子规。
在元冥四君心目之中,是永远无法忘记那个当年在子午岭头,一指致死恩师,将自己
弟兄擒获而封于古墓的人物。
那个欧阳子规,是个干枯瘦小至极的老人。
讵料面前秃胖老者,闻言立即答道:
“阁下好眼力,老头儿正是欧阳子规。”
元冥四君闻言,才待嗤之以鼻,不想注目之下,这适才还是秃胖的敌手,就在眨眼之
间,变成了昔日在子午岭头的模样!
——一个枯瘦短小双目精光蕴育的白髯老者!——
头戴竹篓的怪客,睹状爽朗哈哈大笑。
元冥四君却皆魂魄出窍,惊凛至极。
怪客笑声乍止,霍地扬声对欧阳子规道:
“果系老丈本人,内功已入奥境,无愧‘天下独一叟’的声名,承蒙示我真貌,小子
无可为敬,这四个妖魔小丑所施惹厌的四成‘五阴玄煞’功力,今已代为扫队殆尽,恕我
就此告别。”
欧阳子规怎肯放弃这好机会,他明知此时若不追问怪客名姓,今后将无机会再谈,闻
言立即扬声道:
“朋友慢行一步……”
岂料仍然打晚了招呼,这头戴竹篓的怪客,在欧阳子规话说到“慢行一步”的时候,
全身已经暴然涌起,腾空两丈地方,略停刹那,竟似被某种力道拥护着一样,若雷奔电掣
,闪闪远去!
欧阳子规看出了对方的身法,不由暗中喟叹一声!
元冥四君听得怪客声言“五阴玄煞”被其破解,正觉凛诧,念头尚未转过,怪客已自
上空飞射无踪,他四人试收所发“玄煞寒丝”,果然早已被人破毁消除殆尽,这一惊,无
疑万丈高楼失足,扬子江心崩舟!
对敌秃胖老者,既已证明乃长寿老人欧阳子规,战必难胜,“玄煞寒丝”被毁,其他
功力亦必无成,再不见机而遁,迟恐难保平安,他四人不由彼此打个招呼,一声不响,抽
身飞纵而逃。
欧阳子规怎肯容许他等逃去,一声长啸,若流星飞矢,已自元冥四君上空疾射而过,
拦住了退路!苦就苦在元冥四君,已被怪客引到绝地,此间只有一条小径,一边悬崖千仞
,一边是万尺峭壁,无路可逃。
欧阳子规拦在退路之上,冷冷地说道:
“逃已无望,乖乖地听话或有生机!”
四人明知无法夺路,小径极窄,故而分为两队,彼此间隔丈远,以便呼应,闻言并未
作答,只是戒备不懈。
长寿老人欧阳子规,面色郑重地说道:
“适才尔等也曾听到老夫那位怪朋友说过,自六十年前,尔等被老夫封于古墓至今,
并未为恶。既未为恶,自无取死之由,若非尔等在乍见老夫尚不知我即欧阳子规之时,青
红不问,是非不分,在敌友不知之下,就倏下毒手,施展极端歹毒的功力,欲致老夫于死
命的话,老夫简直无可奈何于尔等。
不过如今事已改观,我那位怪朋友说得对,尔等若在认出老夫是谁之后,为报杀师之
仇,封于古墓之恨,再施适才那等歹毒的功力,或任何阴损的手段对我,俱皆情有可原,
自是又当别论。
那知尔等对一陌生无怨之人,上来就下杀手,设若这人并非老夫,复无老夫这般功力
的话,岂非死已多时?举一反三,今朝假如就此平白放过尔等,兹后江湖上武林中,不知
有多少无辜之人要丧命尔等之手!如今老夫念及尔等除今朝以外,六十年来尚无大恶,网
开一面,提个搏战的办法,以天命决定尔等生死!”
元冥四君中的九冥地君,此时突然接话问道:
“你且说说这以天命决定生死搏斗的办法看。”
欧阳子规神色肃穆地答道:
“若论内外功力的修为和火候,尔等差之多多,老夫敢说一句狂话,一招即能分断生
死存亡,死者必系尔辈。
现在老夫给你们个极大的便宜,你们勿妨一拥齐上,双方各将内外功力的修为所得放
弃,一拳一脚一招一式凭真功夫分生死,哪那一方面妄施其他功力,则为负,老夫若是违
规,甘愿释放尔等逃生,设若尔等先犯此约,则莫怨老夫无情,当立下杀手置尔等于死地
,愿否立刻答我!”
元冥四君闻言之后,彼此互望一眼,似想商量一下,长寿老人欧阳子规,退后丈余,
正色再次说道:
“尔等可以商计一番,再答我前议。”
元冥四君此时已非适才那般托大,彼此向中间一凑,老三幽冥真君在四君之中,智谋
最多,人也出众的恶毒阴狠。他偷偷瞥了欧阳子规一眼,悄声说道:
“此时我等已再无路走,老匹夫话虽受听,当真动起手来,他绝对不会再存什么仁厚
心肠,必然招招下杀着!但这老贼,言却守信,我等自是一齐动手,大师兄和三师兄千万
英施其他功力,就像老贼所说一样,凭真功夫一搏,小弟和老四,虚与委蛇,却在暗中将
‘玄煞寒丝’阴功提足,得机立下杀手!老匹夫自言动手之时,不得施展内外真力神功,
想来他当然不致于以玄门罡气护住身体,如此在我与老四暴然下手突发‘玄煞寒丝’之时
,谅他来不及提聚罡气相抵,或可能得手也未可知。”
九冥地君却皱眉悄声答道:
“三师弟之言虽是,但却冒险……”
幽冥真君立即接口道:
“事固冒险,只是适才老匹夫曾经言明,我等战若不胜,皆系死数,既然横竖必死,
何不破死求生?”
最后冥目阎君沉思片刻,毅然说道:
“事难两全,决定用老三的计策,破死求生!”
于是,冥目神君代表四人,向欧阳子规说道:
“我弟兄今已决定,按你提议的方法一搏。”
长寿老人欧阳子规,闻言却反问四人问道:
“尔等兄弟可曾仔细想过,老夫为何提议如此相搏?”
“想过!”幽冥真君自觉用计巧妙,故而当先答问。
欧阳子规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
“当真尔等已经想过了?”
九冥地君点点头,一字字地说道:
“我兄弟俱已想过,并且探知你的用意。”
欧阳子规喟叹一声,正色再次嘱咐道:
“我愿尔等能够想明白我的用意,如今老夫重复一遍,双方不得施展内外神功,否则
惨变立起,尔等勿忘!现在老夫提过相搏的原则了,因此相搏的题目,由尔等提出,然后
就是各按所约,一分生死!”
幽冥真君奸邪地一笑,越众接话道:
“这种阵仗,似乎谈不到哪方出题了吧?”
“老夫听不懂你言下之意?”
欧阳子规冷冷地回答,幽冥真君也冷笑着又说道:
“既是以真功夫相搏,自然是拳脚并施.直打到分出生死之后罢手,所谓题目一节,
岂不有些多余,”
“哦!原来你认为老夫言不由衷?”
幽冥真君嘿嘿数声,并未答话,欧阳子规接着说道:
“如此就开始动手吧,老夫等候多时了。”
“恭敬不如从命,吃我一拳!”老大接上了这么一句话,一式“直捣黄龙”袭到。
欧阳子规等对方拳将及胸之时,倏地吸胸纳气,双足向后滑退三尺,并未还手,却再
次警告道:
“老夫以一敌四,只让一招,并再次郑重警告尔等,此乃真实拳脚相搏,那个妄施阴
手,定将死无葬身之地!”
幽冥老三,一言不发,相继老大的拳风之后击到,右掌斜劈,左臂圈围,竟是“开天
辟地”的狠手!
欧阳子规声明只让一招,是故脚下轻走“七巧”,迅疾迎上,右掌化指,斜点对方脉
门,左臂强弓,难知用意。
幽冥老三右掌倏地缩回,圈围着的左臂,却电掣般反手打下,击到欧阳子规的左肋和
前胸。
欧阳子规右指本为化解幽冥老三的斜劈一掌而发,对方倏地将掌缩回,欧阳子规却力
贯指上,探身点向幽冥老三的一对阴狠毒睛而去,弧弓着的右臂,肘间向外,疾若闪电撞
到手肘弯地方!
幽冥老三左臂反轮,一式乍起,对方应变奇快,知已无功,全身霍地暴遇.在他身后
的九冥老二,越身接上。动手虽仅刹那,元冥四君已经看出利弊所在,地当羊肠小径,仅
容二人并行,但是动起手来,却只能一人进攻,否则必将误陷绝崖之下,所谓一拥齐上的
主意,因地势关系,暂时无法办到。
交手数合,双方并未掌掌互合,但从发掌吐式的拳风掌力之上,元冥四君已知欧阳子
规力盖众人,勇冠天下。当真若是招与招合,掌与拳对,难保不为对方沉厚的劲力震遇,
退时万一旦绝崖地方,难逃粉身碎骨之死。
因此九冥老二闪过幽冥老三之时,先占有利的地势,斜身半靠于高耸云天的峭壁桓旁
,然后发招击敌。
欧阳子规冷笑一发,就在九冥老二已占有利地势之后,尚未发招攻上之时,双臂为拳
,陡起暴下,硬劈对方双肩。
天下事有一利则必有一弊,九冥老二所占地势故然极佳,只是若遇凌厉攻击之时,却
也难以退避躲闪了。是故欧阳子规双臂化拳暴然击到之时,九冥老二迫得双臂互合,提足
全身力道,硬硬地迎上。
欧阳子规人称天下独一叟,真实功力和内外双修的神功指法相等,无人能挡,九冥老
二并非不知,但因事出无奈,变式不及,才提足全力硬拚一次,幽冥老三并已飞快地扑到
,踢出一足!
在幽冥老三阴狠的一足,蹋到欧阳子规肋间的刹那,老人和九冥老二的四臂已然相抵
,胜负立分。
九冥老二全力相迎对方下压的两臂,虽知不敌,想来却不至于相差过甚,那知四臂乍
接,即觉对手臂骨如钢,力逾山岳,只惊得冷汗凛出,心有立即抽手之念,可惜为时已迟
!耳边只听到一声怪响,九真老二嗥叫痛吼震天,双臂齐肘断裂,猛觉臂后胯间一阵奇痛
,立即死于当场! 原来九冥老二本不至死,双臂碎断奇痛攻心之下,立觉晕沉,适
时幽冥老三的那一脚“登山力”踢到,欧阳子规闪也不闪,双手下滑,抓住了九冥老二的
肩头,向身前一提一放,幽冥老三的那一脚,竟从二师兄背后双腿之间踢过,实实在在的
踢到九冥老二胯下“命根”所在,老二怎能不死?
幽冥老三一脚建功,可惜死的竟是自己师兄,此贼狠毒至极,霍地抽身飘出丈后,已
暗将“玄煞”提起!
欧阳子规随手将九冥尸体甩于百丈崖下,身形未停,疾进迫到,冥目阎君目睹二师弟
惨死,适时攻上。
幽冥老三微侧身形,放过老大,回顾了老四一眼,老四还他一个会意的眼色,幽冥老
三立即怒叱对欧阳子规道:
“老匹夫好狠毒的心肠,山径窄狭,老子明知不敌,但愿与尔并骨同死,还我二师兄
的命来!”话罢他双足猛登,身形腾起,
此时冥目老大已暴然出掌,“开山破石”一招,直击欧阳子规的“丹田”重穴。
欧阳子规冷冷地一笑,他并不躲闪,似乎要任凭冥目老大这一掌打上,他却双臂斜起
化拳,擂向老大头顶!
这种与敌偕死的打法,是在功力难敌对手而自忖必死之时,拚命的笨法子,欧阳子规
实在不应出此蠢策。
冥目阎君梦想不到,功力招法火候件件胜过自己的长寿老人,在必然胜利之下,竟会
施出偕死的手段!他脑海中电旋般闪过一个意念,冥目阎君料到欧阳子规这种打法乃是攻
人所必救,望定自己必要撤招护身,如此则欧阳子规稳占先机,然后煞手连下,迫逼自己
无返手相还之力而败北。
九冥真君已死,设若各凭真实本领相搏到底,恐怕自己四师兄弟,皆系死数,反正是
死,何不……。冥目阎君脑海中所突然引起的意念,自觉乃是出乎欧阳子规意外的举动,
心能如愿竟功而一了百了。
原来冥目阎君存了也不躲闪欧阳子规双拳的心意,他非但不躲对方致命的双拳,反而
加足全力在所发“开山破石”一招之上。
在冥目阎君的心意中,打定了出人意料的拚死办法,他觉得和欧阳子规偕死是最最上
算的事情。
岂料欧阳子规另有方略,对阵搏战.非只是要知己知彼,并必须料敌如见,方能每搏
必胜。
欧阳子规故用拼死的打法,是料到冥目阎君定然认为自己乃乘胜迫人,有逼他撤招而
占尽先机的企图。
当对方有此错误判断时,必然衡量得失利害,欧阳子规老辣厉害的地方,就在这里,
他料到冥目阎君在衡量得失利害之下,定然决意出人想象,施展与敌偕死的并骨办法,因
为这样做是最最有利的。
故而当冥目阎君不躲不避自己的双拳,反而加足全力,将一身功夫都放在“开山破石
”一招的时候,他已料到必胜,就在冥目阎君十成功力的一拳,即将击到欧阳子规“丹田
”重穴的刹那,欧阳子规胸膛陡地暴然下陷了数寸,冥目阎君自认必可一拳竟功的刹手,
因此击空。
冥目阎君失招走空之下,已知危急万分,力道已然用老,变式不易,他暴吼一声拚力
,全身直扑上来!
讵料欧阳子规未等他全身一扑来临,迎顶擂挚已下,十成的擂在冥目阎君的头上,冥
目阎君脑海震裂,筋骨碎折,立即尸横于地!
这本是眨眼间事,那幽冥老三已凌空扑到,老四也直纵近前,老三由上下击,老四平
推掌下,双双倏伸五指,打出“玄煞”阴掌!
欧阳子规凭着真实功夫,将元冥四君的老大老二除去,确实未用丝毫内功真力,也未
防到对方会不守信约。
等幽冥老三和老四的“玄煞”掌到,看出彼等竟然不守信誓,先机已失,迅疾顿足暴
退,左手倏地向身前一甩,护身罡气立即施开,并随将轻易不用的“正阳弹指”功力提起
,怒叱说道:
“匹夫自寻速死,着!”
“着”字喝出,右手的食指连向幽冥老三和老四,当胸虚点而下,一声怪异的啸响之
后,两个老魔俱被打中。
老四因系平纵发掌,故而仍然外落崖旁小径之上,幽冥老三却是身临高空,被欧阳子
规的绝奇指力击中,五脏肺腹立腐,痛吼出半声,已然死去,尸首由上下坠,竟然落于百
丈绝壑之下,而粉身碎骨。
欧阳子规转头一瞥,将山径小路上的四君残余尸体,俱抛下绝壑,可惜当时忘记一搜
元冥四君的衣囊,致将一部“冥冥幽经”落于恶徒手中,而惹出后来极大的事故。
第三十四章 较 智 欧阳子规抛落元冥四君残尸之后,双眉紧锁,似在沉思一件
极为重大的事情,半响之后,他蓦地一声长啸,恢复了原先那种秃胖的形态,纵至高竿前
面,伸手将竿拔出,竿点地面,身形腾起,直落于对岸。
然后将高竿并插一处,回顾了来路岸边一眼,叹息一声,站于竿旁复又沉思起来,片
刻之后,自言自语说道:
我只有出此下策,并将古塔通往不归谷中的地道毁去,然后看你如何过来,就能断定
你是何人。”
话罢还点了点头,才转身飞驰向那瀑布地方而去。
自然,欧阳子规这是针对那位头戴竹篓的怪客所发,他始终不知怪客是谁,只有用这
种办法一试。
不归谷和外间的通路有三,一是这处秘径,若无上乘的功力,休想藉足点竿头一弹之
力越过这二十几丈的绝壑。
二是自古刹后面高塔内的地道,通往谷中。
三是另一条平坦但却须绕很远的路途,昔日梅三丰就是由这路径进入谷中,今日及哮
天等人,也是由此到达。
欧阳子规决定将高竿取移到对岸,并将地道毁去,如此则那头戴竹篓的怪客,就无法
仍由秘径进谷。
设若怪客自外返回,到达对岸,目睹高竿已失,而回身另走其他的路径之时,欧阳子
规则将立逼对方告知名姓来历,否则即将怪客擒入不归谷中,那时欧阳子规深信有必胜的
把握。
万一怪客返回秘径之后,目睹高竿已失,而仍能仅凭本身的卓绝功力,渡过绝壑,安
抵彼岸,则欧阳子规已知怪客是谁,应该怎样应付,他已有方案,这是欧阳子规拔去高竿
和即将毁掉地道的原因。
说得再简单些,就是欧阳子规已生恐惧之心。他必须要知道怪客是谁之后,才能放下
悬挂不安的心肠。
他曾目睹怪客那身奇绝卓异的功力,谈吐之间,而能从容化解元冥四君的“五阴玄煞
”,故而不愿轻易动手。
是故想出了这样一个办法,怪客若是无法仅凭本身功力纵越这二十几丈的绝壑,欧阳
子规就不惧对方,即便搏斗,也必稳操胜券,设若怪客毫无凭藉,而飞越过岸,天下只有
已得“不归谷”中三大神功精髓的人物,方始能具如此身手,则欧阳子规已知怪客是谁。
那时自有话向怪客谈说,以释恩怨是非,并可将悬心放下。
欧阳子规认定非此不可,立即飞返谷中而去。
一旁隐身的果慧禅师,等欧阳子规远走之后,方始喟叹一声从藏处走出,频频摇头,
随即目注天际,合十肃立,似有所祷。
当他低诵了一声佛号结束了祈祷之后,才待慢步按怪客指点的路途进谷之时,身后突
然有人用平淡的语调说道:
“禅师真好胆量!”
果慧吓了一跳,楼地转身看时,竟是那头戴竹篓的怪客,不知何时,已自对岸过来,
隐于自己的身后。
他惊诧地刚要开口,怪客已接着问他道:
“长寿老人和元冥四君的争搏完了?”
“嗯,完了。”
果慧禅师答复怪客,怪客再次问道:
“元冥四君是都死了吧?”
果慧指指鲍崖之下说道:
“俱已葬身崖下。”
怪客闻言竟然感慨的说道:
“想不到长寿老人和当年一样手辣。”
果慧禅师没有接话,但他心中却是在想,适才争搏,明明是你用言语逼老人施展煞手
,现在竟……
怪客没有容他想完心思,又开口说:
“其实元冥四君也是自取灭亡,咎不在人。”
说到这里,怪客停下话锋,长吁了一声,果慧禅师好容易得此机会,生怕怪客又再接
着说个没完,立刻低声问道:
“施主是怎样渡过绝壑来的?”
怪客摇了摇头,那竹篓儿自然也跟着晃动。
果慧禅师不能再问,遂也低头长喟一声。
他叹息方罢,怪客又开口说道:
“禅师莫忘你我的信约,如今趁那欧阳子规,前往毁掉另外一条地道的工夫,请即按
我所说路径,进谷去吧。”
果慧禅师暗自惊心,不禁怀疑地说道:
“施主由何证明,欧阳施主是去……”
怪客接话极快,手指两根并立的高竿说道:
“禅师人在暗中窥知一切,这根高竿,可是那长寿老人欧阳子规,除去元真四君之后
,携至此地的?”
果慧禅师点了点头,怪客耸肩冷笑两声说道:
“他这是有心试探我乃何人,故而我才断言,此时老人必然是到另外一条地道去了,
可惜他去晚了一步。”
“去晚了一步?”
果慧禅师莫明其妙的接上一句,怪客淡淡地说道:
“嗯!这条地道,我已经早他一步先去毁掉了。”
果慧禅师心头一凛,暗惊怪客的心机智慧实在超人。
怪客却接着冷冷地说道:
“自此进入‘不归谷’中的人,再无出路了!”
“没有出路?这条秘径和谷口两地,不还都是可以通行的出入地方?施主怎说‘再无
出路’呢?”
果慧禅师明知怪客既然说是再无出路,不必怀疑,准如其言,可是他别具心意,故而
动问。
头戴竹篓的怪客声调奇特地哈哈两声说道:
“那‘不归谷’的进口,自此之后,只能容人进去,走出却已无望,地道毁掉之后,
仅有这条秘径可供通行了。
“不过这条秘径,也仅有长寿老人欧阳子规,可以凭藉着‘纯阳赤藤’所制的高竿,
往来通行……”
果慧禅师不容怪客说完,立即接口问道:
“对呀!总不能说是‘再无出路’……”
怪客冷哼一声,也不让果慧言尽,已沉声说道:
“你想得很对,可惜没能听我说完,长寿老人欧阳子规,将对岸的纯阳赤藤竿,移至
此处的原因,适才我曾说过,不外为了想要探知我的名姓,和存着一试我功力火候如何这
两层用意。
假若我并不是他心目中所惧怕的那人,正好将我摒弃于不归谷外,他可安心在不归谷
中,化解了因往昔之非,而种下的恩恩怨怨。
只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长寿老人欧阳子规,只当我既已远离对岸而去,将藤竿移
至此处恰是时候。
讵料我却已然转至此岸,如今我就反其道而行,等你走后,将双竿携至对岸插放,长
寿老人功力火候虽是天下绝少敌手,应作第一人论,但若没有这纯阳赤藤来借力,却仍然
无法渡过绝壑,这怎不是进谷之后,再无有出路?”
果慧禅师听出矛盾所在,接话问道:
“适才我曾注目争搏不懈,未见施主由这竿上过崖,而施主却已到达此岸,莫非另有
路径?”
怪客哈哈一笑道:
“禅师聪慧,果然另有路径。”
这样说来,那长寿老人难道不能……
果慧言尚未尽,怪客已接口说道:
“路在绝壑之下,极目当代武林中人,除我之外,恐怕再无他人有这种功力和胆量,
自百亩瘴菌上安然渡过了。”
果慧至此似是再也无话可说,深沉地叹息了一声。
薯地他想起了一件事来,认为正好一试,故而急忙说道:
“按照施主之意,将竿携植对岸,自是仍由瘴菌之上返回了?”
怪客冷冷地说道:
“适才因有欧阳子规在场,不得不绕路过崖,其实这两崖的距离,还难不住我往来通
行。”
果慧禅师突然面色庄重地对怪客合十说道:
“施主如今将所有之人,俱皆引入不归谷中,而断其归路,果慧斗胆敬问一言,施主
的目的……”
怪客似已不耐,沉声说道:
“适才已将原因相告,禅师莫非信不过我?”
果慧闻言并不解释,仅仅虔敬地向怪客合十为礼道:
“恕我失言,贫僧告辞。”
怪客冷哼一声又说道:
“禅师莫忘你我所立誓言!”
果慧正容答道:
“贫僧死不敢忘,并祈我佛佑护施主。”
怪客没有再接话,果慧话罢已转身而去,他行未数十步,倏地回顾,怪客就在这刹那
时间已携着两根长竿,到达了彼岸。果慧暗中敬佩怪人的无敌功力,并至诚的默祈佛祖,
永保怪客的良知良能,勿为魔乘,而令武林染血。
他边行边作默祷,突然再次回顾,已失怪客形影!
自然,他按照怪客的指点,穿过瀑布后面的隐秘洞口,而进入不归谷,步步以怪客所
示而行。
当他自谷中前往谷口迎接及哮天等人的时候,心头曾经掠过一丝疑念,怪客说过,谷
口只能进人,而无法走出,但怪客却又明明关照自己,由谷中出谷往迎众人,这岂非耐人
寻味,
目下,他虽然已经迎到了众人,并在谷外促膝长谈;但他心中却始终深信怪人所说各
节,而忐忑不安。
果慧禅师向众人述及前后经过,除掉他因为信誓之下绝对不能泄露的各点之外,其余
事故,说得极为详尽。
天蓉姑娘听完了果慧禅师所说详情之后,在她那天稚坦赤的心灵中,直觉得怪客无啥
神秘之处。
及哮天夫妇和章性初的看法,却极不相同,他们深知江湖险恶,越是看上去平淡无奇
的事情,背后越是诡谲得令人心寒胆颤,头戴竹篓的怪客,所作种种安排,必然含有极深
的用意。
怪客在有心与无心之间,已将所有和玉潘安笑面银豺欧阳易有关的人们,引进了这奇
异的“不归谷”中。
然后他毁去了一条通往谷外的地道,又断绝了一条必须有上乘功力,并要藉纯阳赤藤
弹震之力,始能住返的秘径,只留下谷口正路的出进地方,还存心要果慧禅师告诉大家,
进则难出的话语,他到底存着什么心思呢?众人在表面上俱已看出,至少怪客居心要使一
干人等在谷中相逢。
不过他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众人却无法了然。
只有果慧禅师一个人,知道怪客的用意和居心。
但是他却曾立誓言,不能泄露丝毫机密。
其实果慧禅师,非但投有因为自己已经得到个中机密而欣慰,反而比任何一个人,都
恐惧凛悚和不安得多!
他担心万一,万一怪客言不由衷,万一怪客别有居心,那个时候,凡是进入归谷中的
人,怕要生死两难了。
这难怪果慧禅师心凛不安,因为他曾经以本身的智能,去衡量过进谷众人之间的是非
怨冤和恩仇。
果慧禅师以佛家无上慈悲来衡量个中人的恩仇,他发觉任凭是谁,对这段波折诡谲死
伤众多牵连极广的冤仇,也无法放手!
他是佛门高僧,他故可以仁恕为道,但他却不能不讲因果。
即将在不归谷中相适的众人,仇“因”始终不解,但却有人已然应了“果”,姑不论
头戴竹篓的怪客和这段恩仇有否关联,仅仅东川犬叟及氏夫妇,和飞龙山庄房氏一家对欧
阳易的仇恨,就休想有人能够化解得了!
果慧禅师极端怨恨自己往昔的无能,那段司徒、梅氏和欧阳易的仇冤,他尚可以心安
地置身事外,但飞龙山庄房汉臣一家的惨死,却是因为自己的轻诺,而未能兑现之事所引
起。
自己空落得双腿俱残,却仍然无济于事。
谁有这个力量,能使房氏孤女,放下血海冤仇?
沈珏娘又岂能忘怀残目毁容之痛?
及哮天怎肯不报杀子之恨?
欧阳易爱妻惨遭生生肢解他能在此时放下复仇之念吗?
何况还有……
果慧禅师不由得对那往昔仇冤种因之人,生了“嗔”念,那个人,一念之差,造成今
日这般局面,令人痛恨。
但是果慧禅师哪里知道,造成今日恩仇牵扯的那位昔日种因的人物,其内心的悲痛,
和当时不得不如此做法的苦衷,却又非局外之人所能理解的了,就是现在,这人对化解一
切恩冤所尽的心力,也非别人所能明了。
果慧禅师深沉于思索之中而不觉,章性初与及哮天互望了一眼,交换了一个严肃的神
色,俱皆沉默无言。
他们知道果慧禅师的话说完了,此时似乎应该有人提议进谷才是,他们也明知道进入
不归谷中,是必然的事情,但却没有一人开口和行动,沉默半晌,久久无声,终于天蓉姑
娘率直地说道:
“禅师,你在想些什么?”
果慧禅师被话声惊醒,打断了沉思,极不自然地微笑一声,
摇了摇头,遥望着远处长吁一声说道:
“没想什么,没想什么。”
他重复了两句话后,突然哦了一声接着说道:
“我只顾说个没完设结,倒忘了正经事,那位怪客,曾经再三关照我说,接得众施主
后,立即带路进谷,并已代施主们安排了住宿的地方,谷中长春,山泉甜口,只是吃的东
西却……”
天蓉姑娘笑着接口道:
“禅师怎地忘记,自贵寺登程时,不是带着……”
果慧禅师面色一红,自嘲地接着说道:
“别仅数日,贫僧实在是叫那些出奇的事故搅昏了头,竟然忘记施主们备有充足食粮
的这件事了。”
天蓉姑娘笑了笑并未多想,及哮天与章性初却都知道,果慧禅师心思重重,神不守舍
,故有是问。
稍停之后,果慧禅师再次说道:
“谷中埋伏重重,贫僧仅受怪客指点应行路径,稍差或不慎,误人其他路上,恐将永
困难出。是故贫僧事先言明,施主们进谷之后,切莫任意行走,免生危险,现在就请众位
施主,随我进谷吧。”
天蓉姑娘早已站起,闻言微蹙秀眉说道:
“禅师曾说谷中如春,山泉甜口,如今又说不得任意走动,莫非我们谷中所居地方就
傍临泉源不成?”
果慧禅师心思沉重,并没有听出来天蓉姑娘话中用意,闻言摇了摇,轻喟一声之后缓
慢地说道:
“我也不清楚,想来怕不可能傍临泉源而居吧。”
天蓉姑娘闻言立即诧然问道:
“既不得任意行走,居处设若并非傍靠泉源,请问禅师一言,我等如何能够取得山泉
食水呢?”
章性初皱眉轻叱道:
“你又说不讲理的话了,禅师并非谷中主人。稍得虚实已然不易,你这样问他,叫他
怎样答复呢?”说着话锋一转,笑对果慧禅师道:
“小女无知,禅师莫罪。不过适才禅师言下之意,似乎表明进谷之后,并不与我等居
住一起,起请问禅师,这可也是怪客所嘱?”
果慧禅师点头答道:
“果如章施主所言,贫僧另有居处。”
半天没有开口的端木云,此时冷冷地说道:
“禅师莫非就不惧误入歧途而被困绝地?”
果慧禅师看了一眼,也冷冷的答道:
“贫僧亦非‘不归谷’主门客,怎能不惧。”
端木云哼了一声再次说道:
“如此说来,禅师居处,我等亦可前往了?”
果慧禅师并未作答,章性初却解围说道:
“禅师早有明言,与怪客曾立信誓,也许此事就包括在信誓之中,我们何必使禅师作
难而迫……”
章性初话尚未完,端木云已接口说道:
“章大侠之言固然有理,但我老婆婆却另有打算。”
她话说到这里,手指四条獒犬,转对禅师正色道:
“禅师既然说明,不归谷中埋伏重重,误入歧径必将永困而难出,请恕老婆婆直言,
我将率领小黑等,进入谷中……”
端木云说到此处,果慧禅师急忙接口道:
“女施主,这却使不得,缘因……”
“我不管什么使得使不得,哪个又能保证,我等进谷之后的祸福安全?设若万一不幸
,有这四条……”
端木云未等暴慧禅师话说清,就干脆地表示了意见,果慧禅师有苦难言,听对方说到
此处,也立刻接口道:
“果慧敢保施主们安全无恙。”
端木云冷笑一声,沉声说道:
“禅师凭仗什么,敢说此言,既便是禅师果有这般神算,也请恕我难以相信,老婆婆
意念已决,绝不改悔!”
“女施主,果慧适才说过,那位怪客曾再三……”
果慧焦急之下,忙忙分说,端木云却不讲理地说道:
“刚刚我已经听清楚了,设若是那怪客降罚下来,老婆婆自然有话分说,禅师似乎不
必现在就和我争论。”
及哮天皱着眉头对这位刚愎的老伴儿说道:
“禅师是受人之托,带我们进谷,我们自当遵守人家的约言,当真不归谷中若遇危险
,小黑等又能……”
端木云却冷厉地瞪了及哮天一眼说道:
“我的事,和你没有关系,要你罗唆些什么。”
章性初因在伏虎禅林之时,曾与果慧一夕长淡,知道内中不少秘密,故而多次代果慧
分解难堪,这次他也本要开口,及哮天已先他说了话,没想到老枭婆不讲道理起来,竟是
六亲不认,他只好不再多口。
端木云也早就看出章性初的意思,她竟接着说道:
“此事我老婆子既经决定,哪个也休想使我中途改悔,你们认为惹那怪客不起,自管
进谷就是。我老婆子不和你们一起,率领小黑,看看能不能闯进谷去,我老婆子并不怕死
,怕死的尽管先请!”她这样一说,连果慧禅师都无法再开口了。
天蓉姑娘这时微笑着对果慧禅师说道:
“禅师用不着为难,那位头戴竹篓的怪客虽说不叫獒犬进谷,其实有些不通,那人功
力极高,自然认得是非,我等进谷,等于受聘一般,既无必探谷内隐秘之意,又无多管是
非之心,犬随主来,自当随主同行,这本算不得问题,也许怪客另有其他原因,
但任他有多高的功力和身分,客商尚可,要说坚持其令,似乎是过分了些,我们逗留
已久,还是立即进谷才好。”
第三十五章 探 路 端木云本就心意不服,天蓉姑娘再这样一说,她自然是越发
认为有理,冷哼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道:
“老婆婆犯了扭劲,是刀山我也要踏它一趟!”
说着又转向身旁蹲伏着的灵獒小黑叱道:
“小黑!跟我走,咱们进谷去瞧瞧。”
果慧掸师怎能让她涉险,吟一声佛道:
“女施主暂请息怒,仍由贫僧带路进谷就是。”他说着已经迈步前导,众人遂相随而
行,端木云招呼四条灵獒,紧跟着自己身后,她虽然在表面上没把不归谷看在服内,复不
以果慧之言为是,但内心却探明厉害,决不肯令灵獒走单而涉险。
他们在果慧禅师的引导之下,进入了“不归谷”,刹那之间,他们的身影远了,淡了
,终于隐去。
就在他们的身影消失于谷中深处之后,谷外这片绿草如茵的盆地远处,腾纵飞跃而来
了十几位江湖客,停步谷口,左顾右盼观察动静,他们都不开口说话,是故沉默得有些怕
人。
久久之后,内中一个白发枯瘦的老者,冷笑一声道:
“怎么样,不归谷是找到了,谁先闯关?”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别人,不知他这是对谁说的,不过其余人的眼光,却
同时射到一位红面白髯体格雄伟,身背一柄巨型实剑的老者身上,好像大家都心里有数,
这句话是对着红面老者所发似的。
果然,那位红面背剑的老者,一边注目看着谷口石壁上的字迹,一边冷笑了几声,缓
慢地说道:
“要凭阁下自己的能力,今生休想找到这片隐秘的盆地,还不是巧而又巧的巧合,别
人替你开的路?”
白发枯瘦的老头儿,立即沉声说道:
“这些有何紧要,现在我问的是谁先进谷!”
红面老者哈哈一笑道:
“我只是来看故友,随时都可以进谷,阁下却和我不同,身怀削耳之耻,丧子之痛,
既知仇人下落……”
白发老人果然左耳残缺,闻言怒声接口道:
“老匹夫你住口,莫自找无趣,惹我发火。”
红面老者面色一正,沉声说道:
“林子海,难道老夫还怕你?”
白发残缺左耳的老人,双目陡地暴睁,闪射出意欲杀人的怒火,红面老者也霍地转向
对方,眈眈虎视不瞬。
他俩俱已剑拔弩张,搏战一触即发,其余之人,竟然不敢劝解或近前,反而纷纷向后
躲避不迭,残耳的老人,这时白发缓缓飘起,竖立如刺,红面老者,面色也已血红,白髯
垂戟,各已运足真力。
适当此时,不知是谁突然惊咦了一声道:
“看!这个人来得好快。”
其余的江湖客,不由纷纷注目,远处果然驰来一人,脚不沾尘,如凌空虚渡一般,眨
眼已到面前。只有残耳的老人和红面的老者,闻如未闻,动也不动,哪个也不敢稍失心神
,否则先机尽失。
白发老人右手已缓缓扬起,红面老者左臂也圈围胸前,他俩同时暴喝一声,各自发出
全力之一掌!
讵料就在两股功力火候无坚不摧的真阴绝功恰正相抵的当空。那由远处疾射而来的人
物,适时由两股奇异掌风之中穿过,在场的一干江湖客,俱皆惊凛地大声呼喊,他们实不
忍目睹这人无故的惨死此地。
红面老者也吃了一惊,惊慌中已无法全部收回掌力,但他却仍然拼受真力反击之伤,
扬喝一声倏撤力道。
那白发老人却不管这些,反而趁此突甩左掌,凌空暴击敌手,红面老者此时已受真力
反震之伤,目睹对方暴下煞手,知难躲闪,大怒之下横了心肠,已存玉碎之心,他竟不顾
伤痛,拼死发掌!
岂料这突然穿过两人中间的人物,却倏地停了下来,任由两股阴力掌风扫击,竟然连
衣衫都没有摆动!这正是红面老者强自震断真力而受伤,白发老人再下毒手的时候,这突
然而来之人,霍地冷笑一声,右手五指凌虚向白发老人轻轻一弹,白发老人竟被震退敷步
,所发真阴掌力,也为这人的指力击散。
这人左手倏点,红面老者只觉丹田一暖,所受真力震伤,竟然立即痛止而愈,始知遇
见了奇异人物。
白发老人性如烈火,手辣心狠,怎肯就此罢休,双眉一扬,手指突然指人怒声说道:
“匹夫是谁?敢管老夫的闲事!”这人并不回答他的问话,只是翻着白眼珠看着他。
一干江湖客,这才有暇注意此人的穿着和模样,一身千补万贴的破衣衫,但却洁净异
常,腰系一根雪白的丝绳,绳垂一红一白两管玉笛,散发蓬头,却不沾尘灰,赤红的脸,
一对大眼,赤足草鞋,不由个个暗地称怪。
从这人的穿着打扮和貌相上,简直无法猜出他的身份,此时那白发老人,已再次怒声
叱喝道:
“喂!莫非你听不懂人话。”
这人闻言,仍是先前那般神色,根本就不理他。
白发老人不由怒发冲天,右手倏地高举,暴提全身阴力,才待对这人打去,一旁的红
面老者却适时扬声道:
“林子海,你是要找死?”
白发老人乃江湖中老一辈的高手,归隐已有三十年,江湖人称“霹天雷十阴叟”;姓
林字子海。性刚愎,易怒,对敌手辣,人却并不是极恶之辈,这红面老者姓田字彬臣,江
湖人称“神力剑王”。
他两本系多年朋友,只因五年前,林子海携子至峨嵋觅取一样灵药,巧遇田彬臣,田
彬臣那时已隐于峨嵋,不再出山,并在峨嵋结交了一位奇异人物,和林子海故友重逢,自
是高兴万分,邀请林氏父子下榻隐居之处。
次日正好那位奇客来访,田彬臣遂与双方引介一番,林子海既知奇客久居峨嵋,立即
拜叩奇客,说出自己所觅灵药之名,并请奇客指点出处,奇客碍于田彬臣的情分,才详告
林氏父子,所觅之药,仅“不归谷”中生长。
林子海闻言自是大喜,立即再次拜问不归谷所在,奇客皱眉直言,虽知不归谷地点,
但却无法相告。
神力剑王田彬臣,看出老友心急灵药,故而再三恳求奇客,
烦请奇客赐下一株,而解老友急难。
奇客终于难却此情,答应五日后送到,林子海当时再三称谢,并声言必报,那知其子
林继勋,却动了贪心,竟瞒着其父和田彬臣,暗地打定追蹑奇客身后的主意,想要偷进不
归谷中。奇客走时,林继勋果然暗中追踪于后,也是合当生事,若以奇客的功力和平日行
走的速度来说,三里之后,林继勋早巳难见他的身影了,偏偏这夜奇客心中有事,一路缓
踱而行,因此竟被林继勋很容易地跟踪到谷外。
谷外林继勋已然难隐身形,被奇客发觉,奇客事先误认暗中人乃是江湖高手,故而倏
地施展绝顶功力疾射拦阻,等发现竟是林继勋的时候,不由紧皱了眉头,立即问林继肋追
踪自己意欲何为。
林继勋家传武功,本已胜过普通人物,一路追蹑奇客身后,而未被对方发觉,不由对
奇客起了轻视之心。
他错认为奇客并无过人之处,因此在对答上,颇为狂妄,并坚不承认追踪之事,只说
无心巧遇。
奇客不愿多生事故,很诚恳地警告他说,不归谷中歧路千条,稍一不慎,必然被困,
重则丧命当场。无奈林继勋成见甚深,非但不信,反而出言讥讽奇客,暗示奇客自不量力
,意欲独占谷中灵药珍藏等等。
奇客见他无理可谕,遂郑重警告他,谷中非只灵药珍藏无数,并隐有奇绝高人,处处
陷阱,生人进谷必死!
林继勋冷笑着扬言,这是他的事,不劳奇客挂怀,并说生死在天,富贵由命,自信能
进能出。事既至此,奇客已无话说,只严重地告诫林继勋说,若不听金玉之言,必死谷中
,却休怪自己未曾预嘱。话罢之后,奇客随即施展奇绝的飞纵功力,直投入不归谷内,用
意不外藉此以警林继勋,愿他能中止妄念
林继勋目睹奇客最后施展绝功进谷,当时也曾醒悟自己料错了事情,但他转念想起谷
中灵药,咬咬牙,却仍然追踪进了不归谷口。
这时田彬臣和林子海,已经发现林继勋突然失踪,两人猜测他的去处,都认为必然是
私自追踪那奇客而去。
林子海不知厉害,内心还在暗中赞许孩儿的能干,田彬臣却因与奇客相交多年,深知
不归谷的厉害,不由替林继勋担心不止。
一连三天,不见林继勋的音信,林子海这才着了急,可惜田彬臣虽知不归谷中种种传
说,但却不识道路,无法寻觅林继勋的下落,直到第五天,奇客所约定的时间,才见奇客
携带了灵药一株,并抱着林继勋来到。
林继勋死已多时,奇客将谷外和林继勋对答的话,向林子海说一遍,并说林继勋不听
所言,逞强进入不归谷内,被困于绝地而死,等他发现之时,已然无法挽救,故而将尸体
带回。
林子海却认为奇客有心置子于死地,否则奇客身在谷中,子临险地,他随时都能救护
己子脱险而出。
因此林子海鲁莽地出言相责奇客,奇客念及林子海丧子失心,并不见罪,反而和缓地
向他解释不归谷中玄妙之由,和被困之人,若非身受全部经历,他人根本无法前往救应的
事实。
林于海非但不信,反而疑心林继勋之死,乃奇客一手导演而成,更口不择言,辱及奇
客之德。料奇客已有怒意,必然解释实情,林子海最后竟提不当之请,他要奇客带他进入
不归谷中,一看究竟。
奇客立即谢绝,声言自己并非谷主,林子海丧子疯心,竟在奇客谢绝其请之后,突下
毒手,暗发阴掌意图将奇客击毙。不料奇客功力高得惊人,轻弹五指,已将阴力冲散,只
因室内狭小,林子海暴然暗算,自认手到功成,未能想到败事,等阴功突桩奇客指力震散
,才知不好,躲已不及,半丝罡风扫过耳际,竟将左耳击残!他羞恼恨怒之下,顿足发誓
,有朝一日,再到峨嵋,必将不归谷夷为平地,杀死奇客以报深仇。说毕林子海连田彬臣
的招呼都没打,穿出室外,飞纵而去,自此一别数年,半月前,他又来到峨嵋。
当夜即去拜望田彬臣,田彬臣苦口相劝,林子海却因数年来,所练阴功已到化境,自
然不听田彬臣的劝告。二人言语往来,各存成见,好友几乎当时反目,林子海认为田彬臣
情向奇客,不够朋友,田彬臣却说林子海自不量力,是非不分,道理不明,无异疯狂,结
果两人划地割袍断绝交情。
其实田彬臣在当时却另有用意,他熟知奇客的功力和不归谷中罕绝的布置,老友林子
海为人刚愎,手段毒辣,但却并无大恶,此番卷土重来事隔多年,必已练成独门阴功的无
敌煞手,若与自己所交奇客相遇而争搏,他自是全力施展,设若恼得奇客火起,林子海势
难活命!故而田彬臣有心与林子海翻脸,以便遇敌之时,由自己和他动手,这样至少可保
林子海性命无忧。讵料林子海昔日心中对田彬臣已存疑念,怒下峨嵋之后,越想越觉得田
彬臣可疑,在林子海的一面想法是,田彬臣既与奇客论交知己,断无不知通达不归谷路径
的道理,设若能在林继勋失踪当夜,田彬臣不存私心,立即和自己赶赴不归谷中,林继勋
定然不致于惨死彼处。
因此他这次重返峨嵋,已存敌对之意,况所练阴功已升巅峰,火候到达化境,自信复
仇有望不惧他人?田彬臣恰好据理相争,语多责罚自己,林子海暗中冷笑,但他在未曾觅
得不归谷路径和奇客之前,却不打算和田彬臣动手为敌,是故断义割袍划地绝交之时,林
子海仅冷笑着离开了田家。
这次他率领着黑道中十名高手前来,决心复仇,只是这些黑道中的高手,大半也与田
彬臣相识,更知道田彬臣那两臂神力和奇异的剑法,无人能敌,故而在当时他等未致一辞
,沉默无言而难断双方的是非。离开田家之后,寄居附近寺院之中,林子海日
夜派出所所率高手,四处打探奇客的行踪和不归谷的所在。
林子海所串高手之中,有位人称“猿王”的老者,此人姓穆名庄宇紫石,幼有伏兽之
能,养着一对“虎头神猩”,人兽数十年来,寸步不离,穆紫石一身罕异的功力,并不次
于林子海。那对“虎头神猩”,更是异种凶物,腾纵若飞,力逾虎豹,身高虽仅四尺,臂
长却能垂地,与敌动手,动作如电,胜过其他高手多多,林子海特请穆紫石亲率一对神猩
,为此行号令之人。无巧不巧穆紫石亲率一对神猩,在“凉风桥”远处暗中侦探田彬臣的
动静,竟被及哮天那四条獒犬发现。
獒犬神猩,势同水火,小黑等嗅得气息,飞驰而去(前文曾经述及,四条灵獒突然远
驰而去之事)。
结果猩獒相会,血战将起之时,穆紫石发现獒犬的路数,断定东川犬叟及哮天必在附
近,适巧他和及哮天夫妇,尚有一段公案仇冤未了,一面下令神猩勇战,一面留心獒犬不
敌时败退的目的地所在。不想小黑灵慧至极,竟然认出穆紫石是主人的冤家,它知道三个
伙伴今非昔比,力敌两只神猩,要能小心应付,决不至败,但要是穆紫石相助动手则必吃
大亏,它竟倏地转身飞驰退下。
穆紫石从旁注目不懈,小黑刚刚纵出,穆紫石已相随追下,穆紫石只当小黑是去搬求
救兵,那自然是及哮天夫妇无异,故而并不拦阻,只在背后紧迫不舍,他为的是要从小黑
的身上,探知及哮天居住之地。
岂料小黑却是故意诱他追赶,转来驰去,小黑倏地闪向暗处,等穆紫石发觉之时已晚
,只气得咬牙不止。小黑却趁此飞驰而回,三个伙伴恰正频临不敌之时,小黑恰时赶到,
而那神猩力搏多时也已体乏,刹那光景,已被群獒抓咬而重伤,神猩危急之下,长啸呼救
,等穆紫石飞纵到达之时,内中一只神猩业已不支倒地。小黑远远望见穆紫石返来,一声
咆哮,群獒立即退下,迅捷至极地逃去,穆紫石恨极了小黑,他竟不顾受伤的神猩,直追
四条獒犬不舍,转瞬已去数里,双方已经迫了个首尾相连。
穆紫石在恨怒之下,早已提聚全力,只要够上步位,立即下击,四条灵獒已经到了非
常危险的地步。
说时迟那时快,穆紫石霍地一声怒叱,身形正罩在四条灵獒的上空,双臂齐甩,暴然
击下致命的两掌!哪知就在灵獒危急一发之时,不知从什么地方,倏然出现一个头戴竹篓
的怪影子,只见他凌空轻弹五指,穆紫石全力发出之煞掌,掌风竟然消失无形,四条灵獒
却越此刹那时间,窜伏到怪客的身后。
穆紫石目睹怪客天降,功力之高见所未见,突然想起林子海所说的奇客,不由立即沉
声问道:
“阁下可是田彬臣之友,不归谷中的奇客?”
那头戴竹篓的怪客闻言微愣,随即说道:
“我曾住不归谷,自称并非奇客,你所说的田彬臣,我未曾听说,亦非他的朋友,你
又是谁?”
穆紫石凛惧怪客的说话声音,怎地不带丝毫感情?但他却也错认为怪客不愿提到田彬
臣,故而再次说道:
“在下穆紫石,江湖人称‘猿王’的便是,与‘霹天雷十阴叟’林子海为道义之交,
林子海之子……”
怪客并非田彬臣所交之友,适才怪客微然一愣的原因是,对方突然开口说出他住在不
归谷中。不想怪客微然一楞,却令穆紫石认定就是那田彬臣所识的奇客,自然并不全为这
个,刚刚轻弹五指的罕绝功力,也是叫穆紫石误认他的一个因由,穆紫石再次开口所说的
话,已令怪客不耐,他截断话锋冷冷地说道:
“这些和我都投有关系,不必多说,你可去了!”
穆紫石虽然凛惧怪客的功力,但他自身也算是个久享盛名于黑道中的高手,怎能就退
,闻言也沉声答道:
“这四条恶狗,伤了我的神猩……”
“神猩?什么神猩?”
怪客仍然不容他把话说完,接口相问。
穆紫石双眉一皱,瞥了怪客身后的四条獒犬一眼道:
“我养了两只异种的‘虎面神猩’,适才……”
“哦!虎面神猩可是‘七西山’上的东西?”
怪客又一次极不礼貌地接口而问,穆紫石匆匆答道:
“不错,如今已经绝种,故而……”
这怪客似乎根本不理会什么是应有的谈话理数,仍然不容穆紫石说完一句,就冷冷地
接口道:
“此种恶物,你怎能带到这秀山灵境?獒犬无咎,毒猩非只血食,其性凶淫,杀不足
惜,你还有话要说吗?”
这一来可惹恼了穆紫石,他冷哼一声说道:
“你是峨嵋山的什么人?守山神还是……”
怪客等他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然不耐,威严地说道:
“穆紫石,我限你立刻退回去,莫惹我发火!”
穆紫石闻言突然扬天大笑着说道:
“朋友,山无主,路无主,穆大爷要走就走,要来就来,只凭朋友你这么一句吹灰的
话,想要穆大……”
穆紫石第二声“穆大爷”还没有说完,怪客已接话说道:
“你说的不假,就凭我一句话,你必须依从,你说我这是句吹灰的话,我就用点吹灰
的风力,送送你这自以为不错的穆大爷!”
怪客此官方罢,双掌凌虚一捧穆紫石的身体,喝一声“起”,穆紫石竟真的身不由己
升起!怪客突地双掌一扬,一甩,再次叱喝一声“去”!穆紫石已似断线的风筝,倒曳飞
下摔跌在两丈以外!他刚刚挺身站起,那怪客却像个幽灵一般,似乎根本并未挪动,可是
已经站到了身前,再次对他说道:
“这种吹灰之力如何?你确实是比灰尘重些,说不得我只好再多加点儿力道,送你去
远一点的地方!”说着怪客双手再次虚虚的对他捧来,穆紫石这时早已心寒胆战,哪里再
敢尝试,慌不迭地转身飞纵逃去!
背后传来怪客宏亮开朗的笑声,和一句——“小心点儿跑,留神摔到,恕我不再用风
相送。”
第三十六章 异 秘 穆紫石一路亡命般飞逃,当他到达神猩和獒犬适才相搏的地
方,发现双猩俱已丧命,仔细查看,才知另有高手,以极为神奇的点穴之法,将神猩死穴
封住而亡,穆紫石立将双猩掩埋,含恨而归。
归来,他自然不说丢人之事,却将发现奇客和及哮天所养黑獒等情说出,他深知无法
隐瞒双猩死事,故而说是只为探索及哮天和奇客动静,双猩竟被无数獒犬困住,结果杀死
了不少黑獒,而双猩却也力尽而死。
林子海并不关心神猩死活,故而并未多问,立即调转众人,着令仔细打探及哮天等人
的落脚之处。
结果恰好及哮天等前往不归谷,因此林子海等才能不费心力地远远追踪,也到达了谷
口。
田彬臣自林子海走后,却也在暗中注意他等的动静,发觉林子梅率众追蹑他人,他却
螳螂扑蝉,做了“在后”的黄雀。直到及哮天等人,由果慧禅师迎接进谷之后,田彬臣才
突然露面,林子海这才深信,田彬臣果然事前不知进谷的路径。
但他此时已经用不着田彬臣这个人了,因此出言讥讽,意欲逼使田彬臣退下,不料田
彬臣却说谷中步步危机,他来访友,言下之意,似乎暗示林子海,大可按他的进路前行,
必然无阻一般。
故而在谷口之时,林子海才再次问他,不归谷已经到了,谁先进谷的话,哪知田彬臣
别有用意,竟然“环顾左右而言他”,这才惹恼了林子海,两人再次言语失和,因之互拼
阴功真力。
说来真是天巧不成书了,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来了这位身穿千破万补衣衫,蓬头草履
的奇异人物。又无巧不巧的放着那么宽的盆地不走,却走到林子海和田彬臣,双方阴功真
力相搏交抵的正当中!
田彬臣因而受伤,却被此人点指医愈,林子海下煞手,反被异人弹指震出,他羞怒之
下,竟然口出不逊。田彬臣本来也不认识此人,等他内伤痊愈之后,霍然由所交奇客身上
,想起来曾经谈过的一个人,这才恍然大悟,他本有心立即告知林子海,不料话未出口,
林子海却已暴提阴力打向异人!
他明知林子海这一掌必惹大祸,才厉声叱喝,说林子海是自己找死,但话却没有掌快
,林子海已然击下!
这位蓬头散发赤红面色的异人,在林子海全付功力阴手袭到之下,躲也不躲,却若无
其事地对田彬臣道:
“你这‘神力剑王’不必替他操心,老夫已多少年不杀人了,又怎能和孺娃儿一般见
识,不过我却要教训他一次。”说话间,
林子海的煞手阴功已然打到,异人竟然无觉,阴功似乎无形消失,林子海这才害了怕
。
异人虽说要教训他一番,但却并不还手,仅是寒着脸问他道:
“你是那个‘霹天雷十阴叟’林子海吧?”
林子海两眼现出悚凛之色,点了点头。异人冷哼了一声,双目扫视了身后的人群一眼
,才再次沉声问道:
“你可认得老夫?”
林子海讷讷半响,方始说道:
“恕我眼拙,不认识朋友你。”
异人眉一皱,又哼了一声才接着说道:
“我们从前可有什么怨忧仇恨?”
“没有,没有。”
这时异人面色一正,双眉扬飞,沉声又道:
“对一个素不相识之人,复无前怨新仇,只因此人拦你施展煞手,你竟不惜以全副阴
功欲置此人于死地,林子海,你是忒煞狠毒了些!设若这人并非老夫,此人死已多时,尔
身怀武技,竟恃以杀生,老夫绝难恕尔!只因老夫早已退隐江湖,矢志除极恶外不再伤人
,并因地当老夫知友门前,亦不便施罚于尔,但又怎能轻易将尔放过?如今罚打两道,任
尔择一,论打,老夫不限时辰,随尔出手,老夫双手后背,不还一招,直到你能逃开三丈
地方为止,否则无止无休,这条道老夫替你想过,最后你必活活累死,是条危险路!
论罚,非常简单,老夫亲自押尔进谷,只要你能活着走出这不归谷来,前咎不再闻问
,不过这条路听来正合你的心意,但却比‘打’还要危险,据老夫所知,若非老夫知友,
亲身接送,生进不归谷之人,至今尚未听说有人能够活生生地出来!林子海,你选哪条路
呀?”
十阴叟林子海,此时所谓“霹天雷”的脾气和火性,却已不知丢到了何处,闻言之后
,竟无话回答。
田彬臣知林子海直到现在,恐怕还没有想出面前这位异人的姓名,他有心点醒林子海
,故而一旁接口对异人道:
“晚辈适才已受自己真气反击重伤,幸蒙前辈救治得愈,感愧无报之下,偶然忆及另
一前辈,似曾谈及您的穿着和一切,深庆今朝得会武林奇客,前辈必然是晚辈所想象的那
位人称‘异丐’的米大侠……”
异人自他开口,就微笑地看着他,这时却接口说道:
“好了好了,你不必借个题目把我的名姓告诉这个蠢牛,既便是如今他已然醒悟,罚
打二途,却仍须选一。”
这一下可几乎吓出十阴叟林子海的胆黄儿来,谁能想到,八十年前,和“天下独一叟
”、圣心寺的圣僧“天觉”齐名,江湖人称之为“武林三圣”的“异丐”米天成,会在这
个时候来到此地?
林子海久行江湖,怎能不解当年盛传于武林中的掌故,适才只是暴怒老羞之下,走神
而已。他并且从对面的异丐米天成身上,业已想到了不归谷中那位奇客是谁,当年传言,
天下独一叟,觅得一处秀山灵谷,自此养性不出,退隐武林,如今想来,这不归谷中的奇
客,定系此公。 林子海此时已然哭笑不能进退不得,只有用一对令人望之生怜的眼
睛,看着田彬臣,祈望着老友不咎既往,而能代自己说些人情。
田彬臣本心井非真和林子海断义绝情,此时目睹老友觳觫之状,实在不忍,立即含笑
对异丐说道:
“前辈请息雷露之怒,晚……”
他话刚说到这里,异丐米天成却突然低声说道:
“你莫多管闲事,讲人情的就要来了!”
田彬臣乍闻此言不由一呆,继之一惊,终于大喜。
他呆愣的缘故,是因为想不通异丐怎地突然说出“讲人情的就要来了”的这句话,一
惊是直到异丐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始终没有看见再有人来,大喜之由乃是听出异丐话中
之意,老友当不致身受危厄。正当田彬臣傻想之时,异丐已厉声向林子海道:
“林子海!举一反三,由于今朝之事,可知你平日的作为,认罚或是择打,火速决定
,老夫已然不耐!”
田彬臣暗中奇怪,异丐何必施展至上的“千里传音”绝顶功力,来对着林子海这样叱
喝呼喊呢?谁知就在他忖念未了之时,耳旁突地传来一声奇异的佛号,声音不大,入耳却
觉心跳意动,令人惊魄!
佛号方罢,语句继至,那声音说道:
“花子施主莫要吓唬好人,给老衲留三分人情。林施主勿须害怕,老衲即至,一切事
当代为化解!”
在场之人,除异丐之外,俱皆大惊,不由纷纷四顾找寻声音来处,田彬臣霍见天际,
逼射而来了一个黑影,眨跟光景,黑影变白,变大,再大,一阵疾风,影落地平,却是一
只奇俊丰神俏骨的雪白巨鹤,鹤上飞落一人,是位古奇出尘的中年和尚,身穿淡灰僧衣,
颈悬佛珠,长眉玉面,下鹤之后立即含笑对异丐说道:
“花子施主真是信人,准时准地,令老衲敬佩。”
异丐米天成却打个哈哈说道:
“小和尚惯作大人语,现在切莫搅我,等我发落了这个狠毒的东西之后,咱们再作长
谈。”和尚却含笑摇头说道:
“由不得花子施主你了,咱们必须先作长谈。”
异丐米天成看了林子海一眼,似是无可奈何地说道:
“也好,那么我必须首先问你,近来好吗?”
“花子施主不必和出家人弄这套玄虚,和尚在未成佛前,谈不到好否,成佛之后,好
坏现在难知,说它岂非是空话?如今老衲要想问花子施主你,这位林施主到底咎在何处,
劳你万里之外,前来威吓人家?”
“小和尚只知吃斋念佛,少管俗家人的闲事!”
“佛说‘众生不成佛,我不成佛’,花子施主和林施主,俱在众生之内,佛因众生而
不成佛,难道佛门僧人,管不得众生事?花子施主还是看破一点,说说这位林施主到底何
事得罪吧。”
“小和尚,莫非你不在众生之内?”
“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是故佛门弟子,俱有身入地狱之心,此志未了,
怎敢身列众生之内。”
自这和尚下鹤之后,异丐和他就像打哑谜一样,你一句来,我一句去,此时和尚话罢
,两个人竟然握手大笑起来,笑声久久不停,却把身旁的一干江湖人物,弄得个个像丈二
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他俩笑声止住之后,异丐方始将适才之事说出,和尚长眉一皱一扬,看了看林子海,
转对异丐道:
“不管如何,好在田施主是他的老友,并也未受重伤,花子施主你,更是铁打的身子
,算了吧。”
“这怎么行,我已说出罚打两途,怎能收回?其实你这小和尚电真怪,干什么一定要
管这件闲事?”
“花子施主你怎么忘了,这位林施主,就是当年我和你说过,独力救助‘天禅寺’僧
的善士,我怎能不管?”
异丐闻言,似才霍然记起,不由跌足说道:
“小和尚你怎不早来一步,如今可难坏人了。”
和尚含着笑容,霎了霎眼才说道:
“老衲我知道花子施主你在武林中的誓言,话说出口,必须应验,不过我也记得,你
又曾说过,设若有人,能够代替这人,立一大善,此誓自免,如今老衲甘愿身代林施主立
一善事如何?”
异丐皱着眉头沉思良久,方才说道:
“很难很难,我这善事的题目,比什么都难。”
和尚哈哈一笑,合十正色之后才开口道:
“任由多难,老衲矢志完成就是。”
异丐却立即接话沉声问道:
“小和尚真有此心?”
“佛家无诳语,老衲言出则必守信!”
异丐心中大喜,却故作为难的样子又道:
“矢志如约?”
“负之天必为祸!”
和尚答话很快,异丐立即转对林子海道:
“好了,你的事由小和尚代办了,该干么就干么去吧,今后对人莫再突下毒手,田彬
臣很够朋友,交朋友交这个样的,不归谷别进去啦,并要立刻远离此地,刹时此处将有一
场争搏,走晚了就危险罗。”
和尚却也转对林子海合十说道:
“花子施主说的不假,林施主即请移驾吧,老衲对施主昔日的恩情,永远感激,并祝
施主康泰。”
林子海因事出突然,惊栗地变为木讷,此时方才想起和尚是在哪里见过,不由立即接
口说道:
“高僧莫非就是当年‘济南’‘天禅寺’外……”
和尚没容他说完,就含笑说道:
“是我是我,本来应当再和施主多谈,只因不久之后,此间有几个厉害的杀星要来,
施主们在此非常危险,故而敢请就此移驾,并请施主暂居‘九老仙洞’相候老衲数日,此
间事了,定然前往拜候。”
林子海虹着一张本来煞白的脸,才要开口,异丐米天成陡地双眉一皱,声调急促地对
他说道:
“再多说废话就来不及了,你们越快走越好!”
田彬臣知道必有至紧至要的事故即将发生,遂不再客套,上前去拉着林子海对异丐与
和尚一拱手,飞驰而去。当田彬臣和林子海等一行十数人的影子,刚刚消失于远处不久,
蓦地由天际传来一声凄厉的怪啸,其声慑人,闻之心凛,和尚和异丐互望了一眼,双双微
一晃动,已闪进了不归谷中。接着凄厉长啸再起,久
久方止,又陡地三次传到,这次声音特别尖怪,时间也长了许多,半晌方停。自此再
无声响,也不见人影,时间已是接近傍晚。
突然自不归谷中,飞射出两个人来,原来是那刚刚进谷而去的异丐米天成,和那位跨
鹤而来的和尚。和尚直奔向自始至终未曾挪动地方的那只灵鹤而去,伸手自颈上摘下了那
串佛珠,悬挂灵鹤长颈之上道:
“雪羽速返金顶莫误,快快快!”
灵鹤长喙一点,幽鸣一声,振翅而起,冲天飞去。
他俩目睹灵鹤飞射失踪之后,异丐才对和尚说道:
“这有多怪,若非你我二人,适才必然被田谷中无疑,是什么道理呢,谷中路径竟然
完全改变?”
“我在担心,欧阳施主如今何在!”
这是和尚说的话,此时他俩已非适才乍见之时的那种从容含笑的神色,而是变得极为
严肃和庄重。
米天成皱眉接着说道:
“欧阳兄决不会忘怀今日之约呀?怎地时已将至,他却连个影子都没有,这真令人焦
急不安!”
和尚面色凝重,半晌之后才沉重地说道:
“谷中通路皆变,欧阳施主下落下明,约会时间即将来临,这些都在显示着不归谷中
有了极不平常的变化!看来今宵恐怕欧阳施主难能赶到了,对方已将四方封锁,谷中道路
又复不通,我俩只有并肩与敌拼搏一途。不是和尚自灭锐气,昔日我等三人,以三搏六,
侥幸而胜,今朝却是以二敌六,后果实在不堪想象。”
异丐米天成举头仰望着天际,当时并没有答话。
他似是在沉思着什么,过了一会方始含笑说道:
“和尚,你不觉得咱们在世上已经活得很久了吗?”
和尚闻言笑了,脸上已将愁云扫净,答话说道:
“年复一年,似乎不觉岁月,花子施主你这句话提醒了我,算来确是活得很久了,就
此撒手也好。”
“我的看法和你有些差别,小和尚,你是佛门中人,别人还称你是‘圣僧’,依我看
来你有些盛名欺世!岂不闻佛家所说那句‘众生好渡人难渡’的禅语?你我即便想要就此
撒手,也应打破这句佛家禅语再去!”
和尚闻言慈眉微蹙,继之一笑说道:
“花子施主之意,莫非叫老衲顺便带上几位一块去?”
异丐米天成豪放地说道:
“我老花子一生弧苦零了,岂肯临了还走孤单路,今朝说不得要几个伴儿一道去黄泉
路上!”
和尚霍地仰天哈哈大笑,笑罢说道:
“好!天觉别无可敬,这就算咱们临了的一件重礼吧,准定听你花子施主这句话,带
几个伴儿一道走!”
原来这位跨鹤而来的中年和尚,竟是圣僧天觉,加上异丐米天成,再算上天下独一叟
欧阳子规,昔日的武林三圣,竟在不归谷口相聚,可惜欧阳子规尚未来到,否则彼此的谈
吐,必还多些风趣。
不过从天觉和异丐的对话,及适才两个人那种郑重严肃的神色上看来,似乎他们在等
待六个出群的敌手。
这时异丐却突然笑对圣僧天觉说道:
“和尚你还记得六十年前,圣心寺中巨槐下,咱们那盘尚未分得胜负的残棋吗?昔日
已经种因,今朝应有结果了吧?”
圣僧天觉,闻言善目一睁,肃色答道:
“花子施主竟将‘两仪星罗’随身携来,这真是‘在在莫非天意’了,老衲既种前因
,当得今果,幸而也有自知之明,携得护身之物,花子施主就请施为,趁此余暇了断了那
盘残棋也好。”
异丐米天成闻言瞥了天觉一眼道:
“花子要早知如此,适才可就不必作戏了。”
圣僧天觉却正色答道:
“话虽这样,老衲仍要看情形再说,花子施主,到时候可不能勉强老衲施展,错非是
事到万难……”
米天成不叫圣僧说完,接口道:
“和尚莫忘刚才放走林子海时的前约就好,至于何时何地你去了断因果,花子没那么
大工夫管你。”
说着异丐飞纵而起,他绕着谷口前面那二三十丈方圆地方,
奔驰起来,一对草鞋拖在地上,“拍拍”作响,时而前,时而后,霍然左横,倏地右
行,不知他在弄些什么玄虚,半晌方停。
他停步的地方,说来真巧,竟正在谷口当央,圣僧天觉远在圈外,一瞬不瞬地看他捣
鬼,不发一言。
这时异丐米天成却遥向天觉说道:
“只好有劳佛驾,取些柳枝来吧。”
圣憎天觉闻言一笑,晃身飞入谷中,怪异的是天觉不走近路,却由右旁绕半个圈儿纵
进不归谷内。
刹时他捧着一捆长短不齐的柳枝出来,这真令人难信,如此季节,谷中竟有带着嫩芽
儿的柳条!
天觉将柳枝儿往地下一放,却仍退在谷口之内,不言不动看着异丐安排,米天成也怪
,竟也不走直路,左盘右旋转着花弯儿才到达那堆柳枝旁边,俯身全部捧起,立即再次飞
驰起来。
他边行边用右手拈取所捧柳枝甩去,柳枝随手飞坠直落,插于地中,竟各入土五寸,
功力之高令人咋舌。
刹那他穿行圈内一周,柳枝已遍植各处,有的地方两三枝并列,有的地方空出一隙,
不知他的用意何在。
巧的是,异丐将所捧柳枝全部植毕,他却也恰好回到适才立足地方,随即扬声对圣僧
天觉道:
“和尚,看看可有破绽?”
圣僧天觉立即也扬声答道:
“不用看,适才我取柳枝的那条路上,大众都可以摇摆着进来,除非你是有意网开一
面,否则……”
异丐米天成闻言一声哈哈说道:
“和尚是有心人,可惜我这要饭的花子没那么好得心眼,佛家说的好,天网开虽琉,
疏而不漏,这台戏还没完呢,当年是咱们武林三圣三个人的事,如今岂有看我唱独脚的道
理?和尚,现在该瞧你的了。”
第三十七章 玄 阵 圣僧天觉也还他一声哈哈大笑,继之问道:
“老衲早知不能如此闲在,干脆,今朝由你这讨饭的花子,过过将军的隐,令由你行
,事由我办。”
异丐闻言裂着大嘴笑道:
“和尚已悟禅机,今朝聪明多了,那旁不是有数条青石吗?我这‘两仪星罗’所布空
隙地方,概由和尚你用碎石堵填上它,不准故留破绽,莫施佛家仁心,须知今朝若非鱼死
,必系网破!”
天觉闻言,蓦地高唱一声佛号,尚未开口说话,异丐已接着说道:
“昔日盛传,三丰真人与痛禅大师,力诛群邪之时,曾将‘天星小元’和‘盈、难、
屯、象’四缺相合,结果成为‘不破玄阵’今日我这讨饭的‘两仪星罗’合上和尚你那‘
有、无、阴、阳’四全,也许能巧比前贤!”
圣僧天觉闻言一愣,片刻之后才插声说道:
“花子施主,我和你何冤何仇,你必欲打我人苦海地狱?你只知昔日事,难道你就不
知当年果,那……”
“那‘痛禅大师’,事后虽经万魔之难,但他定力心坚,终于破关而出,莫非你天觉
和尚比不得他?”
米天成不容天觉话罢,立即接上此言,圣僧天觉一声喟叹,继之又是一声佛号,庄色
正颜说道:
“老衲只好以‘我入地狱’之心,成全施主了。”
话罢他立即飞身石条之前,那每块重逾千斤的青石,到了圣僧天觉的手中,竟然轻若
无物,他并不多取,只用了两条青石,
右掌虚划石中,巨石一分为二,二裂成四,他遂挟石而起飞身入阵。
往返两次,四段残石已布置妥当,时间却已接近初更,异丐米天成拉着圣僧天觉,趺
坐于玄阵正中。
他首先将腰系一对玉笛取下,分左右直立于地上,随即探囊取出一对赤虹宝珠,端采
异光,照耀当场。
他将宝珠也分左右,置于玉笛之上,恰似两盏红灯,圣僧天觉不由点头,瞥了米天成
一眼才笑着说道:
“看来你这讨饭的花子,这次把全部家当都带来不归谷了,这对赤珠,可是那条千年
‘毒蜈’的双睛?”
异丐听圣僧说起毒蜈二字,不由面色含悲道:
“佛家说的那句‘众生好渡人难渡’的话,实在不错,小毛儿(异丐称那千年毒蜈的
名字)一共救过我四次不死,设想到当它有了大难的时候,我却设法救它,众生未曾负人
,确是是人负了众生!”
圣僧天觉低诵一声佛号道:
“花子施主禅心已起,老衲愿我佛慈悲。”
哪知米天成却突然一笑说道:
“要饭的禅心倒是设起却引起了‘馋虫’,此时欧阳若在,必有美酒佳肴,而能大快
吾颐多好。”
天觉喟叹一声摇了摇头,似是不以为而,异丐米天成却哈哈大笑着看了天觉一眼接说
道:
“你是佛门弟,佛家不是也有‘酒肉穿插过,佛在心头想’的话吗?花子虽然落魄得
要了饭,不过却是读过圣贤书,夫子曰‘食色性也’,花子馋酒想肉,乃性也,你却摇的
哪门子头?”
圣僧天觉闻言之后,却一连串地念了三声佛。
异丐不再说话,伸手怀中,摸出来了一个黑皮卷儿。
他将皮卷儿打开,竟是一张长有两尺,宽也两尺的整块皮子,翻过来,方格星接,原
来是幅棋盘。
不用说了,棋子也带在身上,果然,他左右两只肥大的衣袖一抖,哗啦啦倾出了黑白
两色的子儿。
圣僧天觉慈眉一挑说道:
“花子施主,老衲有些疑心你了!”
异丐一笑,嘲弄地说道:
“疑心自生暗鬼,哪个管你。”
“你似乎早已知道欧阳施主今朝失约之事!”
“和尚别自以为聪明,我不是神仙,事难先知,这就和你死了之后才能成佛,如今还
是和尚一样简单!”
“不!不!不!花子施主,你这家当带得大全了,不能不令老衲生疑,‘五音神虱’
你都带到……”
对话至此,异丐不由扬声大笑起来,笑罢说道:
“是要饭的,哪个不养虱子,虱子三宗好,我饿了能吃,闲着能玩,沉睡难起时,它
会让痒得醒来……”
圣僧天觉摆手拦了他的话锋,正色说道:
“玩笑到此中止,花子,说实话!”
异丐米天成至此才长叹一声道:
“昔日分手之时,我和欧阳兄另有一约,是去岁今朝,至时欧阳兄竟然爽约,和尚,
你应该知道,欧阳兄一向守时守信,从未越渝,彼时我已生心,故而这次约会,我将全副
家当带来!”
圣僧边听边在颔首,此时接话道:
“谷中路径尽变,谷口壁也另有了字迹,设若欧阳施主尚在世上,这等事断然不会发
生!只是老衲仍有不解之处,依欧阳施主那身造化的神技说来,实在令人难以相信他已离
世而去!”
异丐米天成惨然说道:
“除非欧阳兄已经身归那世,否则正如僧兄你适才所说,今朝定然三圣相聚,今既未
睹欧阳兄的形影,米天成虽愿欧阳兄是因事所误而迟到,但却不得不存着万一的打算,稍
停强敌来时,欧阳兄若尚未露面,僧兄恕我米天成说句糊涂,既便搏战胜数,米天成也将
自了残生!”
圣僧天觉闻言震声笑道:
“米施主适才亲眼目睹,天觉已将佛珠送交小师弟,事若果系如此,今朝过后,武林
三圣将成陈迹!”
“好好好,来时同来,去时同去,和尚,事既已成定案,心中反觉坦然,来来来,了
断昔日残局!”
米天成话罢,顺手在黑白棋子之中,各捡出来十枚,放置一旁,圣僧天觉含笑点头,
两人立即弈起棋来。
此时已临二更,四外悄静异常,不闻任何声音。
但在盆地远处,此时却由四方飞投下来六条人影,迅疾无逾,快得使你几乎连影子都
看不清楚!
他们纵落之后,并不隐伏,站成一排,遥望远处的不归谷口,半响之后,最右边的那
人说道:
“现在大约二更才过,时间还早,我们就坐在此处等好了,顺便可以阻拦住此时想要
进谷的闲人。”
其余五人都点点头,一排着坐了下来。
最左边的那人,这时却突然开口说道:
“你们没发觉有个不合欧阳老匹夫规矩的怪事吗?”
左数第三人接话道:
“六弟可是指着谷口上空,那片红霞说的?”
这位被称为六弟的夜行客摇头说道:
“不是,我是说这次欧阳老贼,怎地未在谷口弄些玄虚。”
“嗯!六弟说的果然不错,按老匹夫的为人,此时他必然在谷口地方,高挑明灯,故
示大方,今朝却并没有,令人怪疑。”
左数第四人接上了这句话,最右面的那人却道:
“由此判断,那臭要饭的老不死,与化小缘的秃驴,都已如约而到,要饭的损主意最
多,故布疑阵是他的拿手活计,稍等三更约限到达的时候,五弟和六弟要特别留心,莫忘
前议,先除此贼!”
老五老六闻言低声相应,最右边这位老大又道:
“老三老四双战秃驴,当心这和尚的‘七宝禅掌’,先仍按前议,消耗他的真力,最
后再施煞手对付他。”
老三老四也答应一声,那老二却低声说道:
“大哥,那片红霞是什么东西?看上去很怪!”
老大冷冷地接话说道:
“那不是一片,是两盏,看来是蛇蟒的双睛,一个已成气候的毒物!”
老五立即低呼一声说道:
“大哥说得不错,那要饭的厌物已经到了,这是他所养的那条名叫‘小毛’的千年百
足毒蜈的双睛光采。”
老二皱了皱眉头,低吁一声说道:
“我岂不知米老贼养有一条赤睛毒螟,只是毒蜈再灵,也决无不霎眼的道理,这两片
红霞却是闪都不闪一下。”
老大这才含笑点头赞许地说道:
“二弟到底要比你们强些,老二,你疑心得很对,好在时间还多,闲着没事,你再想
想其中的道理。”
他闻言果然沉思起来,因此四外又恢复了寂静。
久久之后,老二似是恍有所悟,对老大道:
“大哥,这种情形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臭花子的毒蜈已死,他取下了那对赤睛故布
疑阵……”
话未说完,老大笑着拍了老二的肩头一下道:
“二弟,不亏我这几年在你身上下的工夫,一点也不错,米天成的毒蜈已死,这是那
两粒赤珠。”
众人闻言各自点头,老大的面色一整又道:
“米贼非只将赤珠悬放,故布疑阵,以我的判断,他等三人,必在谷外布下厉害的埋
伏,我并敢大胆地说一句话,如今他们俱在谷外等候我们已有多时了,不过他等绝没想到
,我们也另有安排。”
老六闻言立即反问说道:
“大好怎知三个匹夫此时俱在谷外,并说必有厉害的埋伏呢?”
这老大闻言盯了老六一眼,冷冷地说道:
“那两粒赤珠,光透重棉,如今从正面上,却丝毫看不到光亮,这是证明三个匹夫必
然布置了极为厉害的埋伏。再从红霞返映的高低上看来,赤珠似非悬之高竿,再说这三个
匹夫虽是功力无伦,但却要分对手是准,你我兄弟,谅老匹夫们还不敢这般轻视,特此珠
高悬诱敌。
设若搏战开始,我等欲取此珠,无异探囊取物般易,老匹夫们怎能不知此着,故而珠
悬不高。就这样他等恐怕仍难放心,故示大方和另有埋伏,已令匹夫们齐集于谷口,时尚
未至,他等既即便是促膝相谈,也必然明烛亮火,正好老花子带有此珠,才借以照明而示
敌,一举两得。 话再说它回来,由红霞映闪的高矮上面判断,这对赤珠离地不足三
尺,极可能放置在桌几的上面,老六认为我说的对吗?”
其余五人,闻言不由点头。实在说来,这六人中的老大,果非平常,不论见识料断,
样样精绝,令人害怕。
他们话罢之后,不再开口,静待三更时限降临。
深山幽谷,早绝人烟,自无更漏梆策,但这群武林奇客,却能料时不失!正时三更,
六条黑影已飞身扑向谷口而去。
此时,异丐圣僧,玄阵之中对局正紧,攻伐相持不下。
那阵外赴约的六人,已至当场,老大首先发觉“不归谷”口已隐,面前多了疏疏散散
的一片柳林!
他双眉紧皱,在林外往返绕行数趟,竟然看不出门户所在,不由暗中大吃一惊,立将
其余五人召近,悄声严谕道:
“三个匹夫果然设下了厉害的埋伏,一时之间,连我都无法认出阵式和门户,尔等千
万不可妄入!
好在数十年前已有成约,明面叫阵不算丢人,你们各照预计,互相准备,莫忘此次必
须置对方于死地之言。”
他说到这里,略提真气,扬声喊道:
“武林三圣火速出头答话,青城六友已经如约而至。”
异丐米天成和圣僧天觉,早已发觉六人到达,只是故不理会,此时对方已经叫阵,却
不能再不答话,因此异丐看了看圣僧,谁知圣僧却示个眼神说:“你怎忘记了前言,将军
理应答话呀?”异丐一笑,随也扬声叱道:
“什么人,在柳林之外鸡猫喊叫?”
青城六友并不生气,老大再次说道:
“答话的可是异丐米大侠?聂承天亲率五位师弟,来赴六十五年前,双方在此所订的
约会,并讨还此谷!”
异丐闻言对圣僧眨了眨眼,微然一笑又扬声答道:
“老夫果系米天成,只是昔日订约,却不记得什么青城六友,那是占据青城‘第一神
峰’、‘上清官’中的几个万恶老贼,人称‘幽魂六修罗’的六个道教中的魔崽子,尔等
自称青城六友,必然是找错了地方!”
米天成这番话,只气得幽魂六修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但却无话反驳,圣僧却在
一旁不禁摇头微笑。
这时那幽魂修罗中的老大聂承天,示意众师弟按捺怒火,之后,仰头一声极长的怪笑
,随即再次说道:
“米天成,你家聂道长是赴约而来,谈吐从未失礼,你要再用言语戏弄道爷,道爷可
要说难听的话了!”
聂承天这一招真灵,异丐自然不能容许对方说出难听的话来,但他却另有办法,闻言
朗声说道:
“老夫年迈耳聋,竟然没有听出是你聂道长的声音来,如今已过三更,聂道长们来的
恰是时候。
只是我与和尚正当了断昔日未毕的一盘残棋,攻我正紧,无法前任相迎,好在咱们这
场约会,是多年前就订定今朝一搏胜负,现已时过三更,是咱们较量的时候了,就请聂道
长率贵师弟等,移驾前来吧!”
他说完了这番话,随即大声转对圣僧道:
“‘叫吃’!和尚你当心,角下这一片子儿是死定了!”
圣僧会心地一笑,也扬声答道:
“花子你妄想,我这里的六个子儿早已相‘接’。”
异丐米天成嗤笑一声接着说道:
“有什么用,六个子儿一只‘眼’,到头来还是非死不可!你自信能闯进我这个包围
圈吗?”
幽魂六修罗怎会听不出异丐和圣僧言下所指,只好恼在心头,强按气火,聂承天冷哼
一声,悄对众师弟道:
“我已看出,对面并无柳林,这必然是那讨饭老匹夫名震天下的‘两仪星罗’阵了,
此阵故然奥妙,却还难不到我,不过话虽如此,进阵之后却须小心谨慎,你们紧随我的身
后,注意我的脚步。”
其余五大修罗,默然点头,聂承天这才扬声说道:
“聂某前来赴约,米大侠却在这不归谷口摆下‘两仪星罗’阵式阻我进路,敢问米大
侠一言,这算不算是第一场?”
圣僧天觉闻言悄对异丐说道:
“我记得昔日欧阳施主代订此约之时,似是说过以五场论数而分胜负,要饭的你可有
把握赢这一场?”
异丐米天成皱眉答道:
“聂老魔胸罗万众,此阵迟早必破,但可延迟时间以候欧阳兄驾临,即便是负数,也
只好认承。”
圣僧点点头,示意仍由异丐答话,异丐敞笑说道:
“这不过是迎客的札道罢了,难道名震宇内的幽魂六大修罗,会被这小小的阵式阻住
了进路?其实这就算是第一场,未尝不可,或者聂道长认为闯阵费时费力而毫无把握的话
,花子撤掉此阵也行。”
聂承天此时怎能承认困难,设若此阵搬去,自己就须承认负数,因此他闻言之后,立
即说道:
“米大侠你太过蔑视我等了,聂某虽然不才,自觉这两仪星罗阵式难不住我们,只因
昔日在此与欧阳大侠订约之时,有五阵而分胜负之议,故而迟迟不肯闯阵,如今聂某仍要
烦请欧阳大侠答我一言,这算否五阵之一?”
“聂承天!莫非我米花子做不得主?”异丐听得对方要欧阳答话,立即接上此言。
岂料幽魂六修罗中的聂承天,智慧过人,并且熟知欧阳子规的为人心性,已然有些疑
心,闻言之后冷笑着说道:
“昔日订约之人,乃欧阳大侠与我聂承天两个,如今聂某赴约而来,莫非欧阳大侠缄
默不言这般待我?”
第三十八章 异人之声 聂承天这句话问得非常厉害,凭双方这种身分,不论答言
或搏战,决不能有丝毫虚假狡狯和欺骗的行为。
异丐至此已无法不说实情,面色一正扬声说道:
“欧阳大侠谷中有事,这第一阵已交由……。”
米天成话尚未完,阵外的聂承天已接口说道:
“既是如此,聂承天甘愿在阵外相候欧阳大侠片刻,此非聂某不信他人,实因尚有他
事,必须先与欧阳大侠一谈。”
聂承天厉害处就在这里,他话罢之后,却声调一变,转向六个师弟,正色威严毫无商
量余地地说道:
“在欧阳大侠侠驾未到以前,不准进阵,莫让欧阳大侠耻笑我幽魂六修罗,不懂礼数
乘人虚危!”
众修罗个个精灵,早知内情,故面一齐扬声应诺。
阵中的异丐和圣僧,这遭却没有主意了,耗下去非但仍须露出马脚,反而授人口实,
要不,又没有更好的办法,不由焦急万端。
聂承天在阵外候了片刻,不闻对方答言,越知所料不假,他竟然冷笑起来,一声接一
声,得意非凡。
异丐米天成听到这冷笑的声音,比钢刀扎心还痛,不由霍地站起,圣僧天觉却摇头示
意,劝他莫要暴躁,沉静应付。
聂承天笑声乍止,已扬声向阵中问道:
“米大侠,烦请催一下欧阳大侠,莫令我弟兄久等。”
圣僧与异丐,仍然无言可答,阵外又响起来了这种刺耳的冷笑。
蓦地,不归谷口那平滑如镜高插云天的绝顶之上,传来一声响彻云霄的长啸,声如风
鸣,久久不绝。
异丐和圣僧,自啸声内劲上断定天下怀有这般功力的人物,只有一人,那就是武林三
圣中的欧阳子规。
因此异丐当啸声消失之时,立即扬声向阵外说道:
“欧阳兄云啸示令,幽魂六位修罗要再不闯阵,恕我武林三圣不再接待,可要进入谷
中去了!”
聂承天因始终未闻欧阳子规的声音,疑心到那最厉害的对头已然撒手人寰,故而说出
难人的题目,如今云啸声传,不论是内劲气势,不作第二人想,单看这平崖绝壁飞鸟难登
的峰顶,除天下独一叟外,谁又能够登临?异丐已在发言催令动手,再不闯阵,岂非平白
丢人,故而听到异丐话罢,立刻扬声答道:
“聂某不聋不瞎,何须米大侠多言,幽魂修罗即将闯阵,至时当展尽全力,米大侠却
要仔细防守!”
话罢不容异丐接言,立即转向五位师弟道:
“适才那欧阳子规曾在峰顶现身,搏战即起,师弟们还不准备!”
聂承天此言方止,五修罗一齐进步、举腕,龙吟连声,五柄宝剑已离鞘擞出,人影飘
处,已按五魁列阵!
聂承天这时也缓缓撤剑出鞘,剑指对面阵式道:
“阵为‘两仪星罗’,门开‘生死’二户,内藏‘无极’之理,暗合‘阴阳’之意,
师弟们须各自留心!”
说着他却示意众师弟,相随自己的身后,万勿急进冒险,然后目光注视阵中,缓缓移
动,他是在寻觅生死门户的所在。幽魂六修罗,若论功力火候,本来是在伯仲之间,
并且各怀两种绝技,彼此不同,只因聂承天排行最大,心思智慧更是胜过五个师弟,
再加上他们那老鬼师父‘阴阳双魔’兄弟,临终之时,将全身仅存的真力,导于聂承天体
内,并将‘幽魂十煞’倾囊相授,故才高过其余五人多多。其后聂承天遍履名山,足临四
海,存心暗窥各大门户中的绝学,结果自然要比五个师弟见识得广泛,交游既多,杂学所
得亦深,久之弃人之短而用其长,越发胜过五个师弟,终于名震天下。
这才亲率五个师弟,横行扛湖,仅十年光景,已被绿林中人,目为无上高手,幽魂拘
令所到之处,无不听命。终因恶行日多,恼得当时武林中的三位奇绝侠土,联手对付幽魂
修罗一派,
双方订定于“圣心寺”中一决胜负而分强弱,那三位正派中的高手,就是今日的武林
三圣,此事说来已是七十年前的事了。
谁也没有想到,那场绿林侠义双方的大会,竟然变成了武林盛会,幽魂六修罗,那天
爽约未到,并且连个改期的音信都没有。
欧阳子规那“天下独一叟”的美号,也就是在武林盛会中,为异丐米天成和圣僧天觉
所赠。事后武林三圣心疑幽魂六修罗爽约失信,必有极大的秘密暗藏,互约天涯探访,结
果欧阳子规在峨嵋山下,发现了六修罗的行踪。
他一面令人通知圣僧异丐遭到峨嵋相会,一面暗地悄悄追蹑六修罗身后,直到峨嵋乱
山群中的神鸦崖下。
那幽魂六修罗,竟然闪进了神鸦崖下的一座古刹之中。
欧阳子规看出古怪,越发不舍,立即追踪而下,也进入了这座古刹,他掩避着身形,
潜进了大殿。注目之下,不禁大怒,殿内横七竖八满地都是和尚们的尸首,个个死状挣狞
,令人惨不忍睹。
欧阳子规立即断定这必然是幽魂六修罗所为,遂遍搜寺中,一共发现了四十八具尸体
,奇怪的是,刚刚闪进寺内的幽魂六修罗,却毫无踪影?这时欧阳子规已搜到殿后院落,
蓦地看到数十丈外的那座高塔,不由暗中点头,他才待潜往一探,塔中突露灯光,遂不再
犹豫飞身而去。 灯光是从第三层透出,欧阳子规电飞纵到第三层上,由小窗之内,
极为小心的窥探塔中的动静。只见幽魂六修罗,圈围着一位古稀高龄的僧人,正在动刑喝
问,老和尚已然濒死,却仍不哼不哈一言不发。
终于惹恼了六个修罗,内中老五恨极了这个和尚,二指暴下,竟欲点这和尚的重穴,
多给他些苦吃,不料这个和尚却突然全身暴起,侧脸迎上对方的手指,那老五再想缩手已
迟,二指正点在“太阳”穴上,老和尚竟立即死去。
这一招出乎幽魂六修罗的意料,竟都呆在一旁。
窗外暗窥动静的欧阳子规,也因事出突然,眼睁睁看着老和尚死去,他虽愤恨幽魂六
修罗入骨,此时却不妄动,一因幽魂六修罗功力非凡,独力难胜,再是因为他等不惜失信
天下,潜进峨嵋深山,到达这座古刹,惨杀了数十名僧侣,必有不可告人的机密,意欲探
个究竟。
果然,幽魂六修罗在老和尚死后,忿恨的离开了古刹,竟相率穿进山区深处,欧阳子
规当然穷追不舍。
行行重重,两日之后的夜间,渡过一座丛林,到达一处盆地,幽魂六修罗竟越过盆地
,直行向前,霎眼工夫却失了踪影!
欧阳子规不觉大为诧骇,时为深夜,盆地广阔,但欧阳子规练就神目,明明看到对方
走向山壁,哪知却突然失踪?他凭仗着一身奇绝的功力,极小心的掩避着身形,按幽魂六
修罗适才所行的道路,飞驰追下,等他到达刚才幽魂六修罗失踪的地方,才恍然大悟,原
来那是一条深暗的幽谷,谷口狭小,难怪在远处看不清楚。
谷口旁平滑如镜,高矗云天的石壁上,刻着三个大字,竟是“不归谷”,欧阳子规目
睹不归谷三字之后,面色一变,一言不发,立即转身而归,按照来时的路径,脚不沾尘朝
夕疾行,竟然又回到了神鸦崖的那座古刹。
古刹大殿中的群僧尸体,依然七横八倒,但殿墙外高塔前空地上的几具尸首,却已尽
皆残缺,毫无疑问是被虎豹豺虫等所啮,大殿上的那许多死者,却因墙高门锁,豺豹等无
法进入,而侥幸保全。
欧阳子规按说身为武林第一奇客,首先似应掩埋死者,但他却没想到这些,竟直入高
塔,紧闭塔门,不知在做些什么。
直到第二天的傍晚,才见他将塔门开启走了出来,一脸的欣然神色,但却掩饰不了他
那极度疲乏的样子。
他找了一株参天古木,坐于四外密布的枝叶当央,跌坐不动,原来他在运用最上乘的
功力,恢复自己的精神。这样整整坐了一天一夜,醒来时已容光焕发,精神百倍,天际已
现曙光,他却突然仰颈长啸起来。
啸声惊动了适巧返回古刹来的幽魂六修罗,却也将刚刚按照欧阳子规自峨嵋山脚所留
的暗记,一路寻来神鸦下的异丐和圣僧,引来古刹,幽魂六修罗先到一步,异丐和圣僧仅
迟片刻,结果双方在古刹殿上,演出一场凛人心胆的搏斗,古刹大殿因之被双方无与伦比
的内功掌力所震倒,幽魂六修罗终于不是敌手,个个带伤,边战边逃,欧阳子规已知彼等
去处,复欲掩埋群僧尸体,才暂止追击任其逃去。
他们三人遂在断壁残柱的大殿中,尽数将尸体搬出,并连同离塔上的老和尚,觅地掩
埋,才安歇休息。睡时已然天亮,醒来却已月升,欧阳子规这才告诉异丐和圣僧说,他已
发现了流传有二百年之久的武林圣地,昔日“圣侠三十六友”,齐心开辟的“不归谷”,
并断言幽魂六修罗,现藏谷中养伤。
异丐圣僧闻言大喜,但对幽魂六修罗藏身不归谷中一节,颇感惊诧。欧阳子规说出幽
魂六修罗发现不归谷的始末,他并且因为某种原因,还保留了些秘密,未说出自己在高塔
中所作之事和所得之物。
圣僧天觉和异丐米天成,对昔日“圣侠三十六友”所辟“不归谷”向往已久,遂与欧
阳子规相率前去,到达谷口之时,欧阳子规告诚二友,在谷口暂候,万勿冒险深入,由他
独自进谷搜索幽魂六修罗。
欧阳子规踏进不归谷后,极端小心,步履缓慢,并时时停步沉思,显然是在脑中搜索
某种尚未熟记的事物。
谷中一段,平安渡过,他发现了第一个山洞,就在谷口尽路左边,欧阳子规心中大喜
,但他却不再进,竟俯身地上,用手指涂抹起来,井自囊中取出一本古怪的小书,边看边
画,久久方始欢啸一声停了下来,将所画图踏毁,挺身站起,立即走向第一个洞口,扬声
喝令六修罗速出! 幽魂六修罗果在这个洞中养伤,目下尚有三人伤势未复,闻喝一
齐外出,乍见欧阳子规站于洞外,先是大吃一惊,继之他六人彼此互望一眼,脸上反而现
出欣喜的神色,欧阳子规却已料到六修罗的心意,立即沉声告诫六修罗说,假如幽魂六修
罗还想保全性命的话,立刻离开此谷! 继之欧阳子规指着左右前后和六修罗存身的
山洞,如数家珍般,详告内中所有的埋伏和奥妙。然后下了一个严重的警告,说他只要举
手之劳,在这不归谷中,随时随地皆能置幽魂六修罗于死地!
话罢欧阳子规为了叫六修罗深信不疑,拾起一块拳大的石子,令六修罗躲到三丈以外
之后,他将石子,远远对准洞口上面三尺地方打去,一声清脆爆响,石洞悠忽失踪,丈宽
的洞口,竟在众目之下,闪电般合拢,不现一丝缝隙,只惊得幽魂六修罗,面面相舰,作
声不得。
欧阳子规却冷笑着沉声告诉他们,适才要不先喝令六修罗出洞,此时必已被生生活埋
在此洞之中!随即厉声道破六修罗的恶谋,目睹自己一人进谷,认为有机可乘,竟欲一齐
下来将自己置于死地。
幽魂六修罗不知欧阳子规巧得“圣侠”遗物,所知不归谷中奥妙,也仅是星星点点皮
毛而已,一时竟然无言可答。欧阳子规见计谋已成,反而冷笑着告诉六修罗,说他不愿依
仗不归谷中地理奥妙胜人,除非幽魂六修罗自不识趣,逗留谷中不去,否则甚愿在谷外和
六修罗一分生死。 幽魂六修罗巧得一件奇物,发现了这座武林圣地的不归谷,进而
知道神鸦崖下的那座古刹,藏有详记谷中奥妙的“圣侠”遗物,这才赶到神鸦崖下的古刹
之中,可惜和尚们故装糊徐,才惹恼他等,将寺僧惨杀逼供。
结果为了永据不归谷,不惜失信天下英雄,想不到仍然棋差一着,被长寿老人欧阳子
规占了先机。此时既惧欧阳子规在谷中随时皆可置自己兄弟于死命的威胁,复惜为山九仞
功亏一箦,这滋味是真不好过。
欧阳子规看出这些,正色告知六修罗说,假设谷外之战,六修罗是负数的话,他保证
并不要六修罗的性命,彼此可再约期一搏,谷外之战六修罗胜,则欧阳子规甘愿承认不归
谷为六修罗所有,并将所知谷中奥妙一切,倾囊相告,不存半毫私心,六修罗这才答诺出
谷一战。
终于武林三圣以三敌六而得胜,欧阳子规与聂承天互订后约而去,约会时日,就是六
十五年后的今朝。
在当时幽魂六修罗,迫订城下之盟,自然无可奈何,而欧阳子规坚持六十五年遥远日
期,却出于极端自私,他认为六十五年的时间,非只奉身尽得不归谷中的一切,不惧任何
一人,也许到时幽魂六修罗,早已丧命。
岂料欧阳子规因这一念之私,却生出使他自己也无法预料的事故,因而种下了后来司
徒雷、梅浩然,欧阳易等等的恩怨仇雠,和令人难以捉摸怪异至极的结果,此事,后文自
有详细安排和交待,暂且不提。
如今却说,幽魂六修罗昔日败逃之后,欧阳子规对异丐和圣僧言明经过,探知不归谷
中包罗天象,诚恐三人同时困陷其中,互立信约,目下由欧阳子规一人进谷,二十年后今
朝,异丐圣僧仍然至此,设若彼时不见欧阳子规出面,即已被困谷中难脱,然后由异丐接
续探谷,期限也是二十年,至此圣僧再到谷中,若异丐和欧阳子规,仍无一人露面,再由
圣憎进谷。
谈妥之后,异丐和圣僧向欧阳子规道声珍重而别,哪知在第四年上,欧阳子规已重现
江湖,次年并于子午岭头,以“正阳弹指”功力,震死神魔而惊群盗,和异丐圣僧前订之
约,自然作罢。
事后欧阳子规和两位武林知友,仅相聚了数日,即分手而别,自此,竟有二十年时间
,武林失去此老的行踪。
其间异丐和圣僧,数度至不归谷的访寻老友,可惜谷中罗象夺天,异丐圣僧竟难越雷
池一步,无可奈何负负而归;直到二十年前,欧阳子规重现江湖,亲访异丐和圣僧,武林
三圣才重又聚会,欧阳子规并立即和两位知友,到达不归谷中,自进谷开始,不厌其详的
将虚实埋伏等等,按所行之处,指点了两人一遍。
并请两人仍然出谷,再按所示机密进谷,欧阳子规并发动一切力量阻拦,至两人终能
平安通过始止。然后将一卷奇书,交与异丐和圣僧合阅,自此武林中江湖上,有十年之久
,不见异丐和这位圣僧走动。直到今朝,时届幽魂六修罗前来不归谷赴约之日,异丐圣僧
齐至谷口,但却不见那欧阳子规。
谷内路径甚熟,故而异丐圣僧想都不想就闯进谷中,岂料昨是今非,若不是两人的功
力卓绝,几乎无法脱身!
远处幽魂六修罗怪啸已起,他俩在万般无奈之下,异丐始将“两仪星罗”阵式设在谷
口,再加上圣僧的禅门无上心法,暂阻对方而等待欧阳子规。不料聂承天看出阵式厉害,
破阵而入并非不可,难免耗费心力,甚至受伤,复因始终未闻欧阳子规声音,看出破绽,
竟不攻阵,并用言语扣住异丐和圣僧,大有迫使对方自撤阵式方罢的意思。
异丐和圣僧既然无言答对幽魂六修罗,久不出声也非良策,已决心凭仗一身功力,和
六修罗搏生死!
讵料适当此时,谷口峭壁绝顶之上,传来响彻云霄的“一气”长啸,此时此地,敌我
双方,自然对这施展无上功力,发出“一气”长啸的奇客,不作第二人想,没人能够料到
除欧阳子规外,还有另外之人。故而异丐米天成发言激令幽魂六修罗攻阵,那聂承天也认
为不能空贻笑柄,立即下令撤剑闯阵。
聂承天自到谷口,始终在注意着面前异丐所设阵式,他早知此乃米天成扬名天下的“
两仪星罗”大阵,自然对生死门户早已看出,不过他更知道异丐阵式变化多端,是故决不
轻进犯险。
此时他非但已知门户所在,更已暗中打定了攻阵的方略,向众师弟呼嘁一声“闯”!
当先飞人两仪星罗阵中。
他身形高拔三丈,目光瞥处,发现足下柳林,全系数尺长的柳枝,也看到了异丐米天
成和圣僧天觉。
聂承天残眉一挑,嘿嘿两声,视准一处落脚地方,斜投而下,仍恐中伏,手中宝剑一
顺,方始纵落。足尖微沾实地,按适才看准的异丐圣僧坐处方向,继之腾起,宝剑顺翻,
划起一道寒闪,这次纵得更高。
可是当他身在空中,再次注目时,不禁心胆突地一抖,适才明明看清,异丐和圣僧在
正南方十丈左右,岂料此次飞临空中,竟然发现对方仍然是在十丈以外,方向却未变更,
惊凛诧异之下,身形已二次投落,正欲第三次腾身纵起,脑海蓦地掠过一个念头,使
他不得不停了下来。
原来他记起了另外的五个师弟、自己曾经严嘱他等,紧随身后,不得单独行动,怎地
适才二次腾身之后未见一人?
犹豫之下,不禁向前微挪了两步,意在找寻五个师弟,岂料面前已非刚刚的样子,柳
林已失,巨石拦路!
聂承天牵不迟疑,手中剑立即向后方一甩,身形倏地转了过去,果如自己所料,背后
也是巨石高矗!
他冷哼一声,霍地一个“鹞鹰攒天”,全身笔直的高拔纵起,迎面巨石,倏忽急降,
哪里有什么矗天石峰,仍然像刚才一样,地上遍插柳枝,这次他并不下降,早已打定了个
自认为是好的主意。
左掌凌虚下甩,身形又高升丈余,立即左顾右盼,却仍不见五个师弟的踪影,他虽深
知众师弟最多被困阵中,不致于被获遭擒,但却难忍心中的恨怒,身形斜落,竟施展开“
九幽剑法”,横扫遭地的柳枝!
讵料由空下袭,明明看到的遭地柳枝!当宝剑斩削之时,竟成子虚,一个收招不住,
已降落平地。大怒之下,聂承天再不多想,只要有拦路的阻碍,不论山石树木,全用一身
内劲,贯于剑锋之上横竖地砍扫。
眼前百物,竟成精怪,无劈不空,无剑不虚,他却越发火怒难耐,一声怪叫,左手施
展十成劲力向前推去!这一掌乃聂承火平生劲力所聚,气劲无与伦比,不管“两仪星罗”
阵法有多妙,柳枝石块既系死物,怎抵得住这种无上阴寒内掌之一击,立即有两处柳枝被
扫卷起来,露出了门户空隙。
按说此时聂承天应当沉静下来,仔细注目已露破绽的地方,然后破阵,但他却不此图
,步走连环,剑交左手,右掌一缩,暴然扬发,又拍出凌厉无比的一掌,丈外一些柳枝,
再次飞坠远处。
聂承天狞笑声声,身形倏地向左拂出丈远,接着拍出了第三掌!再转复进,第四掌打
出,这样他一口气发出十掌,四面已被他开出了一个三丈地方的空当,但他却也累乏到达
极点。
他将宝剑斜插地上,支持着自己的身躯,换力纳气,喘息着休息,耳边蓦地听到,左
方有了嘿哼声音。
聂承天听出这是四师弟安伯玉的声音,剑尖力挺,一声断喝,身形斜起,直扑那传来
声音的地方而去。不想落地之后,毫无所见,左拐右旋,只是歧路千条。
第三十九章 惊天动地 聂承天到了这般时候,方始恍然大悟,暗骂自己一声瞎了
眼,也走了心,米天成既是摆下这“两仪星罗”阵式,那天觉和尚怎能不多出一臂之力。
何来四弟的呼声?只不过是和尚禅功的玄妙罢了。不过他虽已想得清楚,却是无力和刚才
一样,连发内掌突破阵式了,除非能有容他喘息调养的时间。
计算入阵的时刻,发觉已经很久,始终不见花子与和尚露面,他不由再次咬牙生怒,
用不着多想,自己适才被困之时,正是对方乘虚对自己下手的良机,始终不见花子与和尚
,不问可知,他们是在对付自己那五个师弟,聂承天想到这里,反而静下心来,仔细地思
考破阵良策。
突然他面上露出了诡谲的笑容,沉着地向四边观望,西南方的上空,有一片赤红霞雾
,他冷哼了一声,又隔了片刻,再次瞥望那片红霞,仍是西南方向,他不再迟疑,腾身直
扑正西而去!
身形拔起,第三次瞥目红霞,这次他面对正西,红霞果在南方十丈以外,他一声长啸
,霍地移转身躯疾投而下。岂料就在聂承天投向红霞地方的刹那,红霞突然—分而二,一
奔东方射飞而去,一奔正北飘飘无踪!
聂承天知上大当,手中剑“拨草寻蛇”,在身前横扫一周,脚踏实地之后,身形倏转
,哪知背后已有人喝道:
“当心肩头,打!”
聂承天只闻人语,不见对方形影,听出这是和尚的声音,而左肩头上,也已觉出有风
声袭到!他竟然并不急闪,双脚立马扎稳,上半身突地向前微哈,手中剑“巧投玉梭”,
轮向背后扫去。
突闻身右一声嗤笑,才知又上了当,右足轻登,全身左旋,掌中剑“白蛇吐信”,袭
向笑声地方。
剑劲尚未全吐,蓦地听到身左暗中那花子说道:
“和尚,这一个交给我,那旁还有一个交给你了!”
对方话罢,果然听到那和尚答应一声,随即不闻声响,聂承天不由焦急万端,听对方
相谈,自己五个师弟,似是有四人被擒或已身亡,仅剩一人被困阵中,但他狡狯至极,虽
知阵式玄妙,花子与和尚的功力非凡,但想在这有限的时间内,连擒自己四名师弟,却非
易事。
转念至此,已知花子的用意,冷笑一声,暗将“幽魂蚀骨”阴煞提起,故作认真对暗
影中道:
“米天成,你要敢对我那师弟们绝情,聂承天宁背天理,发誓自今之后。不容任何一
个武林中人逃出我手!”
暗影中果然传来花子的声音道:
“聂承天,少和花子来这一套,花子在江湖上无亲无故,随你怎样对付天下人,和我
没有半毫关系。”
“好!米天成,这话可是你说的,咱们走着瞧!”
“对!走着瞧,我就怕你走不出这‘两仪’阵了!”
他俩一明一暗,互问互答了四句话,聂承天已然算好了彼此的距离,和隐身暗影之中
那花子的方向。
仍恐被对方发觉自己所谋,聂承天故意举手指着说道:
“米天成你可敢出来?”
他随着举手招呼对方之便,已将十成“幽魂蚀骨”寒煞打出,讵料蚀骨寒煞刚刚发出
,蓦地身后那花子说道“聂承天你好狠的心肠,怎对自己师弟下这毒手!”
寒煞已发,威势凌厉至极,霍闻声音起自背后,已知不好,再听花子之言,不禁寒颤
,果然适当此时,迎着寒煞的暗影之中剑华一闪,冲出一人,正是自己的五师弟张大伟,
样子极端狼狈,脚步已然失稳。
聂承天再收煞功,已然无及,只好厉声断喝道:
“五师弟火速俯身!”
哪知张大伟被困阵中多时,方向已迷,若非异丐米天成料到聂承天心黑手辣,有意引
张大伟身受师兄所发奇毒功力的话,张大伟根本无法冲到此处,他虽然已经听到了大师兄
的话,可惜在极端疲累之下,应变已迟,所幸此时张大伟恰好前冲之力已尽,身躯一晃,
摔倒地上。
但那蚀骨寒煞,仍有部分威力,照顾了他!聂承天已如闪电般纵到,随手抓起张大伟
的身体,立即封死他的穴道,此时无法代师弟医治,只好闯出阵后再说了,聂承天经此一
变,竟不敢再使煞手,身旁多了一个受伤的师弟,行动越发不便。他放眼盼顾左右,不禁
眉头一皱,进阵之时,自己明明已经看出门户,只因突然发现了对方的坐处,竟而失策,
一步棋错,满盘皆输,致使自己五个师弟也一齐被困阵中,他越想越恨。
自己被困之后,也曾触动灵机,再次看出这是花子在“两仪星罗”阵中,暗合了和尚
的禅门“有无生象”功法,怎地却又糊里糊涂的乱闯起来,聂承天功力见识处处高人一等
,即已想通,他又恢复了破阵的信心。
看看搀扶着的师弟,眼球一转,立即沉思起来,片刻之后,他已有所得,面含狞笑,
一步步向正南行来。
迎面巨石阻路,两旁歧径千条,他想都不想,宝剑归鞘,举掌向巨石打下,巨石应手
而碎,他仅挑了挑眉毛。
聂承天并不停留,仍然奔正南而行,只要有拦阻的枝干或巨石,他就用掌力击,刹时
已开通了一片空地。
隐身一旁的异丐和圣僧,互望一眼,圣僧悄声道:
“花子,这老怪果然有两下子,他已看出我那‘有无生象’的变化来了,此阵迟早会
被他攻破!”
异丐米天成皱眉说道:
“我说过,用这个困不住他,只为耗些时间罢了,欧阳兄云啸已久,怎地直到现在还
没露面呢?”
圣僧摇摇头,异丐叹了一口气,突然间圣僧说道:
“适才绝崖峰顶云啸之人,会不会是……”
说到这里,圣僧竟自动地停了话锋,看着异丐,异丐却喟叹一声,霎了霎跟,摇了摇
头,才自言自语似地说道:
“我也有些疑心了,不过,要不是欧阳兄的话,这人又是谁呢,这平滑如镜的绝崖,
和这玄妙万端的……”
圣僧听到这里,却接口说道:
“我对谷中一切俱已改变一节,始终不安!”
异丐并没答话,半晌之后,却突然说道:
“和尚,此时已经管不了那么许多了,欧阳兄能到也好,不来也好,反正我深信绝非
他的自愿,如今阵式将破,聂承天正按‘北斗’‘南星’攻‘两仪’的‘生死’门户,此
阵总算消耗了他们不少心力,你我无形中占了以逸待劳的便宜,还是静下心来,沉着应付
这场生死之斗吧!”
圣僧闻言含笑说道:
“花子此言真叫我老和尚难过,佛家讲究清静,如今我这和尚,反而要你提醒我静下
心来,真是岂有此理。”说着两人不由互望一眼,大笑起来,突然异丐目光瞥向阵中,笑
着说道:
“再有片刻,聂承天即将与其师弟们会合,与其到时让他说嘴,莫若此时我先撤阵,
和尚意下如何?”
圣僧也笑着说道:
“和尚一向是捧惯了你的场,走!咱们说撤就撤。”
异丐和圣僧立即飞身阵中,那聂承天虽然已有破阵决策,并在按步而行,但他一路施
展内力重掌,业已累极。
正当他打下第十九掌的时候,身旁疾风突过,他错当是对方袭击,停得一停,面前巨
石突失,不由一愣!接着目光到处,二、三两师弟,正在身前丈远地方呆立不动,气喘如
牛,看出来也就是刚刚停步的样子。
就这霎眼光景,面前突然开朗,全阵齐收,四、六两位师弟,在十丈外的左方,似乎
尚不知道阵式已收,仍在团团乱转。
聂承天不由两颊羞红,立即大声喝道:
“四师弟六师弟还不急速停步!”声如焦雷,震醒了尚在转动着的两大修罗,陡地停
步,这才看出人家已将阵式撤掉,不禁愧惭无地。
异丐和圣僧,撤阵之后,早已转到原处,地点正当谷口,异丐怎肯放过这大好的机会
,冷讽地说道:
“幽魂六大修罗,身法果然异于常人,单看刚才四,六两位转动这迅捷,即知传言的
确不虚。”
六修罗中的老四和老六,恨不得找个地洞儿钻了进去,闻言不禁羞恼成怒,那老六手
指异丐厉声说道:
“臭花子,你纳命来吧!”说着就待飞身扑上,聂承天却一声喝道:
“六弟大胆,还不退下。”
他说完了这句话,立即冷冷地转对异丐说道:
“聂某非常钦佩阁下的机警和聪明,这‘两仪星罗’阵式,收得好快,聂某在这一方
面,自承差之多多!……”
异丐知道下面就没有好话了,立刻笑着接口道:
“区区小技,不过是第一场的开锣戏罢了,花子再不撤阵,难道一定要再看一次聂朋
友掌震师弟的好把戏?何况众修罗们已够累了,再转下去,就是你们不觉得头昏眼花,我
花子和老和尚两个,却非晕倒不可。第一阵咱们已经完啦,结果应该是不分胜负,第二阵
按规矩题目由几位修罗们出,花子和老和尚听命,不过依我看你们可以多想一会儿,趁这
会儿工夫休息一下,要不动起手来一个内力不济,幽魂可要变真鬼了。”
聂承天闻言是又气又恼,冷哼一声道:
“要饭的臭花子,现在暂且由你说嘴,聂承天赴约而来,不是斗口而来,那欧阳子规
何在,请他答话。”
异丐米天成怎能真容对方借机休息,冷笑着说道:
“欧阳兄坐镇谷中,那是最后互交胜负的地方,现在你不必多问,除非是想藉此休息
,自然又当别论。”
聂承天岂有不知目下立即动手,力必不敌的道理,只是花子口口声声说自己意图喘息
,这口气却很难咽下。他突然想起受伤的张大伟来了,立即对异丐道:
“臭花子,我五师弟不幸中你的暗算,被我失手误伤,如今必须当先医治,难道这也
算是……”
聂承天的用意,是料到异丐决不放过这大好讥讽的良机,有心让异丐接话,他正好多
歇息一下,哪知这一次异丐却不接话,故而他说到“难道这也算是”的时候,竟接不上话
了,只好停了下来。
花子是成心要他的好看,这时才接口道:
“你治你的伤,我们动我们的手,再不出题的话,恕我花子不陪了,欧阳兄正在谷中
等我们喝酒呢。”
聂承天咬了咬牙,悄对二师弟示了个眼色,老二会心地走到近前,聂承天用极低的声
音说道:
“觉得内力如何?”
“师兄放心,尚堪搏斗三五百合。”
“好,你和老六,老三和老四,用出所有的功力。”
幽魂六修罗中的老二,点了点头,聂承天立即扬声说道:
“臭花子,我等兄弟与人动手,照例是!……”
异丐却已沉声接口说道:
“用不着解释,狗猫鸡鼠就一块儿上吧!”
聂承天强捺怒火,转向师弟们说道:
“老二老六和这臭要饭的动手,老三老四对付和尚,用不着多说废话,有什么功夫施
什么功夫!”
异丐这时却对圣僧说道:“和尚,听到了没有,路就是这一条,店就是这一家,错过
了宿处,可就变成无处收容的孤魂冤鬼了!聂老大说得对,有什么功力就施什么功力,今
朝要不能斩魔,则必被魔啮,和尚,慈悲不得,上!”
圣僧已知今朝决非言语可了,一声佛号,身形拥起,当先向幽魂六修罗中的老三和老
四扑去,老三老四怪叫一声,一左一右地抢上数步,两柄宝剑翻飞屣处,三个人立即打作
一团。
那异丐米天成却一声长啸,双足猛顿,高起半空,如“神龙天降”,挟疾厉风势,罩
扑幽魂老二,老二深知异丐的厉害,何况这由上下扑的全力一击,故而并不硬搏,右足微
登,斜飘丈外,躲过此招!
幽魂六修罗中的老六,却趁此时机,剑走轻灵,在异丐米天成身形乍落之地,贯集“
炙骨阴火”之功刺到!
异丐身形不动,左手倏地撤出腰悬的玉笛,向背后一轮,一声清鸣,幽魂老六的宝剑
几乎脱手,他大惊之下,立即飘开数尺。
一旁观战的聂承天,皱了皱眉头,暗自惊凛异丐的内力,自忖单对单的拼搏,六修罗
中任何一人皆非花子的对手。他本来早应替老五医伤,却因今朝是生死之搏,特别谨慎,
他有些怕,他怕恰在医伤要紧关头,花子突然前来袭击自己,则五师弟必死无疑,因此他
决定医伤的事情,留待场上动手之人胜负分后。
老二躲开异丐由空下袭之一招,老六挺剑后击,竟被对方内力震得向右一歪,不禁大
惊,立即飞身而退。
幽魂老二掌中剑吐“挑斗移星”,左手却蕴蓄“五毒掌力”,在剑尖指向异丐左肩的
刹那,扬腕打下!
异丐左手笛封开幽魂老六的长剑,老二剑锋已到左肩,他嘿嘿一笑,脚走“沾云步”
,倏忽划了个半圆圈。这种奇异罕绝的轻身功法,惊住了一旁观战的聂承天,而异丐巧施
绝妙身法,也恰将对手的五毒掌力避开。
幽魂老六剑走中锋,此时已到异丐的右前方,左手五指,暴弹,右掌宝剑疾吐,“炙
骨阴指”和内劲一齐打到。
异丐米天成却不躲闪,右手虚合五指迎上对方凌空击到了“炙骨阴指”力,左掌玉笛
横翻,已将宝剑震斜。
两个人的弹空指力,此时已然相交,幽魂老六被震退了三步,异丐却蓦地一声长啸,
玉笛翻飞,攻了上来。背后那幽魂老二,认是不二良机,“五毒掌力”倏地发出,直击异
丐后心,讵料异丐早料及此,身形和玉笛,仍似疾箭般追打老六,右手却向背后一甩,十
成“玄罡内气”扫向幽魂老二!
幽魂老二所发五毒掌力,不敌玄罡内气,立被震出数尺,在同一时间,异丐的五笛,
却已凌厉无比的连攻出八式,迫得幽魂老六节节后退,异丐一声冷笑,右手猛翻,照顾了
老六一掌“玄罡内气”!
老六已在手忙脚乱,异丐玄罡内气发出,他虽有力敌挡,但却无法分心,因为异丐的
玉笛,同时贯集罡风!
幽魂老六万般无奈,炙骨阴火遍布剑锋,施展“天火蔽空”剑法,硬着头皮和异丐的
玄罡内气相抵!这次可惨到了家,双足被震得离开了地,风车一般地向后飞倒,异丐一声
哈哈,笛划天地,掌吐阴阳,再接再励的连下两式煞着,幽魂老二已接应不及,眼看这第
六修罗,即将丧命在异丐的掌下!
那旁观战的聂承天,在老六败退,老二背后发掌,仍被异丐震退的刹那,已知不好,
放下老五,腰身一挺,人已飞纵半空,接应老六仍然无及,他却十成内力自上发下一掌寒
煞阴手,暴袭异丐的脑顶。
设若异丐前进之势不停,幽魂老六固然要伤在异丐玉笛飞罡的内力之下,但异丐却也
必然丧命聂承天寒煞掌中!这是聂承天自认决无错误的判断,因此他在救应老六不及之时
,才暴出全力由上击下这异丐必然躲闪的凌厉一掌。
怎知异丐功力造诣已达化境,身法之快,尤出幽魂六修罗想象之外,他竟在当头掌到
之时,右脚微拧,身形有闪电般已弧形划到了幽魂老六的背后,他并不出手发招,却断喝
一声“哪里跑”!
幽魂老六正飞般退避,突闻异丐在身后断喝,此时此地,幽魂老六无法多想,立变逃
势,反而疾纵向前。
聂承天任多狡狯,也料不到异丐巧施这种移花接木借刀杀人的策谋,等他目睹六师弟
反退为进之时,再想呼喊都来不及了,明知六师弟必然要伤在自己的寒煞阴掌之下,却无
法救应。
果然,幽魂老六恰自寒煞阴掌中冲过,他做梦也未曾想到,背后断喝是虚,前面索魂
是实,一声“哎哟”已摔倒尘埃!
聂承天羞怒至极,料想老六已无幸存,一声悲啸,身形一变,双掌暴甩,由半空中猛
向异丐米天成扑去!
异丐米天成怎会不动而受掌,在一声断喝,吓得幽魂老六自往送死之后,早已蓄势相
待,聂承天扑到的刹那,异丐米天成却突然扬声哈哈一笑,脚走“沾云步”,已横飞出三
丈,并冷讽地说道:
“古有‘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之言,不过聂老大,
花子与和尚现在还没死,你如今就向师弟们下这毒手。似乎还早了一些吧?要照这个样子
,干脆我就用不着动手了吗。”
聂承天怒冲斗牛,身落平地,宝剑撤出,闻言并不答话,一声怒叱,剑走中锋,立将
异丐困于剑圈之中。
此时另外动手的幽魂老三和老四,已与圣僧天觉搏斗了百合左右,功力和真气方面,
看出渐有不敌圣僧之意。那幽魂老二,悄压着宝剑,飘身在圣僧的背后,他缓缓举剑,看
上去像是毫没用力道一般,刺向圣僧后心。
谁知这才是幽魂六修罗威震天下的奇妙剑法,这一招看似极慢而平淡无奇,所含蕴的
内力,却足裂金石!
圣僧佛高高人,虽知今朝乃生死之搏,但仍不敢以无上禅功置对方于死地,是故仅仅
将两个修罗困在掌上。
两修罗功力极高,所持又是断铁利刃,故而在拼搏了百数十合后,方才露出内力不济
的败象,设若幽魂老二加入其中,圣僧在二百合间,仍不会败,但过久必难脱困,适才独
战三四两修罗时,已然料到老二迟早必然来攻,但却未曾想到,以幽魂六修罗在江湖上的
声威地位,竟会偷偷来袭。
厉害的是,当幽魂老二举剑缓刺偷袭之时,那老三和老四,竟也碰上内力消耗之伤,
各自施展“直贯日中”的无比招法刺到,圣僧已然觉出背后风声奇特,正欲变式应敌,而
左右前方,凌厉的剑气适时推来,圣僧警觉不对,霍地呼出一声高昂的佛号,双掌“托天
压地”,施出禅门绝技!
在三面凌厉无比透穿金石的剑气围攻之下,圣僧他那庞大的身躯,如同天有垂丝一般
,倏地直线疾升。
幽魂三个修罗,自认圣僧无法躲闪的奇异剑法,竟而刺空,
圣僧疾射高空四丈地方,身式倏变,又一声佛号呼出,两袖阔张,履飞若翼,挟无比
疾厉的风啸之声,当先向幽魂老二猛扑而下!此乃圣僧天觉禅门内无上降魔大法中的“袖
里乾坤”,幽魂修罗怎能强挣,躲之亦晚,讵料恰在此时,不归谷口那直矗千丈,平滑如
镜的绝壁悬崖之上,传来奇声!
第四十章 技凛神鬼 奇声乍起之时,低沉幽咽,霎眼声调渐昂,其音浩荡,继之
腾升翻转,嘹亮至极,划破云空,直入九霄。
圣僧天觉闻声止势,立将下扑的功力卸掉,变为“天龙游空”,冉冉自五丈以外飘落
地上,面色凝重至极。
幽魂众修罗本难躲闪圣僧全力反扑之“袖里乾坤”一式,端赖这奇异的声音,保全了
自己的性命。是故目睹圣僧那种虔诚肃穆的宝象,也不由停步垂手,仰望绝壁之上,那生
死相搏的异丐和聂承天,却也闻声互分,静聆发自千丈绝崖的奇异声,但奇声妙绝,久久
不停,似无止境! 此时声调复转,似有着无,如游丝一缕,牵牵不绝,绵绵无亘,
刹那音沉调悲,却含蕴着无比的慷慨。
再转再变,难止凄凉,如月照沙场,遍地哀呼,奇响至此陡地化柔,柔若丝絮,却越
发哀伤,移时方止。
圣僧天觉却在奇声终止之时,仰颈高唱一声佛号,其音柔和,如春风化日,闻之令人
心意畅舒。他佛号唱罢,双手合十,瞥目看了异丐米天成一眼,缓缓走向幽魂六修罗中老
大聂承天身前,肃色说道:
“不归谷武林圣地,另有名主,既非欧阳施主,却也绝非聂施主们,老衲不愿再为争
竞,聂施主可肯放弃成见,两罢干戈,所谓武林三圣与幽魂六修罗,六十五年的这场大会
,到此为止?”
聂承天迟迟尚未接言,圣僧再次诚恳地说道:
“适才聂施主也曾听到峰顶奇声,此乃有人云啸示警,实告施主,这人并非长寿老人
欧阳子规!
欧阳施主功力固已到达顶峰,却仍难含蓄这般纯刚化柔的内劲,云啸之人,功力已到
无伦之境,不欲我等血腥洒于这武林圣谷之前,非但逆之不祥,井应感激此人的当头棒喝
,聂施主意为然否?”
聂承天功力不次于圣僧和异丐,自能从峰顶所发奇异啸声中,听出这人的无敌功力,
故而勇气消颓。他只当这是长寿老人,又名天下独一叟的欧阳子规所发,闻声知彼,聂承
天甚愿就此停手,暂罢干戈。
如今圣僧天觉,诚坦不欺之言,反面引诱聂承天起了复仇和侥幸之心,此人既非欧阳
子规,亦非武林三圣之友,事尚可为,倘若这发啸示警之人,果如圣僧所言,不欲有人在
不归谷口争搏,必然还会再次长啸拦阻,那时再退,也来得及,他想到这里,狰狞地笑对
天觉道:
“和尚,聂承天不信你能听出啸声心意?欧阳老鬼不在,两家正好先作了断,此时罢
手却由不得你!”
圣僧猛睁双目,看了聂承天一眼道:
“聂施主当知佛家无诳语之言,况苦海无边……”
聂承天既已一心在战,怎能听进这些言语,立即接口道:
“苦海既无边,你怎知回头有岸?聂某也向无诳语,我等与佛无缘,和尚,省省你那
必欲渡化的慈悲心吧!”
圣僧天觉闻言低念一声号,却转对异丐道:
“姑不论幽魂众施主如何?我等却已不应再战,设若花子施主尚以老友之言为是,请
即退至谷中。”
异丐米天成眉头一皱,目注圣僧不瞬。圣僧接着道:
“武林三圣岂容缺一,退入谷中一举数得。”
“和尚的悟性到底胜过花子,咱们说走就走!”米天成接上这句话,身形即欲高腾,
聂承天哪里能容他俩进入谷中,挥手示令师弟们将退路阻住。
圣僧慈眉飞扬,盯了异丐一眼说道:
“花子施主先请,此间暂由老衲了断。”
异丐一声长笑,双掌倏地贯力前推,阻路的幽魂老二,立被掌劲冲后数步,米天成借
此时机疾射腾起。
聂承天狞笑一声,白鹤冲天而起半空相拦,那圣僧天觉,却扬呼了一声佛号,震身而
起又反拦住了聂承天。
异丐乘此时机,凌虚变式,一个“龙腾云际”,斜飞而出,身如疾箭般向谷中投去,
并扬声说道:
“和尚,花子谷中开路,咱们里面再见了!”
圣僧天觉应诺一声,右手挺推,半空中施展“般若无相禅功”,缓缓拍向聂承天的丹
田肚腹。
聂承天喝一声“好”,十成寒煞阴力,和圣僧禅功硬生生相抵了一次,圣僧禅功竟非
对手,被聂承天寒煞阴力自半空中震得倒飞面出,聂承天方在疑心,这和尚怎地如此不堪
一击,耳边已听得圣僧高呼道:
“老衲深谢聂施主阴功送行之德,恕不再陪!”话罢之后,圣僧天觉仅在半空微停,
随即投射谷中而去。
聂承天此时方知上了大当,他怎肯干体,断喝一声,随后追上,同时向师弟们一挥手
,并对老二说道:
“速携死伤的师弟,随我进谷!”
幽魂老二应诺一声,尚未行动,谷口突然现出一人,幽魂众修罗那么高的功力,竟没
有看出这人由何处而来!
妙的是适才投进谷中的异丐和圣僧,竟也继之飞纵而出,落于这人的身后,他俩对这
站立谷口正中的人物,也都惊诧万分。
这正当谷口、若神龙天降突如其来的人物,根本不理身后的异丐和圣僧,却面对着聂
承天冷冷地问道:
“你们想干什么?”
聂承天突见谷口有人阻路,闻言答道:
“我等兄弟乃幽魂六……”
讵料他话未说完,这人却沉声接口道:
“没人问你们是谁,我仅要知道你们想干些什么。”
幽魂六修罗是和武林三圣齐名江湖的人物,说来应和“元冥四君”的恩师、“人寰神
魔”孔三绝是同一时代的黑道高手,向来无人胆敢这样对待他们,聂承天怎能不恼,闻言
冷哼一声说道:
“你又凭什么要问老夫兄弟,想干什么?”
这人忒煞怪异,闻言并不发怒,反而淡然说道:
“你问得很对,我并不想多问你们,只要你们并不是想进不归谷,那就没有事了,你
们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吧。”
聂承天哪能就此算完,也冷冷地答道:
“很好,老夫兄弟正要到不归谷走走!”
这人一声冷嗤,接着沉声说道:
“你投长着眼睛吗?刚才进去的这两位,不是又回来了,如今‘不归谷’中正有事故
,任何人不得妄入!”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头上戴着个竹篓儿?”聂承天难耐诧异,开口询问这突临谷口
的怪客。
原来这位怪客,就是接引果慧禅师进入不归谷中的那个头戴竹篓的人物,不知何时来
到此地,怪客冷哼一声说道:
“我刚才说过,不想多问你们,你们也别问我!”
聂承天摸不透怪客的深浅和来历,皱眉说道:
“问个姓名是作人的道理,这可以吧?”
“可以。”怪客答了他两个字,聂承天立即接问道:
“阁下尊姓大名?”
“我不愿意告诉你!”
异丐在这怪客的身后,实在忍不住了,笑着说道:
“聂老大,我直想笑怎么办?”
他是在激讽聂承天,怪客答话忒地作弄对方,问问名姓是可以,结果就是不愿意告诉
你,聂承天本已不耐,异丐再出言激讽,他不由羞怒交加,沉声对怪客道:
“老夫问你是抬举你这个小子……”
怪客不容聂承天话罢,一声冷哼接口说道:
“老头儿再要口出不逊,你是自找难看!”
聂承天霍地仰颈一声狂笑,手指怪客叱道:
“小子你头戴竹篓,必然有见不得人的事,一个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于别人的东西,充
什么人物字号!”
他此言方罢,怪客却蓦地哈哈大笑起来,声如春雷,震耳欲聋,笑声乍止,怪客用极
端严肃的语调说道:
“聂承天,若以当年尔师兄弟所作所为来说,万死有余,姑且不论其他,只说昔日神
鸦崖下古刹之中,惨死在尔师兄弟手中的那些僧侣之事,今朝就应粉身碎骨于不归谷口,
可惜我曾立誓言,非只自己不再杀人,只要有我在场,就不准有杀人的事情发生,否则尔
等死已多时。不错,我头戴竹篓果然有见不得人的情况,但尔师兄弟却还不配,如今我郑
重声明,前言不究,‘不归谷’不准你们进去,此间不准再有争搏流血之事发生,尔师兄
弟欲保平安,立即退出峨嵋,不得再在江湖为恶,否则我虽立有誓言,不能杀人,却仍可
出手擒尔兄弟,至时休怪无情!”
聂承天自怪客开始说话,就注目不懈,此时接问道:
“莫非你是欧阳子规?”
怪客淡然答道:
“不!我只是我。”
聂承天哪肯相信,沉声再次问道:
“有关昔日古刹群僧之事,仅有武林三圣知晓,如今天觉和尚及米花子在你身后,你
不是欧阳子规是谁?”
怪客这次却说出了令人寒凛惊诧的话来,他道:
“欧阳子规现在谷中……”
“人呢?人呢!人呢?”怪客之言未尽,异丐和圣僧及聂承天,竟同声追问。
他回顾了圣僧和异丐一下,然后用平淡的口吻说道:
“欧阳子规正在谷中,被困于‘小环九元’阵中,一时尚难脱身,其实,现在请他出
来,他都不愿出来了。”
聂承天皱着眉头,似在沉思什么,故而并未接话,怪客身后的异丐米天成,却已不耐
,急急地说道:
“这怎么会,除非不能,否则欧阳兄……”
怪客并未回头,却截断了异丐的话锋说道:
“第一,目下欧阳子规尚无脱困‘小环九元’阵的功力,第二,他已进入阵中很久,
必然已经和不少人物在阵内相会,此时定然相谈甚欢,因此我敢判断,请怕都请不出他来
了。”
“欧阳施主目下可否平安……”
圣僧用温和的声调,问及怪客,怪客立即接口道:
“幽魂众修罗恶应万死,我尚事先声明绝不杀人,也不准任何人当我之面杀人,何况
欧阳子规并无取死之道呢?未死自是平安,圣僧乃金顶传人,莫非尚未悟及禅理?不信在
下适才之言?”
天觉闻言一凛,退步合十答道:
“老衲今已彻悟,甚感施主指点。”
此时聂承天突然发话问道:
“朋友可是和欧阳子规有仇?”
怪客冷哼了一声,用不屑的口吻轻蔑的答道:
“么魔难虞气候,所问非怨即仇,人与人之间,有多少事严重过于世俗的仇怨,深望
尔等三思。”
聂承天碰了个钉子,不由气恼,恨恨地又问道:
“那你们是朋友了?”
怪客这次却哈哈一笑,笑罢尖刻地说道;
“江湖有言,五湖四海皆兄弟,三教九流尽朋友,适才你不是还称呼我朋友吗,如今
又何必多问?”
聂承天实在摸不清面前怪客是何等人物,否则是进是退,他早有安排了,异丐米天成
这时却突然问道:
“恕我多言,请问那‘小环九元’大阵,什么人才能平安而进,坦荡而出,来去自如
而通行无阻?”
“问得好,不愧为‘人间异丐’,不负‘武林三圣’之誊,目下能通行‘小环九元’
阵中无阻之人只有一个。”
怪客这样答复米天成,米天成却接着问道:
“老花子愧受尊誊,请问这人是谁?”
“我!”
怪客简单地回答了这个“我”宇,一时竟令异丐无言答对,他本有心拜问怪客名姓,
又怕像聂承天一样的碰个极为难堪的钉子,蓦地心头掠过一个意念,看了圣僧一眼,异丐
激昂但很沉着地说道:
“老花子老和尚和欧阳兄,既被人称为知己的患难至友,自不能忘却道义二宇,此时
此地,我与和尚唯一应尽的道义之事,阁下乃慧心之人,必然知晓那是件什么事情,不知
阁下可能应诺我等所请?”
这怪客闻言之后,全身竟然震抖了一下,好像异丐所说的言语之中,有什么辞句激动
了他一般。
他久久没有开口,聂承天这时却接话说道:
“臭要饭的话中之意,是想进入不归谷中,一探你所说的那‘小环九元’大阵,而全
武林道义,我……”
怪客不容聂承天话罢,冷冷地说道:
“天下之大,就出了你这么一个聪明人,真是难得!人家有进谷探阵而全武林道义之
心,你是想干什么呢?”
聂承天被怪客冷讽热嘲的十分恼怒,沉声说道:
“老夫兄弟也要进谷一行!”他说完这句话后,认为怪客必然翻脸,或者再次说些告
诫讽刺的言语,不料怪客闻言之后,却淡然反问道:
“你们可是决心如此?”
聂承天到了这个时候,刀山也必须踏上了,何况一句话呢,
因此他冷笑了一声,故作郑重地说道:
“自然!大丈夫一言既出,永不改悔!”
“当真永不改悔?我劝你多想想。”怪客不知存着什么心意,再问一句,聂承天哈哈
一阵狂笑,看上去豪气干云似的,壮然扬声说道:
“何须多想,奇男儿当断则断!”
怪客却冷笑了数声,竟出乎众人意外地说道:
“聂承天,此时谷中已经无路可逼,除非由谷峰平峭岩壁之上越入,但你却没有这种
罕绝的功力……”
聂承天接话很快,他也冷笑一声说道:
“我不信以内功吸引之力,施展‘壁虎游墙’之技就无法登上这平滑峭壁,至多费些
心力罢了。”
这次怪客尚未接话,异丐却已冷嗤一声说道:
“井底之蛙,只见斗方之天,你这小幽魂不要自以为是,不妨用你所说试上一试,花
子敢用人头作赌,只要你一口内力真气,爬不上峭壁三十丈去,老花子就有‘摔死狗’的
热闹好看了!”
聂承天闻言大怒,厉声说道:
“哪个要你这臭花子多嘴……”
怪客摆手阻住了聂承天的话锋说道:
“米大侠的话虽出于激讽,却是由衷之言,不过你既决心入谷,不听我原先请你远离
峨嵋而保余生的话,我倒可以指点你进谷的路径。”怪客说到这里,戴着竹篓的脑袋回顾
了异丐和圣僧一眼,似乎看到众人都正注意听他说话,才接着又道:
“只是我要预先声明几件事:一是我曾警告过你,是你不听我言必敢进谷,故而不论
落个什么结果,我不负其责,但我保证只要我在谷中,你决不致于丧命就是,再是受伤之
人,进谷之后最好立即代他医治,并且不要让他跟着你前进,否则他伤势未复功力不足,
必遭惨死。进谷的路径非常简单,谷径尽头,现已封死,右旁十丈石壁之上,有一钢环,
牵动此环,即现进路。如今路径和进入谷中的详情,已经告诉你了,最后我还有两句重要
的话警告你,最好你仍是按我原先之言,莫存进谷的妄想,而退下峨嵋不再为恶,假若你
不听面坚欲进谷的话,在谷中不准与任何人动手,否则必然无葬身之地!我为你们已经耗
费不少时间,言尽于此,不再多说了。”
聂承天自怪客话锋语气之中,听出所言并不虚假,只是自己话已说满,此时势成骑虎
难下,虽欲退身而苦无余地,尤其是异丐米天成正在一旁冷笑着,怎能丢这大的人,转念
又想到怪客曾有保证不死之言,至多暂时被困而已,何况要是看出不对,不妄动就是,想
罢立即答道:
“承蒙朋友指点,本应如言而退,只是此乃千载难逢良机,聂承天师兄弟意念巳决,
不到黄河此心不死。”
怪客笑了几声,淡然说道:
“如此即请进谷,但望勿忘所嘱。”
聂承天点点头,不再多说,向幽魂众师弟们一挥手,抱着手对怪客一拱,怪客闪开了
路,让幽魂修罗进谷面去。
异丐米天成和圣僧天觉,却在这个时候,不约面同地互望了一眼,彼此转身相随幽魂
众修罗身后而下。
讵料怪客却突然发话对异丐和圣僧说道:
“两位暂停贵步,在下还有事请教。”
圣僧天觉和异丐米天成再次互望一眼,立即停步转身静静地看着怪客,怪客却仍是面
对谷外,背着身子说道:
“咱们在谷外石上坐谈如何?”
圣僧示个眼神,示令异丐暂勿开口,他却接话道:
“老衲等谨遵所嘱。”说着和异丐自怪客身后穿越出谷,怪客才起步相随,适才所摆
“两仪星罗”阵中,有现成的青石,三人互让一下,随即坐好,异丐和圣僧双双坐在一块
巨石之上,怪客坐于他俩对面,圣僧首先开言说道:
“不知施主有何事见教?”
怪客沉静片刻之后,方始缓缓说道:
“见教二字在下不敢,缘因有所不明,故面拜问。”
异丐米天成却一笑说道:
“尊驾既不敢当‘见教’二字,我等也无法接纳‘拜问’之言,老花子看出尊驾乃武
林奇客,恕老花子说句自狂自傲的大话,我花子和这老和尚,也不是普通世俗凡夫,咱们
何不免去虚套,一问一答,痛痛快快地谈话呢?”
怪客闻言朗朗大笑道:
“痛快痛快,如此在下应当为适才的矫情向两位郑重致歉了,咱们现在就开始照米大
侠所说的来办,我第一件事是请问两位,刚才意欲跟随幽魂众修罗的身后而去,不知是想
干些什么?”
他们既是决定大家免除俗套,直直爽爽地说痛快话,异丐知道圣僧开口不如自己,故
此他闻言立刻接口道:
“要进不归谷。”这句话答得又快又老实,怪客笑了,笑罢接着问道:
“我猜也是如此,你们可能猜得出来我为什么拦阻?”
“老花子笨得很,猜不出个中缘由。”
“幽魂众修罗所走的那条路径,是‘绝路’!”
异丐闻言先是一惊,继之面上现出了怒色,沉声道:
“聂承天等虽系万死有余之辈,但阁下既已准彼等入谷,并且指点了路径,岂能再存
狠毒之心而置人于绝地?”
圣僧天觉在一旁也接话说道:
“老衲亦深觉施主此举不当。”
怪客点了点那竹篓儿,语调诚恳地说道:
“两位果然不愧为世人敬仰的侠圣,心胸超人,磊落光明,令人感佩,只是也愿两位
相信在下亦非不肖之流,焉有陷人于陷阱的道理,适才所谓‘绝路’之言,乃另有所指,
两位请勿误解。”
“老花子如今深愧有些失言了,只是对闻下所谓‘另有所指’一节,仍然难测高深,
愿闻详由。”
“幽魂众修罗所习皆系‘阴功’,内力亦然,若进谷之后,误踏‘小环九元’地区,
势难逃生,必死无疑,在下曾经应诺彼等,保其不死,故面告其另外一条路径,而此路彼
等至多被困……”
异丐听出语病,立刻接口问道:
“既然如此,老花子及和尚自可也走此路了?”
“当然,两位并可通行无阻。”
“这样说来,老花子真的如坠五里雾中,难窥端倪了,既然我与和尚可以通行,阁下
又唤止我等作甚?”
怪客闻言哈哈笑了起来,然后才转问异丐道:
“设若在下也让两位走上那条道路,请问米大侠一声,进谷之后,是让幽魂修罗们先
走,还是两位先行?”
异丐不加思索地立刻答道:
“武林三圣虽然不敢目中无人,但却断然不能走在人后,何况是聂承天之辈,我俩岂
肯使他等开妥路径,再安然渡过,阁下未免忒也小瞧和尚与我老花子了,这句话我要不客
气地说,阁下是多此一问。”
怪客闻言并不气恼,仍然缓慢地再次相问道:
“那么两位先行通过种种埋伏之时,肯否被困?”
“阁下越问越怪,天下岂有甘愿被困束手待毙之人?”
“对对对,米大侠快人快语,诚然不错,适才在下曾经说过,那条路上的埋伏,拦不
住两位的侠驾,两位必可破困而出。不过!米大侠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两位先行,沿途各
种埋伏,必被破除面通行无阻,但是那幽魂修罗兄弟,却步步相随,岂不也因之而通过?
”
“老花子除掉决不因人成事之外,其他的事情,似乎不能过问,聂承天等人若相随通
过,也是意料中事。”
“米大侠越说越对,可知要能脱困平安渡过之后,即是‘小环九元’阵口,那时归路
已绝,除入阵之外,就别无他途了?”
“阁下口口声声说我老花子的话越说越对,可是我老花子却觉得阁下之言,越来越玄
妙了。”
“米大侠何不直指在下之玄妙在哪里?”
“阁下声言渡过重重埋伏的路径之后,即是‘小环九元’阵口,那岂不是正好?我与
老和尚本想入阵……”
怪客这次却未容异丐说完,立即接口说道:
“哦!原来米大侠认为这是玄妙难测之言,若容在下说出始末,想来米大侠就不会误
解内情了。”
“阁下请尽快地说,老花子静静地听。”
怪客微笑出声,略停片刻之后说道:
“在下适才已将要点说出,此时仅将各点贯穿就是,聂承天等人,若进‘小环九元’
阵中,则难逃死,故而在下指点他们一条可保不死的路径,若两位也从那条路上通行,而
又必然占先,则该路定被两位打通,结果聂承天等人,因而也顺利通过,到达那‘小环九
元’阵口。彼时两位可能已经进阵,自不知阵外之事,但聂承天等已无退路,唯有被迫也
闯进‘小环九元’阵内,也就是说,幽魂众修罗,势将被迫走向死路,故而在下才唤止两
位,深以为他等所去的那条路径,两位不宜同时前往。”
异丐听到此处,才从“恍”字里面攒出个大“悟”,不禁老脸羞红,极感难以为情,
但他总是武林奇客,立刻正容说道:
“老花子昏庸得可以,愚蠢到家,此时方始了然经纬,必须郑重致敬,并诚敬拜问阁
下进谷之策。”
圣僧仍不说话,不过他却恰在此时,高唱了一声佛号,这声佛号只唱得老花子脸上又
泛起了红霞。
怪客却也郑重地开口说道:
“米大侠说过,咱们免去客套,怎又口口声声说起‘致歉’
‘诚敬’‘拜问’等等的虚套话来了?”
“该罚该罚,老花子认这遭罚,咱们再碰上,我自己罚给你看如何?请直接告我进谷
的另外道路罢。”
“米大侠真是慷慨豪爽的人物,路有千条,条条相通,不过我必须要知道,两位定要
进谷作什?”
异丐闻言惊咦了一声,奇怪地反问怪客道:
“你这可不爽快了,怎地明知故问呢?”
他们俱非普通人物,既说爽朗交谈,必无虚假,是故在称呼上,也渐渐地免去了‘阁
下’‘两位’等字眼。
米天成责问怪客,说他并不爽快,怪客却摇头道:
“我爽快得报,是真不明白你们进谷作什。”
“你不是说过,欧阳子规现在被困‘小环九元’大阵之中吗?”
“不错!怎么?”
“老和尚与我叫花子,和欧阳子规是知己道义至交,既知至友遭难,断无不住救应的
道理,故而必须进谷。”
“昔日你们不是到过不归谷中吗?”
“去过,只是如今道路尽变,无法前往了。”
“难道当年那欧阳子规,就投告诉你们另外几条进谷的秘径?”
“没有?难道真的还另有秘径可通谷中?”
异丐此言方罢,圣僧在一旁却突然接口道:
“花子,有无其他秘径似乎我俩不应多心欧阳吧!”
异丐一笑对圣僧道:
“花子真是老糊涂了,不归谷是欧阳兄所发现,若有秘径而不说出,此乃本份,况且
或有其他内情,花子承认刚才问怪朋友的这句话非分,和尚要多原宥一些,免得我因失此
言而始终不安。”
那怪客却在这个时候喟叹了一声,感慨地说道:
“欧阳子规必有过人之处,否则实难令你们这般对他敬重。”
圣僧闻言含笑按话道:
“老衲世外之人,说句由衷之言,欧阳施主非只对友热诚,所为敢说无不当者,实在
是位道德长者。”
要知道圣僧天觉乃目下禅门之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此言发之肺腑,故而听来分外的
感人。
异丐米天成在一旁感叹一声接着说道:
“世人虽然把我跟老和尚与欧阳兄连称为武林三圣,其实我老花子不够资格,生平所
为,虽敢言决无不义,但仍然有不少事情是过分或鲁莽了些,年轻时也未能进出声色犬马
之娱,若非幸遇欧阳兄,今日已不知沉沦何所,因此抛开三圣之称不谈,我深以为老和尚
之言不误。”
这时怪客似乎是忘其所以的,喃喃自语道:
“嗯!我曾身受过他向前三步的恩惠。”
异丐和圣僧闻言一愣,互望一眼之后,异丐说道:
“你说什么向前三步的恩惠呀?”
怪客此时方才如梦初醒,哑然失笑道:
“是不久前的一件事情,我和欧阳子规初次相逢,正好有几个幺魔小丑来到。暗中施
展阴损的功力,想算计我和他,他已施出‘玄罡’之气护身,我却恰好站在他的‘玄罡’
神功圈外,彼时欧阳子规不知我功力的深浅,恐被幺魔所伤,而又顾及我的自尊,无法招
呼我暂进玄罡神功圈内躲避,他竟藉个话题,有心向前迈了三步,将我防护在禁圈之中。
那时我对他的看法,多少改变了一些,因此我临走之时,暗用‘三元震火’,破去对方的
阴力,还报于他。”
圣僧和异丐至此方始恍然大悟,不过他们两个从怪客的话锋语气上,听出怪客似对欧
阳子规成见很深,故而彼此互相示意了一下,异丐米天成天生的古道热肠,略加思索就坦
直地问道:
“老花子心里搁不住事,听你刚才那番话里的意思,好像是对欧阳子规兄有些不满的
地方,对吧?”
怪客声音深沉地答道:
“不错,我对他有件事情非常不满。”
“可能说出来让老花子听听?”
“不必了,这是私事。”
怪客既然说是私事,异丐自然不能再问,他很快地就话转原题,请怪客详尽地指点进
谷的路径。这位奇特的怪客,却也话归从前所谈到的地方说道:
“如今咱们可又话归本题了,你们为了友谊,是非进不归谷不可了?”
“老花子早已等得不耐烦啦。”
“这可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我还有话要说呢。”
“有什么话称快点说怎么样?老花子说句不嫌你听了生气的话,要不是看出你也是一
个血性汉子,老花子早就不陪你了,不但不陪你南北东西的瞎聊,说不定咱们现在已经滚
到一堆,打得正热闹呢!”
异丐这番话,说得怪客哈哈大笑,圣僧也笑声不停。
高庸 《绝命谷》 3 潇湘书院 [一步两搭桥] 193K 06.26 09:32 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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