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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胭脂劫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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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yzj14
发信站: BBS 水木清华站 (Wed Apr 5 14:34:24 2000)
第十四章游山水女尼惹尘缘
“恰恰相反。”沈宇郑重诚恳地道:“假如厉兄宣称,顺我者生,
逆我者死,则一切道理都不必讲。如果要说理,就须公公正正地讲
究,不可含糊。”
“你讲吧,我决不含糊。”
“很好,厉兄同时亦说过,一个人的该死与否,很是明显。但事
实上却不然,姑不论你所定的该死标准,会不会太滥太易,仅仅就当
时的情形分析,你就显然有欠公道了。何以说你有欠公道呢?那就是
因为审判者,亦同时是当事人身份。”
厉斜道:“这又如何了?”
“请想想看,一个是审判者,一个是待决之囚。而他们之间,又
有敌对事件发生。在这等情况之下,谁敢保证审判者不受情绪的影
响?例如你极恼恨某甲破坏了你一个计划,而某甲本身果然亦不是什
么好人,于是就在厌恨之下,会不会迅速地决定此人该死呢?答案是
一定会有这种倾向。因此,你这时的考虑,在基本上就是不公道的,
因为你没有超然事外的立场之故。”
他的分析,已经具有强力理由,足以令厉斜难以反驳了。但他还
不停止,只略略顿了一顿,又道:“还有两点,一发要请教厉兄的。”
厉斜叹一口气,道:“竟然还有两点之多么?”
“是的,第一点是,访问厉兄凭借什么审判另一个人的生死?在
你指的是学问方面。你不见得谙通大明律例,更不见得对法律有过精
湛研究,因此,你凭什么判人死罪?”
厉斜当然无法回答,只哼了一声。
沈宇侃侃言道:“这一点细研之下,不外是两大原因。第一个原
因是你拥有足以杀死对方的武功,这是你的权力。第二个原因是你觉
得他该死。请注意觉得这两字的意义,意思是你是凭感情去判决对方
的生死,而不是撇去爱憎喜怒。以及撇去利害关系时所下的判决,即
使是小孩子也知道,在这等情况之下,无法保证必能公道。”
青莲师太第~次插口道:“这就是没有超然的立场之故了。”
厉斜也点点头,道:一这一点倒是不假,还有呢?”
沈宇道:“第二点是你万一判决错误,自己也发觉了。可是人死
不能复生,请问厉兄对此情况,如何自处?”
厉斜道:“第一点,我心中觉得不安,这是良心的惩罚。第二,
我认为这是免不了之事,即使是朝廷法司,谙通法律,亦不可避免会
有冤狱情事发生。所以这是免不了的现象,不须多论。”
青莲师太在一边点头,认为厉斜的解释很对,道;“不错,他对
自己良心负责,也就是。”
沈宇以和缓而坚决的语气道:“这却不见得,为什么这样说呢?
因为在判决当时的情况,厉兄不能与国家法曹相比。若是定要相比,
那么厉兄乃是受了贿赂的法营,不论是否判得对,首先就得处以刑
罚。”
厉斜皱眉道:“你不觉得这话近乎强辩么?”
“厉兄著作此想,亦是没有办法之事,在下只好由得你去想了。”
青莲师大道:“为何你有这等譬喻呢?”
沈宇道:“你当必也知道国家为何要处罚受贿的法曹,便是为审
判者一旦受贿,便失去超然的立场,而与两方当事人的一方,发生了
由切关系。也可以说,他已成为当事人之一了,所以这场审判,也许
结果很正确,但这个法司一定要受到处罚,此一判决,亦须重新推
究。”
他转眼向厉斜望去,道:“而厉兄你简直就是当事人,根本没有
法官的超然地位。因此若然定要与法曹相比,只好当作是经受贿的官
吏看待。”
青莲师太与厉斜面面相觑,对于沈宇的议论,感到既有道理而又
绝无故意刁难强辩之意。
沈宇见厉斜的表现良好,甚有风度,当下接着说道:“故此如果
厉兄你具有法曹的超然立场,则一旦失误而做成冤狱,便不能仅以良
心不安卸去责任,必须以误杀之罪处以适当刑罚。正如两人发生争执
冲突,有理的一方,不慎失手杀死对方,仍然须要负起重大刑责,决
计不能以于心不安,就可以轻轻卸去责任的。”
他似是越讲越有道理,厉斜只有聆听的份,而没有法子再为自己
辩护了。
要知沈宇处处站稳了脚步,特别声明过这是厉斜愿意讲理求得公
道,才可以加以研讨。
如果他不讲理,实行强权,那么一切理论,都是多余的了。
院中一时静寂下来,每个人好像都有很多事情要想,大家默然不
语。
过了一阵,厉斜才道:“想不到沈宇你的见识和学问,大是高明。
只不知你对艾琳加诸于你的追迫,有什么话说没有?”
“没有什么好说的。”沈宇道:“她挟私愤以行事,原本就不打算
讲理,我是当事人的儿子,心中也觉得应该代父受过,所以倒是心平
气和得很,也没有可怨之处。”
他略一停顿,目光直注厉斜,又道:“在下很愿得知厉兄今后的
做法,是继续尽可能以别人的性命,来磨练你自己,使之形成冷酷无
情的性格呢?抑是潜心尽力从正道修习武功,使你的刀法,终于能成
为宇内无匹?”
厉斜道:“现在还不知道,但除非得自甘放弃刀法的最上乘境界,
如若不然,我瞧大概不会改变的。”
沈宇拱拱手,道:“承你坦白见告,在下深深感谢。”
厉斜道:“此事与你有何相干?”
沈宇道:“在下一直觉得活着没有什么意思。同时亦认为没有法
子可以化解先父所结下仇恨,是以之故,早萌死念。但如果厉兄继续
冷酷地追求刀法最高境界,则在下便有了阻止你的责任,这就是我须
得活下去的理由啦!”
厉斜听了沈宇的话,没有马上作声,默然寻思了一阵,才道:
“这样说来,你觉是准备在武功上压倒我,使我不能横行宇内了,是
也不是?”
沈宇道:“若是有此必要,我将这样做,当然如果你虽然在刀法
上大有进境,可是并不为恶的话,我纵然赢得你,亦将让你获得天下
第一的荣誉。”
厉斜勃然作色,道:“谁稀罕你的相让,而且我坚信你决计赢不
了我”
沈宇道:“目前我的确非是你的敌手,但假以时日,就不一定
了。”
他说这话之时,乃是从实说出心中之言,不过话一出口,立刻感
到后悔。
厉斜已仰头冷笑道:“听起来你似乎真有这等信心呢!我对此反
应的第一个意念,就是目前立即杀死你,以免留下后患。”
一旁的青莲师太,可真替沈宇捏一把冷汗,心想:“以厉斜这等
人,当然是这样做无疑。”
她的念头刚刚转过,便听厉斜继续道:“可是为了证实我另一个
想法,所以我不杀你。我这个想法是你绝对赢不了我,不过我这刻虽
不杀作,却势必要令你感到痛苦一辈子?”
沈宇耸耸肩,问道:“你有什么方法使我痛苦一辈子。”
“我且举个例子与你听听。”厉斜说:“例如在情场上,我将夺你
的爱人。只要给我知道你有了新的心上人,我就去把她抢过来。我
想,单单是这一点,就足以使你终身痛苦了,何况尚有其他。”
沈宇不禁微笑起来,道:“感情这件事,并非用武力就可能夺取
得到的,你未免吹得离了谱儿啦!”
厉斜哼了一声,道:“本人自有千百种奇妙的手段,定能无往而
不利。你要是不信,立即可以设法证明,可惜的是你目下尚无情人。”
他的目光转到秀丽的青莲师大面上,又道:“你不必瞪眼睛,假
如你是他的情人,则哪怕你已听见我的话而在心中预作准备,我仍可
以将你抢过来。”
青莲师太禁不住冷笑一声,道:“你大概算得上天下间最狂妄自
大的人啦!”
厉斜凝视着她,面色变得温和得多,说道:“我已经说过,为了
使沈宇~辈子痛苦,我有我的办法手段,可以把你夺取过来,你不要
不信我的话。”
青莲师大道:“我不信,可惜我没有法子供你作试验。”
她本意是说,由于她已是出家之人,所以根本不能与沈宇要好,
是以无法作这个实验。
但厉斜却不知道她是出家人,当下道:“以我看来,你对沈宇的
印象很不错,只要有时间泡在一起,八成会发生男女之情。”
青莲师太摇头道:“没有的事,我与他绝不可能发生感情。”
厉斜眼珠一转,想到一个办法,并且决定依计行事。
他转过眼睛向沈宇瞪视,沉声道:“咱们讲了半天,都是废话。
现在我不妨把一件秘密告诉你,只不知你愿不愿听?”
沈宇道:“你如果愿说,我就听听。”
厉斜道:“这个秘密与艾琳有关,所以你应该很想知道才对,艾
琳已经答应过我,愿意在最短期间内嫁给我。”
这个消息来得如此突然,沈宇不禁一怔,但旋即想起他刚才之
言,当下道:“你敢是认为艾琳与我之间,有了情爱,所以赶快抢去
了她?”
“那倒不是。”厉斜道:“她是我平生唯一爱上的女孩子,所以我
渴望娶她为妻。不过她也有一个条件。”
“那是什么条件?”沈宇连忙询问,好像希望艾琳的条件难以办
到,因而厉斜娶不成她。
厉斜道:“她的条件最简单不过,就是拿你的人头去送给她。”
沈宇不能不相信这话,当下道:“既是如此,你今晚定必取我性
命了,是也不是?”
“不错,这正是我为何非得杀死你的朋友不可的真正原因了。因
为我晓得只要你发现了他们身死,一定会验看死因,我就不必耗费气
力到处找你了。”
沈宇道:“那么你为何还不动手?”
厉斜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他转眼望向青莲师太,接着道:“你既是与他不沾亲不带故,那
就赶紧走开,我亦不追究你想暗算于我之事。如若不然,连你也不活
不成。”
青莲师太毫不考虑地摇摇头,道:“不行,我要亲眼看着你杀死
他。”
厉斜道:“你竟不说留下帮助他,而说瞧我杀他,回答得很巧妙。
不过我却有个毛病,没有法子在女人面前杀人。”
青莲师太道:“若然如此,我一天不走开,你就一天杀不了他
啦!”
厉斜不悦地道:“哦,莫非你想帮忙他?”
青莲师大道:“老实说,我最大的兴趣,还是在你们两人的武功
上。听说沈宇能与你一拼,别的高手都不堪你一击,对不对?”
厉斜道:“他的武功相当不错,但也说不上与我一拼,只不过可
以比别人稍为支持得久一点儿而已,你叫什么名字?”
青莲师太道:“我叫青青。”
“青青你听着,趁我心情还好之时,知机速退,我便不为难你。
不然的话……”
“不然便怎样?你可是想迫我与沈宇联手与你一拼?”
厉斜估计一下,才道:“你帮他也不行。”
青莲师大道:“那也不一定,否则你就用不着考虑了,试想你刚
才发出的刀气,何等凌厉,而我却能够一直行出来,毫无异样,可见
我的武功,毕竟不弱。至于高到什么程度,却不易猜测。”
她接着迅快地向沈宇道:“假如他向我动手,你务必立即全力出
手助我。说不定我们猛攻之下,能够制他死命。”
沈宇点点头,青莲师太道:“你这一答应,厉斜就须得小心行事,
不敢贸然出手啦,这是先发制人之计。”
厉斜点头道:“这一回青青你和沈宇,都显出了过人的机智,及
时将利害得失陈示,使本人不至于轻举妄动。但我这个人,却专门要
做不可能做到之事。”
青莲师太与沈宇~听这话,登时紧张起来,急忙提聚功力,准备
应战。他们皆是高手之流,是以不约而同地跨步移位,布下最坚强的
联手之势。
厉斜眼看他们并肩而立,形成了呼应之势,不禁皱皱眉头,道:
“你们不要着急,本人现下还不打算出手。”
青莲师太道;“你打算见时动手?”
厉斜冷冷道:“我将在三天之内,取沈宇性命。你就算能够与他
寸步不离,我也找得到下手的机会,你信不信?”
这个冷酷厉害的刀法大家,就是有这么一点儿奇怪之处,所说的
话,叫人不能相信。因为,他的口气声调等等,无不显示出十分坚决
的意思,以及咄咄迫人的自信。青莲师大打从深心底相信起来,不
禁点点头。
厉斜这时才仰天冷笑,道:“你相信就好,三天之后,本人得以
与你单独会面。那时候,你定将后悔与我为敌之事,同时方知道我将
怎样对付你,换句话说,在目前你决计猜想不出。”
沈宇道:“厉兄宣布了决心和办法之后,马上就走,是也不是?”
厉斜点点头,道:“你若是不服气,马上向我挑战的话,亦无不
可。”
“在下岂敢如此不自量力。只不过我从你口气中,听出一点儿很
奇怪的道理,那就是你固执地保持你不在女孩子面前杀人的习惯,还
不惜把自己置于艰困之境,先将内情告诉了这位姑娘,然后宣称在三
日限期之内,不管她把我盯得多么紧,你亦能找到机会,将我杀死,
是不是这样?”
厉斜点头道:“不错。”
“然后你才对付这位姑娘,对么?”
“是的。”
“你的固执,以及把自己置于困难的境地中,那是你大英雄心理
作祟,这一点在下尚可了解。但你不惜旷废时间,做这等一时之快的
事,不但不划算,何时亦不是你这种成功的人愿意采取的途径,因
此,我大胆评论一句,你的宣称,恐怕靠不住。”
厉斜耸耸肩,道:“你信与不信,我不须放在心上。只要青青相
信就行啦,因为这些都是做给她看的,你在这~场表演中,只不过是
个待死之囚而已。”
他转眼望着青莲师太,问道:“你信不信呢?”
“我不知道。”青莲师太说:“沈宇的话似乎很有道理。”
厉斜道:“如果你不相信我办得到,或者根本不相信我会费这么
大的事以杀死他,那么你何不趁我对你未起杀机之前,赶快离去?”
青莲师太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厉斜一振臂,身形宛如巨鸟般升上墙头,俯视着院中的两个人,
冷冷道:“三日后的这个时辰以前,沈宇将成为一个尸体,不论青青
你信与不信,也无法改变此一命运。亦说不定沈宇在半个时辰内就被
我杀死,总之,青青你等着给他收理尸体吧!”
历斜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已随着身影摇曳飞去,霎时影踪沓然。
他们在店内大呼小叫的闹了这一阵,又是在夜晚,格外分明。是
以客店的伙计乃至投宿的客人,大部分都被惊起。但直到现在为止,
还没有一个人敢踏入这座跨院之内,这是因为出门之人,大都不敢惹
事上身。而店伙则是见识得多,亦不敢把意江湖是非。到了最后,厉
斜的话声竟是从空中划然飞过,这些人更不敢沾惹了。
在院落中,剩下沈宇和青莲师太,默然对觑。
过了一阵,沈宇转身走向房中,找了一块布,将马仲昌。于得时
两人的尸体,包裹起来。他虽是携带着两具尸首,仍然毫不困难地跃
出客店。
青莲师太在后面跟着,不久,出得城外,她发现仍然踏行着刚才
走过的道路。
又走了一阵,沈宇一径奔上乱葬岗,将马于两人的尸体处理过,
回头~看,青莲师太默默在站在他后面。
她直到这时才道:“他们都是你的朋友?”
“是的,他们都帮我对付厉斜。”
育蓬师太瞅着他,感到奇怪地问道:“你的交友,也算得上很杂
了。”
沈宇眉头一皱,道:“我并不以交上这种朋友为耻,他们虽是黑
江之人,但说得话总是算数,也没有层出不穷的阴谋诡计。”
青莲师太忙道:“我并没有瞧不起他们的意思。”
沈宇发觉自己说得太偏激了一点儿,便也道:“在下亦相信你不
至于如此。现在厉斜与我已直接发生了仇恨。从今日起,我真真正正
要放手对付他啦!”
青莲师太泛起一丝希望,问道:“你敢是可以与他一拼么?”
沈宇摇摇头道:“暂时还不行,因为他的刀法,实是无法破得,
但在才智上,他不一定斗得过我。”
他说完之后,便陷入沉思之中,青莲师太也不惊扰他,自己在附
近查看,瞧瞧厉斜有没有跟来。”
等她查看了数遍,不曾发现厉斜已跟来的任何迹相,而回到沈宇
身边时,沈宇亦从沉思中醒来,她道:“奇怪,厉斜似乎没有来。
沈宇道:“他多半已赶去找艾琳了,或者是在约定的地方等她,
哪里有空到这儿来呢!”
“但他说过,要在这三天之内,对你不利,如果他不是时时刻刻
跟着我们,如何能把握我不在你跟前的机会面向你下手卢
“他深信你已作防范,所以暂时不会跟来。但这是表面上的理由,
我对这整个事件,可不作这等看法,而这正也是我要与他斗一斗心机
才智的地方了。”
沈宇慢慢的说,显然每一个字,都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来的。
青莲师大忽然泛起一个很奇怪的感觉,那就是沈宇和厉斜这两个
年轻的男人,似乎已在当代的武林中,占据了最重要的两个角色。从
现在起的武林史上,值得书写记录的一切活动,都将与他们有关,或
者是因他们而发生的。
她暗自思量了一下,并不认为这个感觉荒谬无稽,相反的她发现
了一些道理,这是使她作这等想法的道理。其中最重要的是他们的所
作所为,显然有一部分是超越于个人的恩怨之上,而是以武道的最高
境界为目标,所以他们的影响,将比同时代的其他高手,都要广泛和
深远。其次,他们都是刚刚崛起,年纪轻,活力强,纵横所及的范
围,自然难以估计量度了。
青莲师大的冥思去想,被沈宇的声音驱散,只听地道:“那厉斜
尚未得知你的姓名来历,便飘然而去,这是很奇怪的现象。值得奇怪
的是他已听说你要暗算他,居然不予追究,更任得你与我在一起,难
道我们身上没有长着腿么?他为何不怕我们高飞远走呢?”
青莲师太给他这一提醒,也感到十分迷惑,道:“是呀,他为何
不怕我们跑掉?”
“由此可以看出,他声明在三天之内取我性命。同时又使你相信,
如果你与我在一起,他就不动手。这样他只要找到我,就等如找到你
了。”
青莲师太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
沈宇道:“他目下还不知你是出家人,否则他就不敢如此放心
“这与贫尼身为出家人之事,有何关联?”
“试想你既是规规矩矩的出家人,不能老在外面远留,必须返回
庵寺,这样我与你分开了,他纵然找得着我,亦已失去你的影踪了。”
“贫尼不必回去。”有莲师太道:“就算回去,亦须过了这三天再
说。”
沈宇吃一惊,道:“这怎么可以,你们庵中没有规定么?”
“庵中虽有规定,但贫尼可以例外。”
沈宇打量她一眼,面上不禁现出为难之色。因为这位具足三戒,
跳出了红尘的沙门弟子,看起来仍是那么年轻动人,尤其是她这一身
装束打扮,根本看不出她是个女尼,因而在交接谈话之时,很难不把
她当作一个美丽女人看待。
在这种情况之下,竟要与她一同起居达三昼夜之久,虽然不至于
发生行么严重问题,但若是被外人听到,无疑将招来啧啧烦言。同
时,在这一个具有正常欲望的男人立场来说,这三日三夜,无异是长
时间的考验和煎熬。
此所以沈宇相当吃惊,心中大感为难。
“沈施主何故如此不安?”
“我…··哦…··没什么呀!”
“贫尼虽是出家之人,但年纪已不小,自问算得是通情达理之人。
因此沈施主纵然与相好女友见面,或者是与一些朋友谈笑之时,他们
口没遮拦,你也不必放在心上,贫尼决不介意。”
沈宁心中道:“你未免太把事情往好处想了,而且你口气中,虽
然好像把自己看得很老似的,其实你正是最动人的时期。”
他淡淡一笑,道:“好,咱们回城里去,但请你记着,在这三天
之内,咱们须要稍改称呼,你不能被人家晓得是个出家人。”
青莲师太颔首道:“此言甚是,贫尼对此并无禁忌,只不知我们
之间,应该怎样称呼才好?”
沈宇沉吟一下,道:“如果大师不反对,你就直接叫我的名字,
而在下则用你那青青的假名字以相称,如果你同意了,则咱们在人前
背后,俱须如此,才不致露出马脚。”
青莲师太嫣然笑道:“那么就从现在开始,好不好?”
沈宇点点头,当先行下乱葬岗,他边走边道:“厉斜晓得我不会
远离的,这话他在成都时,已经说过。”
“他凭什么这样说?”
“是因为艾琳的缘故。”沈宇道:“我一直也不明白他何以有此一
说,直到刚才不久,我才恍然大悟。”
青莲师太甚感兴趣,道:“是不是因为知道你要阻他为恶,所以
认为你不会远走?”
“不是,是为了艾琳之故。”
他向她作个含有深意的微笑,又道:“当我打算利用你对付他之
时,才忽然恍悟,敢情这个家伙,早已利用女人来对付我了。”
青莲师太道:“我仍然听不懂。”
“事情是这样的,他早已瞧出我与艾琳之间,除了家门的冤仇之
外,个人间仍有感情,尤其是我对艾琳。”
青莲师太道:“她曾经是你的心上人么?”
“老实说这一点还谈不上,因为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年纪尚幼。
可是我们深厚纯洁的友情,欢愉美丽的往事,却使我没有法子忘记
她。”
青莲师大同情地瞧着他,因为她已洞悉沈艾两家的血仇,知道沈
宇无可奈何的悲惨遭遇,所以也能了解他对昔年快乐时光那种怀恋难
忘的心怀。
“虽然我对她谈不上爱情,可是当厉斜以横刀夺爱的姿态,把她
带走,我心中当然十分难过,因而急需想解决一切问题,包括感情在
内。厉斜一定瞧出我有妒嫉的情绪,是以断定我不会独自离开成都。
现在由于艾琳在此地,所以他也放心得很。”
青莲师太道:“这等手段的运用,实在可怕得很,换作是我,永
远也用不上这等计谋。”
沈宇歉然道:“很对不起,我竟以这等男女之情,亵读你的清
听。”
青莲师太道:“别这样说,我身为出家之人,虽是不作兴来男女
之情的这一套,但对于别人的心理,却也不妨多懂一点儿。”
沈宇道:“懂得越多,禅心就越容易放逸,所以你最好少知道这
等事”
青莲师太讶道:“你对修道学禅,好像懂得不少呢!”
沈宇道:“我曾在少林寺神僧紫木大师门下习艺多年,在他老人
家座下,倒也学了不少修道的诀窍。”
“原来如此。”青莲师太欣然道:“那么我们更是一家人了,你打
算怎样对付厉斜呢?”
他们一边走,一边说,到了城内,沈宇颁了她径到另一家客店拍
门。这一家客店,比之早先出事的那一间可小的多了。
一名伙计出来开门,睡眼惺松,口中还嘟嘟哝哝的。及至沈宇
把一小块银子塞在他手中,他才注地清醒,人也精神以及变得和气
了。
沈宇道:“我昨天已订好一个房间,是姓马的朋友来订的。”
店伙哈腰点头道:“有,有,马大爷给您老订好啦,请往这边
走。”
他的眼睛却斜斜向明艳的青莲师太望去,又见他们两人,一共只
有一个小包袱,别无行李,所以十分惊异。
但沈宇塞给他的银子,发生了莫大作用。他问都不问,就带他们
往后送走。很快的就替他们点上灯,泡好茶,以及搬了一床干净的铺
盖来,这才回去再寻好梦。
青莲师太坐在椅上,四下看了一阵,才道:“我生平还是第一次
住店呢,你信不信?”
沈宇道。“我当然相信,你有什么感想么?”
“我正在想,这个房间虽是简陋得很,可是旅客经过长途跋涉,
有这么一个地方睡上一觉,解除一整天的疲劳,心中一定觉得很满
意,如是在大风大雨之时,有这么一处地方栖身,当然更感觉满足
了。”
沈宇笑一笑,道:“你的话总是含有哲理,若是与你长久在一起,
必定可以很高雅脱俗。”
他指指床铺,道:“对不起,只有这么一张床,实在不便再要一
个房间了,你将就点儿睡吧,我在椅上打个盹就行了。”
青莲师太摇头道:“不,我已惯于山行露宿,往往在深山荒庙中,
独行打坐到天亮,所以还是让我坐坐就行啦。”
两人你推我让,相持之下。沈宇道:“我是男人,哪有我舒舒服
服睡觉,却让你一个女人家坐到天亮之理。”
“照你世俗的看法,我才是女人。”她反驳道:“其实我眼中已经
没有什么男女之别了。”
“在这世俗中,你还是须得依照我们俗人的习惯。”
“这只是你的看法。”她温和但坚决地道:“在我说来,无论在什
么环境之下,我仍然是我。”
她的态度,使人无法惹火,当然这等事情,本来应当足以令他们
火光吵架。但见微知着,沈宇发现她的确有这等本领。
他放弃了争执,笑道:“好吧,咱们对坐到天亮就是了。不过三
天之后,可能弄得两败俱伤,大家的精神体力,都大有耗损。”
他随手一扇,数尺外的灯光,应掌而灭。
两人在黑暗中坐了老大一会儿工夫,青莲师太道:“沈宇,你还
醒着么?”
“我还醒着。”
“刚才我体味到这客店的滋味,实在很奇怪。”
“哦,你可愿说出来听听?”
“我忽然想到,这一个小小的房间内,在我们来此以前,曾经住
过不知多少人,每个人都有他不同的遭遇,每个人的心情都不一样,
所奔向的前程既不同,结果亦大有差别,想想看,这岂不是很像五光
十色的焰火,只在霎时间,就归于无了。”
沈宇笑道:“你的话我不得不承认有理,可是我只想到,这个房
间在以前,有没有当代共仰之人住过?将来可有比我们更高明的人来
住?”
“高明又如何呢?还不是镜花水月,全当作在世上做一场梦罢
了。
沈宇没有回答,因为他亲炙过紫木大师,对于佛家教义,略有了
解。所以很多问题,他都曾经想过。
他不说话,青莲师太也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沈宇道:“青青,
你还是上床睡的好。”
青莲师太道:”不必啦,反正你说过,历斜今晚不会窥视我们。”
“我只是臆测而已,事实上如何,还不知道。”
“你的臆测一定错不了。”她道:“只不知厉斜这刻在干什么?”
沈宇道:“他大概是找艾琳去了,咦,奇怪,你可听见蹄声?半
夜三更还有谁在街上驰马?”
青莲师太侧耳听去,果然隐隐听到马蹄声。估计该马距此店,少
说也有好几条街之遥。
她不禁笑一下,道:“你不要大惊小怪好不好,如果你不是有着
历斜、艾琳这等对头,就算半夜里听到一群快马驰过,你也不会注
意。”“
沈宇道:“但艾琳和厉斜都有坐骑呀!”
“那么你要不要去瞧瞧?”
沈宇寻思了一下,才道:“说不定这是厉斜的诡计,幸而只有一
匹,还不敢确定,如果有两匹马打这旁边经过,接着又分道而行,便
可以断定必是他的诡计无疑。”
“何以见得呢?”
“他料我们将会认为是他与艾琳会合,经过此处。当然我们会暗
中出去瞧瞧。其时双骑已分道驰去,则我们两人,势必要分开跟上去
看。假如我恰好跟上他,岂不是他下手的大好机会?”
青莲师太听了这番推测,不禁目瞪口呆,道:“他如是能这样用
计,我实在不能不服气了,不过此计还是有~个漏洞。”
“什么漏洞?”
“万一你所眼的那一骑,不是他而是艾琳,岂不是计谋落空。”
“他怎会落空?”沈宇立即遭:“如果我没碰上他,则必是你无疑,
他对你也是欲得之而甘心,所以趁机拿下了你,亦是莫大收获。说不
定他最希望获得的是你而不是我。其次,他亦想趁机考验一了艾琳,
瞧瞧她对我的态度,究竟如何?”
青莲师太不得不承认道:“这个说法极为合理,我们不去理睬他
就是了。”
蹄声渐近,但声音仍然显得特别轻捷。内行之人,一听而知必是
好马。
突然间又有一骑驰来,青莲师太伸手穿过方桌,推了沈宇一下。
后来的一骑,与先到的一骑会合,旋即分开,就在店外不远处,
分道驰走。
青莲师太惊疑道:“正如你料的一般无二,他们果然分开了。”
“但咱们不出去,却是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
在外面的黑暗街道上,一黑~白两匹骏马,相会之时,只有白马
上坐着有人,黑马竟然无人乘坐。
白马上的骑士,俯身在黑马头上拍了两下,接着又在马颈下的一
枚铃销中,掏出一团东西,纳入怀中。
黑马掉首径行,白马上的骑士,亦勒马驰去,对近在咫尺的客
店,连望也不望一眼。
这一幕随着夜色消逝,清晨朝阳满地之时,那慈云庵一名掌管马
厩的尼姑,发现了艾琳的黑马,竟然在厩外游荡。
她暗吃一惊,赶快将马匹牵回厩中。
青莲师太一夜没有回庵,最感焦灼的是她的嫂子陈夫人蓝冰心。
她事前已晓得青莲师太是干什么去了,这刻见她尚未回转,心想
必定是得遂心愿,大仇已报,但青经师太亦与仇人一同化作飞灰了,
是以想着想着,不由得泪下如雨。
蓝冰心悲伤哭泣了良久,突然发现有人进来。抬头望去,竟是庵
主昙华师太。
她同时发现目下已经快到中午了,青莲师太尚无消息,当然是凶
多吉少无疑。
昙华师太道:“夫人别哭,青莲师太大概没有事。”
蓝冰心大喜过望,满面泪痕中透出欢笑之容,叫道:“她回来了
么?”
“没有。”昙华师大道:“可是我已派人查过,昨夜里没有发生什
么事。”
“但她没有回来,会不会是…··‘”
“我认为她没有事的话,并非全无根据的。第一点,昨夜全城各
地没有发生过爆炸起火之事,可见得她没有施展那毒火阵。第二点,
我在她埋伏守候厉斜之处查勘过,发现曾有布阵痕迹,但此阵已经收
回,板眼丝毫未乱,可见得她不是被迫收回,而是截不到厉斜,才自
行收回的。”
“但她的人呢?”
“你听我说,第三点,昨夜在一家客店,有两男一女吵骂之声,
有些话被人听到,尤其是到了最后,一个男子飞走之时,说的话是狠
话,好像是定下了三日之约。随后那一男一女就失去踪迹,原本的两
名住客,亦不见了。”
“原本的住客是什么人,你可查出来么?”
“他们都是四川黑道上相当有名的人物,颇有势力,伙店认得他
们。所以我想是他们为了一个女人,发生争执,本来以这两人的来
历,不该扯到青莲师太身上,无奈她恰好失踪,而练过武功能够高来
高去的女人,毕竟不多。所以我想是她,亦不算离题太远。”
“那么她到哪儿去了?为何不回来通知一声?”
“她的下落未曾查出,因为你也知道,她已作俗家妇人装束,所
以不大好查。不过,厉斜的下落,倒是发现了。”
“真的么?他在哪里?”
”他在西门的安旅客栈,独自占了东跨院。根据消息,他竟是独
自一个人.只有一匹白色的坐骑。”
蓝冰心身子一震,道:“可是红鬃毛的白马?”
“大概是吧,啊,那是连威堡的好马么、’
“是的。”蓝冰心突然泛起一个主意,口气变得平静下来,道:
“奇怪的是青莲师太究竟往哪儿去了?”
“我们只好耐心等候,也许再过三天,她就会出现了。”
昙华师太见她已恢复平静,当下大为安心,与她稍稍谈了几句,
里返回禅房。
蓝冰心等她一走,马上梳洗收拾,作各种准备,但她并没有什么
行动,一直等到将近黄昏之时,才悄然走出这座慈云庵。
她径直走向城西,不久,已到了目的地,便是那座规模还过得去
的安旅客栈。
她一直行入客栈,向东跨院走过去。店中的掌柜和伙计,见她不
向人探询,认为她是与客人约好而来的,便也不多事拦询。
蓝冰心踏入跨院之后,伸手整整头发和衣服,这才笔直走近上
房,拨开帘子,瞧看房内。
第一间寂然无人,走到第二间时,房内已传出厉斜的声音,道:
“你不是那位花名叫做翠环的姑娘么?”
“是呀!她娇媚地应追:“只有大爷你一个人么?”
“只有我~个人,你进去吧!”
蓝冰心走过去,但见厉斜穿着贴身的便装,神态闲适地坐在躺椅
上。
他站了起身,举止自然而然含有潇洒的味道,蓝冰心忖道:“假
如我不是为报仇而来,只怕会喜欢上这个男人,也未可知。”
她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的魅力,但正因他具有风度魅力,使她更
容易行事。因为她必须设法接近他,才有机会下手。假如他是个可厌
之人,蓝冰心献媚之时,势难装作得自然热烈。现在她却可以先使自
己喜欢这个男人,真心地向他献媚勾搭,以达到接近的目的,态度上
可以极为自然和热烈,无须假装。
蓝冰心对于衷心喜欢上这个男人而得以便利她行事这一点,固然
没有想到,在相反方面的可能发展,她更没有想到。
要知蓝冰心唯一可以杀死厉斜,以达到为夫报仇目的的方法,便
是利用她的美貌,向这男人献媚,可与他接近,必要时纵然献出肉
体,亦在所不惜。等到已经可以与厉斜接近时,自然有极多机会,可
以用她秘法的小毒刀,将他刺杀。
前面说过,蓝冰心本是正正经经的女子.除了天赋美貌之外,更
有满腹才情。 但她如果一见历斜,感到他面目可憎,言语无味的话,
则她在献媚之时,乃是昧着良心强装出来,这样自是很勉强和不自
然。
但如果她认为对方仪表言谈,都很出众而感到喜欢的话,则她在
设法与他接近识,便无需勉强自己,所以表现的热烈缠绵和真挚。
这等情况,对于她想接近对方的愿望,固然大有助益,增加成功
的机会。然而在相反方面,假如她在交往的过程中,忽然当真爱上这
个男人,那时候,她的麻烦,将比没有法子接近对方更大些。
当然她没有考虑到这种种,心中除了报仇的念头之外,就没有旁
的了。
历斜显得很感兴趣的望着她,目光肆无忌惮上下打量她,恣意欣
赏她,
蓝冰心道:“你不让我坐下么?”
历斜忙道:“请坐,请坐,这是因为你突然光临,使我受宠之余,
竟忘了招呼你了。”
蓝冰心盈盈落座,道:“历大爷觉得很奇怪么?”
历斜道:“的确感到十分意外,但你可以放心,我并不是容易
自作多情之人,亦不会轻易胡思乱想。”
蓝冰心嫣然笑道:“那太好了,贱妾一看就知道你是特立独行之
人,一切作为,都与凡俗之人不同。”
“你如果不忙的话,”历斜道:“我亲自泡壶好茶,以招待你这位
美丽的不速之客。”
“好极了,只不知历大爷你以什么好茶待客。”
“原来她也是行家。”历斜泛起欢喜之色,道:“在我行囊中有两
种好茶,产地不同,不知你有品尝那一种?”
蓝冰心道:“是哪两种?”
一是湖州顾渚的紫笋,一是会稽的日铸。”
蓝冰心笑一笑,道:“都可以。”
历斜眉头一皱,道:“听你的口气,似是这两种名茶,都仅只能
勉强入口,是也不是?”
蓝冰心道:“若是平日,心身闲适,有明窗净几,风日晴和。主
人取出这两种名茶,呼童烹水,当此之时,可说是清福如仙,风雅之
极致,贱妾岂敢小看这两种罕得的名茶。”
“但现下既非心身闲适,也不是明窗净几,风日晴和,所以你的
看法,就不一样了,是也不是?”
“正是如此。”蓝冰心道:“目下旅邸相逢,人如萍水相遇,匆忙
隔膜,只宜煮六安茶,可消垢腻,除积滞。”
厉斜不禁哑然失笑,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紫笋和日铸茶,
还不足以当你品尝。”
蓝冰心道:“顾渚紫笋,天下知名。欧阳修也说过,两渐产茶,
日铸第一,这两种名茶,贱妾岂敢小看,不过……”
厉斜道:“不过什么?”
蓝冰心道:“不过若是苛求一点儿,天下名茶,包括武夷雨前在
内,也不及敝省雅州蒙山中顶所产的散芽石花,号称天下第一。”
厉斜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分明真是大行家,便不敢逞强,说道:
“我记得天下最佳之茶,当推雀舌冰芽,何以你说蒙项石花,推为第
一?”
这话已是请教的意思,言词倒也诚恳。
蓝冰心道:“厉爷说得不错,那雀舌冰芽,确实可等极品,而且
是漕司所进供直上试新的。但其时是在宋代,现在我大明朝对茶道大
有精进,风味回异,所以贱妾敢推蒙顶石花为第一。”
她停顿一下,又适:“那雀舌冰芽,乃是将已是最好的细芽,再
加挑剔,只取一缕芽,以珍贵精洁皿器盛装,清以清泉,光莹有如银
丝。当时每一夸的价值,竟达四十万钱。厉爷当必也晓得,每一夸只
能冲泡数杯而已。若论贵重值钱,实是无可匹敌的了。”
厉斜道:“如此昂贵精选的名茶,难道味道还不及别的茶么?”
“那也不是。”蓝冰心道:“宋代制茶,须杂以龙脑等名香。但此
举适足以夺去茶叶本身的香味,此外,那雀舌冰芽先以水浸,其实已
失真味了。是以后世名家,都觉得很不解。”
厉斜这才恍然明白,道:“这只是口味不同而已,但以我想来,
先代制茶之法,果然不及现在。”
他凝目打量这个美女,似是重新对她评估。
蓝冰心笑道:“你可是觉得奇怪,像贱妾这等微贱出身,如何懂
得茶道?”
厉斜道:“你既是成都大负诗名的女校书,懂得茶道,何奇之
有?”
他从行囊中取出两个宛如拳头大小的白锡圆口罐,道:“这便是
紫笋和日铸茶,锡缸是套口的,是以不虞泄了香味。”
蓝冰心取过一罐,打开套盖,倒了一点儿在掌心,细看之后,又
小心嗅闻。最后赞美道:“此是肖州顾渚的紫笋,真是好茶。可惜没
有合式的茶具,此地亦没有佳泉,不能加以品尝。”
厉斜道:“你亦无须太过固执,如是每一样都要讲究到底,只怕
一辈子也喝不上十回八回。”
蓝冰心道:“所以应该带点儿除腻消滞的六安条啊,又或者是别
的中等的茶,则随时随地可以烹饮解渴。但这等上品名茶,便不可如
此了。”
厉斜耸耸肩,道:“随便你吧,请问你除了茶道之外,还精于什
么?”
蓝冰心给他一个甜甜的笑容,道:“贱妾虽然对饮食玩乐各种门
道,都懂得不少,但专精的却可说是没有。只有服侍男人之道,颇有
心得。
厉斜眼中闪过炽热的光芒,道:“我只不知我可有试一试的资格
没有?”
要知服侍男人这句话,含意广泛,可以叫人想入非非。
蓝冰心道:“厉爷若是不嫌弃,贱妾目是乐于效劳。”
厉斜以单刀直人的手法,率直问道。“那么你第一步怎么做法?”
蓝冰心虽是不曾专门学过此道,可是她嫁于陈伯威之后,两情款
洽,所以她也曾专心一意地服待过陈伯威。换言之,她算得上是有经
验之人,加以地冰雪聪明,大有才情,是以当真颇有心得。
她含蓄地笑道:“相公呀,这话如何说起呢?你须假我以时日,
亲身体味,方能晓得。”
“这叫做尽在不言中,对不对?”
“对极了。”蓝冰心道:“男女之间,岂可事事都赤裸道破呢?”
“那你的意思,可是愿意留下来,与我在一起么?”
“是的。”蓝冰心道:“相公如无不便,贱妾不妨留下来,与相公
作伴。”
厉斜道:“这敢情好,我没有什么不便。本来我打算马上就离此
他去。但为了你之故,决计且作停留。”
蓝冰心道:“贱妾跟着相公走一程,亦无不可。”
“不”厉斜摇头道:“在旅途上风尘仆仆,哪有闲情逸致呢?”
蓝冰心见他已答应了,心中暗喜。预料最迟明天晚上,一定可以
有刺杀他的机会。
两人当下又谈了不少话,厉斜直说口渴,坚持要喝好茶。
蓝冰心迫不得已,只好吩咐店伙特地去买一套茶具,同时不惜高
价,搜购雪白的瓷制小杯。
炉裆等物,也有得讲究。但除此之处,连烧水用的炭,亦要挑选
上好坚木烧制的炭。
她告诉厉斜道:“因为烹水大有讲究,称为汤候,必须急煮,使
水易沸,愈速愈妙。万一火势不够炽热,煮水良久始沸,则此水已经
老熟昏钝,宁可弃去重煮,如若速沸,则此水鲜嫩风逸,不同凡响。
坚木炭火性强,非此不可。”
厉斜道:“但听说煮水不可过沸,如用炽烈炭火,一转眼就沸开
了,岂不是反而不美?”
“相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固然水沸太过,则汤老而香散。但
行家煮水,一听到有声,便须立刻打开盖子,以便观察水之老嫩。只
须等到气泡升起,亦即是行家称为蟹眼之后,而水面微现波涛之时,
便是恰好,即须取用。否则很快就变成鼎沸,接着沸得连声音也没有
了,这时水已太老,不堪取用。”
她侃侃道来,甚是精微娴熟。
厉斜大喜道:“我遇见了你,合该有此口福。”
当下取出银子、吩咐茶房务必不惜工本,依照蓝冰心之言,办备
各物。
他们在客店内,整个下午,都在品茶。一边畅谈风月,十分融
洽。
不知不觉,已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候了。
在这段时间内,沈宇和青莲师太,曾经两度经过此店门口
可是由于厉篮二人,专心品茶,没有出门,是以无从碰头。
沈字和青莲师太这一天,上午是在客店中运功调息,蓄养体力。
午时过后,两人都感到呆下去不是办法,所以稍一商量之下,都
欣然同意到城内各处走走。
他们在市街走了一阵,便又到郊外去。
四川向称天府之国,土地肥沃,不但五谷肥美,即使是郊野和丘
壑间,自亦无不林木鼎盛,一片青翠。
及沈宇和青莲师太到荒郊野外,登山临水,纵目骋怀,心中甚是舒
畅。他们俱是修习上乘武功之士,有的是体力,不论如何跋涉,也不
会感到疲倦。要知游赏风景,最怕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有些人非常喜欢寻幽探胜,观山看水。但无奈先天体质太弱,后
天又缺训练,以致容易疲倦不支。
到了疲困之时,纵然有甲冠天下的山水美景,亦是没有法子得以
从容欣赏。
他们除了体力过人之外,还有就是青莲师太那种脱俗飘逸的气
质,雅谈的谈吐,也令沈宇生出了如沐春风之感。
至于青莲师太,她几乎有点儿害怕这个青年人了。起初她很欣赏
沈宇的潇洒风度,以及宽厚可亲的性情。
还有就是沈宇的见解,往往平淡中含有深致,这也是最容易令人
心折欣慕的特质。
所以她虽然初时心胸坦荡,并不把这个男子当作异性。她本身也
不曾想到自己是个女人,但到了后来,他的吸引力,形成了男性的魅
力,于是她内心中开始觉醒,感到自己还是一个女人。
不但如此,她还晓得自己在对方服中,竟是相当动人的女人,这
从他的言谈态度中,可以看出来。
到了黄昏,他们返回客店之时,那时候虽然不作兴携手而行。可
是他们肩头时时碰触,形迹之亲密,使人一看而知关系不比寻常。
回到店内,分别洗澡换衣之后,便一同出去,找了一家饭庄进
食。
沈宇叫了几个小菜,其中有两样是素菜,这是专为青莲师太要
的。
青莲师太笑道:“想不到你倒是体贴得很呢!”
她说完这句话,马上感到十分后悔,因为这话分明是撩拨对方,
叫他往男女之间的关系上想。
沈宇倒是没有异状,道:“我的确是很能体贴别人,可惜我的遭
遇太可悲了,以致我直到今日,还没有一个亲近的朋友。”
青莲师太忽然扑哧而笑,沈宇大感惊异,问道:“我可是说错
了?”
“没有。”她还是吃吃而笑,使得鬓边的几络秀发,轻轻飘拂,平
添许多妩媚风致。
“你不是说错了,而是我忽然想起一件事,竟忍俊不禁,真是失
礼得很。”
“只不知你想起的趣事,可不可以说来听听?”
“本来我想安慰你说,现在你的境遇虽可悲,但否极泰来,你终
将交上很多好朋友,也有知心的人。所以现在虽是可悲得够瞧的,但
好看的还在后面,就是最后的这一句话,使我笑起来。”
沈宇道:“我实在太愚蠢了,因为我全然听不懂你的话,不是听
不懂,而是不明白话中的含意。”
“我前两天与一位道侣谈话,她是北方人,大概是河南的吧!她
跟我谈到一件事,最后引用一句俗语说:车前面坐着个老太太我听了
大是昏惑,她才解释说,这话意思是好看的在后面。”
沈宇耸耸肩,老实地道:“在下还是不懂。”
“那位道侣解释说,在北方,闺女出阁,出门坐车,老太太照例
坐在前面。所以人家说车前面坐个老太太。就是因为后面有年轻漂亮
的媳妇儿,也就是好看的在后面之意。”
沈宇见她笑得嫣然有致,不禁也轻松的笑起来,说道:“闹了半
天,敢倩是歇后语。”
他的目光,忽然变得凝固而锐利,盯在青莲师太面上。只那么一
阵工夫,已使那个美丽的女郎,感到很是惶恐不安,心弦轻颤。
沈宇徐徐道:“我真没想到,像你这么一位世外高人,竟然比常
人更风趣,更洒脱。”
“这样好不好呢?”她急急问:“我可是应该庄重些?应该不苟言
笑?”
“唉,人倒底是人,你虽想成佛,但还不是佛,所以还有末泯的
人性。换句话说,我认为没有什么不好。”
青莲师太欢然道:“你不把我当作那些浅薄庸俗的女人看待,我
甚是感激。”
沈宇若有所思地应道:“不会,你飘逸脱俗的气质,甚是能令人
相对忘倦的伴侣。而且应该表示感激的是我而不是你,因为你拿我当
自己人看待,寄以腹心,无话不谈。我这一辈子,似乎还是第一次有
这等奇遇。”
青莲师太道:“你觉得人生的遇会,是不是很奇妙莫测?正如我
们两个,本是八杆子也打不到在一块儿的,居然也作萍水相逢,而一
见如故。”
沈宇诚恳地道:“在下正有此感。”
他那温和的眼波,倾注在对方面上,又道:“我很喜欢你有时引
用一点儿俗语,那使你更为生气勃勃。”
青莲师太忍不住道:“你最好别喜欢我。”
沈宇为之一怔,接着了解她的意思,便摇摇头,道:“在下说的
话全是出自内心,句句属实。”
“那更不好。”青莲师太道:“你刚才说我人性未泯,这对我一个
出家人而言,亦很不好。”
他们的谈话中断了好一阵,因为饭菜端了上来。
等到堂倌走后,沈宇道:“请用饭吧,那些问题,以后再谈。”
青莲师太一时怀疑起自己这番话,会不很伤害了对方,当下不安
低头吃饭。
过了一阵,沈宇道:“你心里不高兴么?”
“我,啊,没有。”她抬起头,本能地很女性化的笑一笑,道:
“我还以为你会不高兴呢?”
“我也不会。”
青莲师太又低头吃饭,沈宇已吃完第二碗饭,吃得差不多清光
了。
他的食量并不值得奇怪,但青莲师太却瞧得很是顺眼,但觉跟他
在一起,似乎胃口也好得多了。
她仍然保持一向饭量,吃完两腕,就不肯再装饭。
沈宇却毫不客气,再来一碗。
青莲师太问道:“你的饭量,一向这么好么、’
沈宇摇摇头道:“那也不是,要看什么时间,跟什么人在一起。
以往我只吃三碗,有时两碗。不是我吃不下,而是吃着吃着,忽然觉
得兴致索然,便懒得再吃了。”
青莲师太定睛瞧他,限波中透出一时冰冷,一时热烈的神值。可
见得她内心中的情绪,波动得十分剧烈。
沈宇也发现了,讶道:“你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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