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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dir (骗子), 信区: Emprise
标 题: 霸海屠龙(八)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Jan 17 11:55:59 2000), 转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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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海屠龙》 第八章
袁琦的目光忽然转到徐少龙面上,深深注视他一眼,方
道:
“徐少龙,跟我来。”
徐、居二人心中都突地大跳,暗想这回东窗事发了。
毒剑袁琦领先而行,一迳走入那间大理石铺砌的石室
中。徐少龙跟入去,心中甚感诧异。
袁琦翻开手中的硬皮簿子,看了一下,道:“叫黄南浦进
来,然后关上门。”
徐少龙那颗悬在半空的心,这才放下。
他还未扬声叫唤,只听袁琦又道:“这是秘密程序,每个
人的弱点,只许你记在心中,不可泄露出去。”
徐少龙恭敬地应一声“是”,回头叫唤黄南浦的名字。
黄南浦应声大步过去,进入室内。
徐少龙把门关上,顿时感到好像陷入一个极度静寂的
世界中,任何一点点杂噪音都听不见。
袁琦问道:“黄南浦,你最畏惧何种刑罚?”
黄南浦道:“属下最怕万针刺体之刑。”
袁琦道:“怎生怕法?”
黄南浦道:“这……这个……属下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袁琦听了这等答复,反而显得很满意,道:“你以前就害
怕被针刺伤的,是不是?”
黄南浦立刻道:“正是如此,属下一向都怕针,所以看见
黄蜂,最是畏惧。”
他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睛睁大一下。
袁琦马上问道:“你记起一件可怕的往事,对不对?”
黄南浦道:“是的。”
袁琦道:“那么说出来,本帮需要的是你的绝对忠心。…
黄南浦道:
“属下记起小的时候,一个男人……好像被针刺死……
他在床上辗转呼号……可怕得很。”
袁琦高声道:“这男人是谁?一定是你的亲人。”
黄甫浦额上忽然沁出汗珠,点头道:“是的,是的,他是
先父。”
袁琦望了徐少龙一眼,然后在簿子上记录好些字,口中
道:
“黄南浦,你记着,你所畏惧之物,就是你的弱点,万万
不可向任何人泄露,免得被人利用。”
黄南浦松一口气,伸手抹去汗珠,道:“属下记住了。”
徐少龙奉命打开门,让黄南浦出去。
袁琦道:“徐少龙,你觉得黄南浦的样子奇怪么?”
徐少龙道:“好像有点失常,至少他不该忘记先把他父
亲的身份说出来。”
袁琦道:
“很好。你的观察力甚强,我告诉你,他在事实上是忘记
了,因为他当年受的刺激太大,心灵容纳不下,所以把这件
事设法排除于记忆外。然而他仍有秘密的恐惧,所以看见
针刺之刑,就骇怕了。”
徐少龙道:“这岂不危险?假如他落在敌人手中的话。”
袁琦做然一笑,道:
“一点都不危险,因为没有人相信似他这等武功精绝之
人,会怕针刺之刑的,对不对?”
徐少龙但然道:“对呀!谁会想得到呢?”
袁琦道:“老实说,我可以轻而易举的使用‘补心术’治
好他的病症,使他以后再也不怕针刺之厄。”
徐少龙讶异得睁大双眼,因为他虽然博览天下典籍,胸
中所学,极为充实,但从未听过“补心术”此一名词。
其次,他对袁琦这等剖视心灵的学问,也当真服气得不
得了,认为他真是一代奇才,可惜把才华错用了。
袁琦道:
“要知黄南浦的情况,就像是心灵上有了缺陷。而他之
所以会迫自己忘去那一段往事之故,不外因为当日的情况
之下,他或者是祸首罪魁,换言之,是因为他的过失,致使他
父亲受针刺之厄而死的。因此,他心中的罪恶感,使他负担
不了,迫着忘去这件事情。”
这番话,字数不多,但内容精彩。徐少龙直是闻所未
闻,不禁怔住,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袁琦又道:
“这等隐秘的心理病,世上患者甚多。只不过大多数人
既不知道,伺时其中大部分不致影响到正常生活,所以连自
家亦全不觉察而已。”
徐少龙直到这刻,总算找到可以插嘴的地方了。
他道:“照琦公这样说法,许多人都可施以补心术,使他
们矫正性格上的缺憾了?可是这个意思?”
袁琦点头道:“你真不错,居然懂得如此之多,领悟深
刻。世上之人,大凡是性格异常,多半是心理隐病之故。你
得注意,我说的是多半,而不是所有。要知所谓正常,纵然
天下之人无不如是,亦不一定是正常。”
他略略停歇一下,又道:
“例如害怕死亡,这不是人的天性,而是智慧考察的结
果,这与‘恐惧’不同,恐惧就是天性,兽畜皆有……天下滔
滔.无人不怕死亡,如果你认为正常,那不过是因为人人如
此之故,其实却不正常。”
徐少龙叹口气道:
“琦公一席话,属下真是胜读十年书了。属下至死也想
不出这等道理。”
袁琦笑一笑,又透露出做然的味道。
他道:“喊陆扬进来吧!”
这样一个又一个的询问,徐少龙把每个人的畏惧,都牢
牢的记住了,最后可就轮到他啦!
袁琦问道:“你可有畏惧的没有?”
徐少龙点点头,道:“就是这件物事!”
他指一指那个巨形的金属圆球。
袁琦道:“那是什么,你可知道?”
徐少龙摇头道:
“属下猜了半天,不得要领。但此室之内,放上这么一
件物事,属下感到毛骨惊然。”
袁琦沉吟了一下,道:“假如把你关在球内,你有何想
法?”
徐少龙忙道:“属下就是想像不出呀!”
袁琦哈哈一笑,道:
“我明白啦!你害怕的不是此房、此球,而是‘不知道’。
大凡才智越高之人,对于不可测知的事物或情势,最感烦
恼。但到了害怕的程度,那便是因为心理隐病作怪了。”
徐少龙恍然道:“哦!原来如此。”
其实这一着他早就想好,并且准备把他引到这个“害怕
不知道”的答案来。只不过袁琦诊断为“心理隐病”,却是他
始料所不及的。
袁琦出去后,命众人返营府把这本“刑术11精心研读,明
后日才继续训练课程。徐少龙和居安之回去后,便开始研
究如何愉阅命案卷宗之事。
徐少龙向居安之道:“这是势在必行之事,虽然极为冒
险,但已别无选择。”
居安之道:“小弟建议大哥您还是向上头请示一下的
好。”
徐少龙微微一笑,道:
“我自然会请示的,现在咱们研究一下,谁有法子接近
总务司席亦高?”
居安之道:
“咋们都可以想法子与他接近,但此计旷日持久,不能
应急。而且……如果席亦高已经从档案资料中,得悉大哥
你有份的话,说不定会将计就计,以便查明你的党羽和杀人
的动机背景等。”
徐少龙道:“不错。”
他顿时陷入苦思之中。
居安之突然道:
“女人,对了,只有女人能不着痕迹的接近他,可是找哪
一个女人干这件勾当呢?谁敢承担呢?”
徐少龙首先想到了玉罗刹,这个还是像谜一般的女孩
子,虽然玉貌艳骨,但冷若冰霜,似乎是杀人不眨眼的女煞
星。纵是如此,徐少龙深心中,仍然感到她是个玉洁冰清,
决不乱来的女孩子。
玉罗刹自然不会帮他做这等事,莫说她是五旗帮中有
相当地位的香主身份,即使不然,由于这件事须得向席亦高
时常接近,动辄有被他侵犯污辱的可能,所以玉罗刹决计不
肯。
他失笑一声,摇摇头,自语道:“我怎会想起她呢?”
居安之忙道:“谁?是不是牵涉到命案中的女人?…
徐少龙点点头,道:
“这个女人,为了本身触犯帮规禁条,如若泄露,将有杀
身之厄,因此,她自己不会泄秘。” 一
他沉吟一下,又道:“然而要她助我。也有困难。”
居安之道:“什么困难?”
他为人比较老实,因此他对这等可怕情况的焦虑程度,
比徐少龙还甚。
徐少龙道:
“郑艳芳只不过姿色出众,所以自小就被她父亲利用来
争取权势。周此之故,她已习惯于箭闲荡检的生活。换言
之,她说不上有什么贞操观念。这种人最易迫使她替我做
事,但问题却在她并非受过训练之人这一点上。”
居安之点点头,心想道:
“大哥心思细密无比,而又胆勇绝世,如此之人,真是使
人五体投地的佩服。”
他道:
“小弟竟不曾考虑到行动之时,必须饱受过训练之人,
方能胜任这一点,唉!你顾虑得极是,郑女未受过训练,纵
然能接近席亦高,但她根本不知在什么地方找得到最机密
的文件。以情理而言,这些文件一定锁起来,她又如何能打
得开?”
徐少龙笑一笑,道:
“还有一点也很重要呢!那就是她即使拿到文件翻阅,
但她看得懂么?看完之后,记得住么?”
居安之颓然道:
“这样说来,咱们只好束手等候情势发展,看看如何演
变,才定应付之计了,是也不是?”
徐少龙奋然道:
“不行,我已经分析过,假如资料中显示出我已被涉入,
我就得想法子脱身,以免大计受到连累。假如还未牵涉人
命案,便须就可能发展的形势,想出对策,先行消灭一切危
险。”
他心中付道:
“假如他晓得我是覆灭五旗帮的主持人,那就不必多作
解释,他也会深信有行动之必要了。”
不过居安之对他此一分析,已经十分服气了。
他站起身,急得直打转。
徐少龙道:
“现在还未到行动的时候,不过这件命案,牵涉范围相
当广,内情复杂。未来的变化,也是别人始料不及。”
居安之道:“这便如何?”
徐少龙道:
“照我的推测,最少有两个派系以我为导火线,展开暗
斗。例如黄老歧,本是席亦高之人,灰鹤杜参,则是监堂堂
主李听音之人。这两派在发生命案之后,必会介入。而本
帮六大豪富的黄升(黄老歧之兄,郑艳香之夫),以及郑洪
福,他们各自支持某一派系,也是无可置疑的,这一来,内情
变得非常复杂。”
居安之道:“小弟听了半天,也看不出有何解决之道。”
徐少龙道:
“我快要说到了,你稍安毋躁。且说这些派系互相倾轧
暗斗,形成无数矛盾关系,我们固然可以加以利用,只是咱
们必须防范这些派系发现我是公敌之后,联合起来对付我。
那时,我这个副统领的职位,一定弄不到手。”
他停顿一下,但眼见居安之非常着急的样子,连忙又接
下去道:
“我这就设法与上头联络,但你已有一个任务,那就是
在明天天亮以前,你须得查明黄老歧手下有哪些箭手,大概
有十余人吧!一概杀死,不留活口。”
居安之对于这一个严酷的任务,连眉头也不皱,道:
“这事虽然不易,但小弟必定办妥。”
徐少龙想一想,才道:
“你杀死这十余人之后,仍须准备下一次接着而来的任
务。”
居安之道:“小弟记得啦!”
徐少龙道:
“现下才不过是酉时,你可抽一点时间,先阅读袁琦的
‘刑术’,方始执行任务。袁琦这个人太厉害了,我们必须以
全副心力,与他周旋才行。”
居安之嗫嚅道:“你已有查阅命案资料之计了么?”
徐少龙道:“你去吧!我想好了自然会告诉你。”
居安之出去之后,徐少龙自个儿沉思了老大一会工夫,
这才拿起那本“刑术”,迅速阅看。
他一来天赋聪明无比,记忆力极强,有过目不忘之能。
二来身兼佛道两家之长,见闻既博,学问又高,因是之故,这
一本理论精微的“刑术”,他不但完全记在心中,而且能充分
了解。
他掩卷忖道:
“总括一句来说,用刑亦如用兵,以攻心为上上之道。
因此,这部刑术中,论及攻心之道的精微道理,居了全书六
七。唉!袁琦这个人真是盖世杰出的人才,称得上天下第
一谋士。配上已练就先天真气神功的帮主,简直可以囊括
天下武林了。这就怪不得五老会议,也不敢贸然向五旗帮
动手。”
他把“刑术”收起,迅即站起身,坚决地走出去。
这时已是黄昏时分,寨内家家户户都刚点起灯,炊烟方
盛。路上没有什么人,尤其是这神机营设在寨外,宛如城市
的郊外一般,与熙攘的市街,相隔得有一段距离,是以更觉
幽静。
他顺着那条两边大树密植宽阔驰道,一直走去,时时注
意四周的情况,并没有发现可疑人物。
不久、他已进入比较热闹的街道,并且迅即消失在黑暗
的巷子中。
他在暗淡狭窄的巷道间,极快地移动,奔行了相当长的
一段路,最后,停步在一座宅院的后门外。
这道后门是开在一堵高逾半丈的围墙间,徐少龙抬头
张望了一下,凭着经验,已晓得墙头上设着铁蒺藜。
如此高峻的围墙,加上这等障碍物,一般的武林高手,
也很难超越,由此使人意味得到,这道围墙之内,居住的人,
身份一定很特别。
徐少龙四下一望,没有任何可疑征兆,当下提一口真
气,猛地跃起,顿时拔起丈六七之高,迅即向墙内望去。
但见墙内乃是一方天井,再过去就是一间接一间的屋
字,都点有灯火,可见得这座宅院内,住有不少人。
徐少龙腰上一叠劲,身子缩起,在空中打个筋斗,人已
越过了墙头,沿着墙壁往下飘坠。
他在这刹那间,已看清楚这是属于厨房的后天井。是
以三面围绕这块天井的屋子,皆有灯光人影。
此外,尚有腾腾的热气,以及扑鼻的饭香等。但大概已
经炒好菜了,所以不曾听到锅构之声。
徐少龙站稳后,目光透过正面空无一人的大厨房,恰能
望见再过去的宽廊下,有好些人正在进食。
他微徽一笑,心想运气还不错,厨房这些人正在进食,
所以没有人看见他。如若不然,这些人进进出出,虽然不一
定会发觉,却足以使他感到为难无疑。徐少龙更不怠慢,迅
即刊屋顶越过了厨房。
他纵跃窜行之际,甚为小心,果然越过一重院落,便发
现那边最高的屋脊上,有人守望。
徐少龙改从地面向前掩去,很快就迫近这问最高的屋
子。他隐身在外面的花木后面,遥作查看。
但见那是一问大厅,灯烛辉煌,里面有五六个人,正在
谈笑。他一眼就认出其中的两人,一是肥胖的神机营胡总
管,另一个居然是“鬼见愁”席亦高。其余的皆是香主身份,
只有一个不是,此人竟系郑洪福。
这么一群人同聚一堂,原也不值得奇怪,可是此地既非
席亦高府邪,也不是郑洪福的地方,这便值得注意了。
徐少龙移到墙下,悄悄跃过去,那边则是一间偏厅,亦
是灯火通明,有不少人在厅中坐着。
这些人年龄都在二三十之间,有的温文白净,甚是俊
秀,有的雄壮轩昂,有的则粗豪剽悍。
不论是哪一类型的人,全都衣着华丽,打扮得十分整
齐。
徐少龙认出其中有四五个在戏院曾经见过,不同可知,
他们皆是本帮显贵或豪富的子弟。
徐少龙测度一下地势,迅即从墙边阴影掠窜,翻过一道
院墙,身形落地,马上嗅到花卉的清香。
原来他已置身在一座遍植各式花卉的幽雅院落中,对
面的上房,帘幕深垂,只透出两线灯光。
他沿着院墙,绕到屋侧,那儿一排三个房间的窗户,只
有当中的一个,灯光照亮了窗纱。
徐少龙贴近窗下,便听到一阵泼刺水声。
他眉头一皱,接着下了决心地从囊中取出两件小小工
具,轻轻去撬窗门。眨眼间,已经得手。
窗户微一开口,徐少龙已闪入去,身法之轻快灵活,就
宛如一缕轻烟似的,毫无一点声息。
这一问屋子内闽然无人,可是在几椅上却放置得有一
些女人衣物。一阵兰汤香味,弥漫全室。
水声是从一道帘子内传出来的,徐少龙稳定地走到帘
边,从左边的缝隙,悄悄地望人去。
但见这个房间内,灯光被蒸腾的水气,弄得有点朦朦胧
胧。不过徐少龙还是看得十分清楚,那是一个女性的裸体,
蹲在一个大木盆旁边。由于是侧面向着房门;是以上身的
玲咙突出的曲线,特别分明。
她那长长的秀发,微微沾上一点水珠,未端有两络黏在
她颈边,益发强调了自然的美态。
这位赤裸的女性,不但曲线甚佳,皮肤皙白异常。同时
还有那挺秀的鼻子,划出极动人的轮廓。
她舀着热水,往身上淋,举手之间,丰满的肌肉微微颤
动,形成了使男人为之锁魂蚀骨的节奏。
徐少龙深深吸一口气,忖道:
“天啊!她不但如此的美,同时叉这般青春焕发,唉!
我忍心把她推入火坑么?”
这个念头一掠即逝,他其实早就警告过自己,绝对不能
生出怜香借玉之心,以免误了大事。
“他无声无息地撩开软帘,人已如一阵清风般吹入去,快
得异乎寻常地到了她身边,伸手捂住她的嘴巴。
自然他另一只手须得抱持她,才不致被她挣脱。因此。
他简直是把她拦腰抱了起来,使她不能挣脱。
她骇得全身发抖,正如一般女人的反应一般,便要张口
尖叫,无奈那只巨掌掩住她的嘴巴,声音发之不出。
徐少龙在她耳边道:“石芳华,看我是谁?”
石芳华那双黑白分明而又灵活无比的双眸,只消一转,
使看见这个窥浴非礼的人,乃是徐少龙了。
她马上停止了挣扎,徐少龙轻轻道:“你别叫啊!”
石芳华虽然不能开口,但她那对会说话的美眸,已经非
常明白的加以回答,表示决不会叫嚷。
徐少龙松开这只手掌,石芳华道:“如果你不见怪的话,
我想穿上衣服。”
他可就有一点窘了,但没有放松抱住她的手,轻轻道:
“不,等一下,这机会不易得到。”
石芳华嘲声道:“你未免太心急了,我虽然曾经约你来,
但是………”
她又轻笑一声,道:
“你要知道,打我主意的人,多如过江之鲫。虽然你是
少见的英伟男儿,可是现下这么一来,给我的印象就大恶劣
了。”
”徐少龙苦笑一下,赶紧把手放松。因为他如果还抱紧
她的话,她对自己的误会决计消除不掉。
不过说良心活,她那湿湿盼光滑肌肤,所给他的感觉,
还在指头上绦绕未散,实在使人舍不得放开。
他道:“石芳华,你听我说……”
石芳华道:“你别盯着我呀!”
徐少龙连忙把巡视于她身上的视线收回,道:
“我不是怀着轻薄歹念而来的。”
石芳华随手拿起一条手中,掩住酥胸。但其实有大半
没遮掩得住。
她接口道:“你当真要我相信你这话么?”
徐少龙没奈何地苦笑一下,道:
“什么真的假的?我是来请你帮忙办一件重要的事
石芳华听了这话,脸上顿时变得严肃起来。虽然如此,
但她全身肌肤有百分之八十裸露出来,而她又长得如此的
雪肤花貌,任何男人见了此情此景,纵然谈的是生死大事,
也禁不住仍要心神摇荡。
徐少龙发现自己很费力才能集中注意力,当下忙道:
“石姑娘,请你快点穿上衣服吧!”
石芳华会意地笑一笑,道:
“好的,但你得记住,那便是我虽然身为伶棺,做的尽是
供人娱乐之事,但我这副身体,并不是随便给人看的。”
徐少龙忙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但不是低三贱四的人,而且反而
是悲天悯人,菩萨心肠的侠女。”
石芳华瞄他一眼,轻轻道:“知道就好啦!但什么侠女
不侠女,可谈不到。”
她有点不怀好意地露齿=笑,又道:“玉罗刹才是你心
目中的侠女,对不对?”
徐少龙道:“你对我的事似乎知道得不少。”
石芳华道:
“当然啦!你是神机营副统领大人,据他们说,你们这
儿,除了帮主和两三个人之外,就得数你最有权势。”
徐少龙打断她的话题,急邃地道:
“外面有很多人在等你,其中包括席亦高在内,所以我
们没有时间多说了。”
石芳华娇躯向前一凑,偎到徐少龙身上,腻声道:“你晚
上来吧!”
徐少龙不知不觉伸手环抱她的纤腰,肌肤触手,那光滑
的柔软的腰肢,教人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蛇”这个名词。
他深深吸一口气,定定神,才道:“石姑娘,老君赐福。”
石芳华娇躯一震,应道:“佛祖慈悲,啊!你……”
徐少龙接口道:“是的,我们是一家人,我也是刚知道
的。”
石芳华秀眉一皱,道:
“就算你刚知道的,但为什么你进来时不发出暗号?”
她意思是谴责他白白使她费了许多时间和功夫,向他
献媚。自然这也含有怪责他存心占便宜之意。
徐少龙甚是尴尬,难以置辨。须知他著是告诉她说,根
本对她的肉体色相不发生兴趣,所以没有占便宜之意。这
话说是说得通,但一来刺伤她的自尊心。二来他这话实在
是违背良心。
因此,他只能叹口气,道:“姑娘原谅则个,我自己也不
明白为何如此糊涂。”
这时,他仍然环抱着她,两人偎得如此之紧密,而她又
是身无寸缕。外人见了,必定以为他们在偷情缱倦,决计想
不到他们谈话的内容,竟是这般没趣。而徐少龙这刻则感
到生像抱着满是尖刺的玫瑰一般,刺得他浑身作痛。
石芳华伸出两手,搂住他的脖子,笑道:
“好啦!我并不是生气,你究竟有什么事要我帮助?”
徐少龙道:“你先穿上衣服行不行?”
石芳华道:“你怕什么?”
徐少龙但白地道:“你使我心志无法集中。”
石芳华欢喜地笑一笑,道:“我有这等魅力的话,实在很
足以自豪了。”
徐少龙道:“石姑娘,我想请你设法与席亦高接近,以便
从他收藏密件的档案室中,查阅一件命案。”
石芳华点点头,丝毫没有为难的神色。
徐少龙知道她武功虽然普通,但却受过特殊训练,对于
刺探情报方面,可以称得上是专家。也就是说,任何型式的
密室秘柜,她都能迅快弄开,而且从如山堆积的文件中,找
出需要的一份。
此外,她练就了特殊的记忆方法,足以记住繁琐或不可
理解的文件内容。同时也能凭她在这一方面的训练,判断
一鳞半爪的线索、资料以及情报的正确性。
至于要她接近一个男人,使对方为之神魂颠倒,因而予
她以可乘之隙。这也是她的拿手绝技。
徐少龙迅即把当夜的命案说出来,虽然简略,却十分明
日。
石芳华默默想了一想,才道:
“奇怪?你这些敌人招惹得太令人难懂了,就算各派系
虎视你这个副统领的位置,但除非有万不得已的原因,否则
他们不会利用暗杀手段。何况其实你只不过是呼声最高而
已,尚未定局。换言之,你并不一定就当得上副统领。…
她停歇一下,看出对方对于她的分析,感到悦服,这才
接下去道:
“由此可见得谋杀你之举,另有原因,你说是也不是?”
徐少龙道:
“你的高见真是使我佩服不过,可惜现下没有时间讨
论。假如你还不出去,那些人或会动疑。”
石芳华迅速地吻他一下,然后缩开,很快地穿衣。
徐少龙可没有法子不着,因此,她的光滑白皙的嗣体,
以及穿衣时动荡有致的双峰,尽收眼底。
这等旖旎风光,错非是意志坚强的他,定必难以忍熬而
上前轻薄一下,最低限度也要搂抱一下。
徐少龙虽也免不了心神动摇,颇想与她略略亲热,哪怕
只是一个热吻,也是十分畅意之事。
然而他终于没有这样做,只默默地欣赏她的动人的体
态。不一会,她已穿着好了,掠鬓向他嫣然一笑。
她轻轻道:“你几时走呢?”
徐少龙道:“等到你亮相时,人人都没功夫注意别的地
方,我就溜出去。”
石芳华点点头,又低声道:“你可会看不起我?’
徐少龙忙道:“你这是什么话?我岂敢瞧不起你?”
石芳华香肩一耸,道:
“其实呢,我问你也是多余的,你就算瞧不起我,也只能
放在心里,岂肯说出来,对不对?”
徐少龙苦笑一下,不予置答。石芳华袅娜地走出浴间,
回到房中。
她只把头发挽一挽,再穿上外衣,便这样脂粉不施的出
去,与等候在厅中的席亦高等人见面。
席亦高锐利的眼光,在她面上以及全身上下仔细打量
着。石芳华大感蹊跷,但一时猜不出是何缘故,心知如果出
言探问他,在措词中稍有不慎的话,可能会泄露更多的线
索,所以索性含笑脉脉,并不开口。
厅内之人虽然皆是有财有势,但席亦高在五旗帮中,地
位特殊。别的人在他面前,都差得多了。
因此石芳华一出现就先行应付席亦高,乃是自然的趋
势。
席亦高看完之后,才发出赞叹之声,道:
“你以洗净铅华的面目,与我们相见,真是太好了。”
石芳华微笑道:“这样更好么?”
席亦高道:
“当然啦!试想你的浓妆艳抹,我们都看得多了,实在
很难想像得到你卸妆之后,是何模样。”
石芳华道:“原来如此,这可是叫做贪新厌旧么?”
别的人都哄笑起来,席亦高已迅即答道:
“这句话要看是指的什么来讲,有时候,贪新厌旧的心
理,并非意味’靠不住’这类的坏意思。”
他停歇一下,又道:
“天下问谁不爱新而弃旧呢?新年时孩子们穿新衣服,
他们都很高兴,这算是坏事么?”
石芳华道:“啊!对不起,我恐怕真是错啦!”
席亦高道:
“你也没有错,假如一个男人,对妻子也‘贪新厌旧’的
话,当然是非常糟糕之事。”
石芳华秀眉微蹩,风韵楚楚,异常动人。
她生像是被这些道理弄糊涂了,所以现出无所适从的
神情。其实她明白得很,只不过为使对方看不透自己的智
慧,才特地装糊涂。此外,这也是她讨好男人的要诀之一,
那便是:“设法使男人觉得自己有学问有本事。”
席亦高解释道:
“若论‘贪新厌旧’心理的对或错,全看在什么环境之
下,以及对象是什么。并不是一概都对,也不是一概都错。”
郑洪福发出和气的哈哈笑声,向胡总管道:
“席公真了不起,像我这等整天做生意的人,脑袋中只
有一个算盘,八辈子也想不到这等道理。”
帮总管也摇晃着满是脂肪的肥头,表露出钦佩的神情。
其余三个香主,也无不连连点头。
席亦高等石芳华在他身边的椅上坐好,才又道:
“你这一回入浴,好像时间比平时特别长些。”
石芳华听了这话,暗中吃了一惊,忖道:
“莫非他已查出徐少龙入浴室之事?”
当下送去一个媚笑,支吾道:“这是我们女人家的事。”
席亦高忽然换上慎重的神色,道:“那也不一定。”
石芳华心直跳,因为他这句话简直是在点破她的秘密,
否则的话,他怎知不是“女人家的事?”
她惊骇中,仍然随口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席亦高缓缓道:
“我意思是说,我可能猜得出你为何入浴较往日为久。”
石芳华心中更是骇然,想道:
“是了,他分明已查出真相,故意慢慢的说出来,好折磨
我……”
她耸耸香肩,道:“为什么呢?”
郑洪福接口道,
“席公分明与我等在一起,寸步未出过此厅,也无人来
向他报告,假如席公这样也能猜出石姑娘的举动,那就只好
解释为‘心有灵犀一点通’了,哈!哈!诸位认为兄弟这个
愚见如何?”
所有的人无不同声附和,于是形势摆得一明二白,这形
势是:厅中人数虽不少,但都是为了帮席亦高凑趣而来,并
非自有野心。。
席亦高道:
“大家别过奖,这一猜对不对还不知道呢!我认为石姑
娘必定曾经浓艳地化妆过,可是后来觉得不好,便又完全洗
掉,改以本来面目相见。”
石芳华听了这话,差点就大大的透一口气。
自然她不会让任何人看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反而装出
讶然之态,道:
“席先生真了不起,好像亲眼看见一般。”
所有的男人都发出别有用心的哄笑声,因为假如席亦
高亲眼得见这一幕,则她入浴也被他看见了。
男人们总喜欢用含有狠亵意味的事情或言语,与女孩
子开玩笑,尤其是对很美丽的女子,更是如此。
席亦高笑着道:
“别乱说啊!我还不致于急色到偷看你入浴的地步
呢!”
石芳华捏起粉拳打他,厅中的笑声更响亮了。
在一墙之隔的偏厅中,那十几个年轻人都皱眉倾听。
当他们分辨出其中有石芳华的笑声时,无不忿形于色。
有好几个沉不住气,跳了起身。
这些衣服华丽的青年们,皆是总坛中显贵豪富的儿子,
向来年少气盛,仗势欺人惯了的。
因此对于石芳华居然不来看他们,反而与别的人纵情
欢笑,这实在太伤害他们的自尊心了。
几个年轻体健的领头向厅门行去,其余的人,也都跟着
行去。
他们只须奔落院中,跃过那道围墙,就可以看见这边小
花厅内的情景,要寻衅斗殴方便得很;
当这群人行到院中时,带头的几个回头望住其余的人,
其中一个领头的说道:
“她也太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我们一齐翻过墙去,把
她辱骂一顿如何?”
所有的年轻人无不赞成,有一个补充道:
“我们人多,不易记认,一过去就动手揍人,揍他妈的一
个痛快。”
这话也得到所有的人同意,于是十多个人呼啸连声,一
齐翻过那堵围墙,看见了灯火辉煌的花厅。
他们刚刚呼啸拥前六七步,还未到院落当中,便都突然
停住脚步,个个流露出惊愕的神情。
原来在厅口台阶上,站着一排三个人,身上都佩带着兵
器。这三个人居高临下,向他们虎视眈眈的望着。
青年们全都认出了这三个人,皆是本帮有名的高手,现
任“香主”之职,身份都甚是高隆。
这么一来,他们饶是擅长惹是生非.血气方刚之辈,却
也不得不煞住脚步,重新估计当前的局势。
论“武功”,他们当然斗不过这三名“香主”,何况人家都
带着趁手兵刃?论“地位”,这些青年们的家长,其中固然有
比“香主”地位更高的,但青年们的本身,却万万惹不起人
家。
花厅内笑声早已收歇,石芳华急忙奔出来,高声道:
“哎呀!我敢是该到戏院了么?”
她一直奔落院中,阻隔住青年们冲上台阶之路。其实
应该说她拦阻住三名“香主”出手的通路才对。
十几对年轻的眼睛,转到她面上。他们本来已准备辱
骂她,然而这一刻看她不施脂粉,却仍然是玉面朱唇,另有
一种雅淡之美,不由得都看呆了,忘却要好好辱骂她一顿之
事。
石芳华背向着大厅,所以席亦高等人无人看得见她的
面庞,那十余青年但见她绽开一抹笑容,然而却是那么凄楚
可怜,绝对没有一点“欢乐”的意味在内。因此之故,这些青
年们更加怔住了。
她已走入他们的圈子中,轻轻道:
“都是我不好,耽误了时间。可是……我只是个伶棺,
有什么办法呢?”
十余青年都激起了怜惜之心,但觉似她这般美人的遭
遇,实在太残酷可怕了,老天爷委实太不公平。
他们已不知愤恨谁才好,而且更不能再向她说什么。
是以其中一个人提议离去,其他都赞成了,纷纷走开。
石芳华回到厅上,席亦高大有温色,向郑洪福、胡总管
他们说道:
“这些孩子们越来越放肆了!看来非得好好加以管束
教训不可。”
胡总管诌笑道:
“是的,是的,他们什么都不懂,也不曾做过什么事,但
却以为这个天下都属于他们的。”
郑洪福接口道:
“他们真的需要教训,或者罚他们做些苦工,这样他们
才知道世界是如何艰苦才创造出来的。”
石芳花哟一声,道:
“这怎么行呀,他们都是大孩子了。唉!人生的艰难苦
恼,谁也逃避不掉,他们迟早要尝受,实在太残酷了。”
胡总管诧道:“残酷?让他们早点接受训练,得以有能
力应付人生,这是为他们好啊!如何变成残酷呢?”
席亦高虽然没说话,但他却不住地点头,表示赞同此
说。
石芳华笑一笑,说:
“我也不大懂,只是感觉到这样,随便说出来而已。”
郑洪福道:
“石姑娘的想法,与世间那些纵溺儿子的母亲一样,哈!
哈……”
石芳华道:“是么?这倒是趣。”
席亦高这时才接口道:
“刚才的争论,显见男女有别。男人爱从大处着想,女
人则从感情着想,细究起来,石姑娘也没惜,因为此是天性
使然之故。”
他改变话题,道:“咱们真得走啦!要不然全戏院的人
都会吼嚷起来。”
他们步出这间宅第,门外有数辆马车等候,都装缀得甚
是华丽,连赶车的也显得特别神气些。
席亦高向石芳华道:“你用我的车子吧!我可与他们同
车。”
石芳华往日一定接受这等安排,她向来擅长利用别人
的矜持,巧妙地应付各式各样的“狼子野心”。
但现在她另有使命在身,情况改变,当下微侧身躯,道:
“不,我怎可喧宾夺主呢!假如你不怕别人晓得,我宁
可和席先生您同车,好不好?”
席亦高正是求之不得,岂有不好之理?
于是他们同车奔驰,往戏院子进发。
马车平滑地驶过宽大的道路,两边一些树木,在晚风中
摇动,明亮的风灯,照出这幽静美丽的景色。
席亦高忽然变得有点拘谨,眼光投向车外,口中说道:
“你的色艺,真是举世无双。”
石芳华随口道:“这算得什么呢!”
席亦高道:
“有些人天生注定要接受无数人的欢呼喝采,有些人则
须得在幕后,紧紧握着生杀大权,控制着一切。”
石芳华讶异地看着他,道:“这是什么意思?”
席亦高笑道:
“我不过是忽然想到,如果把这两种人,掉换一下他们
的角色地位,这岂不是很有趣味么?”
石芳华道:“是呀!但谁能这样做呢?”
席亦高道:“谁也办不到这种事,我只是乱想而已。”
他收回目光,落在石芳华脸上,但见她轮廓秀丽,眉目
如画,诚然是个美人胚子,可是动人心弦的,并不是她的面
庞,而是她的风姿。
她举手投足之间,以至说话的声调和眉眼间最细微的
表情,都具有一种奇异的风情,形成那股使男人心醉的魅
力。这才是她颠倒众生,使她目下在大江南北,红极一时的
要素。若说美貌,则能与她相比的美女,实在真不少。
席亦高半晌才道:
“这辆车子中,你与我可以作为代表人物,例如你我两
个同到江湖上去,你是人人皆识,众生倾倒的对象,掌声和
采声,永远围绕着你。但我却不然,没有人识得我,可是我
一声令下,可以使千百人丧生,可以使无数人家散人亡
……”
石芳华道:“你真有那么大的权力么?”
席亦高道:
“当然是真的,而且我有两种实行命令的方式,一是本
帮五旗就可以执行的。另一种则是官府替我执行,嘿!嘿!
大部份的官吏,须得服从我的命令。这一点你必定想不
到。”
石芳华道:“我从来都不想这些事,我只是个小女子,何
必想这等事情?”
席亦高道:“啊!我讲得大多了,你必定不感到兴趣,戏
院快到啦!”
石芳华伸手,轻轻覆盖在他的手背上,妮声道:
“不,我虽然不想、但却喜欢听,你发号施令之时,一定
非常英雄气概,使别人都现出很害怕的样子。”
席亦高矜持地笑一下,道:
“那算不了什么,假如你有机会看到我们与仇敌拼斗的
情形,那就比较可观一点了,都是真正拿性命的大拼搏,赢
了之后,敌人们无不俯首屈膝,那才真是英雄气概,威风凛
凛呢!”
石芳华现出向往的样子,道:“唉!我真希望有机会开
开眼界。”
席亦高受此鼓舞,不知不觉显露出江湖本色,气势迫
人。
他道:“如果有机会,我定要带你去瞧瞧。”
石芳华道:“那么你先讲一点给我听听,行不行?”
席亦高目光一扫,道:“已经到啦!咱们没有时间多谈
了。”
石芳华热心地道:“等我唱完了,不是有很多时间么?”
席亦高暗暗大喜,道:“使得,使得。”
石芳华道:“我去你那里可好?”
席亦高道:“这有何不可?”
石芳华道:“夫人晓得了,会不会找我麻烦呢?”
席亦高反过来抚摸她白嫩纤美的手掌,道:
“我通常很少回宅内,总是在双槐堂过夜。我带你到那
儿去、给你看一些东西,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故事。”
马车倏然停止,席亦高放开她的手,没有丝毫急色之
状,这一点倒是使石芳华颇有好感。
石芳华从另一边走进去、逞赴后台。
她在一道拱形的院门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角落里的一
座花架下面的人的面上,对方也尤冒地瞅任她。
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长得面目韶秀,大大的眼睛
中,似乎流露出梦幻般的神色。
他碰到石芳华明亮清澈的目光时,生似受惊般,连忙垂
下目光,不敢与她对瞧。这是未经过沧桑,毫无经验的少年
的合理反应。事实上像石芳华这般美人,纵然是中年人碰
到她的眼波也不容易与她对视。
石芳华念头一转,移步过去,问道:“你贵姓大名呀?”
她那出谷黄茸似的声音,真是能够绕梁三日,使人永世
不忘。
那少年面颊和耳朵都涨红了,呐呐道:“我姓……苏,名
叫泰全……”
石芳华一面听着他变哑的声音,一面打量他的身上。
只见他衣衫略呈破旧,一望而知,家境不佳。
她道:“你可是在这儿做事的?”
苏泰全垂下目光,望住自己的脚尖,道:“是的。”
石芳华道:
“我每天晚上都看见你,所以我猜想你是在这儿工作
的,你做些什么呢?管理这些花木么?”
她的声音很温柔,也很自然,好像是跟一个熟朋友讲话
一般,这使得苏泰全安心得多,也敢偶然抬眼看看她。
他道:“我做杂工的、老板叫我干什么,我都得做。”
他禁不住现出忸怩的神色,不问而知,他对自己这种没
出息的工作,感到非常难为情,颇不想提及。
石芳华笑一笑,道:
“我小时候,做的事比奴婢还不如,后来,还被我的继母
给卖到戏班子里,唉……”
苏泰全愕然地望着她,眼中说不出怜借同情之意。
石芳华点点头,道:“我说的都是真话。”
苏泰全呐呐道:“那么你现在还是……还是……”
石芳华道:“你想问我可是仍然属于戏班的么?现在不
是啦!我十六岁的时候,就替自己赎了身……”
苏泰全松一口气,道:“那么你不会看不起我?”
石芳华道:
“我自己也不过赎身奴,以前比奴婢还不如,受尽欺侮。
而你一直都是自由的人,就算穷一点吧,那算得什么呢?”
苏泰全泛起诚恳的笑容,道:
“唉!我做梦也想不到你会跟我讲话,而且那么好。”
石芳华盈盈地笑一下,仅仅伸出玉手,搭在他那粗糙的
手上。苏泰全身躯一震,瞅住她的手。
若是别的老练男人,早就拉住她的手,加以抚摸一番。
可是苏泰全不但没有这样,反而显得很震惊。
这一只玉手,不知想煞了多少人,都没法子碰触一下。
但他一个穷小子,却居然受她温柔触摸?
苏泰全好像掉落在旖旎的银色梦中一般,心里头感动
得直要掉泪。
他道:
“我只要能每天看见你一面,我就很满足很舒服了,只
不知你几时离开这儿?”
石芳华道:“大概过几天吧!”
苏泰全沉默一下,才道:”你一定得走么?”
“石芳华点点头,道:
“我非走不可,而且永远没有一个地方住得长久,总是
这儿过一个月,那里住十天的。”
苏泰全道:“这种日子苦么?”
石芳华道:“很难说,有时候苦,有时候很有趣。”
苏泰全点头道:
“我晓得,像我以前打渔一般,有时候日晒雨淋,苦得
很。但有时候,太阳刚要下山,天边堆满了彩霞。河上凉风
习习,没有人打扰你,叫你做这做那样,这时真是好极了。”
他形容得如此生动,使石芳华大大神往,悠悠道:
“那种景色真是美极了,我但愿能尝试一次。”
苏泰全道:“容易得很,我带你去。”
“石芳华点点头,道:“好的,什么时候?”
苏泰全道:“明天就行。…
石芳华道:“好,明天……”
她忽然泄气似地没有讲下去,因为她想起任务在身,而
席亦高一缠上自己,岂肯让她跟随一个小伙子去打渔?
她勉强笑一下,道:“我看看明天行不行,如果可以,我
会通知你……”
苏泰全热切地望着她,道:“真的么?”
石芳华点点头,道:
“当然是真的,但我先告诉你,即使我不能去,但我决不
会忘记你说的那些美景,我会在梦中,看到平静的河水,绮
丽的晚霞,还有……你的渔船……”
她感到鼻子一酸,泪水已微微湿润了她的眼睛。
这本是很平凡的事情,可是她居然没有法子得到,而且
空自使这纯情的男孩子,永远想念这件事。
她既感动,又觉得悲伤。也许有一天,她偶然会乘坐一
艘船,在夕阳下,驶过平静的河流。
这时,她会想起这么一个人,以及这么一个心愿。
那个孩子眼中又现出梦幻的神色,他决计没有过份的
绔念,只不过是他的年纪,使他不禁梦想各种事情。
而由于石芳华曾经这样答应过他,纵然不曾实现,但他
定必铭记心中,永难忘怀。
他到河上打渔的机会甚多,所以他缅怀回忆这一段绮
梦的机会,也比石芳华多得多。
那时候,他究竟是冷笑一声,就抛开了这个回忆?抑是
怅然若失,向着流水发呆?这一点谁也不知道了。
石芳华道:“啊!我得进去了!”
苏泰全翟然惊醒,道:“是的,快点,你已比平日迟了一
点了!”
石芳华向他点点头,道:“有时候我不得不与一些人应
酬,这一点希望你不要见怪。”
苏泰全闷闷不乐地应道:“是的,我明白。”
石芳华又道:“也许我们再也不能见面。”
苏泰全道:“但明天不是去打渔么?你……”
他忽然闭口,而且把嘴唇抿得很紧。因为他突然明白
明天的美梦,终究是一个梦想而已。
她好比是千万人高捧赞美的公主,而他只是无名小卒,
真真正正的穷小子,他虽然不怨怪她。但心中的忧郁伤感。
却无法抑止。
石芳华心中充满了同情,同时也泛起了袅袅如烟的悲
哀。
相当了解这个男孩子的心情,因为着个阶段,是她自
身曾经经历过的,那时候,她每每幻想会有一位多情公子,
把她带回富丽堂皇的府第中。而且在花前月下,向她诉说
无尽的爱情。
这个男孩子,当然亦怀有如此的一份幻想,因此,当他
摹然发觉不可能实现时,便禁不住忧伤起来了。
石芳华感到无能为力,遗憾地向他凝视一下,轻轻道:
“再见啦!”
苏泰全点头道:“再见。”
石芳华回身行去,苏泰全忽然奔上来。她听见步声,便
停下来,回眸望去,面上的表情,十分温柔。
苏泰全嗫嚅一下,道:“我明儿不到这儿来啦!”
石芳华不安地道:“是不是为了我呢?”
苏泰全道:“是的,因为已经有人看见你跟我说话。”
石芳华忿然道:“这些人真可恶啊!”
接着关心地道:“那么你有什么打算呢?”
苏泰全道:
“我不知道,但我明天早上还是会到河边去,你来不来
都不要紧。”
石芳华很想叫他不要这样做,因为她晓得决计没有时
间到河上打渔。但她不知为什么,竟没有说出来。
两人再凝视一下,石芳华缓缓掉转身子,举步行去。不
过她也知道苏泰全已看见她涌出来的泪水了。
当她走到噪杂的后台时,许多人都为之松一口大气。
这一夜她扮演的是“壮丹亭”,这出戏是汤显祖所作的
临川四梦之一,脍炙人口,风靡当世。
那时候昆曲盛行全国,名家辈出,汤显祖的才力词采,
号称为明代第一。而他所著的这出“牡丹亭”,更是其中最
精彩的。娄江地方有一个少女俞二姑,最爱这出戏,竟为之
断肠而死,可见得此剧感人之深,竟是到了何等程度了。
剧中的女主角“杜丽娘”,是个自怜才艳的怀春少女,可
是兰闺深寂,与外界相隔绝,情思缠绕,不能自遣。
有一日她梦见一位才郎,与她欢会。
醒后,幽思成疾,终于病逝。
葬在后园,留下一幅题了诗的自画像。
这个梦中情人柳梦梅,后来来到南安,这时杜丽娘的父
亲已奉调离开,而杜丽娘葬身处也盖起一座梅花观,柳梦梅
在观中暂住,无意发现杜丽娘的自画像,看了之后,顿生情
憬。
这一夜杜丽娘便来人梦,告诉他可以把她救活。
后来杜丽娘果然复活,与柳梦梅结为夫妇。又由于她
曾有复活之事,所以这出戏也称为“还魂记”。
石芳华扮演杜丽娘,一出场亮相,登时全场寂然无声。
原来她那眉梢眼角间,泛现着使人回肠荡气的幽怨。
只把千百观众,瞧得如痴如醉。
谁也不知道她的幽怨情怀,竟是被一个男孩子所挑触
起来的。她虽然此刻不是在想念那个男孩子,可是她的断
情愁绪,已经勾上心头,过去的梦想,以及闲愁新怨,都拥塞
在心上,连她自己也弄不清是为何事幽凄哀怨了。
她的情怀,借剧中杜丽娘的口传出,真是心融神化,已
人忘我之境。哀艳之情,把座中许多人感动得掉下泪来。
这一夜是她到此处来演出最精彩成功的一次,偌大的
戏院,那么多的人,却鸦雀无声,连一声咳嗽都没有。
徐少龙也在座中观赏,虽然他是坚贞、卓绝,有如钢铁
般的超人。然而这刻也心魂痴醉,中怀缠绵。
而由于他听得这般入神,以至他连眼角的潮湿,也不知
道。当然,与他情形一样的人还多着,不过能够感动他这等
善于自制的人物,可真是不容易之事。
他认为石芳华今夕唱做得如此传神,必定与她今夕须
得投身在席亦高怀抱一事,大有关连。
因为以她的才艺绝艳,自应配上一个年少英雄的人物。
但她不但不能,还得听这个英雄人物的话,去投身在别人怀
中。
徐少龙知道自己级得上做石芳华心目中的年少英雄,
因此他不须装模作样,假意地谦辞。
正因如此,他心中不禁有一份负咎,认为她深沉的悲
伤,是他一手造成的。于是他更深切地受到感动。
石芳华演到“游园惊梦”这一折,含颦忍泪,娇音袅袅。
只听唱的是: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
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
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全场之人,都不禁暗暗叹气。
席亦高坐在第一排,生似是泥雕木塑的人一般,动也不
动。
他这个人,在江湖上打滚了几十年,一辈子勾心斗角,
争权夺利,而且杀人如麻,真是当得上心黑手辣,肝肠硬似
铁的形容伺。因此,他事实上比全场任何人都难受感动。
今宵便是他们的“良辰美景”了。
因此之故,他对石芳华,已是放心开怀地尽情欣赏。暂
时抛开了严谨的自我控制,也不再警惕防范。
他已记不得这种情怀,已经消失了多久?总之,那已是
很多年以前的事了,那时候他敢哭,也会哭。
现在他沉醉在石芳华的绝世色艺中,心扉的一角被揭
开了,闪掠过许多早已遗忘的人和事。
这些人事,曾经摇撼过他的心灵,使他为之哭笑悲欢。
然而如今皆成陈迹,甚至许多年来,都没有在他心中浮现过
他突然问身躯一震,宛如从噩梦中挣醒。转头回顾一
眼,但见每个人都瞪大双眼,流露出痴醉的表情。
席亦高相信没有人发现他的失态,这才透一口大气,不
过他的心灵目下好像刚被浸洗得干干净净,把那一层,,自我
控制”的硬壳拿开,因而得以看见自己心中的悲哀和恐惧,
以及强烈的渴求。
在他的地位,什么东西都不虞缺乏。而且多年来,他很
满足于这些成就。但是现在他居然发现自己有某种渴求,
禁不住大吃一惊,付道:
“唉!她那美妙的风情,刚刚成熟的身体,正是我所渴
望得到的,虽然我可以占有她,而且今天晚上就占有她了,
但我所渴望的,是她发自内心的爱慕,两情的交流,而不是
凭借地位权力去占有她………”
他大感凄然地叹口气,继续想道:
“我虽是大权在握,也有大量的财富,但青春终究是一
逝无踪。我没有青春,就断难使她向我投以爱慕的眼光。
念头掠过之时,心中依稀记起自己在年轻时代,行走大
街上之时,可以不断地发觉那些店铺内,住宅的帘栊后,和
漆着红色栏杆的高楼上,总有些少女在偷偷看他。她们的
眼色,满含着爱慕之意。
他暗自点头,向自己无可奈何地承认道:
“不错,我老早就步入中年,但我却渴望妙龄少女的爱
慕,她们的青春光彩,使我十分怀念迷恋。啊呀!敢情我已
经老了。”
戏院中入了迷的观众,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感受,像
徐少龙、席亦高这两人,可说是感受得非常深刻的了。
只不过在门口处,还有一个少年,大概比他们更要缠绵
诽恻得多。这个少年就是苏泰全。
他不住的眨动眼睛,直掉眼泪。直到他觉着无力支持,
便悄悄转身,从两个劲装大汉中间穿过,蜇人黑暗之中,像
幽灵一般消失了。
这一出“牡丹亭”,在喝采狂呼声中结束,石芳华卸了
装,恢复了素淡的面目,站了起来,准备去见席亦高。
她还未行出房门,耳中忽然听到一阵清晰的细语声,宛
如有人在她耳边说话。那语声道:“芳华,我是徐少龙,但你
不必出声回答。”
石芳华晓得这是“千里传声”的功夫,自己可没这等本
事,只好点点头,一面转眼四瞧。
徐少龙的传声再送入她耳中,道:
“你今晚唱得太好了,我一直在想,你必定是情绪受到
刺激,所以借剧中人之口,抒发你的情绪。”
石芳华一怔,付道:
“难道他知道我和苏泰全的事么?唉!究其实我也是
为了自己的坎坷不幸啊……”
徐少龙又道:“如果你不反对,我打算取消你的任务,不
必去与席亦高鬼混了。”
石芳华心中甚喜,想道:“敢情他舍不得把我送给席亦
高?我听人说,如果有人为你妒忌他人,必是爱上了你,他
可是爱上了我么?”
方转念间,徐少龙的声音传来,道:
“如果我猜想得不错,你对这个任务,一定感到很痛
苦。”
石芳华的芳心一怔,付道:
“原来他并非妒忌得不能忍受,而只是为我着想,唉!
我莫要自作多情才好。”
她这刻反对的意思没法子用言语表达,因此她只好以
行动表示。自个儿摇摇头,下定决心,便向房外走去,外面
是个小小的起坐问,角落里坐着一个人,正是权势迫人的席
亦高。
他礼貌地站起来,一面含首,一面轻轻鼓享,道卜
“这场戏唱得大好了,只怕除了你之外,再也没有如此
精彩动人的戏可听了……”
石芳华辗然一笑,道:“真有那么好吗?”
席亦高诚恳地道:
“刚才我说的话,句句出自衷心,决不是因你之故而特
别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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