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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gl (老顽童), 信区: Emprise
标 题: 蜀山剑侠传(1-9)
发信站: 紫 丁 香 (Tue Oct 13 14:44:02 1998), 转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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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eagate (海卫士), 信区: Emprise
标 题: 蜀山剑侠传(1-9)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Thu Jun 11 10:49:18 1998)
第一集第九回 古庙逢凶众孝廉禅堂遭毒手
石牢逃命憨公子夜雨越东墙
话说贵州贵阳县,有一家书香人家姓周,世代单传,耕读传
家。唯独到了末一代,弟兄九个,因都天性孝友,并未分居,最
小的功名,也是秀才,其余是举人、进士。加以兄弟非常友爱,
家庭里融融泄泄,颇有天伦之乐。只是一件美中不足,弟兄九人,
倒有八个有伯道这忧。只有第七个名叫子敬的,到了他三十七岁
上,才生了一个儿子,取名云从,自幼聪明诚笃,至性过人。一
子承祧九房,又是有钱的人,家中当然是爱得如掌上明珠一般。
偏生他又性喜读书,十五岁入学,十八岁便中了举,名次中得很
高。他中举之后,不自满足,当下便要先期进京用功,等候应试。
他的父亲叔伯虽然因路途遥远,不大放心,见云从功名心盛,也
不便阻他上进之心,只得挑了一个得力的老家人王福、书童小三
儿,陪云从一同进京。择了吉日,云从辞别叔伯父母同践行亲友,
带了王福、小三儿起程。
行了数日,半路上又遇见几个同年,都是同云从一样先期进
京,等候科场的,沿途有了伴,自不寂寞。后来人越聚越多,一
共有十七个进京应考的人。这般少年新贵,大都喜事。当下云从
建议说:“我们若按程到京,尚有好几个月的空闲。古人读万卷
书行万里路,经历与学问,是并重的。我们何不趁这空闲机会,
遇见名山胜迹,就去游览一番,也不枉万里跋涉一场呢。”内中
有一名举子名叫宋时,说道:“年兄此话,我非常赞同。久闻蜀
中多名胜,我们何不往成都去玩几天。”大家都是年青好玩,皆
无有异议,商量停妥,便叫随从人等,携带行李,按程前进,在
重庆聚齐。他们一行十七人,除云从带了一个书童外,各人只带
了随身应用一个小包裹,径自绕道往成都游玩。王福恐他们不大
出门,受人欺骗,再三相劝。宋时道:“我在外奔走十年,江湖
上什么道路,我都明白。老管家,你只管放心吧!”王福见拦阻
不住,又知道往成都都是条大路,非常安静,只得由他。又把小
三儿叫在一旁,再三嘱咐,早晚好生伺候小主人,不要生事。小
三儿年纪虽轻,颇为机警,一一点头答应,便自分别起程。他们
十七人,一路无话,欢欢喜喜,到了成都,寻了一家大客店住下,
每日到那有名胜的去处,游了一个畅快。
有一天,云从同了从人出门,游玩了一会,便提议往望江楼
去小饮。他们前数日已来过两次,因为他们除了三四个是寒士外,
余人俱是富家子弟,不甚爱惜金钱,酒保见是好主顾到来,自然
是加倍奉承。云从提议不进雅座,每四人或三人坐一桌,凭栏饮
酒,可以远望长江。大家俱物异议,便叫酒保将靠窗的坐位包下
来。
谁想靠窗的那一楼,只有四张桌子,当中一张桌子上已是先
有一个道人在那里伏几而卧。宋时便叫酒保将那人唤开,酒保见
那道人一身穷相,一早晨进来饮酒,直饮到下午未走,已自不大
愿意。先前没有座,便请他们在那三张桌上落坐,走过去唤了那
道人两声,不见答应。随后又推了那道人两下,那道人不但不醒,
反而鼾声大起。宋时在这小小旅行团中,是一个十分狂躁的人,
见了这般情形,不由心中火起,正待发话,忽然那道人打了一个
哈欠,说道:“再来一葫芦酒!”这时他昂起头来,才看见那道
人抱着一装酒的红葫芦睡的。酒保见那道人要酒,便道:“道爷,
你还喝吗!你一早进来,已经喝了那些个酒,别喝坏了身体。依
我打算,你该回庙去啦!”那道人道:“放屁!你开酒店,难道
还不许我喝吗?休要罗嗦,快拿我的葫芦取去!”酒保一面答应
是是,一面陪着笑脸,对那道人说道:“道爷,小的打算求道爷
一点事。”道人道:“我一个穷道士,你有何事求我?”酒保道:
“我们这四张桌子,昨天给那边十几个相公包定了,说是今天这
个时候来。你早上来喝酒,我想你一定喝完就走,所以才卖给你。
如今定座的人都来啦,请你让一让,上那边喝去吧。”道人听罢
大怒道:“人家喝酒给钱,我喝酒也给钱,凭什么由你们调动?
你如果给人家定去,我进来时,就该先向我说。你明明欺负我出
家人,今天你家道爷在这儿喝定了!”
宋时等了半天,已是不耐,只见那道人一身穷相,说话强横,
不觉大怒,便走将过来,对那道人道:“这个座原是我们定的,
你如不让,休怪老爷无礼!”道人道:“我倒看不透,我凭什么
让你?你有什么能耐你使吧!”宋时听了,便走上前向那道人脸
上一个嘴巴。云从见他等争吵,正待上前解劝,已来不及,只听
啊呀一声,宋时已是痛得棒着手只嚷。原来他这一巴掌打在道人
脸上,如同打在铁石上一样,痛彻心肺。这些举子如何容得,便
道:“反了反了!拖他出去打他一个半死,再送官治罪。”正待
一齐上前,云从忙横身阻拦,说得:“诸位年兄且慢,容我一言。”
因这里投只云从带的钱多,又舍得花,无形中做了他们的领袖,
他这一句话说出,众人只得暂时停手,看他如何发付。
云从过来时,那道人已自站起,朝他仔细看了又看。云从见
那道人二目神光炯炯射人,知道不是等闲之辈。常听王福说,江
湖上异人甚多,不可随意开罪,便向那道人说道:“这位道爷不
要生气,我们十七个俱是同年至好,今天来此喝酒,因为要大家
坐在一起好谈话。所以才叫酒保过来惊动道爷,让不让都不要紧,
还望不要见怪。”那道爷道:“哪个前来怪你,你看见的,他打
我,我并不曾还手啊!”这是宋时一只右手疼痛难忍,片刻间已
是红肿起来,口中说道:“这个贼道人定有妖法,非送官重办不
可。”云从连忙使个眼色,叫他不要说话,一面对道人道:“敝
友冲撞道爷,不知道爷使何仙法?他如今疼痛难忍,望道爷慈悲,
行个方便吧。”道人道:“他自己不好,想打人,又不会打,才
会遭此痛苦。我动也不曾动,哪个会什么仙法?”
这时酒楼主人也知道了,深怕事情闹大,也在一旁相劝,道
人仍是执意不认帐。后来云从苦苦相求,道人说:“我本不愿与
要死的人生气,他因不会打人,使错了力,屈了筋,要不看在你
这个活人面上,只得让他疼去。你去叫他过来,我给你治。”宋
时这时仍在那里千贼道、万贼道的骂,云从过来,将他扶了过来,
宋时仍骂不绝口。云从怕道人生气不肯治,劝宋时又不听,十分
为难。谁想那道人听宋时的骂,若无其事,反对云从道:“你不
要为难,我是不愿和死人生气的。”说罢,将宋时手拿过来,只
见道人两只手,合着宋时一只手,只轻轻一揉,便道:“好了,
下回可不要随意伸手打人呀!”说罢,看了宋时一眼,又微微叹
了口气。宋时除了手上尚友点红外,已是不痛不肿。云从怕他还
要骂人,将他拉了过去,又过来给道人称谢,叫酒保问道人还喝
不喝,酒帐回头算在一起。道人道:“我酒已喝够,只再要五斤
大曲酒,作晚粮足矣。”云从忙叫酒保取来,装入道人葫芦之内。
那道人谢也不谢,拿过酒葫芦,负在背上,头也不回就走了。
众人俱都大哗,有的说道人是妖人,有说是骗人酒吃的,一
看有人会帐,就不占座位了。唯独云从自送那道人下楼,忽然想
起忘了问那道人的姓名,也不管众人议论纷纷,独自凭窗下视,
看那道人往何方走去。只见那道人出了酒楼,楼下行人十分拥挤,
唯独那道人走过的地方,人无论如何挤去,总离他身旁有一二尺,
好似有什么东西从中阻拦似的,心中十分惊异,因刚才不曾问得
姓名,不觉脱口喊道:“道爷情转!”那道人本在街上,缓缓而
行,听了此言,只把头朝楼上一望。云从满拟他会回来,谁想那
道人行走甚速,这时众人吵闹了一阵,因见云从对着窗户发呆,
来唤他吃酒,云从回首,稍为周旋一两句,再往下看时,已不见
那道人踪影,只得仍旧同大众吃喝谈笑了一阵,因宋时今天碰了
一个钉子,不肯多事流连,用罢酒饭,便提议回店。众人知他心
意,由云从会了帐,下楼回了店房。
第二日吃罢酒饭,宋时又提议往城外慈云寺去游玩。这慈云
寺乃成都有名的禅林,宫殿回廊,花木扶疏,非常清雅。庙产甚
多,和尚轻易不出庙门。庙内的和尚均守清规,通禅悦,更是名
传蜀地。众人久已有个听闻,因为离城有二三十里,庙旁有个村
集,也有店房,一打听慈云寺,都知道,说是离此不远。原来此
地人家,有多半种着庙产。众人胡乱用了一点酒饭,只留小三儿
在店中看家,全都往慈云寺走去。行约半里,只见一片茂林,嘉
树笼葱,现出红墙一角。一阵风过去,微闻梵音之声,果然是清
修福地。众人到了庙门,走将进去,由知客僧招待,端国素点清
茶,周旋了一阵,便引大家往佛殿禅房中去游览。
这个知客,名叫了一,谈吐非常文雅,招待殷勤,很合云从
等脾气。游了半日,知客僧又领到一间禅房之中歇神。这间禅房,
布置得非常雅静。墙上挂着名人字画,桌上文具,非常整齐。考
四边禅床上,有两个夏布的蒲团,说是晚上做精功用的。众人意
欲请方丈出来谈谈,了一道:“家师智通,在后院清修,谢绝尘
缘,轻易不肯出来。诸位檀樾,改日有缘再会吧。”众人听了,
俱个叹羡。宋时看见一轴画的地位,挂得十分不合适,正要问了
一,为何挂在这里?忽然有一个小沙弥进来说:“方丈请知客师
去说话。”了一便对众人道:“小庙殿房曲折,容易走迷,诸位
等我回来奉陪同游吧,我去去就来。”说罢,匆匆走去。宋时便
对云从道:“你看这庙中的布置,同知客僧的谈吐,何等高明风
雅。这间禅房布置得这样好,满壁都是名人字画,偏偏这边墙上,
会挂样一张画,岂不是佛头着粪吗!”原来这间禅房,面积甚广,
东边是窗户,南边是门,西墙上挂着米襄阳烟雨图的横幅,北墙
上挂的是方孝孺白石青松的中堂,旁边配着一幅对联,集的是宋
句,落款是一个蜀中的小名士张易。唯独禅床当中孤孤单单挂了
一个中堂,画的是八仙过海,笔势粗俗,满纸匠气。众人先前只
顾同了一说话,不曾注意。经宋时一说,俱都回过头议论。
云从正坐在床上,回头看见那中堂下面,横着一个磬锤,随
手取来把玩,一个不留心,把那八仙过海中堂的下摆,碰了一下,
大概上面的哪个钉年程久远,有点活动,经这磬锤一震,后面凹
进去一块,约一人高,一尺二寸宽,上面悬着一个小磬。众人都
不明白这磬为何要把它藏在此间,宋时正站在床前,把磬锤从云
从手中取过来把玩,一时高了兴,随便击了那磬一下。只停铛的
一声,清脆可听。于是又连击了两下,云从忽见有一个小和尚探
头,便道:“宋年兄不要淘气了,乱动人家东西,知客来了,不
好意思。”
话言未了,便听三声钟响,接着是一阵轧轧之声,同时墙上
现出一个小门,门前立着一个艳装女子,见了众人,呀的一声,
连忙退去。宋时道:“原来这里有暗门,还藏着女子,那方丈一
定不是什么好人,我们何不进去,骂那方丈一顿,大大的敲他一
下钉锤(川语即敲竹杠也)!”云从道:“年兄且慢!小弟在家中
起身时,老家人王福曾对小弟说过,无论庵观寺院,进去随喜,
如无庙中人指引,千万不可随意走动。皆因有许多出家人,表面
上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清静寂灭,一尘不染。暗地里奸
盗邪淫,无恶不作的也很多。平时不看破他行藏还好,尚无意中
看破行藏,便起了他的杀机。这庙中既是清修福地,为何室中设
有机关,藏有妇女,我等最好不要乱动,尚或他们羞恼成怒,我
等俱是文人,万一吃个眼前亏,不是玩的。”众人听了这一席话,
正在议论纷纷,就中有一个姓史的举子,忽然说道:“云从兄,
你还只顾说话,你看你身后头的房门,如何不见了?”众人连忙
一齐回头看时,果然适才进来的那一座门,已不知去向,只剩了
一面黑黝黝的墙。墙上挂的字画,也无影无踪。众人不觉惊异万
分,不由得连忙上前去推。只见那墙非常坚固,恰是蜻蜓憾石柱,
休想动得分毫。这时除了禅床上所现小门外,简直是无门可出。
众人全都又惊又怕,云从忽然道:“我们正是呆瓜,现在无
门可出,眼前就是窗户,何不越窗而出呢!”这一句把大众提醒,
俱各奔到窗前,用手推了一回,不觉大大的失望。原来那窗户虽
有四扇,已从外向闩。这还不打紧,而这四扇窗,全都是生铁打
就,另外挖的万字花纹,有二指粗,外面漆上红漆,所以看不出
来。急得众人又蹦又跳,去捶了一阵板壁,把手俱都槌得生疼,
外面并无人应声。这一般的少年新贵们,这才知道身入险地,光
景不妙。有怪宋时不该击那磬的,有说和尚不规矩的,还有两位
胆子大的人说,我们俱都是举子,人数又多,谅他也不能奈何我
们,等一会知客回来,总会救我们出去的。议论纷纭,满室喧哗,
倒也热闹。云从被这一干人吵得头疼,便道:“我们既到此地步,
如今吉凶祸福。全然不晓,埋怨吵闹,俱都无益,不如静以观变,
一面大家想个主意,脱离此地才好。”
一句话说完,满室中又变成鸦雀无声,个个蹙着颦眉,苦思
无计。唯独宋时时望着那墙上那座小门出神,他忽然说道:“诸
位年兄,我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今既无出路,又无人
理睬我们,长此相持,如何是好!依我之见,不如我们就由这小
门进去,见了方丈,索性与他们把话说清,说明我们是无心发现
机关,请他放我们出去。好在我们既未损坏他的东西,又是过路
的人,虽然看破秘密,也决不会与他传说出去。我想我们这许多
有功名的人,难道他就有那样大的胆子,将我们一齐害死吗?我
们只要脱离了这座庙,以后的文章,不是由我们去作吗!”众人
听了这话,立刻又喧嚷了一阵。商量结果,除此之外,也别无良
法,于是由宋时领头,众人在后随着,一齐进去。
那禅床上的小门,只容进得一人,大家便随了宋时鱼贯而入,
最末后是云从。这一群送死队进门后,又下了十余级台阶,便是
一条很长的甬道,非常黑暗,好似在夹墙中行走。且每隔三五十
步,有一盏油灯,依稀辩出路径。走了约有百余步左右,前面又
走了十余级台阶,上面微微看见亮光。众人登阶而升,便是一座
假山。由这假山洞穿出去,豁然开朗,两旁尽是奇花异卉,布置
得非常雅妙。众人由黑暗处走向明地,不觉有些眼花。虽然花草
甚多,在这吉凶莫定之际,俱都无心流连。
众人正待向前迈步,忽听哈哈一声怪笑道:“众檀樾清兴不
小!”把众人吓了一跳,朝前看时,原来前面是一座大殿,石台
阶下,盘膝坐定一个大和尚,面貌凶恶,身材魁伟,赤着上身跣
着双足,身旁堆着一堆作法事用的铙钹,旁边站定两个女子,身
上披着大红斗蓬,年约二十左右,满脸脂粉。宋时忙将心神镇定,
上前说道:“师父在上,学生有礼了。”那凶僧也不理睬于他,
兀自闭目不语。宋时只得又道:“我们俱是过路游玩的文人,蒙
贵庙知客师傅带我等往各殿随喜,不想误解机关,失迷门户,望
师傅行个方便,派人领我们出去。学生等出去,决不向外人提起
贵庙只字,不知师傅意下如何?”那凶僧与那两个女子俱各合掌
闭目,一言不发。宋时等了一会,又说了一遍。凶僧依旧不理。
那姓史的举子,已是不耐,便说道:“和尚休得如此,你身为出
家人如何在庙中暗设机关,匿藏妇女,我等俱是上京赶考的新贵
人,今天只要你放我们出去,我们决不向人前提起,如若不然,
我等出去,定要禀官治你们不法之罪。”满想那凶僧听了此言,
定然害怕,放他们走,谁想那凶僧说道:“你等这一般寒酸,天
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待我来方便方便你们吧!”众
人听此言,便知不妙,因见那凶僧只是一人,那两个又是女流之
辈,大家于是使了一个眼色,准备一拥上前,夺门而出。那凶僧
见这般情状,脸上一阵狞笑,把身旁铙钹拿起,只敲了一下,众
人忽然两臂已被人捉住。大家一看,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几十个
凶僧,一个擒人,一个手持利刀。不一会的功夫,已将他们十七
人,捆翻在地。又有十几个凶僧,取了十几个木桩,将他等绑在
桩上,离那大殿约有十余步光景。那大凶僧又将铙钹重敲了两下,
众凶僧各退去。
这时众人俱已胆裂魂飞,昏厥过去。唯独云从胆子稍大,明
知事已至此,只得束手待毙,忽然想起家中父母伯叔俱在暮年,
自己一身,兼祧着九房香烟,所关何等重大,悔不该少年喜事,
闯下这泼天大祸,把平日亲友的期望同自己平生的抱负,付于流
水,痛定思痛,不觉悲从中来,放声大哭。那凶僧见云从这般哀
苦,不禁哈哈大笑,便对身旁侍立的两个女子说道:“你看他们
这般穷酸,真是不值价。平常端起秀才身份,在家中作威作福,
一旦被困遭擒,便这样脓包,好似无了乳的娃娃一样。你俩何不
下去歌舞一回,哄哄他呢?”旁立女子听罢此言,道:“尊法旨!”
将所披大红斗蓬往后一番,露出白羊般的身躯,已自跳入院中,
对舞起来。粉弯雪股,肤入凝脂。腿起处,方寸地隐约可见。原
来这两个女子,除披的一件斗蓬外,景自一丝不挂。较之现在脐
下还围着尺许纱布的舞女,还要开通得许多呢。这时凶僧又将铙
钹击数下,两廊下走出一队执乐器的凶僧,也出来凑热闹。正是
毛腿与玉腿齐飞,鸡头共光头一色。一时歌舞之声,把十余人的
灵魂,悠悠唤转。
众人醒来,看见妙相奇观,还疑是身在梦中,正待拔腿向前,
看个仔细,却被麻绳绑紧,行动不得,才想起适才被绑之事,不
觉心寒胆裂。虽然清歌妙舞,佳丽当前,却也无心鉴赏,劳苦呼
天地,疾痛呼父母,本属人之常情。在这生死关头,他们俱是有
身家的少年新贵,自有许多尘缘抛舍不下。再被云从悲泣之声,
勾起各人的身世之感,一个个悲从中来,不可断歇。起初不过触
景伤怀,嘤嘤啜泣。后来越想越伤心,一个个率性放声大哭起来。
真是流泪眼观泪眼,断肠人遇断肠人,哀声动地,禅堂几乎变作
了孝堂,连在那歌舞的女子见了这般可怜状况,虽然怵于凶僧,
不敢停住,也都有点目润心酸,步法错乱。
那凶僧正在高兴头上,哪禁得众人这样杀风景,铙钹响处,
那女子和执乐的凶徒,一霎时俱各归本位,又还了本来寂静景象。
众人忽起偷生之念,一个个苦苦哀求饶命。凶僧兀自不理,将身
旁铙钹取过了一叠,将身站起,手扬处,一道黄圈,奔向第一个
木桩上。这木桩上绑的正是宋时,看见眼前黄澄澄一样东西飞来,
偏偏发辫又牢绑在桩上,闪身不开,知道大事不好,呀的一声没
喊出口,脑袋已是飞将下来。那一面铙钹,大半嵌击入木中,震
震有声。众人见凶僧忽然立起,又见他从手中飞出一个黄东西,
还疑心是和尚和刚才一样,后什么特别玩意给他们看呢,等到看
见宋时人头落地,才知道和尚耍这个花招,是要他们的命,吓得
三魂皆冒。有的还在央求,希翼万一;有的已吓得晕死过去。说
时迟,那时快,那凶僧把众人当作试铙钹的目标。你看他大殿上
兔起鹘落,大显身手。忽儿鹞子翻身,从背后将钹飞出;忽儿流
星赶月,一钹接着一钹;钹无虚发,众人的命,也落一个死无全
尸。不大一会,十六面飞钹,嵌在木桩上;十六个人头,也都滚
了一院子。只有云从一人,因身量太小,凶僧的飞钹,拣大的先
要,侥幸暂且残喘。凶僧见钹已用完,尚有一人未死,正待向前
动手,那两个女子虽然跟凶僧数年,经历许多怪事,象今儿这般
惨状,到底是破题儿第一遭。女人家心肠软,又见云从年纪又轻,
面如少女,不觉生了怜 之念,便对凶僧到:“大师傅看我们的
面上,饶恕了这个小孩子吧。”凶僧道:“你哪里知道,擒虎容
易放虎难。他同来十余人,俱死在我手中,只剩他一人,愈发饶
恕不得。”两个女子还是央求个不息。
云从自分必死,本是默默无言,忽见有人替他讲情,又动了
希翼之心,便哭求道:“我家在贵阳,九房中只生我一个儿子。
这次误入禅堂,又不干我的事,望求大师傅慈悲,饶我一命。如
果怕我泄露机密,请你把我舌头割下,手指割下,我回去写不得
字,说不得话,也就不能坏大师傅的事,我只求回转家乡,好继
续我九房的香烟,于愿已足,望大师傅同二位姐姐开恩吧。”似
这样语无伦次,求了好一会,凶僧也因杀人杀得手软,又禁不了
两个心爱女子的解劝,便道:“本师念你苦苦央求,看在我这两
个心肝份上,如今让你多活三日。”便叫女子去唤知客,取过三
般法典。女子答应一声,便自走去。不一会,知客师了一取过一
个红盘,上面有三件东西:一个小红纸包;一个绳子,盘成一堆,
打了个如意结;另外还有一把钢刀。云从也不知道什么用处,只
知道三日之后,仍是不免一死,依然苦苦央求,那凶僧也不理他,
便对了一道:“你把这个娃娃下在石牢之内,将三盘法典交付与
他,再给他十几个馒首,让他多活三日。他入愿意全尸,自己动
手。第四日清晨,你进牢去,他如未死,就用这把钢刀,取他首
级回话。”了一答应了一声,便走到木桩前,将云从捆绑解开。
云从绑了半日,周身痛得麻木。经过一番惊恐后,精神困乏已极。
刚刚解去绳索,已是晕倒在地。了一道:“你们这些富贵人家子
弟,在家中享清福,有多好,何苦出来,自寻死路。我现在奉师
父之命,将你下在石牢,本宜将你捆绑,念你是个小娃娃,料你
也逃不出去,本师慈悲放你,不给你上绑,你快随本师来吧!”
云从此时浑身酸楚,寸步难移,又不敢不走,万般无奈,站
起身来,勉强随着了一饶过大殿,又走过两层院落,看见又一个
大殿,殿旁有一座石壁,高约三丈,只见了一向石壁前一块石头
一推,便见那石壁慢慢移动,出现一个洞穴。云从就知此地便是
葬身之地,不由得抱着了一跪下,苦苦哀求,将自己家庭状况,
连哭带诉,求了一救搭。了一见他可怜,也动了怜 之念,说道:
“你初进庙时,我同你就谈得就很投机,我何尝不爱惜你,想救
你一命。只是如今事情已然闹大,我也作不了主。在说我师父庙
规甚严,不徇情面,我实在爱莫能助。不过我二人总算有缘,除
了放你不能外,别的事我力量做得到的,或者可以帮你的忙,你
快点说完,进牢去吧!”云从知道他说的是实话,知道生线已绝,
便求他在这三天之中,不要断了饮食,好让自己作一个饱死鬼。
了一一一答应,便将三盘法典交与云从,又对他说:“这小包中
是毒药,你如要死得快,这个再好不过。我回头便叫人将三天的
饮食与你送来。”说罢,便将云从推入石洞之中,转身走去。
云从到了石洞一看,满洞阴森。这时外面石壁已经封好,里
面更是不见一些光亮。他身长富贵之家,哪里受过这样苦楚。这
时痛定思痛,诸同年死时的惨状,如在目前。又想起自己性命,
只能苟延三日,暮年的父母伯叔,九房香烟,全靠自己一人接续,
眼看不明不白的身遭惨死,越发伤心肠断。这时已经有人将他三
天的饮食送到,一大葫芦水同一大盘馒首,黑暗中摸索,大约还
有几碗菜肴。这原是出诸了一的好意,云从也无心食用,只是痛
苦不止。任你哭得声嘶力竭,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
方,也是无人前来理你。云从自早饭后进庙,这时已是酉牌时分。
受了许多困苦颠连,哭了半日,哭得困乏已极,便自沉沉睡去。
等到一觉睡醒,睡在冰凉的石壁下,又冷又饿有伤心,随手取得
馒首,才吃得两口,又想起家中父母伯叔同眼前的危险,不禁又
放声大哭,真是巫峡啼猿,无此凄楚。
似这样哭累了睡,睡醒了哭,有时也胡乱进点饮食,洞中昏
黑,不辩昼夜,也不知经过了几天。其实云从神经错乱,这时刚
刚是第一天晚上呢。但凡一个人在黑暗之中,最能练习目力。云
从因在洞中困了一个昼夜,已经些微能见东西。正在哭泣之际,
忽然看见身旁有一样东西放光,随手取过,原来就是凶僧三盘法
典中的一把钢刀,取时差点没有把手割破,不由又想起命在旦夕,
越发伤心落泪。正在悲苦之际,忽然一阵微风一吹,神智顿时清
醒了许多。这石洞不见天日,哪里来的雨点吹进,新中顿觉怀疑。
忽然一道亮光一闪,照得石洞光明。接着一阵隆隆之声,猛抬头,
看见石洞顶上,有一个尺许大的园洞。起初进洞时,因在气恼沮
丧之时,洞中黑暗异常,所以不曾留意到。如今外面下雨闪电,
才得发现,不由动了逃生之想。当时将身站起,四下摸寻,知道
这石洞四面砖石堆砌,并无出路。顶上虽有个小洞,离地太高,
万难上去。声旁只有一条绳,一把钢刀,并无别的器械可以应用。
知道危机迫切,急不可待,连忙镇住心神,解释愁思,仔细想一
个逃生之路。后来决定由顶上那个洞口逃走,他便将那绳系在钢
刀的中间,欲待抛将上去,扎在洞口,便可攀援而上。谁想费了
半天心血,依旧不能如愿。原来那洞离地三丈多高,绳子只有两
丈长,慢说抛不上去,就是幸而扎上,自己也不能纵上去够着绳
子。一条生路,又归泡影。
失望之余,又痛哭了一场,到底他心中不死,想了半天,被
他想了一个呆法子来。他走到四面墙壁之下,用刀去拔了拔砖,
恰好有两块能动些,他费了许多气力,刚好把这两块砖取下,心
中大喜,满想打开此洞出去,连忙用刀去挖,忽听有铮铮之声,
用手摸时,不禁叫一声苦。原来砖墙中间,夹着一层铁板。知道
又是无效,焦急万分。腹中又有点饥饿,回到原处取食物时,又
被脚下的绳子绊了一交,立时触动灵机,发现一丝生路。他虽然
是个文弱书生,到这生死关头,也就顾不得许多辛苦劳顿。他手
执钢刀,仍到四壁,从破砖头缝中,用刀去拔这些砖块。这时外
面的雷声雨点,越来越大,好似上天见怜,特异助他成功一般。
到底他气力有限,那墙砖又制造得非常坚固,费尽平生之力,弄
得上气不接下气,才质拔下四五块十块四五寸厚,尺多宽定制的
窑砖来。一双嫩手,兀的被刀锋抹破了好几处。他觉得湿浸浸的,
还以为用力过度的急汗,后来慢慢觉得有些疼痛,才知道是受伤
出了血。他自出世以来,便极受家庭钟爱,几时尝过这样苦楚。
起初不发现,倒也罢了,等到发现以后,渐渐觉得疼痛难支,两
只脚也站得又酸又麻,实在支持不住,不觉落在砖石堆上,放声
大哭。哭了一会,两眼昏昏欲睡。
正要埋头倒卧之时,耳朵边好似有人警觉他道:你现在要死
要活,全在你自己努力不努力了。你父母的香烟嗣续,同诸好友
【的血海深仇,责任全在你一人身上啊!他一转念间忽然醒悟,
知道现在千钧一发,不比似在家中父母面前撒娇,有亲人来抚慰,
这里不但是哭死没人管,而且光阴过一分便少一分,转眼就要身
首异处。再一想到同年死的惨状,不由心惊胆裂,立刻鼓足勇气,
站起身形,忍着痛楚,仍旧尽力去拔动墙上那些砖块。这一回有
了经验,比初动之时,已较为容易。每拔下三四十块,就放在石
洞中间,象堆宝塔一样,一层层堆了上去。这样的来回奔走,手
足不停的工作,也不知经过了多少时间,居然被他堆了有七八尺
高的一个砖堆。他估量今晚是第三夜,时间已是不能再缓,算计
站在这砖石堆上绳子可以够到上头的园洞,便停止拔动工作,喝
了两口水,吃了几口馒头,那刀锋已是被他弄卷了口,他把绳子
的那一头系在刀的中间,稳住脚步,照原来堆就的石阶,慢慢往
上爬,一直爬到顶上一层,只有二尺不到的面积,尽可容足。因
为在黑暗中,堆得不大平稳,那砖头遥遥欲动,把他吓了一跳,
知道一个不留神倒塌下来,自己决无馀力再去堆砌,只得先将脚
步稳住,站在上头,将绳子舞起,静等闪电时,看准头上的洞,
掷了上去挂住,便可爬出。可怜他凝神定虑,静等机会,好几次
闪电时,都被他将机会错过。那刀系在绳上,被他越舞越园,劲
头越来越大。手酸臂麻,又不敢停手,怕被刀激回,伤了自己,
又要顾顶上的闪电,又要顾手上舞的刀,又怕砖堆倒塌,真是顾
了上头,顾不了下头,心中焦急万状。忽然一阵头晕眼花,铛的
一声,来了一个大出手,连刀带绳,脱手飞去。他受了这一惊,
一个站不稳,从砖堆上滑倒下来。在四下一摸,绳刀俱不知去向,
费了半夜的心血,又成泡影,更无馀力可以继续奋斗,除等死外,
再无别的主意。这位公子哥儿越想越伤心,不由又大哭起来。
正在无可奈何之际,忽然顶上的园洞口,一道闪光过处,好
似看见一条长绳,在那里摇摆。他连忙止住悲声,定睛细看,做
美的闪电接二连三闪个不住,电光过处,分明是一条绳悬挂在那
里,随风摆摇,看得非常真切。原来他才将绳舞时,一个脱手,
滑向顶上,刚刚挂在洞口,他以为飞出洞外,谁知无意中却成全
了他。人在黑暗中,忽遇一线生机,真是高兴非常,立刻精神百
倍,忘却疲劳,他打起精神,爬到砖堆跟前,用手推了一推,且
喜那砖又厚又大,他滑下来时,只把最顶上的滑下四五块砖,其
余尚无妨碍,好收拾。经过一番惊恐,越加一分仔细,他手脚并
用的先四处摸索一番再试探着往上爬。又把滑下来的地方,用手
去整顿一下,慢慢爬到顶上,巍巍站起身形,用力往头上去捞时,
恰好又是一道闪电过去,估量离头顶不过尺许。他平息凝神,等
第二次闪电一亮,在这一刹那间,将身一纵,便已攀住绳头,忽
然啪啦一下,身子又掉在砖上,把他又吓了一大跳,还当是刀没
挂稳,滑了下来。且喜只滑一二尺,便已不动。用力试了试,知
道业已挂在缺口,非常结实,这回恰够尺寸,不用再等闪电。逃
命要紧,业忘记了手上的刀伤同痛楚,两只手倒援着绳往上爬。
他虽不会武功,到底年小身轻,不大功夫,已够着洞口。他用左
肘跨着洞口,使劲把身子一起,业已到了上边,累得他力尽筋疲,
动弹不得。上面电闪雨横,越来越大,把他浑身上下淋了一个透
湿。休息好一会,又被凉雨一冲,头脑才稍微清醒,想起现在虽
然出洞,仍是在虎穴龙谭之中,光阴稍纵即逝,非继续努力,不
能逃命。这洞顶离地甚高,跌下去便是筋断骨折,只得就着闪电
馀光,先辩清走的方向再说。
这洞顶东面是前日的来路,西面靠着大殿,南面是庙中院落,
唯独北面靠墙,想是隔壁人家,于是决定朝北面逃走,这时雨越
下越大,四围死气沉沉,一些亮光都没有。树枝上的雨水,瀑布
一般的往下溜去。云从几番站足不稳,滑倒好几次,差点跌将下
去。在加洞顶当中窿高,旁边俱倾斜,更得加一分仔细。要等电
光闪一闪,才能往前爬行一步。好容易挨到北面靠墙的地方,不
由叫一声苦。原来这洞离墙尚有三四尺的距离,如果一个失足,
还不是粉身碎骨吗!
正在无计可施,忽然一阵大风过处,脸上好似有什么东西飘
拂,他忙用手去抓,那东西的弹力甚大,差一点把他带了下去,
把他吓了一大跳,觉得手上是抓着一点东西,镇定心神,借着闪
电光一看,原来是几片黄 树叶,想是隔墙的大树,被风将树叶
吹过这边,被自己抓了两片叶子下来。正想处,又是一阵雷声,
紧跟着一个大闪电。定睛往前看时,果然隔墙一株大黄 树,在
风雨当中摇摆。一个横枝,伸在墙这边。枝梢已断,想是刚才风
刮起来,被自己攀折了的。正待看个明白,电光敛处,依然昏黑。
心想尚使象刚才来一阵风,再把树枝吹过来些,便可攀住树枝,
爬过墙去。这时电光闪闪,雷声隆隆,看见那树枝被风吹得东倒
西歪,有几次那树枝已是吹的离手不远。到底胆小,不敢冒险去
抓。等到机会错过,又非常后悔。最后鼓足勇气,咬紧牙关,站
起身形,作出往前扑的势子,准备拼一个死里逃生。恰好风电同
时来得非常凑巧,简直把树枝吹在他手中,云从于是将身往前一
纵,两只手刚刚抓紧树枝不放,忽然一阵大旋风,那树枝把云从
带离洞顶,身子凭空往墙外飞去。他这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
把两目紧闭,两手抓紧树枝不放。在这一刹那间,觉得脚面好似
被什么东西很重的打了一下,紧跟着身边一个大霹雳,震耳欲聋。
他同时受了这两次震动,不由嗳呦一声,一个疏神,手一松栽倒
在地,昏沉过去,不省人事。
等到醒来一看,自己身体睡在一张木床上面,旁边站着一个
老头同一个少女,好似父女模样。只听那女子说道:“爸爸,他
缓醒过来了。”说罢,又递过一碗温水,与云从喝。云从才想起
适才逃难的事,知道自己从树上跌下地来,定是被他二人所救,
当时接过碗,喝了一口,便要起身来申谢,那老头忙道:“你这
人因何至此?为何从隔壁庙墙上跌了下来?”云从还待起身叩谢,
觉得腿际隐隐作痛,想是刚才在树枝上过墙时,被墙碰伤的。加
以累了一夜,实在疲乏不过,便也不在客气,仍复将身睡下,将
自己逃难经过,说了一个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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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顽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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