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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zxas (百无禁忌), 信区: Emprise
标 题: 第十四回 跪地求剑法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Wed Oct 20 13:00:20 1999), 转信
天蚕变
第十四回 跪地求剑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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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会,傅玉书缓缓地抬起头来,呆望着伦婉儿,道:“你怎么流泪了?”
伦婉儿没有作声。
傅玉书双手捧着伦婉儿的脸颊道:“婉儿,你没有忘记我?”
伦婉儿终于忍不住伏在傅玉书肩上,哭起来。
傅玉书紧紧地拥着伦婉儿,眼中亦有泪。
也不知多久,伦婉儿才止住了哭声,缓缓地抬起头来。
流泪眼看流泪眼,傅玉书嘟嚷着道:“婉儿,不要离开我。”
伦婉儿茫然点头,对于傅玉书,她毕竟痴心一片。
两人不禁又拥抱在一起,倒在床上。
灯花一朵又一朵爆开,凄冷的月色从窗外透进来。
冷月仍然在中天。
※ ※ ※
拂晓,一只信鸽飞投进逍遥谷。
在半盏茶后,风、雷、雨、电已聚在谷中大堂,信鸽送来的字条,在四人阅遍之后,
又回到天帝手上。
“玉书虽然已做了武当派的掌门人,并未能够学得天蚕神功。”天帝的语声极其不
悦,道:“因为天蚕神功并不完整,最后一式,是由掌门口述。”
风点头道:“燕冲天、青松的师父枯木死在你老人家的手下。”
“也就是说,燕冲天还没有练成天蚕神功。”雨冷笑道:“我们却是到现在才知道。”
“这个秘密绝无疑问,就只有青松、燕冲天二人知道,若不是玉书成了武当的掌门,
我们还蒙在鼓里,只当燕冲天如何厉害。”
“这亦可以说是天开眼。”天帝怪笑起来,道:“以我的武功配合你们的风雷雨电
阵,燕冲天六绝练得再好,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雷一步上前,道:“那我们立即杀上武当。”
“武当还有用处。”天帝一笑道:“反正玉书现在已经是武当的掌门,可以号令武
当弟子,我们又何必再花心思,再费力气。”
“可是燕冲天一天不死,对玉书始终是一个大障碍。”风双眉一皱,道:“万一被
他发现玉书的秘密……”
“燕冲天这个老不死当然留不得。”天帝目光陡亮,道:“那就这样……”
“怎样?”风雷雨电齐问。
“我们可以放消息出去,说是云飞扬已潜来这附近,让玉书将燕冲天诱来!”天帝
一脸狰狞之色,道:“到时候,我就要这个老匹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个声音突然道:“爷爷,你这样做太残忍了。”
是傅香君,在堂外缓步走进来。
天帝目光一转,道:“不是这样,这个老匹夫又怎知爷爷二十年来如何痛苦?”
“但……”
“不要多说了,爷爷你也不帮,却去帮那个燕冲天。”
傅香君脚步一顿,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往外走。
风、雷、雨、电的目光,由傅香君转向天帝望去。
“这个丫头!”天帝摇头,语气却并不凶。
※ ※ ※
出了大堂,傅香君径自回自己房间,思而想后,不禁唏嘘。
天帝没有多久就走进来,在傅香君一旁坐下,笑道:“好孙女。”
傅香君没有理会。
“还生爷爷的气?”天帝赔着小心,道:“爷爷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你生气。”
“爷爷──”傅香君叹了口气。
“你说爷爷残忍,燕冲天这个老匹夫难道就不残忍?二十年前,你还未出世,爷爷
就已被他囚在寒潭,折磨得不成人形,这个仇不报,爷爷死也难瞑目。”
傅香君徒然心动,哀怜地目光望着天帝。
“其实,爷爷这样疼你,又怎么会让你这样不高兴?”天帝一笑,道:“你看爷爷
像不像一个残忍的人?”
傅香君不觉摇头。
天帝的笑容更盛,忽然问道:“香君,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
“有没有心上人?”
傅香君一怔,才摇头道:“没有。”
“真的没有?”天帝目光灼灼。
傅香君娇靥突然激红,摇摇头,不作声。
“爷爷不相信。”天帝摸着胡子,道:“你长得这么漂亮,怎会没有心上人。”
目光一亮,道:“一定有的,是谁?”
傅香君垂下头,道:“爷爷,你怎么这样问……”
“那就是有了。”
“我不知道。”傅香君娇靥更红,站起来,移步到窗前。
天帝呵呵大笑道:“看你这样子害羞,好,爷爷改天再问你。”
天帝大笑着走了出去。
傅香君背着天帝,偷看了一眼,发现天帝真的已离开,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丝
笑容,她的目光立时就变得迷蒙。
云飞扬的影子,又在她的脑海里浮上来。
※ ※ ※
这时候,云飞扬亦已醒转。
眼前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药香扑鼻。
那是一间不大不小的房间,墙壁上挂满了各种不同的草药,他卧在对门一张竹榻上,
身上的伤口都用布条扎好。
他试着伸臂,一阵剧痛立即从伤口传来,这亦证明了他并非在作梦,仍然在人世。
“这是什么地方?”他一声嘟嚷。
“是海龙老人的家。”一个声音回答道,老气横秋的。
云飞扬左右望去,看不见有人。
“怎么只听声音,不见人?”云飞扬奇怪。
“我在这儿。”那个声音又起。
云飞扬再看去,仍然不见人,心头一寒,却在此际,一只奇短的小手,从一旁伸至,
一拍云飞扬肩膀。
云飞扬一惊,垂目望去,终于看见了那个人。
那是个矮小的侏儒,高不出竹榻多少,看见云飞扬受惊,自己亦卑缩开去。
云飞扬奇怪地望着,侏儒更加害羞,背过身子。
“是你救了我?”云飞扬接问。
“不是我,是我家主人。”侏儒偷望云飞扬。
云飞扬挣扎坐起身,道:“我叫云飞扬,你呢?”
侏儒又偷望一眼,看见云飞扬态度平和,才有些安全感,道:“主人叫我三尺,其
实我才有二尺七。”
“那我也叫你三尺,成不成?”
三尺点头。
“是了,你家主人就是海龙老人?”
“江湖上的人都是这样称呼的,因为他在海里,矫捷如游龙。”
“我是他从海里救上来的?”云飞扬似乎想起了什么。
“是两天前的事情。”
“那是说,我已昏迷了两天?”云飞扬吃惊道。
“差不多三天了。”三尺搓着两手,道:“当时我还以为你已经死掉了,主人却是
说仍然有救。”
“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在这里。”一个老人接声出现在门口。
老人一头白发,满脸皱纹,皮肤黝黑而发光,像有一层油脂分布其上。
他扳着脸庞,却令人一点也没有严厉的感觉。
“晚辈云飞扬,多谢前辈的救命大恩!”云飞扬连忙下地,哪知道随即一个踉跄。
他及时扶着竹榻,总算没有摔倒在地上,这时他才发觉饿得要命,四肢都酸软无力。
老人看着他一声冷笑,道:“多谢?多谢就成了?”突然上前一把抓住云飞扬胸襟,
将云飞扬整个抓起来,摔回竹榻上。
这一摔正撞着伤口,云飞扬痛得死去活来。
老人看在眼内,竟然又急起来,上前忙问道:“怎样了?痛不痛?”
云飞扬点头。
“这是你罪有应得。”老人突然扳起脸庞。
“我犯了什么罪?”云飞扬脱口问。
“什么罪?”老人怒容满面,道:“你这个小子迟不漂来早不漂来,偏偏就在我要
抓住那只大海龟配药的时候漂来,害得我为了要救你,不得不放走那只大海龟,那只大
海龟百年难逢,它的蛋就更是妙药,我已经找了十年,才找到一只,又花了三个月,安
排好一切捕捉的工具,现在全都没用了。”
“晚辈知罪。”云飞扬甚感抱歉。
“还好,等不到那只大海龟的蛋,等到你这只龟也一样。”
云飞扬听着也不知是好气是好笑,老人接着道:“你不用难过,我已经原谅了你。”
“多谢老前辈。”云飞扬苦笑。
老人接拍手,大喝道:“三尺,你呆在那里干什么,还不拿吃的来,难不成要看着
这小子饿死在这里,”株儒三尺慌忙奔出去。
※ ※ ※
一口气吃了六大碗稀粥,云飞扬才觉得舒服一些,一种强烈的疲倦按着袭上心头。
他也就在疲倦中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被呼喝声惊醒。
“我说过不教,就不教!”那是海龙老人的语声。
接着的声音,他也好象在哪里听过,那人道:“师叔,弟子一向都没有求过你老人
家,只是这一次!”
“不教!”
云飞扬不由自主地下了榻过去推开门,移步循声往外面走去。
房外是一条竹廊,过去三丈是一座小厅子,海龙老人负手站在石阶之上,一脸不悦
之色。
在石阶之下,跪着三个人。
当中赫然就是哦嵋派的管中流,在他的左面是剑童七宝,右面是琴童六安。
他仍然一身白衣,这一次却没有理会地上的泥土,跪倒在地上。
云飞扬在门扉外一眼瞥见,慌忙缩回去。
管中流没有察觉,以恳求的目光望着海龙老人,道:“师叔,峨嵋派衰落到这个地
步,就只有弟子一人还堪造就,还有望重振峨嵋派的声威,师叔你就是瞧不起弟子,也
要为峨嵋一派设想啊,请教弟子‘落日剑法’最后的三式。”
他虽则在恳求,说话语声仍然自负得很。
从他的说话转来,海龙老人不但是峨嵋派的前辈高手,而且还是唯一懂得“落日剑
法”最后三式的人,所以管中流才这样不惜下跪,苦苦地恳求。
武当的“两仪剑法”与峨嵋的“落日剑法”齐名江湖,败在青松的手下管中流才明
白,不学最后的三式,还不足笑傲江湖。
在武当山下再败给云飞扬,更坚定他去学落日剑法最后三式的决心。
所以他才会找到这里来。
海龙老人也就是峨嵋当代掌门一音大师的师兄,只因为脾气怪异,行事只顾自己的
喜怒,与一音大师不甚合得来,也不理会一音大师的劝告,终于在一次争执之下离开峨
嵋,隐居这个僻静的海滩上。
他天智聪敏,武功在一音之上,但医术更高明,云飞扬坠崖漂流遇上他,亦可谓不
幸之中的大幸。
当然怎么也想不到冤家路窄,竟就在这里遇上了管中流。
海龙老人对于管中流似乎并无多大好感,一叠声道:“不教,说不教就不教。”
“到底为什么?”管中流实在很不服气。
“是我还不想害你!”海龙老人忽然笑起来。
“害我?”管中流更诧异。
“落日剑法最后三式,必须阴阳配合,有阴气的内功修为,才能够配合阳刚的招式,
你阳刚有余,阴柔不足。即使学得招式,亦没有什么帮助,况且过刚必折,只怕你未学
成,便已经一命呜呼。”
“弟子宁可死,也要学!”管中流说得很坚定。
海龙老人冷笑道:“那你尽管跪下去。”霍地转身。
门随即关上。
管中流没有动,目光却寒起来,七宝、六安倍伴左右,垂下头,也没有作声。
※ ※ ※
海龙老人的心肠看来已真的狠起来,关上门,便往内里走。
三尺从桌底下钻出来道:“师父,他……他们跪在外……”
“管那许多干什么?”海龙老人骂了三尺一句,冷笑道:“你以为那小子真的有那
个耐性,我看他,跪不了一炷香。”
三尺不敢再作声。
海龙老人接着催促道:“还不去睡觉!”
三尺垂着头走出竹廊,对于这个主人,他似乎怕得要命。
※ ※ ※
这一夜云飞扬仍睡得很甜,那些药物本就有一种令人宁神安睡的作用。
他醒来的时候天色已大白,周围一片静寂,房间内外都一样。
大堂也一样无人,不但不见海龙老人,甚至连三尺也不见。
门仍然关着,云飞扬随手将门拉开,对于管中流跪在门外那件事他似乎没有记在心
上。
门拉开他才突然想起。
“师叔──”管中流的声音也实时入耳。
他与七宝、六安赫然仍跪在门外地上。
云飞扬当场一呆,管中流亦一呆,这剎那间,他已经发觉推门出来的不是海龙老人。
“云飞扬──”他脱口一声怪叫。
“管……管大侠……”云飞扬要退避已不及,只有硬着头皮应了一声。
管中流霍地站起身子,盯着云飞扬,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说!”
“我……”云飞扬也不知从何说起。
管中流也没有让他说下去,冷冷地接道:“难怪我师叔对我成见这样深,不肯教我
落日剑法的最后三式,原来是你,从中作梗!”
“管大侠,你千万不要误会……”
“误会?”管中流一伸手,道:“剑!”
七宝立即将剑送上,管中流拔剑在手,一声长啸,凌空一剑飞刺过去!
云飞扬急忙倒退回屋里。
墙上挂着一柄剑,云飞扬一眼瞥见急掠过去,才将剑拔出,管中流的剑已刺到!
云飞扬挥剑急挡,“叮当”声中,连接了管中流十七剑!
云飞扬伤势未愈,被迫得连连退后,管中流亦因为一夜长跪,血液未流通,身形未
施展得开。
他连刺十七剑,突然一顿,冷笑道:“你受的伤看来并不轻。”
云飞扬尚未回答,管中流一声狞笑,接道:“我师叔看来已从屋后出外,这一次,
倒要看谁来救你。”
说话间,又几剑剌出!
云飞扬再接几剑,人已被迫出屋外,管中流人剑紧迫,箭一样射出。
云飞扬伏地一滚,才闪过那一剑的迫击,腰一挺,方待弹起来,但伤口一阵刺痛,
又缩了回去。
他身形滚动,贴地又让开管中流的二十八剑追击,闪到一株树木后。
管中流一个箭步窜前,突喝一声,一剑疾削了过去!
“唰”的一声,碗口粗的树干在剑光中断下,簌簌地疾倒下来。
云飞扬双手一撑地面,倒掠了开去,一长身,终于站起来。
管中流人剑已然迫近,人里在剑中,一个光轮似的,滚削向云飞扬!
他双脚的血液已逐渐畅通,身形更矫健,闪耀腾挪,剑光一道一道飞射!
云飞扬咬牙苦撑,“叮叮”声响中,又接管中流一百二十剑,又被震翻地上!
管中流暴喝一声,人剑凌空,大鹏一样扑下去,一剑千锋,就像暴雨一样洒下!
周围一丈都在剑光笼罩之下,云飞扬要闪开这一剑,实在不容易,眼看他就要伤在
这一剑之下,管中流那千锋突然化回一剑!
他整个身子同时倒飞出去。
云飞扬看得清楚,剎那间海龙老人就像是神龙经天,闪电般掠至,右手一探,抄住
了管中流的足踝,反手将管中流掷了出去。
管中流剎那间亦知道是怎么回事,凌空两个翻滚,卸去力道,落在地上。
“师叔──”他立即跪倒,七宝、六安那边忙亦跪下。
海龙老人已立在云飞扬的身前,一声冷笑道:“不敢当,我也没有你这种乘人之危
的师侄。”
管中流一呆,道:“师叔你──”
“我总算来得及时,却是坏了你的好事,是不是?”海龙老人连声冷笑道:“我这
个人最痛恨的就是乘人之危那种人,你就是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也应该等他的伤势痊
愈,再与他算账,这才是英雄的行径。”
“但……”
“不要分辩了,你这样做就是不公平,一个你这样心术不正的人,我怎能放心将落
日剑法的最后三式传给你?”
“师叔!”管中流心中大急,膝行上前。
老人没有理会他,径自问云飞扬道:“你怎么样?伤了多少处?”
“我什么事也没有。”云飞扬强忍伤痛,挺直了身子。
“分明痛得要命,还要说没有事。”老人一掌拍在云飞扬伤口上,道:“挺着身子
干什么,这就表示很英雄?”
云飞扬给那一拍,不由弓起了腰背。
三尺从那边树后转出,忙奔上前扶住云飞扬。
老人瞟了三尺一眼,道:“他用不着你来扶,你要帮忙,就回去给他准备药。”
三尺慌忙松开手,奔回去。
管中流目光一转,突然又唤道:“师叔──”
“不用说!”老人截口道:“总之落日剑法的最后三式不能传给你,你就死心吧!”
“师侄只是有一些江湖上的问题,想请教一下你老人家。”
“哦?”老人一翻眼,道:“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江湖上,是以哪三派为尊?”
“当然就是峨嵋、少林、武当。”
“那么无敌门──”
“邪魔外道,怎能够与我们名门正派相提并论?”
“师叔说得是。”管中流霍地手一指云飞扬,道:“师叔可知道这个人就是无敌门
的人?”
“什么?”老人猛一把劈胸将云飞扬抓起来。
“我是武当派的人。”云飞扬急忙分辩。
老人白眉一扬,道:“看你方才的出手,的确是武当派的招数。”
“可是当日我在武当山下,本来可以将独孤无敌的独生女儿独孤凤与他的入室弟子
公孙弘斩杀剑下,就是这小子插手,将他们救去。”管中流声色俱厉。
老人的手又一紧,道:“是不是真的有这件事?”
云飞扬苦笑道:“我也不知怎样说。”
老人一松手,反手一掌将云飞扬打翻在地上。
管中流看在眼内,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老人严厉的目光突然又落在他脸上,道:
“当时不用说,你又是乘人之危的了。”
管中流一呆,笑容一敛,道:“我……”
“武当弟子助纣为虐,固然令人发指,但是峨嵋弟子,只识乘人之危,一样令人痛
心。”老人忽然叹息起来,道:“这也难怪无敌门坐大了。”
管中流面庞一红,垂下头。
老人转盯着云飞扬,怒叱道:“你应该知道我最憎恨的就是无敌门的人,为什么你
还要去救他们?”
云飞扬傻了脸,道:“我救他们的时候还不认识你老人家,又怎会知道你最憎恨他
们?”
老人想了一想,点头道:“这也是。”
“我不是无敌门的弟子,我所以救他们,只因为师父这样吩咐,我只是听命行事。”
老人紧盯着云飞扬,终于点头道:“我相信你。”
云飞扬反而有些奇怪,道:“你相信?”
“因为你值得我相信。”
“我……我只是武当派的一个无名小卒……”
“在我眼中,有哪一个不是无名小卒?”老人显得颇为自负。
管中流一旁看着暗呼不妙,插口道:“师叔,这个无敌门的人……”
“他不是无敌门的人。”老人断然回答。
“这个人不过……”
老人截口道:“他的解释我很清楚,现在该你解释为什么要乘人之危,损坏峨嵋派
的声誉?”
“当时我只是想着除恶务尽,并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管中流头仍下垂,眼珠子
乱转,忽然叹了一口气。
“你又在叹什么气?”老人立即问道。
管中流叹息道:“我更想不到,打不过武当派的一个无名小卒。”
老人一皱眉。
管中流接道:“峨嵋落日剑法与武当两仪剑法,并称双绝,如今我用峨嵋落日剑法,
却败在武当一个无名小卒剑下,莫非落日剑法,只是徒具虚名?”
“胡说!”老人一沉脸道:“当日黄山论剑,青松也推许我们峨嵋落日剑法与武当
两仪剑法不相伯仲,你之所以连一个武当的无名小卒也打不过,完全是因──”
“因为尚未学全落日剑法。”管中流截口道:“所以师叔你一定要传授给我。”
“这个……”
“也只有这样,峨嵋派才还有立足的余地。”
老人意动,想了想,点点头,道:“好,我就授你落日剑法的最后三式,然后──”
转盯着云飞扬,道:“等武当这个无名小卒伤势痊愈,再来一次公平决斗,看到底
是武当强还是峨嵋强。”
云飞扬方待说什么,管中流已拜伏地上,连声道:“多谢师叔成全。”
老人并没有什么表情,云飞扬实时上前,抱拳道:“老前辈救命之恩晚辈没齿难忘,
不敢再打扰……”
“怎么,你想走,没这么容易!”老人一摆手,道:“你必须留在这里,一直到伤
势完全痊愈。”
“老前辈的一番好意……”
“我只要你与管中流公平一决高下,看落日、两仪两种剑法,何者为佳。”
云飞扬怔在那里,管中流看在眼内,心中冷笑,口头却吩咐道:“七宝、六安,你
们好好地照顾云公子。”
七宝、六安齐应一声,走到云飞扬的身旁,三尺亦走过去,拦住七宝、六安,道:
“云公子有我照顾可以了,用不着你们。”
七宝、六安不屑地望了三尺一眼,并没有理会。
三尺转望老人。
老人也没有理会,手朝管中流一挥,道:“跟我来。”
管中流精神大振,长身飞步奔过去。
云飞扬看着他们,只有苦笑,三尺上前一拉他的手道:“我们也走。”
他们是走回屋内。
七宝、六安亦步亦趋,他们对于管中流一直就忠心耿耿,也就由这时开始,无论云
飞扬在什么地方,他们必定有一个在一旁看着。
云飞扬很快就发觉,这两个童子不但没有三尺那么可爱,而且讨厌得很。
他并不想再跟管中流交手,因为无论胜或员,对他都没有好处。
所以他当时就想到离开。
七宝、六安在夜间更索性睡在云飞扬房门左右。
※ ※ ※
三天过去,云飞扬的伤势已经好转很多,走动的时候已不觉痛楚。
碧海无波,一望无际,走在阳光下的沙滩上,精神特别爽朗。
三尺紧跟在云飞扬身旁,他身高只到云飞扬腰间,双脚短小,云飞扬跨出一步,他
要走三步,可是他始终跟着。
对于云飞扬,他有很大的好感,亦叫云飞扬“小飞”。
“小飞,你看那七宝、六安,就像是冤魂不散似的,无论我们走到哪里,他们都跟
上来。”
七宝、六安的确紧跟在后面,云飞扬没有往后看去,叹了一口气,道:“要摆脱他
们,实在不容易。”
“你不想跟那个管中流交手?”
“不想,打败他,你家主人一定非常难过。”
“他从来都是好胜的。”
“这就是了。”
“不过峨嵋派的落日剑法天下无双,那个管中流若是学全了,说不定会将你打败。”
“最好就是这样。”
“那个姓管的气势迫人,你若是败给他,只怕不会很好受。”
“有你家主人一旁看着,他就是将我击倒,也不能够怎样的。”
“你不能败给他。”三尺突然转到云飞扬面前,道:“我只有你这个朋友,怎么也
要助你一臂之力,离开这里。”
云飞扬“哦”了一声,道:“你有办法?”
三尺点头道:“我们先回去。”转身就走。
云飞扬只有跟上去,那边七宝、六安立即跟上前去。
※ ※ ※
回到房间,云飞扬立即将房门关上,三尺没有进去,绕了一个圈,不知所踪。
七宝、六安没有理会三尺,在云飞扬门外左右坐下。
“你看这小子突然走回来,在打什么大意。”七宝已动疑心。
“怕又是伤痛发作,回来休息。”六安倒没有在意。
“我总是觉得有些不妥,尤其是那个侏儒。”
“那个三寸钉,能弄出什么来,少管他。”
“最怕他帮助那个云飞扬逃出去,这附近,到底是他比我们熟悉。”
“谅他也没有这个胆子。”
“这是什么?”七宝突然一呆。
一股淡淡的红烟,突然一丛花树之后吹出,向七宝、六安吹去。
六安尚未回答,红烟已将两人里起来,七宝脱口道:“不好!”方待闭上呼吸,神
智已然一阵昏沉,咕咚一声倒下去。
六安随即亦倒下。
那丛花树“簌簌”的一分,一个人现身出来,正是三尺,他手中拿着一根竹管子,
一脸的得色。
“看你们以后还敢不敢再轻视我三尺。”三尺手执竹管,三步并两步,走了过去。
房门实时打开,云飞扬捏着鼻子,一个箭步窜出。
三尺一拉云飞扬,往竹廊退下。
云飞扬走了几步,忧虑地问道:“三尺,你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放心,没有毒的,他们只是暂时昏迷过去。”三尺洋洋得意。
“想不到你真的有几下子。”
“跟了主人这么多年,当然多少也会一些。”三尺更得意,一扬手中的竹管,道:
“这叫做半日香,一吸入,最少也要睡半天。”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大堂门前,云飞扬将门一拉开,立时就怔住,三尺亦怔住。
海龙老人赫然站立大门之外。
“又想走?”老人摇头道:“我这么辛苦教管中流落日剑法最后三式,你走了,我
找谁跟他过招?”
云飞扬嗫嚅着道:“晚辈学艺不精,又怎能抵挡落日剑法最后三式,只怕就一式,
也应付不来。”
“不用多说,眼见为实,进去!”
云飞扬只有退回去,老人目光落在三尺手中的竹管上。
三尺欲将竹管藏起来已来不及,老人劈手将竹管夺去,沉下脸道:“半日香,那两
个娃娃给你弄倒了?”
三尺只有点头。
“你胆敢偷用我的药物为非作歹?”老人接怒骂。
三尺给骂得浑身打颤,慌忙躲到云飞扬背后。
“信不信我拿万年醉对付你,让你醉足一万年!”老人怪笑。
“主人,你……你饶过我这一次……”三尺脸也青了。
云飞扬方待求情,老人已大笑起来。
三尺这才吁了一口气。
老人笑声一顿,盯着三尺道:“由现在开始,你替人看着你这个好朋友,若是让他
走失了,我就打断你的一双手。”
三尺吓了一跳,与云飞扬面面相觑。
“最多半个月,管中流就可以练好那三式,着急什么?”老人看着云飞扬一摇头,
大笑转身。
云飞扬只有苦笑。
※ ※ ※
武当派天翻地覆,无敌门却出现前所未有的平静,只因为独孤无敌仍然闭关练功。
在他闭关之前,他是有命令不准无敌门弟子招摇生事,这当然没有人敢违背。
动荡的江湖也因此平静下来,他们当然知道,这种平静只是暂时的平静,就像是暴
风雨的前夕一样。
无敌门的练武厅却没有一日安静,尤其是独孤凤回来之后,练武厅中就多了一个北
斗七星阵。
这个阵与武当的原则一样,却缺乏那种灵活、复杂的变化。
只因为这个阵乃是独孤凤与公孙弘根据自己的记忆排练出来,而当日他们被囚在北
斗七星阵之中,到最后,根本就头昏脑胀,七剑的变化既复杂又迅速,又如何瞧得清楚。
这在他们却认为奇耻大辱,独孤凤决心要破阵雪恨,公孙弘当然言听计从,才有这
个七星阵出现。
布阵的是无敌门的弟子,到现在已换了二百七十三次,已经伤了四百五十六人次。
到现在,独孤凤、公孙弘还是轻易将这个所谓七星阵破解。
※ ※ ※
公孙弘日月轮声势惊人,独孤凤鸳鸯双刀一展开,犹如穿花蝴蝶。
刀光轮影中,士柄剑交错刺来,七个无敌门的弟子依照七星阵的变化,迅速地变换
位置,一剑向独孤凤、公孙弘攻去。
他们的动作很敏捷,身形、步法变化亦很灵活,看来似模似样。
可是叮叮当当一阵乱响之后,还是被独孤凤、公孙弘冲了出来。
独孤凤柳眉倒竖,双刀一分,狠声道:“方才我怎样说的,若是二十五招之内再破
阵而出,就杀光你们!”
七个无敌门弟子早已面色发青,其中一个嗫嚅着道:“大小姐你……你已经用了二
十七招了……”
独孤凤一怔,道:“总之这根本就不能够与武当派的北斗七星阵相比。”
公孙弘趋前一步,道:“师妹……”
“不练了!”独孤凤双刀往地上一拋,转身奔了出去。
公孙弘急忙随后,追到院子外,才将独孤凤追上,道:“师妹,一苇渡江折北斗七
星阵若是这么容易摆设,又怎称得上天下第一奇阵?”
“这就是说,我这一生破不了?”独孤凤瞪着公孙弘。
“反正师父就快出关,又何惧北斗七星阵?”
“我是要亲手破阵。”
“师父也许有被阵之法教你,让你得偿心愿,倒是我夺剑之辱,是没有希望湔雪了。”
“为什么?”
“青松已死,我难道去地狱找他!”
独孤凤闷哼一声,道:“不管怎样,我都要爹陪我上武当山,血洗武当山!”
一个丫环实时匆匆走了过来,道:“大小姐……”
“什么事?”独孤凤语声冷酷。
“你到这边来,有些事……”丫环的态度甚为神秘。
“说就说,鬼鬼祟祟,吞吞吐吐的算是什么。”
丫环偷望了一眼公孙弘,道:“但这是……这是关于龙凤阁那边的……”
独孤凤面色一变,走了过去,道:“那边怎样了?”
“终日失魂落魄的,很多天没有吃东西了,这样下去,小姐……”
“怎会这样的?”
“小姐,还是你去劝一劝……”
“爹可是从来不许我进去,那几次我偷进去,地似乎已知道,在阁外加派了不少人
守卫,没有他的金牌谁也不许进。”
“你再想一想,看有没有办法,要不然……”
“不要再说了。”独孤凤沉吟。
公孙弘那边看到,终于忍不住走了过来,道:“师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独孤凤心头一动,道:“师兄,爹闭关之前,是不是吩咐,要你小心保护我?”
“不错。”
“若是我给人欺负……”
“谁敢欺负你,先问我一双拳头。”公孙弘挺胸突肚,一副英雄的气势。
“当然还没有人敢在这里欺负我,只是有一件事我实在解决不了。”
“交给我吧。”公孙弘的胸膛挺得更高。
“我现在一定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公孙弘想也不想,立即道:“我与你一起去。”
“当真?”独孤凤娇笑,更加美丽。
公孙弘只顾望着独孤凤,根本就没有考虑到其它,不由点头。
“那你不要反悔。”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独孤凤一正色,道:“我要去龙凤阁。”
“什么?”公孙弘吃了一惊,道:“师父曾经下令……”
“难道我进去见我娘也不成?”
“这……这个……”
“你是决定反悔,不去了?”
“我……”公孙弘额头冒汗。
“算了,你不去我去,总不信爹会将我怎么样。”独孤凤立即举步。
公孙弘追上前道:“师妹,你真的要去吗?”
“你以为我像你,说了又作罢。”
公孙弘一张脸发红,一咬牙道:“好,我也去,替你把风。”
独孤凤转嗔为笑道:“那今夜三更,你在龙凤阁外等我。”
“你要小心。”
“该说我们要小心。”
公孙弘心头一乐,立时什么都拋置脑后。
※ ※ ※
高墙四丈,青松身怀飞云纵绝技,要跃过这一道高墙,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独
孤凤要进去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可是她仍然能够进去。
今夜的月色一样那么冷,独孤凤披着月色,绕过那座水池,走向那座小楼。
小楼上仍然有灯光。
※ ※ ※
月光从窗外透进,灯光在月光中迷蒙,就像是里着一层烟,笼着一层雾。
独坐在窗前的那个女人,就像是烟中之月,雾中之花,是那么孤零,又是那么凄凉。
她年纪已不轻,额上、眼角,也已见皱纹,看来却仍那么美。
若是细看清楚,不难发觉她与独孤凤,相貌非常相似。
桌上放着一卷画轴,已经拉开,上面画着一个高冠道服的年轻道人,那不难分辨得
出,就是年轻时的青松。
中年美妇的目光落在青松的画像上,目光与灯光同样迷蒙。
她的脸颊有泪痕,眼眶有泪水。
青松第三次决战独孤无敌之前,要见的那个女人也就是她。
可是她却一任青松在楼外独立一宵。
相见不如不见,见又何妨?不见又可妨?
她始终没有见。
在她的心目中,青松始终是画像中那样子,至于事实是不是,她并不在乎。
很多事她都已不在乎。
※ ※ ※
敲门声突响,中年美妇如梦方觉,一惊回头,道:“谁?”
“是我──”独孤凤的声音。
中年美妇目光一转,急将画面轴卷上,道:“门没有关,你进来。”
语声未已,独孤凤已推门走了进来,道:“娘亲──”
中年美妇迎上去,道:“凤儿,你怎么来这里了?”
独孤凤将手提竹篮在桌上放下,扑入中年美妇怀中,道:“娘亲,女儿不孝,现在
才来看你。”
中年美妇扶着独孤凤到桌旁坐下,道:“你瘦了很多。”
“娘不是比我更瘦?”
“你爹不是已下了命令,吩咐不许其它人进来?”
“我要来谁也阻止不了。”
“给你爹知道……”
“他不会知道的,师兄也不会说。”
“师兄?你是说弘儿?”
“这一次是他引开了守卫的注意,让我走进来。”独孤凤突有所觉,道:“娘,你
方才在哭?”
中年美妇忙举袖擦去眼泪。
“为什么?”独孤凤追问。
“一个死了的朋友。”
“那是谁?”
“说了你也不识。”中年美妇眼泪又流下。
“娘,听说你几天都没有吃饭,到底是怎么回事?”
“吃不下……”
“是不是吃的煮得不好,我叫他们以后要小心……”
“凤儿──”中年妇人一声叹息道:“你实在太苦了。”
“苦?”独孤凤不明白地道:“我才不苦呢,要什么爹都给我,唯一就是来见你,
我实在不明白你们为什么分开,陌生人一样。”
“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许再提这件事。”中年美妇沉下脸去。
独孤凤一见急忙转口道:“娘,我给你拿来一些粥。”她随即在竹篮中取出碗匙瓦
煲,接着将瓦煲里的粥倒了满满一碗。
中年美妇接过,只吃了一口,就笑道:“这粥是你煮的?”
“娘,你怎么知道?”
“除了你,还有谁煮得出这种难吃的粥来?”
“娘──”独孤凤不依顿足。
“是了,你近来的武功怎样?”
“相信比以前好一些。”
“你年纪也不轻了,有没有……合适的……”
“娘,又来了。”
“外面的人对你怎样?”
“差不多,要么就是曲意奉承,要么就是怕得要命,没出息!”
“你这样凶,谁不怕你。”
独孤凤只是笑。
敲门声又响,公孙弘的声音接着传来道:“师妹,时候差不多了。”
独孤凤冷应道:“你怕死,你可以先走。”
中年美妇却笑道:“你叫他进来。”
独孤凤想了一想,才呼道:“师兄,我娘叫你进来!”
“我……”公孙弘回答道:“我不如等在外面。”
“真没用!”独孤凤冷哼一声,走过去拉开门道:“叫你进来你就进来。”
公孙弘不敢反驳,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进来,战战兢兢地朝中年美妇一拜,道:“师
母──”
“这么高大了。”中年美妇轻叹一声,道:“凤儿,时候已不早了,你还是回去吧。”
“娘──”独孤凤依依不舍。
“若是天亮给守卫的人发现,以后你要来,就更麻烦了。”
独孤凤无奈举步。
“凤儿──”中年妇人急又叫住。
“娘,你还有什么吩咐?”
“记着,以后不要再任性了。”
独孤凤漫应一声,与公孙弘退出。
中年美妇看着门关上,又叹了一口气,呆了一会,再将画轴打开。
目光落在青松的画像上,中年美妇的眼泪又流下。
※ ※ ※
独孤无敌流的不是泪,是汗,衣衫已湿透。
在他面前的一个铁鼎中烧着熊熊烈火,他的目光却比火焰还要辉煌。
宽阔静寂的石室之中,只有烈火的“洪洪”声响。
独孤无敌双掌平胸,盘膝石毯上,一次又一次运转真气。
他的心境却始终不能够平静下来,很多他竭力想遗忘的事情,却陆续地涌上心头。
──凤冠霞佩,那是沉曼君,是他青梅竹马自小就认识的恋人,终于与他结成夫妇。
──红烛未烧残,沉曼君泪湿枕襟,他却像死人一样。
──灭绝神功练到第六重,生育的机能便已灭绝,他总算知道,这是事实。
──这已经无可药救。
独孤无敌的脸上露出了极为痛苦的神色。
这件事他本已淡忘,现在却变得如此尖锐,尖针一样插入他的脑髓。
※ ※ ※
──紫金冠,朱红的道袍,是青松。
青松怎会与沉曼君在一起?
──沉曼君的肚子日渐大起来。
──是谁的孩子?是谁的!
※ ※ ※
──恭喜师父,闭关只不过五年,轨将灭绝神功第六重练成。
十岁的小孩子,那是弘儿向我祝贺。
还有一个四岁不到的,是凤儿。
──爹!他们说,你就是我爹!
我不是!我不是!
※ ※ ※
──夜雾凄迷,小楼婀娜。
龙凤阁,那是龙凤阁。
──青松、沉曼君互诉别后相思之苦。
他们仍然是藕断丝连。
──一个人独立在花木丛中,一身衣衫已经被夜雾湿透,那是谁?
是我!是我!
※ ※ ※
所有的回忆,都是如此的苦涩,如此的不快,一支支尖针似的,直贯入独孤无敌的
灵魂深处。
汗如泉水般奔流,他的眼睛闭上又张开,突然发出了一声声恐怖至极、凄厉至极的
呼叫声。
※ ※ ※
夜色深沉,距离黎明已经不远。
除了值夜的守卫,无敌门中绝大多数的人这时候仍然在睡梦中。
他们都被这呼叫声惊动,惊醒。
值夜的守卫俱都惶惑至极,部份急向独孤无敌闭关的秘室那边奔去。
呼叫声持续,一声又一声。
※ ※ ※
独孤无敌呼叫着终于站起身子,双掌猛一翻,一股劲风立时在室中呼啸。
“噗”的一声,火焰被掌风压灭!
※ ※ ※
“隆隆”声响中,秘室那扇沉重的石门缓缓地往上升起来,独孤无敌也就站立在石
门之后。
等候在秘室外的无敌门弟子立时发出了一声欢呼道:“唯天为大,如日方中!”
独孤凤、公孙弘、千面佛同时迎上前去,才走得几步,突然又停下,那些欢呼声亦
逐渐沉下去。
在他们的心目中,独孤无敌势必已练成灭绝神功的第九重,甚至第十重才开关出来,
那形象应该比以前更威武,更神采飞扬。
可是现在从秘室走出来的独孤无敌却是显得那么的疲乏,那么的憔悴,比闭关之前
也不如。
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地望了众人一眼,便往内堂那边走去。
独孤凤再也忍不住,一声:“爹──”便待扑前。
独孤无敌应声,止步回头,一挥手,沉声道:“一个时辰之后,在聚义厅等我!”
语声一落,脚步再起,头也不回。
独孤凤怔在那里,其它的人也一样。
※ ※ ※
新添的蜡烛又已烧去大半,这已是独孤无敌出关后两个时辰,现在他仍然在聚义厅
之内,聆听下属的报告。
在他面前的长几上放着文房四宝,还有一堆卷宗,他一面聆听,一面批阅卷宗,双
眉一时深锁,一时展开,偶尔点头微笑,抑或摇头轻叹。
沐浴更衣,再休息一会,吃些东西,他与出关之时已判若两人。
聚义厅内聚着无敌门内外五堂的堂主,两大护法,除此之外,就只有侍候茶点的几
个弟子,他们侍候在一旁,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各人也很少用茶点,顺次序报告堂内,自独孤无敌闭关之后所发生的重要事情,一
点也不敢大意。
就连独孤凤也显出前所未有的肃穆,公孙弘更就不用说了。
独孤无敌亦待公孙弘报告完毕才示意暂停,取过茶杯,浅啜了一口。
各人亦纷纷举杯,趁这个机会松弛一下紧张的神经。
独孤无敌将茶杯放下,提笔往卷宗上批了一行字,才开口:“你们都认为杀青松的
是那个云飞扬?”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点头,独孤无敌看在眼内,摇头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子,一面往
厅中踱去,一面道:“本门护法寒江钓叟乃是死在碧落赋风、雷、雨、电之中的雨手中,
雨当时则是与无面人相会,那间药材店子就是他们的秘密巢穴,冒充傅玉书母亲的那个
女人亦在其中,由此可见傅玉书,必然是逍遥谷碧落赋中人,他的全家被杀不过是一个
圈套,目的在使青松带他回武当,偷学武当的绝技,再就是找机会拯救在寒潭中的那个
天帝。”
众人齐皆点头,独孤无敌接道:“根据我们所搜集得到的消息,那个云飞扬却是自
小由青松带上山,之后一直就在山上干杂役,他是否有本领刺杀青松是一个问题,最成
问题的还是逍遥谷既然安排了这个人,就用不着在多年之后再安排傅玉书混进去,而事
发之后,傅玉书亦没有替云飞扬辩护,若是我推测无误,云飞扬被指为杀人凶手,只怕
就是傅玉书的移花接木计。”
一众只听得连连点头,公孙弘脱口赞道:“师父高见。”
独孤无敌淡然一笑,道:“傅玉书接掌武当,乃武当心腹之患,我们不必理会,到
武当无药可救,我们再乘虚而入,拿下傅玉书,迫他说出逍遥谷所在。”
独孤凤接口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样?”
“先向其它的门派采取行动,一来立威,二来以寒敌胆!”
“少林人多势众,点苍、昆仑与我们一向又没有过节……”
“以我看,还是先对付峨嵋。”公孙弘双拳紧握道。
独孤凤她给他这一提,立时亦想起了管中流,柳眉一竖,道:“爹,我也是这个意
思!”
独孤无敌一领首,道:“这件事让我考虑一下。”手一摆,转向白象堂的堂主诸葛
明,道:“你说说这两年来的收支。”
“回帮主──”诸葛明一欠身道:“去年一年的收入,共九百二十七万五千三百两,
但因为帮众口多,各项开支也增加,全年来来仅盈余三十三万七千四百两。”
“还不错。”独孤无敌的脸上并无笑容,缓步到原位坐下。
诸葛明接道:“私盐,保费,印子钱方面各有增长,但比较起来,还是刺杀方面的
收益最多。”
独孤无敌取过另一卷宗,摊开道:“说下去──”
“单就是辽宁总督委托我们刺杀广东布政司,便已得益三十万两,而汝南王委托暗
杀兵部尚书更得益七十万两。”诸葛明忽然一笑,道:“外馆沉长星,委托刺杀御史欧
大卑,属下甚至开价八十万两。”
公孙弘“哦”了一声,道:“尚书七十万,御史八十万,到底是尚书开价太少还是
御史开价太多?”
诸葛明忙分辩道:“这主要是因为沉长星上代是盐商,本人又是做大生意的,实在
出得起钱。”
“这种人不妨取价多一些。”独孤无敌淡然一笑,道:“总括来说,本门的收入虽
然增长不少,但对于白象堂的经营手法,本座还是很失望。”
诸葛明面色一变,方待说什么,独孤无敌已沉下脸来,道:“我们无敌一门内五堂
外五堂,分舵一百三十七,差不多六万多人,赚这点银子又有什么用,将来又如何将势
力推广到大河两岸?”
诸葛明垂下头去,一旁黑豹堂战千军随即站起来道:“黑狗堂做的一宗买卖,门主
也许会满意。”
独孤无敌遂问道:“说──”
“三省盐运使的一拨盐款因为上京路远,又要兼顾运送方便,全换做黄金,计其十
八万两,交振远镖局押送,振远镖局自知保不了,与附近十二家镖局联保,事情由银凤
堂侦知,交本堂负责劫夺,本堂追踪七十里,以毒药、迷香、暗器再配合天时地利,终
于取到了手。”
“好,很好!”独孤无敌目光转向诸葛明,道:“点收了没有?”
“已经点收了,只是十六万两黄金。”诸葛明站起身来。
战千军忙道:“这相信是外传的数目有误,属下等一路小心,绝没有遗失,而每一
辆镖车之外都有封条,回到这里才开拆。”
独孤无敌点点头,挥手示意战千军坐下,自己却又站起来,目光一扫,道:“大家
这一年多以来都花了不少心思气力,稍后我自会论功行赏。”
众人齐谢一声。
独孤无敌语声一沉,接道:“至于峨嵋派纵容弟子管中流,挑我们十三分舵,杀我
们一百三十六个弟子,这笔账,也是要算清楚的。”
公孙弘道:“峨嵋派出手在先,我们就是对他们采取行动,其它门派相信也不敢插
手过问。”
金龙堂邓奎接道:“不过哦嵋派掌门一音大师武功高强,剑术的造诣绝不在武当青
松之下,落日剑法亦是与武当两仪剑法齐名。”
公孙弘冷笑道:“这比我们门主的灭绝神功又算得什么。”
独孤无敌笑笑,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能够摸清楚对方的武功底子,总是好
的,却不知……”
战千军又站起来,道:“属下对于这方面倒是略知一二……”
独孤无敌颇为欣赏地道:“本座也知道你一向对于各门各派的武功都甚有研究,那
你就说来大家听听。”
战千军笑顾各人,道:“一音大师乃峨嵋掌门,不用说一定精于落日剑法,但在金
刚十三掌方面,亦下过一番苦功,还有那七十二路疯魔杖法亦是一绝!”
独孤无敌连连点头,道:“战堂主所言都是事实,一音大师身怀峨嵋三大绝技,绝
不是一般高手可比,幸好本座闭关期内亦创新招,无以为名,就叫做‘无敌一式’。”
目光转落在战千军脸上,又道:“本座现在就以无敌一式与你过几招,让大家先看一下
其中变化。”
战千军摇手方待推辞,独孤无敌已步至厅中,一摆手,道:“来!”
战千军只有硬着头皮走出去,一面道:“门主千万要手下留情。”
“未打先求情,乃兵家大忌!”独孤无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战千军一脸奉承之色,道:“属下又怎会是门主的对手?”
独孤无敌只是道:“大家看清楚了!”身形猛一转,疾欺上前去,双手一登一翻,
连变三式!
这三武并无特别之处,战千军双拳拉开,“啪啪啪”三声,将独孤无敌双掌接下。
独孤无敌招式未老,迅速变换,这一变迅速而诡异,一翻就已将战千军的双腕扣住。
战千军面色一变,道:“门主的无敌一式果然巧妙绝伦!”
独孤无敌没有松手,忽然一笑道:“这不是无敌一式!”
他的笑容森冷至极,眼珠亦彷佛变成两块寒冰似的,战千军与他目光相触,不由机
伶伶地打了一个寒噤。
也就在剎那间,他突然听到了两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骨头碎裂声,一阵锥心的剧痛同
时从双腕传上来!
剎那间,他的双腕竟然被独孤无敌硬生生捏碎!
“门主──”战千军这才真的变了面色。
“这也不是无敌一式。”独孤无敌摇头,身形陡长,双手一分,松开扣着战千军的
双手。
战千军双臂不由往外一翻,空门大露,独孤无敌双掌实时在战千军胸膛之上!
“噗”一下异响,战千军整个身子被击得疾往后倒飞了出去。
这一飞竟然远远四丈,飞出厅堂,飞过石阶,烂泥一样摔在广场上。
独孤无敌吁了一口气,一收掌,道:“这才是无敌一式!”转过身子,缓步往上座
走去。
独孤无敌若无其事地坐下,呷了一口茶才道:“战千军勾结排教,淮海帮,图谋不
轨,不知道我一直就在留意着他,这是他们的来往信件。”随手从卷宗中抽出十多封信
掷在地上,道:“大家相信都还记得战千军出身排教,而淮海帮主武其扬则是峨嵋派弟
子,所以战千军对于一音大师的武功才会如此清楚。”
一众恍然大悟,独孤无敌接又道:“押运黄金的武官沈德昌原就与战千军私通,所
以战千军消息才会那么灵通,也所以没有将封条拆开都能够肯定镖车中载着黄金,至于
数目本来就是十八万两,之所以少了二万两,只是怕与沉德昌中饱私囊,一人一万两分
了。”
诸葛明叹息一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门主对他恩深义重,想不到他竟然做出
这种事来。”
独孤无敌沉声道:“明天你送五千两纹银给战千军的家人,再请高僧去替他念经超
度。”
“是!”诸葛明应声退下。
无敌接吩咐邓奎,道:“邓堂主,备一封客客气气的信,飞马送上峨嵋,限一音七
日之后,将管中流交出来,否则本座就亲率无敌门精锐,上峨嵋要人!”
一字一顿,无敌的神情更就是残忍、冷酷兼而有之。
在闭关之前,他显然已作好了种种准备,所以一出来,任何事情仍然是了如指掌,
像这样的一个人亦不可谓不可怕的了。
※ ※ ※
月已淡,远在西楼外,长夜虽未逝,黎明已不远。
手中有杯,杯中有酒,却不是聚义厅中的杯与酒,独孤无敌这时候是坐在后院的八
角亭内。
坐在他对面的只有公孙弘一人。
独酒无味,独孤无敌特别选择公孙弘来做对手,却不是只为了找一个喝酒的伴儿。
是因为他信任公孙弘,他待公孙弘一直就像是自己的儿子一样。
三杯酒下肚,无敌有些感慨地道:“想不到我闭关还不到两年,就发生了这许多事
情。”
“这一年多以来发生的事情的确是多了一些。”
“还好,除了钓叟被害,分舵被挑,一切都算顺利。”
“你老人家忘了我与师妹被困北斗七星阵,虽然没有死,但已经颜面无存,到现在,
师妹提起这件事,还有气。”
“这不必放在心上,总有一天我会想出破阵的方法,到时由你与凤儿再上武当闯阵,
杀他们一个落花流水!”无敌说得很有信心。
公孙弘大喜道:“师妹知道了,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
无敌微喟道:“这孩子,我实在纵坏了她。”
“师父,有一件事情……我始终想不通……”
“什么事?”
“我们被困北斗七星阵,本以为死定了的,哪知道青松那个老鸡毛突然喝令撤剑阵,
放我们下山!”
无敌的脸沉下来,道:“也许是感激我的三次不杀之恩,故示大方。”一顿,转口
道:“说别的,凤儿这一年多来怎样了?”
“除了脾气有些暴躁一些之外,其它没有什么。”
“最近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公孙弘脱口道:“龙凤阁的主人三四天之前就没有吃饭。”
“饿到现在不是快要饿死了。”无敌也显得有些担忧。
“师父放心,昨天又肯吃了……”
语声未已,无敌突然站起身子,一巴掌掴在公孙弘脸上,公孙弘冷不提防,被打得
怔在那里,好一会才抚着脸问道:“师父你怎么……”
“还问什么?”无敌一脸怒容道:“我是怎样吩咐你的,你竟然敢违背。”
“师父,我怎敢违背……”
“还分辩,说实话,你放了什么人进龙凤阁去?”
公孙弘又一呆,不敢作声。
无敌瞪着公孙弘,语声陡厉道:“是不是凤儿?说!”
公孙弘不由自主地退后,无敌一步迫前,喝问道:“是不是?”
公孙弘终于点头,无敌冷声道:“什么事也瞒不了我,龙凤阁那个人不吃饭,只有
凤儿才能够劝动她!”
公孙弘不由自主地跪下,无敌没有理会,目光一转,瞪着那在西楼的月,逐渐陷入
沉思中。
非常突然地,颀长的身子陡然拔起来,掠出了八角亭,一缕轻烟似地飞掠了出去。
※ ※ ※
灯光黯淡,人亦憔悴,风从窗外吹进,吹冷了沉曼君的一双手。
她没有在意,双手捧着青松那张画像,一双眼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她的眼中有泪,只是没有流出来,坐在那里也不知已有多久。
龙凤阁外异常静寂,独孤无敌身形轻捷,着地无声,他虽然就在窗外,看着沉曼君,
沉曼君始终没有察觉。
无敌的双拳紧握,指节已握得隐隐发白,一双眼睛瞪着青松那幅画像,彷佛有火焰
燃烧起来。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似就要发作,突然转过了身子,往外奔去。
才奔出丈许,突然又停下,剎那间,他整张脸的肌肉都抽搐了起来,陡然怪叫一声,
转身疾往阁门冲过去。
“哗啦”一声门户尽碎,无敌夺门而入,疯狂地疾冲向沉曼君。
沉曼君应声浑身一震,长身站起来,右掌五指并合如刀,便待切出去,同时叱喝一
声:“什么人?”
语声未落,她已经看清楚冲进来的人是无敌,右掌立时垂下。
无敌“霍”地一把将那幅画夺去,双掌一合,“噗”的一声,那幅画已变得片片粉
碎,散落地上。
沈曼君冷冷地看着他,没有动,也没有阻止。
独孤无敌一脸怒容,将纸屑踩在脚下,并没有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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