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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jinxiao (小龙), 信区: Emprise
标 题: 独行剑-1
发信站: 紫 丁 香 (Sun May 21 10:53:54 2000), 转信
第一章 天牢秘窟困侠枭
一束阳光,透穿过厚厚的石壁,投射在石地上,照出
那污秽和微微潮湿的地面。
在阳光照射处过去几尺,一个蓬首垢面的人,靠着岩
石的洞壁坐着。
他迷惘地抬头,向四下瞧望,动作甚是迟滞。
虽然他是瞧望的动作,然而他的眼光如此空虚呆滞,
使人一望而知他乃是处于一种视而不见的境地中。
阳光慢慢移动,面积也渐渐缩小。到了照射到这人的
双脚之时,只剩下那么一点而已,不过光线仍然强烈。
那人生像被烫着似地把脚一缩,然后又举头四望。
这时他的目光已略略恢复了生气,并非沉迷在黑暗恐
怖的噩梦中,而是恢复了理性地向四下观察。
这是一间阴暗的洞窟,相当的宽大,岩石墙壁的表面
十分粗糙,稍不留神,准会刮破衣服甚至皮肉。
洞窟内空气潮湿污浊,显然是低陷在地面之下的一个
石洞。
他的目光,凝定在右方洞窟底部的墙壁间,那儿有一
个人影,贴壁而坐。
由于光线暗淡,他实在看不清楚,因此,他试着站起
来,却疼得他直龇牙咧嘴,可见他身上伤势不轻。
越是走得近,就越发瞧得清楚,到后来不但看出是一
个人,并且看得见此人双手高举,挂在头顶壁上的两条铁
链内,他的双脚也有铁环箍着,寸步也难移动。
他愣了一下,才又缓缓走近去。
起初他认为锁在墙上的这个人,一定已经死了,只剩
一具尸身而已,不然的话,他怎会不发出一点儿声音,身
子也没有任何地方动弹过?
但他走近了一瞧,那个人双目炯炯,正瞧着他。
他吃了一惊,退开两步。
墙上的人仍然没有声音,似乎完全没有与他打招呼的
意思。
他也觉得没有说话的必要,便站着墙壁,慢慢地坐下
,口中却禁不住发出数声呼疼的呻吟。
整个洞窟内,就只有他们两人。
在另一个方向,有一道漆黑的大门,看来不但十分坚
厚沉重,而且还包着铁皮,拿火也烧不动。
过了不知多久,洞窟内似乎更加黑暗了。
坐着的人干咳一声道:“在下陈仰白,仁兄贵姓大名
?”
墙上之人,没有一点儿声音。
陈仰白转眼望去,还见他眼睛正在眨动,弄不清这是
怎么一回事。
又过了老大一会儿工夫,只听门声响动。
转眼间那道黑门打开了,一个人提灯走入来。
洞窟内顿时光亮得多。但见进来之人,先把那盏风灯
挂在墙上,然后又转身出去,拿了两个铁碗进来。
他走到陈仰白前前,巨大的身形,把他完全遮住。
这个大汉身上还佩着刀,腰间的一串钥匙,当走动之
际,不时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他粗暴地道:“起来,这是你的口粮。”
陈仰白勉强起身,接过那个铁碗,但见碗内是白米饭
,还有热气,上面有一小堆青菜,和几片猪肉。
如果以牢饭来衡量,则这份口粮,大概是最好的牢饭
了。
那个大汉已走到墙边锁着的人面前,用一柄汤匙,把
饭菜一口口的喂入那人口中。
那人不但吃,而且显得很饿的样子,一下子就把满满
的一大碗饭和菜完全吃光。
那大汉一回头,看见陈仰白捧碗发呆,便不耐烦地道
:“你不吃是不是?”
陈仰白有气无力地道:“我……我吃不下……”
那大汉一手拿开,瞪眼道:“不吃就拉倒。”
墙上锁着的人突然道:“给我……给我……”
大汉讶异地转头望望他道:“你的胃口倒真不错。”
那人又道:“都给我吃……”
大汉迟疑一下,终于上前,用汤匙把饭喂人他口中。
陈仰白见此人吃得津津有味,更加泛起欲呕的感觉,
捧着肚子,坐回地上。
那人尚未吃完,步声响处,又有一个佩刀大汉走入来
,手中提着一个水壶。
陈仰白虽然吃不下饭,但水却想喝,一口气喝了三大
碗。
但墙上之人与他恰恰相反,一滴水也不喝。
两个大汉收拾了东西,相继出去,砰的一声,把大门
关上,传来一阵上闩加锁的声音。
他们没有带走那盏风灯,是以洞窟内仍然可以见物。
陈仰白抬头望望那名难友,现在光线反而比白天明亮
得多。
但见那人须发蓬乱,身上衣服已被撕刮的破破烂烂。
虽然外形十分狼狈,然而他高挺的鼻子,浓而长的双眉,
锐利的眼睛,显示此人与凡俗之人不同。尤其是他右颊有
一道刀疤,使他泛起几分悍气,反而更有硬汉的味道。
他的年纪现在不易看得出,但最少也不会小于三十岁
,显然是历尽劫难风霜之人。
陈仰白犹豫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仁兄你为何
不喝水?”
他并不期望对方回答,但也知道他不是哑巴。
那人果然仍然沉默不语,陈仰白长长透一口气,自语
道:“但你却吃了很多饭……”
那人突然道:“我姓朱,名一涛。”
陈仰白蓦地听他开口,自报姓名,反而吓了一跳,随
口道:“久仰,久仰。”
朱一涛冷冷道:“久仰个屁,你读了几年书了?”
陈仰白丝毫没有怪对方粗野无礼之意,这是因为对方
的外型,实在是属于这一类人物。
他道:“我自幼攻读诗书,至今已有十余载了。”
朱一涛道:“你下了十载寒窗苦功,可曾得到功名没
有?”
陈仰白道:“小可乡试得中,已是举人了。”
他一面回答,一面忖道:“此人谈吐不俗,竟不是一
般粗蛮的武人可比。”
朱一涛这:“你是哪儿人氏?”
陈仰白道:“小可祖籍凤台,世居庐州,仁兄可曾到
过?”
朱一涛不答又问道:“你是何年乡试中举的?”
陈仰白道:“这只是今年之事。”
他正想问他何故询问这些问题?但还未出口,朱一涛
已经再问道:“你可还记得科举题目么?”
陈柳白大讶,全然不懂得此人何以对考试之事,感到
兴趣。
但仍然回答道:“当位记得啦,题目是:“君取于吴
为同姓,谓之吴孟子,君而知礼,孰不知礼。”
朱一涛道:“不错,你果然是曾经参加今年南直隶乡
试之人。”
陈仰白茫然道:“难道你一直都不相信我么?”
朱一行道:“那倒不是,我早已瞧出你是读书人,而
且从你不能下咽这一事,可见得必是真的,但我仍然得问
个清楚才行。”
陈仰白道:“你说我不能下咽之事,其中有何道理?
”
朱一涛道:“如果你是奉命假装为受难之人,以便向
我刺探监视,则你已囚了一昼夜之后,自然狼吞虎咽,还
以为可以取信于我。”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殊不知你昏坐了一昼夜,腹
中只有难过而不会饥饿,除非你是武林人物,同时又能放
得开心事,方能吃得下饭。”
陈仰白可不知道他的推测究竟有没有根据,不过听他
侃侃道来,大概错不了。
朱一涛又道:“我是假定你不是假装之人以后,才肯
出言再盘问你,现在你的身份,可以确定啦!”
陈仰白茫然点点头,口中哦了一声。
朱一涛又道:“你可猜得出你自己的命运么?”
陈仰白道:“小可根本不知道这些强人是谁!”
朱一涛道:“那么我告诉你,这一伙人,乃是一个专
干不法勾当的集团,力量强大,高手如云。”
陈仰白道:“但他们为什么要找我麻烦呢?”
朱一涛道:“不是找麻烦,而是要杀死你。”
陈仰白震动一下,随即不信地道:“为什么呢?我又
没有得罪他们。”
朱一涛没有开口,陈仰白抬头望去,忽然一惊,原来
朱一涛已把目光投向别处,同时神色十分冷漠。
陈仰白很快就明白这一定是自己的口气,伤了此人。
当下连忙道:“小可不是当真不相信朱兄的话,而是
感到十分出奇,才这么说的。”
他看看对方没有什么反应,只好叹一口气,道:“小
可这回可真是死了,也变作一名糊涂鬼了。”
他内心的苦恼和惊惧,完全在声调中显露了出来。
朱一涛的目光转回他面上,冷冷道:“你真是太愚笨
了,试想你既是举人身份,他们如不打算杀你,怎会把你
关在此处,得以看见我的情况?”
陈仰白一听,敢情道理如此简单,而又千真万确,不
容置疑,于是道:“唉,是的,我太愚蠢了。”
他想起了一事,忍不住又问道:“朱兄,你何以不喝
水,是不是那水有问题?”
朱一涛道:“他们想加害咱们,易如反掌,何须在水
中下功夫。”
陈仰白道:“难道你一点儿也不渴?”
朱一涛道:“不是不渴,而是生怕喝了水之后,忍不
住要小解,如何是好?”
陈仰白恍然大悟地道:“原来如此。”
他接着恨声嗟叹道:“这些人真是太无法无天了,不
但藐视国法,还不把人命放在心上,这算是怎么回事呢?
”
朱—涛淡淡道:“在这些人心中,强权就是公理,人
命根本不算一回事。”
陈仰白连连摇头叹息,最后道:“我被关在此地虽是
这么久了,但我一直都迷迷糊糊,脑子里什么都想不起来
。”
朱一涛道:“你被他们抓来之时,一定是很可怕惊怖
的场面。”
陈仰白想了一回,失声道:“是呀,我想起来了。”
朱一涛道:“你不必说了。”
陈仰白被他阻止说出来,为之一怔,随即惊得他站了
起身,在石地上走来走去。
他感到这个难友,有一种冰冰冷冷,难以接受的气质
。而且他似乎什么都不怕,包括死亡在内。
他想到自己遭遇之事,以及目前的绝望之境,真是要
疯狂了,是以不停的走来走去。
朱一涛突然喝道:“站住。”
陈仰白一怔,转眼望去,只见朱一涛剽悍的面孔上,
布着一层凶气,顿时忘了对方根本不能移动之事,吓得呆
呆站着。
过了一阵,他才恢复理智,道:“唉,我还害怕什么
?我连性命也将保不住了,还有什么可惧怕的。”
朱一涛冷冷道:“你是个没出息的人。”
陈仰白当然已想通了对方不能移动之事,是以反唇相
讥道:“什么叫做没有出息?人人都认为我明春参加会试
,必能名列前茅,取青紫功名,乃如拾芥。”
朱一涛冷漠无情地道:“有什么用,你能活着离开此
地吗?”
陈仰白实在气不过了,也顶撞道:“你呢?你就有出
息么?”
朱一涛道:“我与你不同,我出道至今,已历十二寒
暑,可说是仇人遍天下,今日不死在他们手中,说不定明
天就死在别人刀下。”
陈仰白但觉毛骨耸然,心想:“像他这等生涯,我一
天也不愿过的。”
朱一涛又道:“况且我这回多半不会死,他们是等一
个人来,收下十万两银子之后,把我交给来人带走。”
陈仰白惊异地注视他,心想:“他的身价,竟然高达
十万两么?”
他旋即想到自己的绝望境况,惊奇之心,登时冷却。
朱一涛把他表情的变化完全看在眼中,但他没有开口
,洞窟马上陷入沉寂中。
过了一会儿,陈仰白道:“朱兄,这是什么所在?”
朱一涛道:“我也不知道。”
陈仰白道:“什么人悬赏捉拿你呢?”
朱一涛道:“反正不是官府之人。”
过了一会儿,他才补充道:“是一个女子。”
陈仰白讶道:“是个女子?”
朱一涛道:“这些事你知道了也没有用,但我们不妨
合谋试图逃走。”
陈仰白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问道:“你可是说逃走
么?”
朱一涛道:“不错,咱们合力试试。”
陈仰白道:“但你被铁链铁环锁着,我既拉不断,又
没有锁钥。”
朱一涛淡淡道:“真正困住我的,不是这些链条铁环
,假如我一身武功仍在,一用力就可以把这些都绷断。”
陈仰白道:“那么你的武功呢?”
朱一涛道:“还在我身体内,但他们用一种手法,使
我用不出来。”
陈仰白恍然道:“你可是要我使你恢复武功?”
朱一涛道:“这事你一辈子也办不到。”
陈仰白道:“那么你要我干什么?”
朱一涛神色变得十分严肃,放低声音道:“你小心听
着,在我外衣下摆的缝边内,藏着一支纯钢的锯条,你抽
出来,替我锯断这些铁链。”
陈仰白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姑且一试,过去伸手一
摸,果在他衣缝内抽出一条一寸长的细薄锯条。
朱一涛道:“你把我右手的铁链锯断,其余让我自家
动手。”
陈仰白当下握住锯条,依他指点,开始动手。
这条细小钢锯,含有柔软弹性,不好用力,是以使用
之时,十分困难。
尖细锐利的锯齿,在链上磨擦出可怕的声音。
其实这声音很小,可是在静夜和洞窟里,听起来似乎
足以吵醒全世界的人。
朱一涛怒声道:“混蛋,你不会涂点儿口沫么?”
陈仰白一怔,停下,迟疑了一下,才如言吐点口沫,
抹在锯口,又开始工作。
也不知锯了多久,那条铁链,已现出一道凹痕,但距
离断开还早得很。
朱一涛突然道:“快走开,用原先的姿势坐好。”
转眼间沉重的门发出推开的声音,两个人先后走进来
。
陈仰白一只手压在自己的屁股下面,还握着那支钢锯
,心跳得很厉害。
他不如道这两个人进来干什么?也许已发现了他们的
企图,也许是奉命来杀死自己,亦可能来对付朱一涛。
那两个人分开了,一个走到朱一涛面前,另一个则走
到陈仰白前面,停下脚步,低头瞧看。
陈仰白不敢抬头瞧看,因此只晓得他们的位置,一点
儿也不知道他们干什么?
过了一阵,那两人转身出去,从头到尾没说—句话。
大门关上之后,陈仰白透一口气,全身筋骨肌肉都脱
了力,瘫痪地靠着石壁。
又过了一会儿,他稍稍恢复过来,抬目向朱一涛望去
。但见这个满面胡须的人,正用凶悍无情的目光注视他。
陈仰白慢慢站起身道:“我不知道我应不应该帮你?
”
朱一涛眼中闪掠过嘲讽的光芒,顿上那道疤痕,轻轻
颤动了两三下。
他冷冷道:“只有我才救得你一命。”
陈仰白摇摇头道:“那也不一定。”
朱一涛为之大讶,想来想去,实在猜不透这个文弱书
生,还有什么法子可以逃生。
只听陈仰白又道:“你可能舍我而去,但目前你要利
用我,自然应承救我出去。”
朱一涛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当下不悦地道:“快动手
,谁也不知道下一刹那会发生什么事,也许我被带走,也
许你被拉出去宰了。”
陈仰白默然走过去,开始动手。
他的心思完全专注在锯链之事上,除此之外,脑中一
片空洞,没有任何思想。
朱一涛忽然道:“等一下。”
陈仰白停手抬头,望望这个诡异凶悍的难友。
他隔了一阵,才恢复清醒,问道:“又有人要进来查
看,是不是?”
朱一涛道:“不,你歇一会儿,恢复一点儿体力再动
手。”
陈仰白听他这么一说,登时感到浑身乏力,连手臂也
抬不起来。
朱一涛道:“这一回你干得很好,再来一次就可以成
功了。”
等到这一次巡查的人走了之后,陈仰白自动起身,再
专心地锯那铁链。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那条铁链上的一个环节,已被他
锯开。
朱一涛的右手登时恢复自由,他迅即从陈仰白手中,
取过那薄钢锯条,一面道:“回到那边休息。”
他拿着小锯,开始工作。
陈仰白坐下之时,眼前一黑,几乎昏迷过去,虽然他
没有失去知觉,可是四肢百骸,已没有一丝气力了。
直到开门声响起,他才稍稍有一点儿气力,眼珠转动
望去,只见朱一涛四肢伸展,仍然锁挂在壁上。
那两人进来望一下,他们已进来过三回,连这一回,
一共是四次。这表示自从点灯之后,他们巡查了四个时辰
之久,已经是天亮时分了。
他们这回已经很疲倦困睡的样子,进来只略略看了一
下,就相继回身出去,把大门关上。
朱一涛待他们出去后,双手又恢复了自由,蹲低身子
。
陈抑白也没有注意他,直到他精神再恢复一点儿,突
然发觉有异,转眼望去,但见那朱一涛靠着壁角,双手抱
膝,似乎是睡着了,而没有锯脚上的铐镣。
他讶然忖道:“如果他仅仅为了想蹲下来睡一会儿,
而锯断双手的铁链,那真是太使人难以置信了。”
但不管他信或不信,朱一涛明明已经睡着,呼吸均匀
。
陈仰白考虑了一阵,终于没有做声。
他努力保持清醒,一直等到快到一个时辰之限,该是
巡查时刻,他才叫道:“朱兄,朱兄,时间到啦!”
朱一涛马上站起身,反应之疾,似乎根本没有睡着。
他抬起双手,使人看起来他还是被锁在铁链上,其实
在他双脚,只有一个较宽的铁环套住,已与壁上垂着的铁
链分开了。
没有多久,大门发出被推开的声音。
陈仰白虽然疲倦虚弱之极,可是仍然闪眼向门口望了
一下。
这一看之下,他可就突然精神振作了不少。
但见洞开的大门口,站着一个白衣曳地的少女身影,
却不是像经常一般,出现两个大汉。
门口那边光线暗淡,是以陈仰白只能看出是个着雪白
穿衣的女子,而看不清楚她的容貌。
这个白衣少女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才道:“不错,
就是他了。”
在她后面升起一个严峻冷酷的声音道:“姑娘既然目
睹,想必可以放心了。”
白衣少女道:“那倒不是,此人神通广大,诡计百出
,谁也不敢担保他不会逃掉。”
后面那个男人发出刺耳的笑声道:“姑娘放心,现下
尚是区区的责任,等到移交之后,区区便不管啦!”
白衣少女哼了一声,问道:“另外那个人是谁?”
那个森冷的声音又道:“他不是江湖中人,假如姑娘
认为不妥,区区马上派人将他押到别处。”
白衣少女道:“那倒没有关系,只不知为何要把此人
收禁此地?”
那人道:“实不相瞒,敝寨之内,虽然有十余间牢房
,但此处最为稳妥。”
他停歇一下,又道:“这一座石牢,只有这么一间牢
房,只有一条通路,与其他的都隔绝,是以敝寨一向把重
要的人犯,收押于此地。”
白衣少女道:“承蒙二当家的见告,我这就回去,上
复家姊。”
二当家严冷的声音中微微透出骄傲愉快的意味道:“
小姐既然验明正身,确知无讹,希望回头见敝寨大哥时,
多多美言一二。”
她的话已经停歇,所谈的内容亦似已告一段落,但她
仍然没有走开。
陈仰白突然惊惧起来,忖道:“莫非她已瞧出了破绽
?”
过了一阵,那白衣少女道:“尚二爷,你们秘寨当真
是名不虚传,无怪天下武林之人,任是如何的凶悍强梁,
也须得闻名丧胆。”
尚二爷道:“三小姐好说了,敝寨这些年来,都非常
感激贵府大小姐扶助之恩,这一次既然大小姐有所不便,
命敝寨代劳,敝寨岂敢不全力以赴。”
白衣少女道:“尚二爷说得太客气啦,我一去一回,
大概须费时一天,希望在这一天之内,不要发生任何意外
才好。”
尚二爷道:“区区一定多加小心就是。”
他停了停,又道:“不过这位仁兄也只是血肉之躯的
凡人,又不是神仙,就算让他恢复自由,他也无法破得敝
寨的双绝关而逃出去。”
白衣少女道:“这样最好,他如能够逃走,则你们大
概连另外那个书生将一同失去。”
她轻笑一声,转身行去。
牢房轰隆一声,关了起来。
陈仰白迫不急待地站起身,向朱一涛望去,正要询问
,但那句话到了喉咙边,忽又咽住了。
原来朱一涛正以严厉冷酷的可怕眼光,瞪视着他。这
两道目光,好比锋利的刀剑一般,一直透入陈仰白的心中
,使他大吃一惊,连话都说不出来。
朱一涛随即示意,要他坐下。
陈仰白乖乖的坐回原处,心下直纳闷。
他不是奇怪朱一涛的态度,而是想不通一个人如何能
发出这么可怕的目光?刚才简直把他吓坏了。
过了一阵,朱一涛突然道:“你如果是真的陈仰白,
那么你的性命就只有一个时辰,最多也不超过两个时辰了
,你信不信?”
阵仰白骇得跳起身来道:“你说什么?”
朱一涛的声音中,不含一丝感情道:“我说你快要死
了。”
陈柳白道:“你怎么得知?”
朱一涛道:“我如果连这一点都不知道,如何能够活
到现在。”
陈仰白道:“我听不懂你的话。”
朱一涛道:“我的仇人遍天下,而且几乎都是最厉害
的人物,假如我每件事都要等到发生以后方才晓得,我老
早就不在这人世上了。”
陈仰白道:“但你现在……”
朱一涛道:“你要说我现在被困之事么?不错,我这
一回的确是中了埋伏,落入圈套而被擒。但你要知道,秘
寨的龙头大哥俞百乾,乃是天下间几个最厉害的人物之一
,不要说他,就算是刚才说话的尚人谋,他是秘寨的二当
家,也是厉害无比,诡计百出之人,总之,这些人的千奇
百怪的手段,厉害得连你做梦也想不到。”
陈仰白道:“我做梦也想不到会到了此地,更想不到
会见到你们这种人。”
朱一涛道:“你幸好是见到我,如是旁人,你根本没
有逃生的希望。”
陈仰白道:“为什么?”
朱一涛道:“因为没有人能试探得出你的真正身份,
我意思是说武林中的人,无法鉴别一个像你这种书生,到
底是真的被害者呢?抑是秘寨的奸细?”
陈仰白不懂,茫然道:“为什么要用奸细,你已经被
关起来?”
朱一涛道:“为了怕我逃走呀!”
陈仰白不但明白,而且突然发现自己的处境,实在不
大妥当。因为只要他有做奸细的可能性所在,问题就复杂
了。
他也不知从何说起的好,尤其是朱一涛的可怕眼神,
毫无感情的声音,都令他生出不能亲近求助的感觉。
石牢内沉静了一会儿,朱一涛道:“刚才他们还在外
面听了一阵,而你正要说话。”
陈仰白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朱一涛道:“以我想来,你若是奸细,固然步署周密
,每一方面都会设想过,务求不已破绽,然而你决计不会
记住去年乡试的题目。”
陈仰白道:“我本来就不是奸细啊!”
朱一涛道:“现在让我们想想看,如何方能逃出这个
鬼地方。”
他沉吟了一下,才又道:“我以前也听说过,秘寨的
绝关石牢,乃是无法逃得出的地方。”
陈仰白道:“这话可是当真?”
朱一涛道:“自然是真的啦!”
陈仰白颓然道:“那么还谈什么?”
朱一涛道:“但我却不大相信这话,任是最坚固的所
在,亦一定有隙可乘。”
陈仰白讶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朱一涛道:“这是因为天下间没有绝对的事物之故,
只能说,有些事情,我们限于能力,所以办不到而已。”
他突然间垂手轻摇,使得套在他双腕间的铁环,忽然
都掉在地上,发出当啷的声音。
接着,他举步行出来,壁间的铐锁,完全失去效用。
他走近陈仰白,又道:“你瞧见了没有,这些铐锁,
任是多大蛮力之人,都弄不断,锁上之后,可以说是绝对
逃不了。但你亲眼目睹,已有两个方法可以逃脱,一是用
我那钢锯条,二是像我现在这样。”
陈仰白为之目瞪口呆,问道:“这是什么功夫?”
朱一涛道:“此是缩骨术。”
陈仰白道:“你刚才为何不使此法呢?”
朱一涛道:“问的好,刚才我全身功夫受制,所以亦
使不出这种功夫。”
陈仰白道:“怪不得那位白衣姑娘,一直说你神通广
大,果然如此。”
朱一涛道:“她倒是没有小觑于我,有一点我不能确
定的,便是她早先到底有没有看出你已弄断了铁链?”
陈仰白道:“她不是你敌对之人么?”
朱一涛道:“为何不是?”
陈仰白道:“既然她是敌对之八,若是瞧出我已弄断
了铁链,岂有不告诉尚人谋之理。”
朱一涛道:“那倒说不定,但这道理却不易解释。”
他开始迅快地在四周走动,同时不断的用手指关节,
轻敲石壁,查听有没有中空的地方。
朱—涛一面这样做,一面说道:“那个女子可不是好
惹的,武林中有一首短短的歌偈,第一二两句是变幻通灵
属一娇,三仙四佛不逍遥,此首句中所说的一娇,就是她
的大姊,也就是天下武林名家高手,无不闻名色变的幻府
一娇了。”
陈仰白大为惊讶,道:“什么?天下的人,都怕一个
女子么?”
朱一涛轻嗤一声道:“你们瞧轻了女子,我足迹遍及
天下,见多识广,是以晓得女子的生命力实在比男人强韧
得多。”
陈仰白感到难以置信,但又不便驳斥,是以只敷衍地
晤了一声。
朱一涛道:“在极高的山上,往往发生体格强健的男
子因窒息寒冷而死,但女子却仍然活着之事。”
陈仰白道:“这等事情,在下倒是第一次听说。”
朱一涛道:“总之,信不信由你,据我所知,这世上
许多种致命的疾病,仅有男子才会染上以致死亡,而女子
从不患这等疾病的,纵然也有染患的,却往往不会死。”
陈仰白听他说的有凭有据似的,并没有杜撰的意味,
不禁有些相信了。
朱一涛又道:“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大凡出生夭折的
婴儿,绝大多数是男婴,你知不知道?”
陈仰白道:“我……我……我不知道。”
朱一涛停止了敲壁的动作,宣布道:“四面所有的墙
壁,都是实心的,既没有通道,也没有可以挖开而能通出
外面的地方。”
陈仰白道:“这样说来,你一定得从这道门口出去了
。”
朱一涛道:“若想大摇大摆地出去,当然不可能。”
他伸手摸着颊上的刀疤而沉思,眉目间自然而然透出
凶悍不驯的味道。
陈仰白泄气地坐下,垂首及膝,没有做声。
朱一涛想了一阵,才道:“那两道关口,要是坚固的
任何人都不能击毁,同时又有一套严密的检查方法,以防
止有人尾随看守之人逃出去。”
他并不是向陈仰白求援,而是自己告诉自己,这时又
道:“假如我能胁迫住那两名入牢之人,不敢声张,亦不
能向外告密。此时,我尾随他们出去,到了第一个关口,
外一层之人如何检查呢?”
陈仰白闷闷地道:“在下怎知道呢?”
朱一涛好像根本没听见他说话,只停了一下,便又道
:“他们有许多方法,可以防止此弊,例如过道上的明亮
平直,一眼可以看出老远,我本事再大,也没有法子隐藏
起身形,又或者是用水中开门的方式,先落下一道钢闸,
将那两人与后面通道隔断,然后才开放这一道的门户。”
陈仰白越听越失望,因为这等巧妙手法,要是他压根
儿想不出来。
他抬起头,突然问道:“朱兄,你这一辈子,从不认
输的么?”
朱一涛双肩一耸,威势压人,道:“你当我是什么人
?我若是轻易认输,这孤剑独行四个字,岂能威镇天下。
”
陈仰白生平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凶狠威棱之人,大吃
一惊,连话都不会讲了。
朱一涛大步走到门边,伸手摸了摸,回头道:“这道
木门,虽然可以挡住于军万马,但我的铁掌,却能把它击
破,你信不信?”
陈仰白忙道;“我信,我信,你别试给我看,免得你
还未想出逃生之法,终被人发觉了。”
朱一涛道:“若是只谈逃出此地之法,实是不少。例
如那个透下光线的小洞穴,虽然还没有拳头那么大,但如
果我能变成蚂蚁,岂不是可以爬出去了?”
陈仰白叹口气道:“但问题正就在你不能变成蚂蚁呀
!”
朱一涛严肃地道:“在理论上,这个地方,并非绝对
不能逃出去,对也不对?”
陈仰白只好道:“对……”但心中可一点儿也不服气
。
朱一涛瞧出他的心意,当下道:“你心中一定在想,
,若然我逃不出去,一切理论,都属空谈。”
陈仰白怕触怒他,所以不敢承认。但他的确是作此想
法,所以亦不否认。
朱一涛又道:“你涉世未深,见识不广,所以不晓得
世上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那就是那空泛的理论,却是事
实的根源。”
他停歇了一下,再接着道:“好,咱们不谈这个,却
说逃出此地之事,在理论上,还有一条通路。”
陈仰白转眼回顾,但除了那道门,以及那个拳头大小
的透风洞穴之外,可就连一丝缝隙都找不到了。
因此他不信地道:“哪里还有通路呢?”
朱一涛道:“这条通路,当然是瞧不见的,如果看的
见,还有什么稀奇。”
他寻思一下,又道:“为什么我深信另有通路呢?这
是由于我洞悉人性的弱点,故此推论出来的,这条通路,
必是设计的十分精巧奇妙的秘道,任何才智过人之士,亦
极难找得出来。就算能够发现,可是如果没有特制的工具
,亦不能开启。”
陈仰白道:“朱兄说的头头是道,只是却从何推论而
得的?”
朱一涛道:“我说过是从人性的弱点上,推论出来的
,我指的是当日建造这绝关石牢之人,他一定会想到,万
一有那么一天,他被关在此地,这时,他如何是好呢?”
陈仰白道:“他权势在手,怎会被人关起来?”
朱一涛道:“唉,权势越大之人,就越须小心防范,
因为觊觎权势之人,总是生生不息。碰上厉害脚色,也许
就能夺去他的权势。而这等绝地,只要设计诱他入牢,外
面一锁,就等如判了他的死刑了,是也不是?”
陈仰白果然被他说服了,觉得大有道理,点头道:“
是的。”
朱一涛道:“所以下令建造此牢之人,一定会千方百
计,秘密另筑一条通道。但正如我刚才说过的,这一条秘
密通路,除了极难发现之外,大概尚须特制的工具,才得
以启开。”
陈仰白道:“是呀,只要有一把精巧坚固的锁头,也
就够了。”
朱一涛道:“你相信了就最好,可见得在理论上,这
间石牢,并非不能逃出去的。”
陈仰白四下乱瞧道:“这条秘道在什么地方呢?”
朱一涛道:“你省点儿精神吧,这条秘道,一定是在
后面的甬道中。”
陈仰白说道:“莫非你已查看出来?”
朱一涛道:“那当然不是,我是凭推理得知的。”
陈仰白但觉此人的脑筋和智力,实是高明的难以想象
,当下问道:“这回你是凭哪一点儿推论的呢?”
朱一涛道:“就凭这一扇木门。”
陈仰白想了一下道:“这道木门,没有一点特别之处
啊!”
朱一涛道:“你想想看,既然是称为绝关石牢,则这
道牢门,亦该予以充份利用才是。因此,这一道门既可用
厚实的石板制成,亦可以用钢铁打造,何必使用木头材料
。”
陈仰白已恍然若有所悟,只听朱一涛继续解释道:“
这一道木门,虽然也十分坚厚,但只挡得住一般的名家高
手,若是遇上练有特别功夫之人,就不难摧毁了。所以我
认为这一扇门,是建造此牢之人,为他自己设计的。万一
他被关在此牢之内,他仍然能破门而出,而利用外面的秘
道逃生。”
他透一口气,又道:“由此反过来也就证明那条秘道
,一定是设在外面,而不是在此牢之内了。”
陈仰白大为钦服道:“朱兄如此才慧过人,大概在这
世上,没有什么难事,可以难得倒你了。”
朱一涛道:“这话倒是不假,我平生的遭遇,比今日
更危险更诡奇的事,都碰上过,但还不曾智穷力竭而栽倒
过。”
他徐徐在室中走了一圈,最后,站在陈仰白面前,眼
光盯住他。
陈仰白感到他将要宣布一件更大之事,实在觉得十分
紧张。
朱一涛瞧他一阵,才道:“假如你逃出此地,你第一
件事要做的是什么?”
陈仰白想了一下,才道:“我去见一个人,把我这趟
奇异可怕的经过,完全告诉她。”
朱一涛道:“你如此急于告诉她,可见得此人与你关
系密切,而且十分知心,是不是你的妻子?啊,不对,若
是你的妻室,你无须特别去见,只要回家就行了。而逃生
之后返回家中之举,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陈仰白不说话,让他推论下去。
朱一涛道:“因此,我认为这个人一定是你的亲密女
友,或者是尚未过门的妻子。”
陈仰白佩服地道:“是的,是未婚妻。”
朱一涛道:“她长得漂亮么?”
陈仰白道:“她乃是著名的美人。”
朱一涛道:“那很了不起,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如果
被誉为美人,必定是天姿国色,叫人一见难忘才行,因为
她很少有机会抛头露面之故,她有钱么?”
陈仰白道:“她家中富甲一方。”
朱一涛点点头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了,我且问你
,你可有情敌么?”
陈仰白道:“不但有,而且有好几个。”
朱一涛道:“都是很有钱的人么?”
陈仰白道:“是的。”
朱一涛道:“有钱的标准,须得随时可以拿出十万两
银子花用,你的情敌之中有没有这么豪富之人?”
陈仰白道:“有一个,不但有钱,而且有势。”
朱一涛道:“此人随时可以花用十万两银子么?”
陈仰白道:“大概不成问题。”
朱一涛道:“那么我告诉你,这一个情敌,就是花钱
收买这秘寨凶手,打算将你置于死地的主谋,你逃离此地
,仍须小心防范他。”
陈仰白道:“那不太可能吧,他……他是我的表哥,
我们亲得很呢!”
朱一涛道:“正因如此,他才没有法子可以正面迫你
,只好用这等手段,也无怪秘寨之人,没有立刻杀死你,
大概是因为他们有了计划布局,是以要等到适当的时机,
才让你的尸体出现。”
陈仰白想了一下,大概认为朱一涛的预测有理,登时
面色发白,做声不得。
朱一涛等他稍为冷静了一点儿,才道:“秘寨的凶手
们,不是等闲可以请得动的,假如你的情敌当中,没有如
此豪富之人,则这个幕后谋害你之人,又须从别的方向推
测了。”
陈仰白茫然道:“太可怕了,假如是表哥的话……”
朱一涛道:“我们谈个条件如何?”
陈仰白讶道:“谈条件?你和我?”
朱一诗道:“是的,我打算与你对调一下身份,以便
混出这双绝关的石牢。”
陈仰白瞠目道:“我混得出去么?”
朱一涛道:“如果你本人,便没有用处了。”
陈仰白道:“这话怎么说?”
朱一涛道:“等一会儿,他们会来处决你,可是我预
料一定是在外面才处决。因此,如果我变成你,一出了那
两道关口,我就可以恢复自由。”
陈仰白道:“是的……是的……”
朱一涛道:“我的条件是回转来把你救出去。”
陈仰白既不知道他有没有这等能力,同时更不知道他
在恢复自由之后,还会不会冒险回来相救?
再说,秘寨之人,即使把他带出去,但未必就一定是
取他性命,也许只要勒索赎金后便释放他。
有这许多疑问,要使陈仰白一口答应,如何能够。
他沉思之际,又怕得罪了朱一涛,以致等到后来答应
这个条件之后,朱如为了心中不说,想故意背信不来救他
。
陈仰白但觉平生以来,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感到
困惑为难的。
朱一涛似是晓得他内心中的矛盾惶恐,是以不再迫问
,让他慢慢的想。
过了一阵,朱一涛才问道:“怎么样,你决定了没有
?”
陈仰白道:“我心中乱得很。”
朱一涛决然道:“这样说法,那就表示你存有侥幸之
想,认为对方也许会放了你。既是如此,咱们就不谈啦!
”
陈仰白见他意思坚决,大有从今不要再谈之意,顿时
又慌了,道:“朱兄我们再商量商量。”
朱一涛道;“没有什么好商量的。”
陈仰白道:“唉,我还没有拒绝呀!”
朱一涛不做声,但那沉毅的眼光,冷漠的表情,却表
示出他已认定了这件事就是如此,当真不用再谈了。
陈仰白平生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富有个性之人,一望
而知他是个说一不二,决不多言之人。
他连忙又道:“朱兄,小弟如有得罪之处,还望多多
原谅。”
朱一涛淡淡道:“你并没有得罪我。”
陈仰白道:“但你很不高兴。”
朱一涛道:“我没有不高兴,只不过争取时间,找寻
别的逃生之法而已。”
陈仰白道:“你认为还有别的方法么?”
朱一涛道:“我正在想。”
陈仰白道:“朱兄,你一定会回来救我么?”
朱一涛道:“这是我开出的条件,这就算是刀山油锅
,也挡我不住。”
陈仰白道:“你一个人就能回转来么?”
朱一涛不理他,可是陈仰白再以哀求的声音向他发问
。他想了一下,感到对方乃是懦弱无力的书生,一辈子未
碰过风险,做事之时,当然不能像其他的老江湖一般明快
决断了。
他回心转意之后,才道:“我告诉你,莫谈是区区一
个贼寨拦不住我,就算是皇宫内苑,勇士如云,也休想阻
挡得了我。再说,我平生出道以来,纵横天下,向来是单
身孤剑,未逢敌手。因此,我的外号称为孤剑独行,便是
此故了。”
陈仰白连连点头,可是他眼中仍然流露出惶急的、犹
豫的神色。
朱一涛晓得自己必须帮他下决心,换言之,他须得想
法子令这个书生,能够深信自己,才能成事。
他以坚定有力的声音道:“你可曾想,万一我没有回
来救你,你便如何?”
陈仰白摇摇头。
朱一涛道:“答案很简单,要是秘寨之人准备放你,
则虽然我逃走了,亦不会使你有生命之危,最多被他们打
骂而已。如果他们决定是杀死你,则你出不去,亦没有损
失更多。”
他停歇一下,又道:“可是如果你愿意一试,则你起
码多了一个机会,并且还是主动地求生,而不是等候人家
判决你的命运。”
陈仰白至此已被说服,很肯定地连连点头。
朱一涛又道:“我们的条件,是到救出你为止,并不
包括保护你以后的安危在内,这一点我须得预做声明。”
陈仰白道:“那我怎么办呢?”
朱一涛道:“你自己想法子应付吧!”
陈仰白下了决心道:“好,但不知你怎生能够变成我
?”
朱一涛道:“我自然有办法,但你到时别反悔才好。
”
陈仰白道:“我不会反悔。”
朱一涛还不放心,问道:“你凭什么下此决定?”
陈仰白道:“就是因为你拒绝在逃生之后,还要帮我
忙,所以我相信你一定履行诺言。如果你不打算回来救我
出去,则以后之事,你大可以满口答应,何须在事前一丝
不苟的争持呢?”
朱一涛道:“这种反证方法,倒是颇觉别致。”
他亦相信了对方有此决定,不至于在进行之时,因反
侮而露出马脚。当下走到陈仰白身边道:“你把衣服通通
脱下来。”
陈仰白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照做了。
这两人迅快地换了衣服,朱一涛身量较高,也较为壮
硕。可是陈仰白的衣服,他穿起来却很称身。
原来他浑身筋肉骨骼,皆能收缩,是以穿得下陈仰白
的衣服。至于他自己的衣服,因已破碎不全,除了裤子完
整之外,上衣根本就看不出尺寸长短了。陈仰白穿着之时
,还费了一点儿工夫,才穿上去而没有撕毁。
两人互相对瞧,嘴角都起了笑意。不过陈仰白心情沉
重,实在笑不出来。而朱一涛则是面上不大有表情之人,
是以也仅嘴角牵动了下而已。
朱一涛道:“不行,你太白了。”
陈仰白道:“那怎么办呢?”
朱一涛道:“我瞧瞧有没有合用之物?”
他走到墙角,在地上找一会儿,回转过来时,手中已
抓着一些湿湿的泥土。之后,他又在另一处角壁,刮了一
些灰黑色的泥土木屑等。他把这些东西混合在一起,然后
涂抹在陈仰白身上。
这些工作,很快就完成了。陈仰白肌肤露开之处,已
变成黝黑色。
朱一涛道:“这等颜色,大概可以混过去了,好在他
们不会走近察看。”
他命陈仰白走到墙边,将手环脚链等装上去。
陈仰白道:“这样子站着真受罪。”
朱一涛道:“你如果受过训练,就不觉得怎样难受了
。”
陈仰白道:“我的样子不像呢!”
朱一涛道:“这一点还是有法可想。”
他伸手在脸颏下巴摸了一阵,忽然扯下来一排胡子,
把陈仰白吓了一跳,又觉得十分稀奇。
朱一涛将那排胡子,手法巧妙地装在对方的面上道:
“你想不到我的胡须,有大半是假的吧?”
陈仰白道:“我做梦也没想到。”
朱一涛道:“这是我秘密之一,莫看此事很小,可是
往往有意想不到之妙。”
他摸摸脸上的疤痕,又道:“只有这条刀痕,是一大
破绽。”
陈仰白担心地道:“若是被他们看见,岂不是完蛋了
?”
朱一涛道:“我想一定有法子可以解决的。”
他走了开去,在墙边坐下,垂头寻思。
等了老大一阵工夫,陈仰白见他还没有声音,晓得他
未想出办法,不由得大为担心起来。
正在此时,朱一涛轻轻咳了一声,道:“别做声,有
人来了。”
陈仰白心情马上紧张起来。
他因是在靠石洞壁那边,光线黯黑,故此面上虽没刀
疤,却不怕对方能看得见。
不一会儿,牢门发出响声,接着打开了,两名大汉在
门口看了几眼,才先后大踏步走进来。
石牢内并无异状,那两名大汉走到假扮为陈仰白的朱
一涛眼前。
陈仰白看得清楚,但见朱一涛不但没有垂头藏起面孔
,还仰起头,靠着洞壁。
那两名大汉略略俯身,似是验看他的面貌,瞧瞧可是
陈仰白。
当这一刹那间,陈仰白简直连呼吸也停止了,心想:
朱一涛面上的刀疤,十分明显,对方难道会看不见。
只见那两名大汉直起身,似乎并没有认出朱一涛乃是
伪装者。
陈仰白方自诧异,忽听其中一个大汉道:“这是干什
么,碰得头破血流?”
另一个大汉道:“这些不中用的书生,说不定是撞壁
自杀,但又没有气力,撞到头破血流之后,便又不敢再试
了。”
他的同伴道:“大概是这样吧!”
陈仰白这才恍然大悟,敢情朱一涛急中生智,利用他
自己的鲜血,遮掩了面上的刀疤。这一着委实高明,不但
把刀疤遮住,还将面貌变易了,使人无法看得出他原来的
形貌。
一个大汉道:“可恶,可恶,害得咱们又得多费手脚
啦!”
另一名道:“不要紧,咱们把他从山上扔下去,摔得
头断脚折,这面上一点点伤痕,就不成问题了。”
他们一边议论,一边将朱一涛架起来,向牢外行去。
陈仰白听了这些话,已足以推知自己的命运,果然是
一个死字。当下不禁暗暗庆幸自己最后下的决心,竟是对
了。
两名大汉架着朱一涛消失在门外之后,陈仰白心情跟
着时间逝去,越来越恐惧,忧疑丛集。
他虽是在理论上,深信朱一涛一定会履行诺言。然而
他与朱一涛,到底没有任何感情,如何能确定他必来相救
?
此外,他又设想到一些意外情形,例如朱一涛已经被
敌人解决掉,根本不可能回来救他。又或者他打不过秘寨
之人,现在自己逃命还来不及,焉能依约回到此处来救他
出牢?
当他胡思乱想之时,朱一涛已经通过了外面甫道的铁
栅,抵达甬道尽头之处。
但见那是一道墙壁,皆是以磨光打滑的石头砌成,说
不定还是整块的。
在墙壁当中,只有一道极细的缝隙,可以看得出是一
道门,但由于嵌得极密极细,恐怕这些缝隙,连针尖也不
能透入。
整堵墙壁光滑无比,门上没有把手或钥匙洞等。因而
此门若然是外面推入,方可开得的型式,则在里面之人,
无论外面有否加锁,亦不能拉开,这是因为整扇的门,没
有任何一点可以着力之故。
假如外面加上锁,则若要出去,除了把整扇门劈碎之
外,的确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在左右两边的墙上,开得有两个半尺直径的小洞,一
高一低。
如是在这两个洞口,俱有人查看的话,则这一条甫道
,完全在观察之下,连苍蝇也不能隐藏。
此时在两个观察洞口后面,都出现一对眼睛,向他们
瞧看。
右边的人道:“这是姓陈的小子么?”
架住朱一涛的两名大汉之一应道:“正是,一切都正
常。”
这回转轮到左边观察洞口后的人开口道;“看来没有
问题,开门吧!”
朱一涛装出快死的样子,但当然不是真的。此时但听
左边首先传来咔嚓一声,接着是右边,也传来同样的声响
。
朱一涛心中明白,这扇平得无缝的石门,必须由左右
两边观察之人,一同开启锁钥,才可以打开。
换言之,只有一边之人想启开此门,根本不行。因此
,若是以威胁之法(假如可能的话),亦必须同时威胁着
两人,方能出得去。自然此是万万办不到之事,因任是天
下第一等高手,也难以从这方圆只有半尺的洞口,威胁对
方,何况得在同一时间内,要对付两人?
此外,这两个观察洞口设置得极为严密适当,如果朱
一涛乃是威胁架住他的两个人,迫他们谎称没事,便一定
逃不过守关者的观察。
只见那道石门,仍未开启,等了片刻,一个大汉从铁
栏栅那边奔来。
原来他们早先通过那道铁栅之时,在栅外亦有两名大
汉在把守。
此人乃是其中之一,朱一涛听得步声,心头大震,忖
道:“莫非他们到石牢中查看过,发现了真相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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