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pris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by (春天的小懒虫), 信区: Emprise
标  题: 红粉干戈3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hu Sep 30 19:12:39 1999), 转信

第三章 拜义父戏蜂习密步

  两人离开书房,经过后园,后门已备好两匹快马,这时张伯符换过一身粗布衣
服,略掩形迹。他们上马之后,便由张伯符纵马当先,向北门外驰去。

  出得城外,两匹健马蹄声急骤地疾驰而去。一路上王元度不住地猜测这位异人
的相貌,以及此行的得失。

  驰出十余里路,折入一条岔道,不久,便到达一处村庄。这座村庄一共只有百
余户人家,村后便是树林森秀的山峰。

  他们入村之后,张伯符首先跃下,王元度连忙照做,一面转眼打量四下形势,
瞧瞧那异人住在哪一间屋子中。

  张伯符道:“世侄跟我来。”

  牵马向就近一间屋子走去。他赶快跟着,目光射入那间简陋屋子中,但见一个
年约十七八岁的妙龄村女正忙着做饭。

  王元度骇然忖道:“想不到如此平凡的一间村舍之中,居然藏龙卧虎,住得有
一位风尘异人。如此说来,这位村女定必也有绝技在身无疑。”

  正在转念之际,那村女从矮窗中望出来,恰好与王元度目光相触,微微一笑。

  王元度连忙报以微笑,心想她不比寻常村女,所以不能向她板起面孔。然而心
中又觉得迷惑,只因这村女不但两眼没有神光,甚至有点愚呆的样子,笑容中略含
傻气。

  张伯符把马系在门外的柱子上,等王元度系好,这才移步到矮窗边,掏出一把
铜钱,放在窗框上,道:“小姑娘,劳烦你替我照顾牲口,我们一会就回来。”

  说罢,不等她作答,转身向村外疾行。

  王元度这才晓得自己表错了情,不禁啼笑皆非地跟着奔去。

  张伯符边走边道:“这小姑娘长得很快,记得三年前老夫到此之时,她只有现
在的一半高。”

  王元度没有说话,他宁可张伯符别再提起这个村女。眨眼间两人已奔向山上,
沿着已有的小径,穿过好些树林。不久已翻过这座不太高的山峰,往山下走去,然
后便到了一座山谷之中,但见谷中四下种满了各种花草,此刻有许多种花正盛开着
,清香扑鼻。

  南面的山坡上有一座石崖,崖下有个洞穴,洞口相当高,却甚是狭窄。

  张伯符叫道:“老兄长,小弟张伯符特来拜谒。”

  石洞之内忽然闪出一个老头子,只见他衣衫褴褛破烂,须发甚长,蓬蓬乱乱,
形如野人,底下还赤着双脚。

  他呵呵笑道:“什么风把老弟吹到这等荒山穷谷来的?咱们有多久没有见面了
?”

  他笑得灰白的长须乱发都不停颤抖,口气中流露出十分快活的真情挚意,这使
得王元度十分惊讶,心想此老一点也没有不近人情,性格古怪的征象,反而好像是
个古道热肠的老人家。

  张伯符道:“足足有三年啦,不瞒老兄长说,小弟今日替老兄长带来一点麻烦
。”

  那老人目光立即转到王元度面上,然后由头到脚的细加端详。

  王元度躬身施礼,道:“晚辈王元度参谒老前辈。”

  那老人眼中陡然泛射出凌厉森冷的光芒,道:“罢了,瞧你的外表似是绣花枕
头,想不到内功造诣极是深厚,也很有点风度。”

  这些话自然是赞扬之语,然而他的面色和目光都很不好看,所以令人测不透他
到底是不是真心赞扬。

  张伯符拂髯一笑,道:“老兄长这话就说得有点不对了。”

  老人讶道:“不对?我哪儿说错了?”

  张伯符道:“试想这孩子若不是还过得去,小弟干吗带他前来惊扰老兄长,小
弟自然还有几分眼力的。”

  老人笑道:“原来如此。”

  接着拉长了脸孔仰天沉吟,似是在心中考虑一件重大之事。

  过了片刻,张伯符道:“老兄长千万别勉为其难,要知小弟带了这孩子前来此
谷,蒙老兄长接见,已经感到极有面子。倘若老兄长不想传他绝艺,用不着顾虑到
会伤及小弟之心。”

  老人伸手揪住长长的灰须,用力扯了几下,才道:“我倒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老弟你处处替我设想,极是周到体贴,老哥哥心中十分感激。但刚才我只是在想,
这孩子既然内功如此深厚,又是你的世交子弟,想必武功甚是高明,我肚子里真不
容易找出对他有用的玩艺。”

  他略一停顿,便欢愉地朗声一笑,道:“但后来终让我想出办法来了。”

  张伯符道:‘哪好极了,只不知老兄长想出了什么妙着?“老人道:“是一种
身法,错非他已具有这等内功火候,这种身法也无法传授给他。”

  他转过眼睛望住王元度,又道:“然而孩子你要知道,我传你一种极奥妙的身
法之后,你却得代我去做一件事。”

  王元度肃然道:“老前辈吩咐之事,只要不是伤仁害义,而晚辈又力之所及的
,别说一件,就是十件晚辈也万万不敢推辞。”

  他也是精乖之人,赶快先把不能伤仁害义这个原则说出来,免得对方提出之后
才拒绝,对于各方面都不大妥当。

  老人道:“自然不是伤仁害义之事,不过你应承之后,我老头子就把所有的希
望寄托在体身上,因此你可不能教我老人家死不瞑目才行。”

  王元度大吃一惊,晓得这责任十分沉重,只要一口答应下来之后,这个诺言便
变成一个大包袱,永远背在身上,须得办妥之后才松得一口气。

  要知像他这等守信重义的年少英俊,那怪老人说的死不瞑目,这句话可比千言
万语还能打动他的心,也就是说使他永远不能有片刻忘怀。

  王元度这种人可以不计自身的安危生死,可以贱视功名富贵,但一个老人的寄
望比生死功名有力量得多了。

  他迟疑忖想着,一时很难决定要不要一口答应下来。

  张伯符初则替他忧虑地皱起眉头,心想这等千载一时的好机会,莫要因他的踌
躇而激怒了老人,因而错过。但回心一想,王元度如此不苟且的举动,才更令人感
到可靠,便顿时暗暗松一口气。

  过了半晌,王元度才道:“只要老前辈放心得过晚辈的能力,晚辈甚愿效劳。


  那老人满面俱是欢愉之色,叫道:“好!好!咱们就一言为定。”

  他赶快奔落谷中,带领张、王二人走到一块亩许大的平坦草地上。

  只见他找来四十九根青竹,错错落落地插在地上,每根竹子高度全不一样,最
矮的大概三尺,最高的竟达九尺。

  这个青竹阵占地三丈见方,所以竹子的间距甚大,张伯符、王元度两人凝神瞧
这座青竹阵有什么奥妙,很快就发觉这些青竹所插的方位,暗合五星躔度,不过由
于数量尚少,所以不算复杂。

  三个人一同盘坐在草地上,哪怪老人面容甚是严肃,缓缓道:“此处的七七四
十九根青竹,乃是老朽平生精研苦思学力所积聚,由于启迪老朽灵思之人是天竺西
来的一位高僧,所以老朽命名为修迷密阵,这修迷二字亦译作须弥,乃是小名,在
佛家说法这修迷山为一小世界之中心,有九山八海,其中心即迷山,入水八万由甸
,出水八万由甸。目下此阵看似简单,其实繁变无穷,与五星躔度暗合,具有不可
思议之神通。”

  王元度恭肃如故,张伯符地位身份不同,所以随便得多,他道:“老兄长这一
门绝学越是艰深奥妙,就使小弟越发不解。只因这王世兄只有一个月的时间,焉能
学会这等艰深无比的学问?”

  怪老人道:“老弟所疑很有道理,但我不是打算传他摆阵图通变化之道,而是
借这座修迷密阵使他练得成武林中一种从来未曾听闻过的身法。这种身法可以命名
为修迷密步,老弟以为如何?”

  张伯符恍然道:“原来如此,老兄长思力独步一时,这等精心研创出来的奇功
秘艺,行将震动武林而名传遐迩无疑,就用修迷密步之名便好。”

  那老人头颅一昂,长发飘飘飞起,落向背后,然后又道:“孩子你只有一个月
的时间,未免过于急促,最好能有一年时光,那就可以尽行领略个中精妙了。不过
这也是天意如此,为了要你速成,只好多受许多痛苦,这恐怕是常人不能忍受的,
你须得忍下来才行。”

  王元度轩眉一笑,道:“晚辈别的不敢自夸,但对于吃苦磨练这一方面,却有
十足的信心。”

  他的神态如此磊落,口气如此真诚坚定,教人一听便非深信不可。

  老人道:“那就行啦,现在我先把出入此阵的步骤路径告诉你。”

  这一解说,直到日落西山之际,还只说了开头的一段路。

  张伯符一瞧不对,心想单是此阵出入变化之道,便得讲上十日八日,只怕王元
度记不牢。

  但他不能表示什么,悄然起身而去,过了大半个时辰,张伯符带了许多食物及
卧宿的用具等物重到谷中。但见这一老一少还在说个不停,两人都是一般的聚精会
神。

  张伯符把用具放置在石洞前,然后提着食盒奔到他们身边,那两人头也不动,
眼也不转,一个说,一个听,好像全然不知道他的去来。

  张伯符心中一乐,心想这老少两人倒是臭味相投得很。

  当下硬插入去打断了那老人的话,道:“老兄长可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刻?”

  老人抬头一望天色,啊一声,慌慌张张的跳起身向石洞奔去。

  王元度愕然道:“他老人家发生了何事?”

  张伯符耸耸肩,道:“我也不晓得。”

  此时暮色已深,四周景物已是一片朦胧。

  不久,老人含笑出来,连连援手,说道:“险险闯下大祸,现在不妨事啦!”

  一派如释重负的样子,显示刚才危机实是不小。

  张伯符邀他坐下,一同进食,有酒有肴,那老人吃得十分开心。要知张家在襄
阳城乃是世家望族,而历代都有贵官显要,所以家厨极佳,肆间不能相比。

  饮食之间,那老人告诉他们道:“我养了一群恶蜂,它们就在洞内。费去了我
十多年的心血气力,才总算能够指挥这些恶蜂。今午我出洞之时,下了不许它们飞
出之令,所以一直没有一只飞出来。但这等恶蜂与寻常之蜂全不相同,一是赋性凶
毒爱斗,喜欢向任何动物攻击,尤爱向克制它们的巨蛛之类毒虫挑战。二是它们并
不结巢酿蜜,只是每日觅食,专门掠夺普通蜂群酿好之蜜,食量奇大。一旦腹饥,
连动物血肉也照食不误。总之,这群恶蜂简直像是陆路恶寇,水路上的海盗,野兽
中的豹子,飞鸟中的鹰隼……”

  他形容至此,张、王二人不禁毛骨耸然,觉得十分可怕。

  老人又道:“我管这群恶蜂叫做海盗,大逾儿拳,飞行绝快,宛若闪电流星,
往往已被它扑到螫了一下,才听到翅鸣之声,可见得它的速度比声音快得多了。刚
才我说的大祸,就是这些海盗们被禁已久,全都饥饿难当,假使一忍不住鼓翅出洞
,便将酿成大祸,附近数十里之内的人畜,很难幸免螫死之祸,当它们一旦违令之
后,我也无能为力了。”

  张伯符暗吐一口大气,心想这真是图不得的大祸,幸而安然无事。也因这么一
来,张伯符本待翌日北赴京师的,却怕这一老一少又聚精会神得忘了喂饲恶蜂,便
改变计划,决定先留下照顾几天再说。

  饭后老人又开始阐释阵法的精微,直到午夜才停。

  第二日清早便又开始,中午张伯符亲自送饭来,顺便提醒老人喂蜂,晚饭亦如
是,而张伯符因漏了一段没有聆听,所以后来老人解释阵法之时,听了简直不知所
云,因此,他每天来两次,都是送饭给他们。

  到了第七日,便发觉王元度好像瘦了不少,心知这是他用脑过度和睡眠不足之
故。不过王元度精神仍然很好,而且显得比以前更加能够聚精会神和专心一志。

  第九日,张伯符中午到达那座谷中,只见修迷密阵之中有个人在其中急驰疾奔
,一味在阵中数十根青竹之间转来转去,好像是迷了路不能出来。

  他在阵外大叫几声,阵中的王元度宛如不闻,仍然放步急奔,毫不停滞。他的
叫声把老人引了出来,老人道:“这孩子真是聪明无比,看来一两日间就能够出入
自如。他若不是内功深厚,决计禁受不起这等繁重辛苦的练功程序。”

  老人进阵去把王元度叫出来,一同进食。王元度连吃饭之时也凝眸寻思,吃到
一半,忽然大叫一声,抛了碗筷跳起身奔入阵内,放步疾驰。

  张伯符见他如此专注勤奋,心中甚感快慰。

  第十一日他到达山谷之时,恰恰见到王元度惨叫一声,三两步跳出阵外,随即
跌倒,在草地上滚来滚去,口中惨哼连声,似是痛苦无比。

  张伯符虽是沉稳老练之人,但这刻眼见王元度如此形状,也不由得大惊失色,
疾跃过去。

  低头一看,只见王元度头面手足露风之处,皮肤已经变成青黑色,又见他全身
痉挛颤抖,一望而知他此刻痛苦无比,景象极是惨烈。

  张伯符惊叫道:“王贤侄,你怎么啦?”

  说时,弯腰伸手想把他抱起身,墓地一道人影挟着劲风扑到,接着砰一声,一
脚把地上的王元度踢开文许。

  张伯符勃然大怒,转眼望去,原来是那位老人。

  只见他睁眉突眼,面上微露怒色,显得十分威风庄严,完全不似乎日神态。

  张伯符心中怒意迅即消散,道:“老兄长,这是怎么一回事?”

  老人霜眉微耸,凛凛生威,道:“老弟如此着急,敢是信不过老哥哥?”

  张伯符摇头道:“老兄长言重了,小弟与老兄长相交数十年,从无此等念头。


  老人面色才缓和下来,举步走到王元度身边,先点了他数处穴道,然后喂他服
下一杯白色的浆液。

  王元度立刻放松了四肢百骸,鼻中微微发出鼾声,似是睡熟。

  老人这时才道:“他在阵中被海盗恶蜂螫了一下,全身中毒,老弟若是不慎碰
触上,纵不致死,也有一番难受。”

  张伯符向那修迷密阵望去,但见七七四十九根青竹阵中,果然有一只儿拳般大
,全身墨黑的恶蜂盘旋飞行,速度之快,几乎瞧不清楚,只听见蜂翅振动时的嗡嗡
之声。

  他见这只巨蜂始终飞不出那座青竹阵,心中已略有所悟,当下道:“老兄长敢
是借这恶蜂之力,迫那孩子练成一种身法?”

  老人点点头,道:“咱们进食吧!”

  当下就在草地上摆开食盒,对坐取食,两人饮了几盅,王元度发出伊唔之声,
像是从梦中醒转。

  老人转眼望住王元度,张伯符发觉他目光中闪耀出慈爱的光辉,不禁暗暗欣慰
地忖道:“王贤侄业已博得老兄长的好感疼爱,将来于他必有莫大好处,此老轻易
不动感情,王贤侄必有过人之处,才能使他激赏。”

  王元度转个身又睡着了,老人道:“眼下本该把他喊醒,但这孩子连日来心力
交瘁,就让他多休息一会儿也好。”

  张伯符道:“常言道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孩子如若不经一番艰苦磨
练,岂能速成大器?老兄长如此苦心成全此子,实在十分难得。”

  老人吩咐张伯符晚间来时,带些照明用的灯烛火炬,以备夜间应用。

  王元度一觉醒来,已是昏暮之时,但觉全身四肢百骸都要散裂一般,筋骨酸软
无力。

  但老人却催他起身进食,然后命他入阵。那海盗蜂嗡嗡之声使他记起早先的痛
苦,不由得奋起全副心神精力,开始在阵内与那恶蜂展开追逐。

  他身上涂得有诱蜂之物,所以才一入阵,那只恶蜂便电掣追到,他则仗着阵法
纵跃闪避,多数是借阵法的奥妙来躲过恶蜂的迅袭,有时则还须灵警变化,与这恶
蜂斗快。

  上一次他在一柱香之内就被恶蜂螫着,这次却直到一个时辰之后才被恶蜂扑上
,但觉肩上一阵攻心剧疼,简直无法忍受,恨不得立刻回手一掌把自己击毙,以免
再受这等痛苦。

  但他当然没有这么做,还咬牙强忍奇疼,三两下跃出阵外,这才不支昏倒。

  这回不久就回醒了,但见草坪上火炬耀目,照得一片光明。

  老人站在他身边,问道:“孩子,还支持得住么?”

  王元度勉力坐起身,道:“晚辈但觉头脑昏眩,身体无力!”

  老人道:“你可是说支持不住么?那就休息一会吧,不过这刻正是你很要紧的
时刻,若能勉强再熬一次,进步特别神速。”

  王元度发觉他口气中暗蕴慈爱的味道,这使他突然勇气百倍,觉得不该辜负老
人的期望。咬牙起身,道:“晚辈没说支持不住啊!”

  老人喜道:“好极了,再来一次。”

  这一回王元度对修迷密阵更为熟悉,悟出许多精微之处,多半时间都用不着思
忖。

  他从蜂翅振鸣之声,听出这只恶蜂已经是第二只,每次换上生力军,而他却是
疲乏之身,其中相差自然很大。幸而他对阵法更加熟悉,可以多方利用,才能扯乎
这种劣势。

  这一次足足奔逐了两个时辰,天边已露出曙光,才被恶蜂螫着。

  那种锥心刺骨的痛苦,简直形容不出。而且最惨的是他这时业已筋疲力尽,意
志正是崩溃之际,实在很难熬得住这等痛苦而跨出阵外才昏倒。但如若不出阵便倒
地,势必要被恶蜂再螫几下,那时非死不可。

  生死只系于他一念之间,而内心意志的崩溃,肉体的痛苦,两相夹攻,真不是
常人所能想像得出的那种惨酷难熬。

  王元度咬紧牙关,一脚踏出阵外,随即跌倒,到他回醒之时,已经是次日中午


  这时他晕眩得无法起身,甚至连思想也不能运用,直到老人扶他坐起来,唱他
喝了几口热汤,才略为恢复。

  老人道:“这等练功之法,实在太苦了,我看咱们想个别的法子改善一下。纵
然收效没有这么神速,但却可以免去无数痛苦灾难。”

  他口气十分慈祥,并没有丝毫试探他毅力苦心的意思。

  王元度十分感动,道:“老前辈如此爱护,晚辈感激万分,但望将来有机会可
以报答您老;倘若因贪图一时的舒适而使老前辈苦心白费了,晚辈于心何安。”

  老人微笑道:“你是说不怕艰苦,一定要在这期间之内把这修迷密步练成么?
这志气真使我佩服。现在先好好进食,休息一会,咱们才开始练功。”

  王元度实在饿惨了,自个儿狼吞虎咽,吃饱之后,但觉精神体力都恢复了不少


  老人忽然叹道:“当真是个好男儿,我老人家若是有个像你一样的儿子,那就
心满意足了。”

  王元度不禁一怔,过了半晌,才道:“晚辈很愿拜您老为义父,如有机会,尚
可以侍奉膝下,但这个想法未免狂妄高攀了。”

  老人顿时笑逐颜开,道:“好极了,老夫平生不做任何勉强别人之事,因此虽
有此心;却不便出口,现在这敢情好。”

  他的笑容甚是纯真无邪,一片欢愉之色,树上红润的童颜,显示出此老年纪虽
大,犹有纯洁的童心天真。

  两人从此改变称呼,老人端坐受了王元度的叩头大礼之后,便道:“我这个义
父有一件见面礼赠你,但现在尚非赐你之时。”

  他面色转为严肃,道:“元儿,等你体力恢复之后,再行入阵,这回要用两只
海盗蜂追逐你了。”

  王元度昂然道:“义父怎么说,元儿便怎么做。”

  老人道:“依我的观察,你对阵法还有不少未能利用之处,其中有大半是你学
力所限,实在是没有法子之外,有些却是你思想不到之故。”

  他接着指出几种利用阵法的身法,那都是王元度从未用过的。

  老人又道:“这回用两只恶蜂,自然较前危险十倍,你怕不怕?”

  王元度坦白地道:“元儿甚为惭愧,心中果真有点害怕,虽是极力抑制,仍然
无济于事。”

  老人哈哈一笑,道:“这就对了,试想这等恶蜂如此凶毒,螫上一下比死还要
难受十倍,大凡是有血肉感情之人,那是非害怕不可,你一点也不用惭愧,这才显
出人的真诚坦白。”

  他沉吟一下,才叹道:“但义父也没有别的法子可以教你少受痛苦,须知一个
人若不是迫于无奈,很难发挥出体内蕴藏的潜力,若是有一分侥幸依赖,这种潜力
就无法发挥了。”

  王元度恭容道:“义父毋庸担心,元儿虽是害怕,但仍然有胆量勇气面对这等
痛苦。”

  老人无奈地点点头,又解释道:“通常每个人只能使用他体内能力的五分之一
,咱们修练内外功之后,可比常人多发挥一两倍,但若要全部潜能都发挥使用,那
就非用最激烈狠毒的手段不可,现在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王元度躬身道:“明白啦!”

  老人挥手道:“好,去吧!”

  老人眼看王元度已奔入阵内,这才转身入洞,携出一个翠竹编织的笼子,里面
有两只海盗蜂,他大声吩咐王元度小心,这才打开宠门,那两只海盗蜂嗡一声冲入
阵内,向王元度穷追紧赶。

  王元度应付一只蜂之时,只须考虑到一个方面;但目下共有两只,或前或后,
或左或右,全无定准,又不准他出手劈挡,其难可知。因此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已
经汗流浃背,连番遇险。

  老人看得分明,只见他身法比以前迅快得多,而且已能按照熟练了的阵势而组
成一套身法步法,进退左右,仰俯侧拧都正确之极。这等身法和速度配合得好,便
是一种极深奥高明的绝学,可以在敌人刀剑之中纵横出入,夷然无伤。

  但他晓得王元度还有许多苦头要吃,因为目下仅是两只恶蜂而已,而最后必须
达到七只恶蜂同时攻袭,而这修迷密阵的青竹也增加了一倍,不过范围并不放宽,
也就是说他可以闪避奔窜的空间缩小而攻袭他的敌人却增加许多倍,在这等情形之
下,他仍能支持上半个时辰之久,那就达到最上乘的境界了。

  只听一声惨哼,王元度迅即跨出阵外,随即疼得昏倒。

  老人心中因怜惜而感到一阵疼痛,但他深知此刻决计姑息不得,所以他虽然有
法子可以使王元度被螫之时减轻痛苦,但前面说过,他如若有丝毫依赖侥幸之心,
就无法刺激他发挥出体内全部潜能了。

  日子一天天地消逝,王元度每日都得昏死一两次,可是进步十分神速,已达到
青竹数目增加一倍而恶蜂多达四只的程度。

  凭他这刻的身法,那简直可以媲美鬼魅,但老人仍然坚持他要达到最高境界。

  已经是第二十三日,王元度瘦得只剩下骨头,不过并无憔悴之态。他一直停顿
在五只恶蜂的阶段,也就是说五只恶蜂向他侵袭之时,他无法超过半个时辰便被螫
中。

  因此他每日最少要昏倒三次以上,第二十四日的下午,他昏倒之后,老人发觉
他口角流出白沫,浑身不断的透出虚汗,知道他体力已竭,此刻身体内已没有一丝
气力。不禁惋惜地叹口气,取出一个碧玉葫芦,拔去瓶塞,一面捏开他的牙关,将
葫芦内的乳状液体倒入他口中。

  王元度迅即回醒,但觉口中甚是芳香甜蜜,同时精神爽健,全然不似以往回醒
时那么痛苦疲惫。

  老人道:“我已把见面礼送给你,那是我苦心收集了十多年的蜂蜜露,一共只
有十余滴,你也知道这些恶蜂从不酿蜜,但它们掠夺别蜂的蜂蜜之时,仍然会转酿
些许蜜露。”

  王元度恭恭敬敬地聆听着,老人又道:“但这些海盗蜂赋性奇怪,只酿了些许
便立刻吃掉,因此我收集时十分困难,十多年才弄到十余滴,我定名为神蜂蜜露,
乃是世上极珍贵之物,灵效可比成形的人参何首乌等灵药。你服下之后,体健身轻
,目力奇佳,尤其是当你体力完全消竭之时眼下,更有易筋换骨之奇效,将来你就
知道种种神效了。”

  王元度连忙跪倒拜谢,他觉得十分不安,道:“这等珍贵灵药,应当是义父您
老人家服用才是;元儿年事尚轻,何须糟蹋这等宝贵的东西。”

  言下之意,便是说这种强筋健体。延年益寿的神蜂蜜露,应当给义父老人家服
用,他本人年轻力壮,时日还长久着。

  老人道:“你现在澄神定虑,施行吐纳之术,以便发挥蜂露灵效,等用功之后
,我还有话跟你说。”

  王元度依言在山坡上盘膝打坐,澄神定虑,运功行气,霎时间已入无我之境。

  到他回醒之时,阳光耀眼,已经是第二十五日的早晨,他自觉精神焕发,身体
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轻健得多,知道是蜂露之力,心中感激万分。

  老人道:“你大功已成,可以离开此地,办你自己的事了。”

  王元度讶道:“元儿还有五天时间可以修习那修迷密步。”

  老人道:“不行啦,你已服食过它们的蜜露,这些恶蜂再也不会追逐你了,张
伯符老弟十日以前已赴京师,所以你也不必找他告辞,可以径自前赴日月坞。”

  王元度道:“原来义父也知道元儿是前赴日月坞参加那五年一度的金鳌大会。


  老人道:“我隐居此地数十年,因此关于金鳌大会之事,还是从伯符口中听到
的,我本来姓龚名都,号云丘客,现在可以改为云丘老人了,大约是四十年以前,
我便被妻子逐出门外,遁隐此谷至今。”

  他长叹一声,流露出痛苦的神情,王元度这时可就完全无法表示丝毫同情或愤
慨,只因对方便是他的义母,岂容他置词非议。

  云丘老人又道:“其时我尚在壮年,所以做下糊涂之事,怪不得她十分生气,
但我孤居了这许多年,忽然触动了思家之念,尤其是她的音容笑貌,更是没有一到
忘怀,所以我很想得到她的允诺,准我回家。”

  王元度道:“义母纵是十分生气,可是隔了这许多年,她心中的气恼想必也消
散了,义父何不一径回家?”

  云丘老人苦笑一下,道:“不行,她这个人脾气倔强无比,说的话终身不改,
她当日逐我出门之时,曾经说道:你若是未得我允许便擅行回来,我就当面一掌拍
碎天灵盖,死在你眼前。她若是说拿刀子刺胸割喉而死,我也还敢冒个险,但眼下
却万万行不得。”

  王元度不解道:“同是一死,难道还有分别不成?”

  云丘老人道:“当然有啦,她一掌拍碎天灵盖的话,自必损毁了容颜好坏,但
别的死法却可以保存容颜,这就是最大的分别了。”

  王元度仍然不懂,问道:“一个人的容颜,在死后还有什么关系?”

  云丘老人道:“难怪你不明白,须知她家传一部童面经,能够青春长驻,永如
少时,这部经传女不传男,连我身为丈夫,也不许阅看。所以她对容颜最是爱惜,
因此,她使用这种死法,在她来说乃是最残酷可怕的一种,我哪敢害她如此惨死?


  王元度点点头,心中已明白这位白发苍苍的义父,敢情极爱义母,逾于自家性
命,所以虽有与她同死的决心,却不忍见她落得如此悲惨的死法。

  云丘老人又道:“我所寄望于你的,便是设法使我能回家去见她一面,可不是
求她允许我长久居住下去,只要见她一面就行啦!她或者觉得难以严拒,因此出个
古怪难办的题目,你即替我答应下来,任什么难题都可以。”

  王元度沉默了一会,才轻轻道:“元儿不得不提醒义父一声,或者义母出的题
目不是人力所办得到的,我岂能随便答应?”

  云丘老人沉吟一下,道:“她总不会要我从天上取下月亮给她玩耍吧!总之,
她要我的性命都行,我的意思你想必也会明白。”

  王元度压抑着满腔同情和悲怆,肃然应了,当下便请问义母居住的处所。

  云丘老人道:“她的声名挺大,不比我没没无闻,或者你也曾听说过,她就是
岭南冥鼓宫长春女……”

  王元度啊了一声,道:“元儿听过冥鼓宫这个地方,据说是天下三大秘隐之一
,与日月坞齐名,但义母的名讳外号却不曾闻说过。”

  云丘老人道:“就是那一处地方了,那冥鼓宫在岭南西南方的海滨,宫中道路
迂回曲折,虽然占地甚大,路径繁复,但却不比那修迷密阵艰深奥妙,你现在已熟
悉修迷密阵的走法,便是天下间唯一能不经允许入宫而不迷路之人。”

  王元度这才恍然明白,义父教他练这一门绝学,敢情大有深意。他用心聆听义
父叙述如何走法才能到达冥鼓宫,这其中果然有点困难。原来中国地方广阔,历史
悠长,族类繁多,因此每一处地方都各有独特的风俗、言语。习惯,外地之人,有
时候不大容易应付,即如岭南一地,便有十余种方言,连岭南当地之人,也无法通
晓邻近的方言,更别说从北方或江南前往的人了。

  云丘老人详尽地说过如何走法,最后说道:“你义母乃是当地人氏,因此亲族
甚多,而她也可能挑选一些灵慧的女孩子以授秘传武功,反正有一点你记住,那就
是普天之下,除了真正的第一流高手,可以找到空隙欺入你拳掌圈中而出手击伤你
之外,还有就是你义母办得到,她可以在三招之内打你一个耳光,再就是足以承传
她衣钵的弟子或者也办得到,但她是否已找到这么一个传人,却是个大大的疑问。


  王元度紧紧记牢,依王元度的意思是要在此谷侍奉义父,好在时间充裕,再过
三五日才动身还来得及,但云丘老人却命他克日起程。只因这一次前赴日月坞参加
金鳌大会之人,决计不在少数,早点动身的话,一则不必赶路,二则早点到达可以
养精蓄锐以备激战。三则防备路上发生事故,以致耽误了参与大会的时机。

  王元度无奈只好叩别,出得谷外,张伯符早已吩咐过仆从,在这数日间备妥长
程健马,因此王元度取过坐骑,丝鞭轻扬,便穿过襄阳城,缓辔南下。

  一路上没有别的事故发生,两日后已到达武昌,旧地重临,风物依然。但在王
元度这等有心人眼中,却瞧得出城中有不少武林人物。

  他投宿在客栈中,翌日早晨,起身梳洗之后,整肃衣冠,便径往城北大街上的
利达镖局,但见镖局大门尽开,人来人往,甚是热闹。出入之人,尽都是雄赳赳气
昂昂的壮汉,身上都带得有兵器。

  王元度上个月抵达武昌,曾经来过这利达镖局,原来第五届金鳌大会的联络总
站,便是这武昌利达镖局,是以各路英豪,不论是赴会参观,抑或是参加夺魁的,
都须得先到这利达镖局打听消息。

  他上个月询问时,答复是大会举行前半个月之内才能得悉详情细节。

  须知那日月坞的所在和走法,武林中很少人晓得,所以许多人都在武昌住下,
等候消息。眼下离举行日期只有五日,各地涌到的人更多,所以利达镖局其门若市
,而武昌城内的街道上,也出现了许多武林人物。

  王元度踏入大门之内,但见那宽大的露天院子之内,人头挤拥,靠近大厅门外
台阶处,摆得有一排五张方桌,桌上堆放着文房四宝以及许多签牌。

  院子内的人数虽多,但都很有秩序,排成五道长龙,王元度已瞧过大门外的告
示,得知这五道人龙乃是领取签牌,以便前赴指定地点及船只直驶日月坞。他约略
的估计一下,在院子内约有二百余人之众,若然每日以五百人计算,一共是五日,
岂不是有二千余人前赴日月坞参加盛会?如此日月坞这一笔招待费用着实巨大,还
得准备船只迎送,所动用的人力、物力可真是难以计数了。

  外面告示上写明,凡是参加夺标的人不须领取签牌,可以直入大厅之内登记。

  王元度不想惹人注意,所以慢慢的从人堆中移到门口,正要踏上台阶,忽然间
背后一阵骚动,转头一瞧,只见人丛波分浪裂般现出一条道路;三个劲装疾服的少
年大踏步走入来,最前头的一个长得黑面膛,肩阔身高,双掌特大,显然硬功特佳
,他毫不客气地推开阻路之人,手劲沉重异常,人群立时被他推开一条通路。后面
的两个少年相貌不俗,一个背插长剑,一个斜背长刀。

  他们有两点完全相同,一是三个人面上都流露出傲色,大有目空一切的味道,
二是他们前襟上都绣得有姓氏,当先的黑脸少年绣着一个胡字,佩剑的绣着一个吕
字,佩刀的少年绣的是束字。

  王元度目送这三人昂首阔步地走入大厅之后,耳中便听到人群议论之声。他本
已猜想出一个谱儿,此刻听到议论,确知臆想不错,不禁暗自忖道。“这三位一是
山右胡家子弟,胡家素以铁砂掌铁布衫和铁脚等硬功著称武林。使剑的是武当名家
吕一超的子弟,使刀的定是少林派高手束阳的子弟。他们都是名门之后,这回既是
参加金鳌大会,定必武功高强,尽得家传秘艺。可惜,他们自恃自傲,大是有失风
度,无怪别人要暗下不满,议论于他们。”

  他向厅内望去,但见人数还真不少,如若通通是参加夺标的人的话,那就真够
热闹的了。此时众人眼睛多半还向大厅瞧望,所以王元度暂时不跨上台阶。谁知无
意中挤入一条人龙之内,后面的几个劲装大汉都怒目瞪他,王元度自家却不晓得。

  人龙一步步向前移动,不知不觉已到了方桌之前,桌后办事的人大声问他姓名
,以便登记,王元度这才惊觉,歉然答道:“对不起,在下不是前往参观的。”

  说时侧移一步,让后面的人上来。

  陡然感到劲风袭到胁下,王元度大是惊讶,心想自己初入江湖,从无仇家,怎
会有人暗算偷袭。心念一转,佯作不觉,暗暗运功护住胁下要害,同时转头望去。

  出手暗袭他的是个劲装大汉,乃是后面不忿他打尖的数人之一。他的拳头已堪
堪击中王元度胁下,蓦地收回。另一个大汉斜眼瞪着他,冷冷道:“孩子,你既不
打算前赴日月坞参观大会,在这儿挤个什么劲?”

  王元度心中有气,面上却淡淡一笑,道:“在下打算参加夺标,只不知老兄是
否允许?”

  刚才出手的大汉失声笑道:“哎,原来是有心夺标,想当武状元的少年英雄,
咱们亲近亲近。”

  说时,伸出一手。他可是认为对方居然感觉不出他的拳风,定必武功低劣,所
以要使王元度当场出丑。

  王元度也伸手与他相握,口中道:“不敢,不敢!”

  话声中那大汉已疼出一身冷汗,只有直翻眼睛的份儿了。

  但王元度忽然间微微一震,松开手,双眼直勾勾的向石阶上望去。

  这时正有两人先后走上台阶,前头的一个身形矮胖,可是动作矫迅。第一二个
高高瘦瘦,宛如一根竹竿。这两人衣着穿戴都很普通,而且两鬓已斑,一望而知不
是参加夺标之人。

  须知这五年一度的金鳌大会所规定夺标人资格之一,便是年纪不得超过二十六
岁。这一条规定使许多名家高手都感到遗恨无穷。要知每一个人修习上乘武功,到
有相当成就之时,起码也有二十来岁,此时参加金鳌大会,正好合适,但只要一届
失败,到下一届大会举行之时,总已超过了二十六岁这一关,所以眼下享有盛名的
高手名家,大多在二十年间参加过金鳌夺标的壮举,只是一次失败,便永无卷土重
来的机会了。

  夺标人资格另一条规定是限于男性,因为历届大会都没有女性上台亮相出风头


  且说王元度目送那高瘦和矮胖二人的背影人厅之后,这才收回目光,忖道:“
我虽然只瞥见这两人的侧面,可是那狮子鼻猪嘴巴的矮胖子,和那鹰鼻深眼额突的
高瘦人这等面貌特征,正是师父再三嘱咐过必须小心注意的两个恶魔,都是天性穷
凶极恶,残酷无情之人。矮胖的一个性南名阿洪,以火器震惊天下。高瘦的一个姓
杨名幽,外号老毒,因此有些人呼为杨老毒,为人阴毒诡诈,擅用毒药。”

  不过王元度还拿不准的是,这两个恶人一向穿着怪异,与众不同,南阿洪喜欢
红色,往往披一件大红外衣。杨老毒幽爱穿背画白八卦的黑道袍,高髻草鞋。是以
这两凶的外形打扮一望而知。目下穿戴得一如常人,大违他们平日行径,以这两人
的声名而言,此举很难令人置信。

  那个与他拉手试力以致掌骨欲裂的大汉,闷声不哼地领取了签牌,悄悄溜掉,
其余的数人也瞧出同伴吃了暗亏,晓得这少年不好惹,所以都不敢再行生事。

  王元度迅快向大厅走去,三两步就跨过台阶,走入大厅之内。举目四瞧,已找
不到那高瘦矮胖二人踪迹。

  厅内左角摆设得有一张长桌,后面坐着两名办事之人。刚好那先入厅的胡、吕
、束三个傲气凌人的少年正在桌前登记,厅中另有八九个年轻壮士,和两个镖师打
扮之人,都注视着长桌前面的三人。

  王元度移近一点,瞧见姓胡的黑面少年填写姓名栏上是胡元二字,姓吕的填写
是吕杰,姓束的填着束大名三个字。再瞧家世栏中填写的字,果然那胡元正是山右
胡家子弟,吕杰是武当名家吕一超的儿子。

  束大名是少林俗家高手束阳的儿子。

  那胡元突然间一巴掌拍在桌上,砰的一声,长桌的右前角竟被他一掌拍碎,木
屑簌簌泻坠地上,那张桌子顿时少了一角。

  胡元忿忿的大声道:“真真混账的规矩。”

  束大名接着喝道:“叫余凡出来。”

  余凡就是这利达镖局的局主,外号苍背龙,乃是镖行中相当有地位的人物。

  吕杰阴声细气地道:“难怪你们生气,就连兄弟也觉得很不是味道,难道咱们
都是假冒的不成。”

  王元度听了他们的话,想不出他们为何生气,但心中已有一个印象,那就是这
三人之中,吕杰为人阴沉多智,所说的话根本就是挑拨那胡、束二人闹事,他本身
却可以见风使舵,置身事外。

  长桌后面的办事人员,一个年约四旬左右,面貌老实忠厚。另一个年轻得多,
最多只是三十岁左右,那忠厚老者面上浮现错愕之容,愣愣地瞧着他们。年轻的一
个则面色如常,可是眼中闪射出忿怒的光芒。因此王元度瞧出此人乃是抑制心中怒
气,装出平静的神情而已。

  他赶紧走开几步,免得无端端惹到自己身上。耳中却听到那年轻的办事人员说
道:“三位都是名家子弟,家学渊源,自然与常人不同。可是试功的规矩并非单对
付你们三位,别的参加者都无异议……”

  胡元喝道:“混账透顶,是哪一个主持试功的,我没有听过以前有这么一个规
矩。”

  束大名也道:“我说你快点把余凡找出来,你还罗嗦什么?哼,胆子真不小。


  吕杰缓缓道:“嘻,这厮竟瞪眼睛哩,莫非他想先试试咱们的功夫么?”

  束大名应声道:“是啊,小子你敢瞪眼睛?”

  一伸手隔桌揪住那年轻办事人员的胸口。

  胡元厉声道:“大名兄给他两个嘴巴子。”

  那办事人员面上怒色更浓,他竟一点也不害怕这三个血气刚暴的少年好手,这
使得王元度甚感诧异。

  此时一个镖师已迅快入内通报,其余的人包括八九个参加夺标的年轻壮士,却
没有一个打算上前劝解,人人都露出不管闲事的神情。

  王元度举步走过去,只听那办事人员怒声道:‘称们这等行为算什么名门子弟
!哼!我瞧连强盗也没有这么不讲理的!“束大名勃然大怒,扬手给他一个耳光,
发出清脆的响声,喝道:“好小子,你以为小爷们不敢收拾你么?”

  胡元攘臂道:“束兄把这厮交给我。”

  他举起右掌,掌心已变成古铜色,接着说道:“我倒要瞧瞧他的骨头有没有嘴
巴这么狠硬?”

  他的右掌便要向那人手臂拍落,这一掌若是拍中了手臂,非得当场臂断骨折不
可。

  那办事人员眼中怒光暴射,面上流露出激动异常的表情,正当此时,吕杰忽然
伸手挡住胡元拍落的掌势。

  王元度心中一松,忖道:“到底还是名门大派的子弟,到了最后关头,便不鲁
莽。”当下停住脚步,不再前移。

  吕杰阴鸷地注视着那办事人员,口中却跟胡元说话,他道:“胡元兄,你真敢
拍落去么?”

  胡元暴声道:“怎么不敢?”

  吕杰道:‘那就行啦!待兄弟说两句话你老哥才拍落不迟。“他略略一顿,向
对方说道:“你报上姓名来!”

  那办事人员嘴唇紧闭,一言不发。

  吕杰冷笑道:“瞧你不像是胆小怕事之人,怎的连姓名也不敢报出?”

  那办事人员忽然现出颓丧的神情,眼中忿怒的光芒顿时消散。但他却不是害怕
畏惧,这是别的人都瞧得出来的。

  吕杰哼了一声,缩回架住胡元的手道:“好,你不肯报出姓名,我不管啦!”

  胡元喝道:“我倒要瞧瞧看,小子你骨头有多硬?”

  右掌略略抬高一点,疾然拍落。

  王元度一跨步,疾如闪电般到了他们身后。他满腔是忿激不平之气,因此明知
可以使些别的手段化解这场纠纷,譬如说他暗暗以指力袭击胡元背后穴道,迫使他
收掌转身应付,其时就可以用言语缓和住局势,等候此地局主今凡出面调解等法子


  但他深觉这些名门子弟太不像话,简直像是倚势欺人的恶少一般,因此他毫不
客气地出手向胡元拍落的右手穴道上点去,口中大喝道:“住手!”

  胡元感到锋锐的指力袭到,心头一凛,不得不缩回拍落的手掌。他这一缩手,
王元度的指刀直向束大名那只揪住对方的手臂上射去。

  束大名也迅快缩手,忿然侧顾,而王元度这一指迫使两人放手之举,已博得满
厅喝采之声。

  胡元向王元度一瞪眼,正要出手,吕杰却又伸手拦阻住他,向王元度问道:“
朋友你贵姓大名?”

  王元度朗声应声道:“在下王元度,只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家世寒微。但今日
三位所作所为,却使在下这个出身寒微之人,对名门世家这几个字顿生鄙薄之感。


  这原是他肺腑之言,所以说得慷慨流畅,大义凛然,衬上他的玉面英姿,登时
教厅中许多年轻壮士暗暗心折倾倒。胡元骂道:“混你妈的帐,吃我一掌。”

  大踏步迫去,一掌迎面拍出,他为人虽是粗暴自傲,但掌上功夫果然十分高明
,风声劲厉急烈,一听而知他的铁沙掌已极具火候,威力十足。

  王元度一滑步间,已闪开数尺,身法之快,别人简直瞧不出他是用那一只脚跨
出去的。

  吕杰冷冷道:“王朋友敢情有点功夫,无怪不把我们放在眼内。”

  束大名被他这一说激起怒火,疾然扑出,拳发连环,威猛迅击。王元度一晃身
间,早就出了拳头宠罩的圈子,站在数尺之外,俊面上怒色勃然。

  此时胡元和束大名都深知对方真不是易与之辈,他们饱受名家意陶,这刻反而
压下暴躁情绪,收摄心神,以便发挥全力对付强敌。

  正当此时,王元度已朗声喝道:“诸位要动手的话,在下定然奉陪,诸位大可
以一齐上来,但咱们最好到外面比划。”

  胡元骂道:“混帐,我们哪须一齐动手。”

  王元度虎目扫过他们三人面上,只见他们都表示出同意此言的表情,绝不肯三
人齐上,因此倒也消了一点气忿,心想他们在这一点上面还有点英雄气概。当下说
道:“那也使得,在下先挑吕杰兄打第一场。”

  他心中对这个阴骛诡猾的目杰最是不满,反而像胡、束这等暴躁刚猛之人,还
觉得可以原谅。

  吕杰心头一震,忖道:“这厮晓得我的名字,自然深知我的来历,这第一场居
然特别先挑上了我,可见得他定必有克敌制胜之道。”

  他一辈子也梦想不到这是由于他的阴沉多智,欢喜利用别人的性情惹得王元度
对他十分不满,却误会到对方有克制他之道上面去了。

  他外表上神色不变,淡淡道:“那很好,咱们各亮兵刃,拼个生死就是了。”

  厅内群情耸动,都没有想到这登记之际,就先闹出一场生死拼斗。

  长桌后的年老办事人员忽然碰一下同伴,道:“奇怪,局主怎的还不出来?”
那年轻的办事人员在激动之下,可没有想到这可怪之处,被他这么一提醒,登时诧
然顾视,而此时厅中余下的一名镖师已奔了入去。

  这个年轻办事人员轻轻一跃,已越过长桌,奔到王元度与那三名少年当中,此
人身披一袭长衫,瞧来竟似是镖局中掌管书牍帐目之人,身量修颀,面貌端方。他
微举双手,道:“诸位请留贵步,目下后院有几位武林名家,已经得报出来,他们
充作见证,别人才没话说。”

  这话倒是极有道理,胡元道:“不错,吕兄别忙,这等决斗之事,须得有公证
人才行,免得杀死那小子,日后纠缠甚多。”

  那长衫汉子见双方业已同意,当下向王元度抱拳道:“王兄的义风侠行,教鄙
人钦佩感铭之至,鄙人甚愿向王兄进一言,那就是金鳌大会的规则上有一条载明,
凡于会前与此会有关者闹事纠纷,如情节重大,得取消参加大会之权利。王兄试想
,倘使定要决斗的话,则不论胜败,都不能参与金鳌大会,还是……”

  王元度截住他劝阻之言,慨然道:“在下只要所作所为于心无愧,纵是因此被
大会除名,也不后悔。”

  他的气概风度立刻使厅中许多年少英雄心折钦佩,那办事人员躬身抱拳道:“
在下姓管,在敝局中只是个小帐房,纵然受点侮辱也不打紧,但这金鳌大会与诸位
却大有关系,王兄还是不要动手的好。”

  对方三人听得金鳌大会有这等除名的规则,想到倘若真的被大会除名的话,岂
不是抱恨终身,因此都不敢言语,大是气馁。

  王元度正色道:“兄台之言差矣,世间公道二字并非因人而施的,哪怕管先生
你是个极卑微低贱之人,也不能没有公道。”

  他炯炯有神的眼光凛然掠过对方三人,可就瞧出他们甚是气馁,当下忖道:“
他们一向倚仗家世声名,傲气凌人,今日已经知悔,我何妨放过他们一次。”

  于是朗声道:“只不知那三位兄台是不是愿意就此罢手息争?”

  吕杰忙道:“咱们可不能不遵守大会规则,王兄你请吧!”

  顿时一场偌大的纷争化作烟云般消散了,厅中紧张的气氛松驰下来。姓管的帐
管先生回到长桌之后,跟年老的一个说了几句话,便讶异的望向入内的门户。

  王元度走到桌前,道:“管先生,有烦登记一下,在下乃是参加登台的。”

  只见那姓管的和另一个都泛露奇异神色,不禁剑眉一皱,问道:“可是发生了
事故?”

  姓管的帐房应道:“不错,两位镖头先后人报,居然无人出来,这也罢了,竟
连入报之人也不出来,他们负招待之责,怎会如此?”

  王元度心中浮现出那南阿洪和杨幽这两个武林恶魔,不禁若有所悟,问道:“
在下建议管先生带我一同进去探看,我已猜出一点头绪。”

  姓管的道:“王兄猜到什么?”

  王元度说道:“方才我仿佛见到两个著名恶人走进厅来,但此刻不见踪影,想
必已进了内厅,惹出事故。”

  姓管的笑一下,道:“内厅除了敝东家之外,还有几位名家。”

  王元度低声插口道:“管先生可曾听说过南阿洪和杨幽的名字?”

  对方吃了一惊,道:“是他们么?走,咱们进去瞧一瞧。”

  他一急之下,飘身跃过长桌,身法极是轻灵佳妙,不是时下一般好手办得到的


  那边吕杰等人瞧在眼中,都大感惊讶。

  胡元道:“喂,瞧见没有?那厮的一身武功可真不坏。”

  吕杰皱起眉头,道:“但他只是个镖局帐房先生,其实连总镖头也未必比得上
呢!他们要上哪儿去?”

  吕杰自言自语中,独自急步上去拦住他们,问道:“两位神色匆匆,敢是有事
情发生?”

  王元度方自一皱眉,吕杰已接着又道:“兄弟只是来瞧瞧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没有,王兄万勿误会。”

  姓管的帐房沉声道:“既是如此,那就有烦你们三位迅即查看这大厅内外,至
镖局四周容易惹火之处,瞧瞧有没有埋藏着硫磺火药等物。”

  吕杰为人足智多谋,闻言不禁面色一沉,道:“难道有人打算加害这许多有意
前赴大会之人?好,兄弟立即查看,你们要不要人手接应?”

  王元度拱拱手,道:“吕兄料事如神,佩服,佩服。我们仿佛发觉南阿洪和杨
幽一齐走进内厅,这两人无恶不作,咱们非多加小心不可。”

  吕杰当机立断,道:“那么两位快去窥看动静,但最好一前一后,约定手势讯
号。”

  他转身过去抓住胡、束二人,迅即走出大厅。

  王、管二人奔入门后,管帐房道:“在下先进去,你若见我捏拳放在背后,就
是表示大有变故,不可跟来的意思。”

  王元度颔首道:“那时在下就从别处窥探动静。”

  他们奔人去,穿过一座院落。管帐房指一指右方屋顶,道:“王兄到房上去,
就瞧得见一切动静。”

  王元度仰头瞧望地势,发觉甚是稳妥,自己可以匿藏在房脊后面,向下眺望。

  姓管的又道:“里面寂然无声,想必已发生变故,那南、杨二凶武功极高,又
有奇门绝艺,实在不易对付,王兄千万小心,筹妥计谋才可以动手。”

  他抓住王元度的手臂摇撼一下,笑道:“在下管中流,今日结交到王兄这等仁
义之士,实是平生一大快事!”

  王元度讶然道:“什么,你就是无情刀管中流?在下大是失敬啦!”

  管中流微微一笑,大步向门外奔去。

  王元度连忙跃上房顶,伏身游上屋脊,探出半边面庞向下面望去。但见一堵院
墙过去,便是一座旷阔的场子,摆放得有四个兵器架。

  再过去便是一个开敞的花厅,厅内隐约有好几个人,此时管中流已穿过场子,
跨上台阶,他在厅门突然停步,左手转到背后,捏起拳头。

  他只停了一下,就走入厅内。

  王元度迅即寻思一下,便纵下地面,迅快窜越过墙头屋顶,从旁边绕到花厅后
面。他发觉有一排窗户,当即屏住呼吸,踢足走到窗下,静心聆听。

  花厅内毫无声息,他正感到莫名其妙之时,突然一个阴森刺耳的声音道:“现
在开始,—……二……三……”每一个数目都相隔颇长的一段时间。

  他数到七时,一个人说道:“兄弟还有一句话要说。”

  正在念诵数目的阴森声音停下来,另一个粗暴响亮的声音道:“有屁快放!”

  那人哼了一声,才道:“两位既是布置妥当,甚至把隐迹多年的齐大圣也约了
出来,可见得两位志在必得,非到日月坞走上一趟不可,但两位可曾考虑到日月坞
四面临水,若是触怒了蓝坞主,诸位本事虽高,恐怕也无法飞渡那茫茫之水。”

  暴躁的声音喝道:“混帐,你以为我南阿洪以火器成名就一定怕水么?”

  杨幽阴森森的声音道:“我老毒就是喜欢到难惹的地方,姓余的少说废话。”

  王元度略有所悟,知道那南阿洪、杨老毒都是不受欢迎之人,但他们却硬要往
日月坞去,此刻大概用个什么法子威胁住花厅内的人。

  他们的力量可真不小,除了这两个难惹的凶星之外,竟还有一个豢养得有无数
猩猿的恶人齐大圣,那齐大圣想必在外面接应,没有进来,但这南。杨二人用的什
么法子威胁厅内之人,却使他很感兴趣。王元度正想冒险窥看一下,才能筹谋应对
之方,忽听管中流朗声大笑道:“当闻南阿洪、杨幽两位乃是著名凶星,武林中人
闻名丧胆,谁知闻名不如见面,可笑,可笑!”

  余凡喝道:“管先生少说话。”

  南阿洪暴声骂道:“好小子,叫什么名字?”

  余凡忙道:“他是敝局掌管帐目的人,两位不必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杨老毒阴阴道:“说不定是个借地托身的奇人异士,好吧,我老毒倒要请教帐
房先生一句,我和南兄哪一点闻名不如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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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   在爱的海中   游弋
       想要   远离 
       一个浪   打来
       却   发现   离你
       更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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