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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dir (骗子), 信区: Emprise
标 题: 霸海屠龙(九)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Jan 17 11:56:26 2000), 转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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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海屠龙》第九章
席亦高徐徐走出来,他是已逾中年的人,可是仍然保持
颀长潇洒的身材,面孔也长得很清秀。
石芳华想道:“他的样子一点也不讨人嫌啊!”
席亦高那对神光内蕴的眼光,凝视着她,接着往下说
道:
“我本以为我这颗心,已变成铁石,谁知今晚却被你超
凡绝俗的表演,感动得像是少年一般。’’
石芳华大为惊喜,道:“真的么?”
席亦高道:
“自然是真的,唉!你使我勾起了遗忘已久的无数往
事,使我怅惘不已,说起来真有点不好意思。”
石芳华轻移莲步,直到几乎碰到对方的身体才停住。
她衷心欢欣地抓住他的手掌,柔声说道:
“啊,请别觉得不好意思,这是每个人的真情流露呀!”
席亦高耸耸肩,道:“但像我这把年纪……”
石芳华道。
“年纪有什么关系?我记得在一出叫做‘钗头凤’的戏
中,陆游已经是个老翁了,但当他重到沈园之间,记起了他
的被迫休掉的妻子,还吟出‘此身行作稽山上,犹吊遗踪一
怅然’的名诗……”
她说得自己也感动起来,美眸中隐隐泛现泪光。
席亦高连连叹气,这是因为他也很感动,而他却不能掉
眼泪,所以只好用叹气来抒发这种感触。
石芳华深深吸了一口气,曼声轻唱道: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她略略停顿了一下,又继续低唱道:
“春如旧,人空瘦,泪超红漫鲛绢透。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唱曲在她说来,原是出色当行之事,这首小令,从她檀
口中吐出,字字如珠落玉盘,既清晰,而又充满了感情。
席亦高长长的叹一口气,道:
“唉!你真使我变成少年般多愁善感了……”
要知石芳华唱的正是胎炙人口的“钗头凤”词,这是一
个发生在南宋大诗人陆游(放翁)身上的凄艳故事。
原来陆游最初娶唐氏,美慧而能诗词。伉俪之间,情好
甚笃。可是陆放翁的母亲却不喜欢这个媳妇,因此陆放翁
只好把她休了。
唐女虽然离开陆家,但陆游并没有与她断绝,而是另营
居室,时时相聚。谁知后来还是被陆母晓得了,虽然她找到
儿子藏娇之地时,陆游已早一步带了唐女逃开。但这么一
来,他们只好真的分手了。
唐女后来嫁给同郡赵士程,当春风薰人时节,有一天,
唐女和赵士程到禹迹寺南边的沈氏园游赏,恰好碰到陆游。
唐女除了馈送酒菜给陆游之外,别的话已经不能多说
了。
不仅是往事如烟,去如逝水。
而且男婚女嫁,各有依归,此生此世没有破镜重圆的希
望了。
陆游怅惘久之,便在墙上题下上述那一阙“钗头凤”。
唐女也和了一首(从略不录)不久就郁郁病殁了。
这两首凄艳徘恻的小令,一时传送人口,流传千古。
陆游自此一别唐女,宦迹四川,饱经忧患。
四十年后,重游沈园,这时他已是六十多岁的老翁了,
可是还忘不了四十年前的往事旧梦,伤感之余,便以绝世才
华,作了两首六绝。
第一首是:
“城上斜阳画角里,沈园非复;日池台。伤心桥下春波
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第二首是:
“梦断香销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锦。此身行作稽山
土,犹吊遗踪一怅然。”
这时候的席亦高与石芳华两人,心中都充满了凄凉怅
惆。不过严格说起来,他们的愁绪并不一样。
石芳华以倾国的姿色,颖慧的天姿,以及绝世的韵喉,
成为驰誉大江南北的昆腔第一红伶。
她的身世遭遇,与表面上的姿采缤纷,恰是极强烈的对
比。因此之故,她的感触既多且深,不是别人所能想像,更
难了解。
席亦高比较简单些,他只不过在这个青春焕发天真孩
子面前,感到岁月催人,而不管是多么强有力的英雄豪杰,
名家高手,对于这一点,都是无能为力。因此,他不禁涌起
了“老去”的悲哀。
在少女当中,很少人能发生石芳华这种凄怨无限怅触
万绪的情怀。但在男人来说,大多数到了或过了中年,会像
席亦高一般,生出感慨。这一点,却是他们之间,最大的不
同之处。
外面人声渐渐沉寂,可知人群已经散尽。
石芳华倾听一下,忽然感咀地道:
“啊!没有人了,这叫做‘曲终人散’啊!”
席亦高道:
“你不要着眼在目前,假如你想到明儿晚上,如果你仍
然献唱的话,依然是热闹爆满的场面,你心里就不会难受
了。”
石芳华颦眉含愁地道:
“如果我会想到明天,那么我也会想到数年之后的光景
了,到了我人老珠黄,声音已哑,感情已枯,那便是真正的曲
终人散……”
席亦高吃一惊,道:“你怎的想得这么多?”
石芳华道:“我不知道,心中自然而然会想到这等可怜
可怕之事。”
席亦高道:“外面车子已准备好了,你可想换个地方玩
玩?”
石芳华点点头道:“好,我们走吧!”
出得门外,戏院外的灯光已灭,是以甚是黑暗。
席亦高炯炯的目光四下一转,皱眉道:
“灯都灭了,还有许多人在等你出来,看你一眼。”
石芳华一迳钻入那辆华丽的马车中,这才从窗帘后向
外张望。她很希望看见一个人,哪怕是他的影子。
但她也晓得看不见,而且他也没有理由逗留在此,虽然
如此,她仍然瞧个不停,直到马车驰行,才收回目光。
席亦高坐在她对面,他也瞅住外面。但他并不是找寻
某一个人,而是警觉地查看四下情形。
这是他久经训练的习惯,随时随地都注意着周围的情
况。
马车驶出一段路之后,席亦高敲敲车厢的厢壁,车夫听
到命令,立刻勒马停车。这停车的动作亦不简单,由于这是
一条宽阔大道,两边的店铺人家皆已关门,灯光罕见,相当
黑暗。
因此,车夫晓得他们不是要下车,当车子停定时,已经
是在路边的大树黑影之中。
石芳华顿时发觉席亦高的御者也是受过严格训练的
人,反应迅速,并且具有判断力,不可等闲视之。
眨眼问一条人影奔到车边,轻叩车身。
席亦高道:“情况如何?”
车外之人道:
“启禀司主,一些本帮年轻子弟,正如往常一般,并无可
疑。但有两人,都是在开车后方始离开,倒是值得一提。一
是玉香主……”
席亦高哦了一声,道:“是玉罗刹?她自己一个人么?”
那人道:“是的,另一个人是周香主周鼎。”
席亦高骂一声:“可恶!”
又问道:“他往何处去了?”
那人道:“周香主到醉月楼去了。”
席亦高道:“你干得不错,回去吧!”
那人躬身行了一礼,迅即退下。
马车仍然不曾行驶,过了片刻,又是一条人影闪电般奔
到,到了车边,轻叩车身,同时行礼。
席亦高道:
“你到醉月楼去,叫几人小心记住周鼎的举动言语,以
及离去后的去向,明早回报本座。”
那人躬身应了一声,迅即去了。
席亦高敲敲车厢,马车开始行驶。
他向石芳华笑一下,道:“你一定认得玉罗刹吧?”
石芳华道:“认得,她长得好漂亮,又有本领………”
席亦高道:“是的,她的武功极佳,谁也不知她的深浅。”
石芳华道:“她刚才也在戏院外面?为什么?”
席亦高道:“瞧瞧你呀!”
石芳华失笑道:“她又不是男人,瞧我干什么?”
席亦高道:“她不是瞧你,而是瞧瞧谁带走你。”
石芳华吃一惊,道:“对你有妨碍没有?”
席亦高道:
“没关系,正因是我,她才放心,你得知道,我是她的尊
长辈,是以她马上安心地离开了。”
石芳华皱眉道:“我不懂……”
席亦高道:
“唉!对女孩子的心理,你反而比不上我这个男人懂得
多,要知她对你非常嫉妒,也可以说是害怕你的姿色美貌。”
相信她心中有某些男人的影子,所以她深恐你会把她心中
的人勾走………”
石芳华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席亦高道:
“玉罗刹一瞧是我伴着你,她就放了一百个心,因为我
是她的长辈,她与我之间,决计没有任何杂念可言。同时她
相信我有足够的力量,使别的人不敢轻易接近你,除非这个
人的地位比得上我。”
石芳华道:“啊!真有道理。”
她并不说出赞美他头脑敏锐的话,这样可以使对方以
为自己很单纯,不会对自己生出大大的戒心。
但她心中却十分惕凛,因为这个五旗帮的情报首长,的
确有一套,反应之快速,判断之准确,实足以使人惊心动魄。
换了旁人,断断无法在一言半语的报告中,演绎出这许多内
容来。
她念头一转,晓得任何的女性在此情况之下,都会问起
“玉罗刹之事,这是女性的合理行动。
当下问道:“玉罗刹究竟是什么人?她年轻得很呀!”
席亦高道:
“是的,她最多不过是二十岁吧!她是本帮一位极重要
人物的骨肉,所以她的地位较为特殊。”
石芳华道:“啊!她真幸运,一出世就高人一等,不似我
这个薄命人……”
席亦高本来已闭口不说,可是她这句话,却使他不能缄
默了。
他柔声道:
“你只要碰上真心相爱之人,为你以后的日子创造幸
福,便不算得是薄命,何况你目下名满大江南北,万人争睹
芳容,天下有几个女人办得到?”
石芳华道:
“但我宁可像玉罗刹一般,有地位,有本领,又美貌,所
有的男人都要臣伏在她脚下膜拜。”
席亦高笑起来,道:
“你错了,其实所有的男人,都愿臣伏在你裙下称臣,但
对她却未必,因为她大自负自傲,等闲无人敢惹她……”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
“认真说起来,玉罗刹的身世,也可算是不幸的,至少她
也享受不到她父亲的疼爱之情。”
石芳华大感奇怪,道:“为什么?”
席亦高道:“因为她的母亲终身没嫁。”
石芳华道:“她不是有一个有地位的父亲么?”
席亦高道:
“不错,但她的父亲不但早有发妻,而且还是无人不怕
的河东狮。因此,玉罗刹的母亲,始终不得入宫。由于没有
名份,而玉罗刹的父亲又不能去看她,以后郁郁而殁。”
石芳华叹口气,道:“真可怜,她的母亲,一定也是个出
名的美人吧?”
席亦高沉默了一下,才道:“是的,长得很美丽。”
石芳华不禁暗暗猜测他沉默之故,而且他最后这句话,
声音中似乎没有什么气力,又似是不愿提及。
她运用女性的狡猾,轻笑一声,道:
“她一定长得不美,所以你不大愿意承认,对不对?”
席亦高道:
“不,她的确很美,尤其是死的时候,还是少艾年华。不
过玉罗刹的样貌,却不大像她母亲。”
石芳华道:“那么玉罗刹是谁抚养大的?”
席亦高道:
“她有房屋,有钱财,一切应有尽有,连指点她武功的人
都齐全,根本不须别人抚养,定能长大。”
石芳华道:“那一定是她父亲安排的了?”
席亦高道:
“当然啦!可惜她始终见不到她父亲。在她生命之中,
这一个遗憾,永远没有法子填补了。”
石芳华道:
“虽然如此,但像你这些长辈,都对她好的话,她也可以
得到温暖啊!”
席亦高道:
“老实说,她那个凶悍的嫡母未死之前,谁也不敢多去
看玉罗刹。不但是犯不着,同时也有莫大的危险。”
石芳华咋舌道:“这个女人这么厉害?”
席亦高道:“厉害的女人,比男人更可怕!”
他停一下,又道:
“你别把这些话告诉旁人,因为现在深知底细之人已不
多,而且知道的人,也多半以为玉罗刹是侧室所出,真实情
况,鲜有人知。”
石芳华道:
“这种话你不叮嘱我,我也不会对人说,啊!我真替她
难过,她的身世,几乎比我还可怜呢!”
席亦高道:“正是如此,所以你退一步想的话,就不会那
佯痛苦了。”
这时马车在一座府第前停下,但见府前有旗杆石台,还
有一双巨大的石狮,气象威武,一望而知必是豪门。
两名家人已经打开大门,当席亦高与石芳华走过之时,
他们都深深躬身俯首,十分恭敬。
入门之后,经过一座大厅堂,从右方转去,沿着长廊,走
入一个花木扶疏的幽雅院落中。
这个院落内外都有人把守,灯火明亮。院子好大,显得
非常有气派,两边的厢房,各有五间之多,厢廊上都有辉煌
的灯光。
这等势派,一望而知这些厢房,必是供部属办公之用,
也就是说,席亦高在府中也有部属工作。
这席亦高在“五旗帮”中,综管全帮的总务财政,所以他
另有官衙,人员极多,组织非常庞大。
但事实上他又主管“情报”工作,对外对内,一手操纵,
是以在他家中,另设办公处所,办理秘密的业务。
这刻尚有两个厢房,灯光通明。
房中人影掩映,正在工作。
他们这等业务,原是不分昼夜,有事就得一直做下去,
原是不足为奇。
石芳华故意大惊小怪,间道:“这么晚啦,那些人还不睡
觉么?”
席亦高一笑,道:“这些事你不会懂的,还是少去想的
好,免得徒然白费脑筋。”
他们二齐踏入正面的厅堂中,那是一座较小的厅堂,布
置得十分华丽舒适,四壁还悬挂得有不少名家书画。
这个地方显然是他接见重要的人,以及与高级的手下
会议地方。左边是一间明暗两进的卧室。
右边的门户,有厚厚的门帘遮住,可知必是重要的地
方。
石芳华受过训练,这时一望而知这是他私人的办公室。
里面一定存放着最重要的档案文件。
她的目标,一定在这个隐藏在门帘后面的房间中,只要
她进得去,她的任务就可以达成了。
但石芳华晓得,要进入这道门内,还须走上一段曲折艰
险的路程。其间包括毫不保留地,把肉体献出来。
对于这个男人,她没有一点憎厌,甚至觉得他的中年人
稳重洒脱的风度,还相当的吸引她呢!
当然这等情形,离“爱情”尚有一段距离,可是在石芳华
来说,起码她不须强自隐藏着恶心之感,强颜欢笑地去应
付。换言之,她与对方接近,以至进一步献出肉体;并不使
她觉得讨厌畏惧。
他们在舒适的椅子上坐下,马上有仆人送来茶水和果
点等物,这些仆人,都是年轻英俊,也很矫健。
石芳华观察之下,心知这些仆人,俱是席亦高一手训练
出来的心腹,一旦派出去可能就是重要的人物了。
因此,她不但不敢小看他们,还考虑到万一事机泄露,
这些仆人,任何一个都能把她制住或杀死。
席亦高与她谈到许多有趣的问题,同时又亲自取了两
只琥珀盒,倒了塞外来的葡萄美酒奉客。
那葡萄美酒的颜色比琥珀还要冽艳夺目,香气四溢,据
说喝下此酒,对她的嗓子,反而大有益处。
他直到如今,还没有对她作过丝毫侵犯的动作,这等修
养工夫,实在少有,令人不得不佩服。
石芳华呷一口香醇的美酒,舒服地伸伸双腿,道:“你不
让我到卧室看看么?”
席亦高凝视她一阵,才道:
“你今晚对我实在太好了,我永远不会忘记,哦!对了,
我的卧室中,有些来自各地的小玩意儿,都很精巧美观
石芳华欣然道:“好极了,让我瞧瞧是什么玩意儿。”
她起身,席亦高也站起来,引她进入左边的卧室。
这个卧室甚是宽敞高轩,可以想见日问之时,必定光线
极佳,空气充足。内间用一道软帘隔住门户,隐隐有灯光透
出。
石芳华先浏览这明间的布置,她一望而知这个卧室,乃
是标准的独身汉的寝居之所。
但这并不是说房内不洁净或布置凌乱,事实上房内纤
尘不染,干净非常,只不过格调和味道,充分显露出是男人
的居室而已。
壁上除了一幅元人山水画之外,另外就是三把珠光主
气的连鞘刀剑,作为装饰,角落处还有一只老虎标本。
这只花纹斑烂的老虎,站在那儿,神态如生,乍看还以
为是活的,把石芳华骇了一跳,连忙用手掩住胸口。
席亦高笑道:
“别怕,这是一位好友送给我的。若是活着,我也不敢
让它站在这儿。”
石芳华道:“这就是你说的小玩意儿么?”
席亦高道:
“对男人来说,这是很有意思的东西,但像你这等温柔
漂亮和娇弱的姑娘,那就不好玩了………”
他作了一个“请”的手势,接着撩起帘子。
石芳华袅袅走进去,立刻就惊叹他说道:“啊呀,真漂亮
……”
席亦高道:“什么漂亮?”
石芳华感到这话有异,愕然回头,道:
“这个房间呀,都铺了地毡,不是很漂亮么?”
席亦高道:“啊!是的,这些地毡都很不错。”
石芳华完全置身在房间当中,灯光均匀地洒在四周枣
色的地毡和浅绛色的墙壁,衬托出非常美丽的情调。
她的眼光扫掠过那些雕工精美,和安排得十分舒适的
家具,但觉席亦高此人很会享受,样样都讲究得很。
最后,她才看嵌在墙上的画,那是一排十二幅装着框的
彩色画。她一看之下,顿时玉面通红。
原来这十二幅彩画,皆是男女嬉春的秘戏图,洋洋大
观,画中人物,栩栩如生,设色也极是鲜艳。
石芳华感到心跳得很厉害,也由于羞赦心理,赶快把头
扭开,不敢细加欣赏,虽然她内心却是“想看”的。
席亦高笑道:
“石姑娘,假如你不仔细欣赏这十二秘图的话,你就算
是错过了天下问第一等的眼福啦!”
石芳华轻轻道:“这等图画,多羞人呀!”
席亦高道:
“假如是普通的春宫秘戏图,纵是画得佳妙,我也不会
挂在墙上的,只不知你信不信我的话?”
石芳华缓缓道:
“是呀!你是极会享受,口味又是很高的人,假如不是
稀世之宝,你是无论如何不会挂在墙上的。”
席亦高欣然一笑,道:
“石姑娘,我总算没有看走眼,要知我这卧室,从来没有
女性进来过。因为我所遇见的,尽是庸脂俗粉,决计不能欣
赏我的布置,你是第一个进入此室的女性,且喜不负我之望
石芳华道:“真的么?我怎会有此荣幸呢?”
席亦高道:
“你的谈吐,你的思想,无不显示出你是出类拔奉的才
女,胸怀见识,都不是普通女子可比。”
石芳华笑一笑,道:
“你过奖啦,只怕结识得长久些,你就会感到我竟是与
别人一般的庸俗。”
席亦高摇头道:“绝对不会。”
石芳华目光转到墙上的图画,不知不觉莲步轻移,竟到
了墙边。席亦高也跟在她身后,却不作声。
等到她把十二幅都过了,席亦高才道:
“石姑娘对这十二幅画,有什么高见?”
石芳华摇摇头,颊上红晕未消,益发显得娇艳欲滴。
她被迫不过,终于说道:“我对书画之道不大懂得。”
席亦高道:
“这敢情好,如果你懂得书画之道,你胸中便有了成见,
受到许多画家的浅见所拘泥了。”
石芳华笑起来道:
“但总得有点根据才行呀,就算是离经叛道,不受一点
一点拘泥,可是至少他自己也有点道理,对不?”
席亦高深吟一下,道:
“这话甚是,不过我们眼下别谈这些道理,只谈这十二
幅妙画。不知道你可有注意到,在这十二幅之中,真真正正
袒锡裸裎的,只有三幅,可是其余的九幅,感人之力,一点也
不逊于裸体的三幅……”
石芳华玉颊上又泛起了红晕,轻轻道:“是的。”
席亦高道:
“这便是这位画家高妙绝世之处,普通春宫画我已看过
无数了,但与这十二幅一比,简直有云泥之别。凭良心说,
这十二幅秘画已超出‘淫亵’的境界,而只是表现人世当中
的一种‘美态一而已。”
石芳华微微一愣道:“啊!这评语太美妙啦!”
席亦高笑道:
“我不必瞒你,这段评语,并非我之所创。我虽能欣赏,
但还没有达到如此高妙的境界呢!”
石芳华再度欣赏图画,她只把这些男女爱抚等等景象,
当作人生中的一部份,果然感到美妙难言。
此时,她心中全无淫亵之念,所以她也不面红了。然而
她忽然感到那个男人的身体,挨贴到自己背上时,马上就引
起异样的感觉,眼中所见的画面,已失去纯净的美态,反而
激烈地煽起她的情欲之火。
她膝盖一软,娇躯便只好完全靠在席亦高身上。
席亦高伸手绕过她的小腹,把她箍住。他此一强有力
的拥抱,对石芳华来说,又是一种莫大的刺激。
她的娇躯轻轻颤抖着。
席亦高低头在她耳边道:“芳华,我很感激你的垂青。”
石芳华面庞微侧,这样席亦高就可以看见她大部分的
面孔。当然这刻不仅是看看就可以满足的,席亦高只须再
移上去一点,就很自然地吻在她的红唇上。两人随即变化
为正面拥抱的姿势了。
热吻良久,最后分开时,席亦高哺哺说:“唉!芳华,你
对我大好了……”
石芳华轻轻道:“我实在不敢承受你这句话。”
席亦高精神一振,恢复平时的冷静和自信,也恢复中年
男人的从容潇洒,向她笑了一下,道:
“你可是觉得并没有给予我什么,是以认为当不起我的
感激?”
石芳华道:“是呀!”
席亦高道:
“事实上你已经给予我世上最足珍贵之物,那就是你的
感情啊!我在这一吻中,已感觉出来了。”
石芳华回想一下,深知他这话有理。
因为她的确已被这个风度滞洒的中年男人所迷惑,刚
才的一吻,委实是出自真心,并无虚伪敷衍。
而这个经验丰富的对手,马上警觉出来,并且表示感
激。
这便是与中年人交往的好处了。
她默然忖道:
“不必多说话,他自然能体会出好与坏。无怪乎许多有
头脑有思想的女子,谈情说爱之时,喜欢找中年人做对手。”
她盈盈一笑,道:“原来如此,假如我不是真心,那么一
定是很糟糕的事啦!”
席亦高对她已经完全信任,当下挽她到长椅落坐。长
椅上铺着厚而软的锦垫,坐下去很舒服。
他仍然拥住她,道:
“纵然你不是真心,我也不会对你怎样,而且我仍然会
重重的酬谢你。差别的地方,只不过是我再不会思念你,如
此而已。”
他随即泛起无可奈何的苦笑,又道:
“每个人总得自量一下,对不对?像我这年纪之人,岂
能妄想年轻如你这等美女,对我发生真感情呢?”
石芳华道:
“你别这样说,男人与女人不一样,女人过了三十,就不
免有迟暮之感。但男人过了四十,却正是成熟年龄。”
席亦高道:“你这番理论,真是值得浮三大白。”
石芳华道:“以前没有女孩子向你说过这种话么?”
席亦高道:
“没有,不瞒你说,凭我的地位财势,如果看上一个女孩
子,相信不难到手。但不幸的是,我不大愿意利用权势,可
是要对方对我发生感情,又颇不容易,所以我并不是时时有
美女相陪的。”
他一面说一面观察对方的表情,觉得没有什么不妥,便
又接下去道:
“当然啦!也有一些伪装着看上我似的,其实却是想利
用我的势力。但她们哪里能瞒得过我这种有经验的男人
呢?所以我对你特别感激,并非无因。何况你马上就要离
开此地,本来用不着敷衍我的。”
石芳华道:“我才不敷衍人呢!”
席亦高道:“这话我完全相信。”
他微笑一下,目光掠过墙上的秘戏图,便又道:
“刚才我曾经告诉过你,这间卧室,从没有别的女性来
过,连我的妻子也没有进来过。我在这儿得以保持独身汉
的生活,只有你才值得我打破这个习惯。”
石芳华抿嘴笑道:“假如席夫人看见墙上这些图画,不
生气才怪呢!”
席亦高摇摇头道:“她懂得什么?虽然与我结婚多年,
但她根本不了解我。”
石芳华听了这话,很快就陷入沉思之中,面色渐渐沉
重;眉梢眼角,也隐隐露出不安的痕迹。…
席亦高看在眼中,脑筋一转,便已会悟于心。
当下说道:
“芳华,你固然相当了解我,但我也很了解你,你可想听
一点我的看法?”
石芳华果然感到兴趣,点头道:“好呀!”
席亦高道:
“你的性格中,有一点极为重要的,那就是好动,喜欢到
处跑跑,受各式各样的人鼓掌喝采。”
石芳华微微一怔,道:“是么?”
席亦高微微笑道:
“是的一你喜欢满天飞翔的燕子,矫捷灵敏,不怕狂风暴
雨。而不是娇弱的金丝马……”
石芳华啊了一声,道:“底下还有没有?”
席亦高道:
“还有一点点,那就是你绝不能用笼子装起来,而必须
让你自由地振翅飞翔,这一点我看得很清楚。”
石芳华轻轻道:“这譬喻大好了,只不知我配不配做一
只迅捷灵敏的燕子?”
席亦高道:“哪有什么配不配呢,你根本就是燕子。”
他马上感觉到对方恢复了热情,这完全是他及时施以
“攻心”之术,使她失掉心中的疑虑所致。
原来席亦高一看石芳华的表情,便猜到她必是恐怕会
被他视为禁宵,收入金屋之中,是以情绪陡然低落。
现在他这么一说,等如已直接告诉她不会有这等情事
发生,石芳华疑虑一去,热情自然就恢复了。
她歉然地向他嫣然一笑,投在他怀中,道:“我这样会不
会大自私呢?”
席亦高道:
“不会,好比是旱天的麦子,种在水田中,岂能欣欣生
长。凡是违反这等人性法则的人,必属愚庸狂妄之流。以
你为例,我纵然借权势手段,硬把你留下了。可是这一来反
而失去了你,徒然得到你的躯壳而已,这等损人不利己之
事,我决不会做的。”
他捧起她的面庞,深情地注视着她,又道:
“我宁可时时暗自相思,并且怀念我们在一起的美妙时
光,而决计不愿硬是把你留下。”
石芳华心中突然涌起一阵伤感,因为她必须伤害这个
男人,这实在是一件非常残忍冷酷的事。
但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任务必须达成,却又不能替席亦
高找出可以避免伤害的路,她定须选取其一。
在她那眉黛眼波之间,顿时抹上浓浓的忧郁。
席亦高瞧得呆了,过了一阵,才道:
“你别发愁,只要你愿意与我会面,任何时刻,都可以召
我前去。”
石芳华点头道:“好,我会这样做。”
她又倒在席亦高怀中,转眼间,也已置身那张十分宽大
的床上,身上的衣裳,一件件的减少……
良久之后,石芳华娇情地看看身边的男人,同时又瞧看
自己赤裸的身体,面上有一种暴风雨后的宁静和满足。
席亦高目光灼灼,精神大得很,还在与她亲谈。
石芳华看看窗于,真怕现出曙色。她知道像席亦高这
等内功深厚的人,多半不会在欢好之后,就沉沉睡着的。
因此,她已准备好一步棋子,现在可以派上用场了。不
过这个办法终究不如对方自动沉酣大睡的好。
她轻轻按动左手无名指上的一只戒指,然后很自然地
放置在靠近席亦高嘴鼻的枕头上,口中与他搭着话。
戒指透出一阵极淡极淡的香气,与她所使用的香料气
味无甚区别。席亦高很快就停止说话,双目也闭上了。
石芳华轻轻坐起身,就这样光着身子溜下地。回头望
了床上的男人一眼,歉然地微笑一下,迅即走去。
她的这只戒指上的“迷香”,时效甚短,尤其是对席亦高
这等一流高手,药性更易消灭小因此,她必须争取时间。
此一任务她已成功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才是最重要的,
最危险的。她现在面临的危险有二:一是席亦高醒转
锝太快。二是被席亦高手下之人发现。
在柔和的灯光下,石芳华无声无息地溜到门边。赤足
踏在软而厚的地毡上,使她觉得温暖舒服。
她在门口站了一下,侧头倾听外面的动静。灯光轻柔
地洒在她白皙的,曲线起伏的身躯上,使她看上去像是一具
美丽无比的雕像。
过了一阵,她像猫一般踏出外面的厅中。
厅内外都有灯火,但外面的走廊和院落,都比厅子光亮
得多,而且厅内也看不见任何人影。
石芳华自慰地忖道:
席亦高与我在房间内,又一直没关上房门,他的部属
无论如何,也不敢靠近这儿才合道理。”
她越过大厅,走到对面那一扇闭起的房门,首先俯低身
子,十分小心地察看那个开门的把手。
这道门是否上锁,对她来说,不成为“问题”。因为她已
学会了开启任何形式的锁,费不了一点时间。
她这刻果然观察到不平常的现象,在房门把手的未端,
有一根很细的黑色丝线,连到门框上。
这种装置,若不是内行人,绝难发现。即使发现了,也
未必会生出警觉。
石芳华却泛起一丝欣然的微笑,手法巧妙地把黑丝的
一端扯开,这才扭动把手,将那道房门推开。
这个房间内也有灯光,两扇巨大的窗户,都有帷幕,皆
已拉紧,因此房内之人,绝不虞外面看见。
石芳华过去,把灯火剔亮,掉头四顾,但见这是一间非
常宽大的房间,四壁几乎都是巨大的橱和柜
此外,还有一张特别巨大的方桌。在靠入门右边,则摆
放着一套圆桌和椅子,显然可供小型会议之用。
她打量一下,便笔直向那张巨桌走去。目光例览桌上
的各种用具和文件,却没有动手翻看。
要知石芳华在这一方面,曾受过最高明的专家训练,学
会了许多特殊技巧。
因此,她不但懂得如何能不留丝毫痕迹,同时也懂得怎
样下手?以席亦高这间私人的公事室来说,收藏的重要文
件,岂在少数?她决计不能东翻西找,以致既留下痕迹,又
耗费时间。
所以她静静的站在桌后的椅子前面,假设她是坐在这
张椅上办公之人,则她将会把一份重要而尚未结束的报告,
放在什么地方呢?
由于这一份报告,与那些签押之后就送出去的文件性
质不同,所以席亦高决不会放在桌面上的。
她转眼瞧看桌旁的抽屉,最后才决定打开左边最上面
的一个。这是根据专家的意见,认为最可能放置暂时性而
又重要的文件的地方。
抽屉打开之后,发现里面有一叠六七份卷宗。她将最
上面的一份拿起来,借微弱的灯光一瞧,但见左上角有“机
密”的字样。
此外,只有几行数目字而已。不过这些代号,席亦高必
能一目了然,而且翻查卷宗的人,也可按照号码极快的查出
来。
她揭开阅看,敢情正是关于黄老岐和杜参两人的命案
调查报告。
石芳华先是定一定神,这才凝神看下去。
她只有短促的时间,在她回到床上以前,每一秒钟都有
被发党的可能。而最糟的是她武功极有限,决计逃走不了。
虽然是这么危险,可是石芳华居然能比平时更为冷静。
她脑中没有任何杂念,而是集中全部精神,迅快地阅读这一
份调查报告。
由于她对这件命案的隐情全无所知,所以无法判断徐
少龙究竟最急需知道些什么?哪一些才不重要?
因此她只好全部毫无遗漏地阅读和记在脑中,任何细
节,都可能有种极重大影响,是以不可惜过。
这样读下来时间自然要花得长久许多了,她把整份报
告读完,目光一抬,但见门缝下已透入些微晨光了。
她吃了一惊,连忙放好报告,向门外走去。这一举步,
才发现自己整夜都光着全身,同时由于站得太久,双腿有点
发麻。
在她后面就是一张圈手椅,厚厚的垫子,坐上去一定极
为舒服,但她居然站了一夜而不坐下,原来是为了避免留
下任何痕迹之故。
她出房之前,心中虽急,却没有忘记把灯弄暗一点,这
才出去,关上门后,又赶快把那根黑丝给黏好。
大厅内已相当明亮,她看看那些灯火,仍然未灭,便知
道没有人进过厅子。否则天色既明,入厅之人,一定会把灯
火吹熄。
她轻轻走回寝室,内间传出来席亦高沉重的呼吸声。
她倾听了一下,这些呼吸声非常均匀悠长,可见得席亦
高虽然睡得沉酣,但终是内功深厚之士,即使在睡眠中,仍
能相当地控制着身体的机能。
那深长的呼吸声忽然停止,床上的席亦高,略略翻一下
身子,随即睁开眼睛,目光落在石芳华身上。
他惊讶地坐起身,道:“你何故穿得这么整齐?”
石芳华坐在距床不远的椅上,含笑摇摇头。
席亦高摸到衣服,也披上了,这才下床,道:“啊!天都
亮了,你几时起床的?”
石芳华道:“我根本没有睡。”
席亦高坐在床沿,与她保持一段距离,以便详细地观察
她。同时也带着欣赏的心情,望着这个曾经倒在他怀中的
女人。
他缓缓道:“你为何不睡一会?”
石芳华道:“我睡不着。”
席亦高道:“听起来似乎相当严重呢?”
石芳华道:“那要看你怎样想了,我要走啦!”
席亦高停歇一下,才道:“你的意思是离开本寨。”
她点点头,道:“是的,我打算到京师。”
席亦高道:“今天就走?”
石芳华道:“是的。”
她凝望着这个面貌清秀的中年人,眼中渐渐射出热切
诚恳的光芒,轻轻道:
“如果我再不走,我就会变成离不开你了。”
席亦高身子一震,道:
“我真是难以置信,可是你的眸子告诉我,这话却是真
的。”
石芳华道:
“我一向都不怕跌人情网,而且我喜欢到处跑,不属于
任何人,也不属于任何地方。”
席亦高想了一下,才道:
“本来我想说,你纵使属于我,也没有什么关系。但如
果我这样说,便显得很俗啦!”
石芳华笑一下,道:
“是的,而你与别人不同,正是因为你的不俗,处处跟别
人的反应都不相同。”
席亦高道:
“我一辈子都在观察各式各样之人,并且须得判断这些
人的行为和反应。因此我知道世上有一些人,是天生不肯
受任何羁束,不受任何欺侮。比方说你就是这一种人,你要
从爱情中挣脱出来,还你自由方始称心,如果我利用权势获
得你,那一定是非常没有兴味的事。”
石芳华道:
“真是失敬得很,原来我的性格你已摸得很清楚了。这
样说来,我说出要离开的话,你并不很奇怪,是也不是?”
席亦高道:
“我虽然不觉得很惊奇,不过失望是在所难免。我们对
许多明知必然如此之事,仍然觉得失望,我正是这等心情。”
石芳华站起身,娇靥上泛起愁色,轻叹一声,道:“我要
走啦!”
席亦高道:“你可是马上就离开本寨?”
石芳华点点头,但忽然想起一事,又摇摇头,道:“不,我
晚上或者明天才走。”
席亦高大为惊讶,问道:“为什么?”
石芳华道:“我打算会一个人。”
席亦高极力使自己冷静如常,淡淡道:“可是男孩子
么?”
她点头道:“当真是个孩子,只有十七八岁。”
席亦高道:“他能使你逗留一天,真了不起。”
石芳华笑一笑,道:“你呷醋了,是不是?”
席亦高耸耸肩,道:“我怎么办,难道很高兴不成?”
石芳华道:
“我告诉你,他只是个孩子,但却能使我记起一些模糊
的童年印象,所以我要和他再见面。”
席亦高泛起难得的笑容,道:“你自己才二十多岁,却把
人家叫做孩子。”
石芳华道:“但我早就不是孩子了,哦!”
席亦高道:“纵然如此,可是你目下距童年能有多久?
居然这般的留恋忆念。”
石芳华道:
“我觉得童年已是非常长久以前的事,那些风味情怀,
已经永远逝去,不可复返。”
席亦高体会得出她的心境,多少与自己那种中年的悲
哀相似,因此他对她生出无限的同情。
石芳华举步走去,到了门边,才回头问道:“你不会打扰
我们吧?”
席亦高摇摇头,道:“当然不会。”
石芳华道:“将来也别难为那孩子才对。”
席亦高道:“不但不会难为他,我还会帮助他。”
石芳华欢喜地一笑,道:“那真的要谢谢你了。”
她回到自己的寓所时,眼前还不时晃动着席亦高的清
秀而含着惆怅的面影。
她急急忙忙洗个澡,换上一身俐落的紧身衣裤,对镜子
看了一下,但觉虽然终宵未睡,却没有疲倦樵淬之色。
她戴上帽子,迅即走出后门。一名精干的仆人已替她
准备好了一双座小马车。她驾着这辆车子驶出寨外。
席亦高果然没有派人跟踪或监视,而由于这刻尚是清
晨,路上并没碰到什么人。
寨外的田野和河流间,反而可以看见人影。那些是本
帮务农的农人,以及一些渔夫,都在清早出来做活。
马车驶到一条河边,树下有人叫道:“石姑娘。”
她转眼望去,但见一个健壮的少年,敞着胸膛,手中拿
着一顶竹笠,向她招呼,面上俱是惊异之色。
这个少年就是昨夜与她说过话的苏泰全,他发怔地凝
望着石芳华,直到她走近面前,眼珠才会转动。
石芳华道:“我猜想或会碰到你。”
苏泰全不知说什么才好,踌躇地向她笑一下。
石芳华道:“你怎么啦?不认识我么?”
苏泰全呐呐的道:
“是的……啊!不……不是不认识……你这一身装束,
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石芳华道:“难看吗?”
苏泰全连忙否认,道:“一点都不难看……我的意思是
很好看。”
这时她迎风站在河岸上,背后的天边,堆满了灿烂的朝
霞,使她看起来特别的青春焕发,充满了活力。
她的打扮,完全切合妙龄少女的身份,而不是烟视媚
行,颠倒众生的红伶。这是如此强烈对比的两种形象,无怪
苏泰全会为之目瞪口呆了。
石芳华笑道:“你的小船呢?”
苏泰全忙道:“就在下面的草丛里面。”
他转身跃下去,从草堆内拖出一只小船,船上有渔网以
及两三种渔具。
石芳华轻盈地上了小船,苏泰全挥桨操舟,沿着平静的
河水滑去。
朝阳才不过刚刚冒起来,河面上的风,清新得有点寒
冷。芦苇摇动时和小船破水时的声音,和谐地混在一起。
有些水乌咕咕的叫,偶然会从船边急速飞起贴着水面
飞到不远的草中,复又落下而隐没不见。
石芳华静静地听和看,但觉这个世界,真是宁恬极了。
他们有时划行在宽阔的浅湖中,四下旷朗,有些树木,
甚至长在湖中,凭添无限清景。
有时小船穿入高而密的芦苇中,即使站起身,也看不见
几尺以外。不过纵然如此,却没有丝毫气闷之感。
石芳华把帽子解下,让长长的秀发披下来,随风飘舞。
又时时把手伸人水中,享受那清凉软滑的感觉。
苏泰全半天没有说话,忽然道:“石姑娘,你真像是天上
的仙女。”
石芳华笑一笑,道:“我像么?”
苏泰全点点头,他说过了这句话,好像已把心中所有的
话都说完了。他把小船傍靠在岸边,起身取网。
这儿河面较为宽阔,看来并不深。苏泰全一挥手,渔网
撇出了一个圆形,沙的一声落在水面。
网边的铅坠使那面渔网迅快地沉落水底,苏泰全手中
只剩下一条绳索。他回头向石芳华道:“这一处的河底平
坦,最好下网,只不知我们的运气好不好?”
石芳华鼓励地道:“一定大有所获。”
苏泰全徐徐收网,一面道: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好像必定会有收获。如果我每
次下网,都听到你这句话,那该多好啊!”
他收网之时,不能迅速,因为这张渔网是撤成圆形,直
沉水底,全靠收网之时,网缘沉重的铅坠,渐向当中收缩,这
样被网罩住的鱼,才不会溜掉。因此之故,他收网的动作,
极有韵律节奏。
石芳华虽然从未打过渔,可是单凭直觉,也晓得这个青
年必定是打渔高手。
她同时又想到,以苏泰全具有如此高明技术的渔人,自
然也能够看得出下网之处,有没有鱼?所以他一散网,必有
收获无疑。
鱼网一直收起,卷搭在臂上。最后,就是网脚那些铅坠
也露出水面,若是有鱼,便应在这一截网中了。
苏泰全把网脚放在船板上,发出哗啦啦的声音,然后把
网脚一瓣一瓣地翻动。但见银光闪闪透出网外。
石芳华欢呼一声,“道:“瞧,打起好多鱼啊!”
苏泰全也高兴得直笑,道:“运气真好。”
网内有两尾竟然长达一尺,苏泰全把它们丢到鱼篮时,
说道:
“这两条鱼你带回去。”
石芳华欣然道:“谢谢你,这是最肥大的两尾啦!”
苏泰全转眼找寻再度下网之处,一面道:“你肯拿回去,
该我谢谢你才对。”
他把船撑近靠岸的芦苇丛边,先以竹篙定住小船,然后
取网在手,振臂一挥,那张网平飞出去,沙一声落在河中。
石芳华正瞧得有趣,忽见他动也不动,形状有异。
她大吃一惊,叫道:“喂!喂!你怎么啦?”
苏泰全既不回答,全身上下也没一处动弹。
石芳华方自惊疑,芦苇中突然传出一个熟悉的口音,甚
是沉着有力。这阵语声传入她的耳中,使她登时松一口气。
那阵语声说道:
“芳华,我是徐少龙,现下用隔空打穴手法,把那孩子的
穴道闭住,咱们说完了就解他之穴。”
石芳华乃是擅长演戏之人,这时立刻堆起笑容,向苏泰
全直摇手。这么一来,远处如是有人窥看,定必以为是她禁
止他活动,决想不到苏泰全根本知觉全失,既听不见,又不
能动。
她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徐少龙道:
“我昨夜差点到席公馆去呢!我想像得出你将是何等
难过,所以恨不得去把你救出来。”
石芳华听了此言,回想一下自己昨夜与席亦高的依偎
缠绵,那曾感到难过?不禁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她连忙岔开这个话题,道:“我已看过全案的报告了。”
徐少龙问道:“怎么样,可曾涉及我?”
石芳华道:“好像没有,但我弄不大明白。”
徐少龙道:“什么地方不明白?”
石芳华道:“报告中提到一个女人,名叫郑艳香。”
徐少龙道:“她是郑艳芳的大姐。”
石芳华道:
“我知道,郑家三女,艳名远播,谁不晓得?但报告中提
到有两个人被害,而这两个男人,都与郑艳香有关系,一个
是她的小叔,一个是她的旧情人,而这两个人的死状都很惨
酷。”
徐少龙心中一动,连忙道:
“等一等,你说报告中提到一个女人?而不是这个女人
有所供述么?”
石芳华道:
“报告没有一句说到她供述之词,只在调查黄老歧和杜
参身份关系时,扯出了郑艳香。”
徐少龙在芦苇内,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这位风靡当代,
颠倒众生的红伶,他发现她似乎带有疲乏之容。
但他没有往别处想,却付道:
“女人终是女人,最注意的就是女人之事。刚才她的开
口就提到郑艳香,差点没把我骇死。好个郑艳香,真是厉害
不过,我早看准她为了避免杀身之祸,所以必会把她床上的
杜参,弄到不受怀疑的地方去了,只不知是什么所在?”
要知他接受了杜参的“遗言”,答应杀死郑艳香,以徐少
龙的为人,自然非做不可。虽然其后杜参模糊他说了一句
话,好像是不要杀死郑艳香。可惜的是他没听清楚,因此之
故,他仍然得依遗言下手。
但他当时何以放过了她呢?原来有两个重大原因。第
一,他存心把杜参的尸体,留给她去处理。
因为郑艳香的身份并不单纯,所以她一定可以找到稳
妥的人,把尸体弄到安全的地方,制造出合理的疑阵。
第二,黄老歧临死时,曾以断剑内的迷香,把他薰倒。
当徐少龙回醒时,已经是在郑艳香的床上了。
由此可见郑艳香有法子封锁黄徐拼斗之事,换言之,她
能控制黄老歧的手下,不泄此秘。
所以如果郑艳香一死,单是黄老岐的手下,就会透露出
黄老歧曾经拦阻他之事,而本案就把他给牵扯上了。
有这两大理由,他决计不能下手,宁可冒着有人知悉这
些秘密之险,亦不可使用杀她灭口之计。
这时石芳华又道:
“黄、杜二人,竟是互相杀死的,那报告中把现场描述得
极为详细,残酷可怕之极。”
徐少龙道:“怎生可怕法?”
石芳华道:
“报告上说,社参本已得胜,一连刺中黄老妓七剑,均是
要害。但黄老歧利用断剑内的迷药,把杜参迷倒,然后用断
剑插入杜参的胸膛和小腹。”
徐少龙回忆一下,黄老岐之死,是被他用钢杆子插了两
记,皆中要害。而杜参之死,则是被他踢中小腹要害。
以那报告上的描述,分明动手布置之人,把杜、黄二人
的致死伤势看得十分清楚,所以如此摆布。
关于黄老歧部份,因为伤势明显,还不怎样,但杜参的
致命伤,是小腹中了一脚,不易看得出来。
由此可由这个布置现场之人,必是个中老手。同时他
亦极可能从杜参的致命伤中,看出了隐情。
要知武林中虽然有千百家派,各有绝技。但认真讲究,
能够把杜参这等高手击毙之人,自然是一流高手。
是以这个下手之人,所使的绝艺,定然属于著名的功
夫,这么一来,范围就很窄小了,也就不难查看出来。
徐少龙想到这一点,心中大为惕凛,忖道:
“这个祸根,非得在他尚未泄与别人得知以前,迅即除
掉才行。”
他的心思回到血案报告上,问道:“报告中可曾提到他
们互杀的动机?”
石芳华道:
“有,报告上说,初步研判,本案是属情杀案,他们争夺
的女人是郑艳香,但她可能不大知情。”
徐少龙道:”还有别的意见没有?”
石芳华道:
“席亦高亲自批注,须彻查黄老岐与我的关系;前夜昏
倒台上之事,颇有溪跷。他说,这也是一条线索。”
徐少龙道:“这家伙真厉害,无怪能权倾一时。”
他想了一下,又道:“报告内可曾提到派系问题?”
石芳华道:
“唉!你不提起,我也忘了。报告上没有提,但在附带
的另一份报告中,完全是分析黄、杜二人的背景,以及郑艳
香的关系和地位。这一份报告,格式纸张都不同,似乎与另
一份报告不属同一机构的。”
徐少龙精神一振,道:“这一定是席亦高手下的报告了,
里面说些什么?”
石芳华目光转到苏泰全身上,道:“他没事么?”
徐少龙道:“只会觉得有少许疲倦,不妨事的。”
石芳华这才道:
“席亦高手下的报告中说,黄老岐和杜参,一是总务司
之人,一是监堂之人,背景单纯,俱无可疑,但郑艳香的背景
就复杂了。”
她停歇了一下,才又道:
“报告中指出,她本身是财阀郑洪福之女,本是属于兵
马堂辛公权这一系。但嫁给黄升这个财阀之后,又与副帮
主龙君谢沉搭上关系了。另外黄老歧是黄升之弟,时时与
郑艳香一起鬼混,而黄老歧则是总务司之人。”
徐少龙道:“唉!真是大复杂了。”
石芳华道:
“这份报告的结论,认为郑艳香联两大财阀之财势,挟
三大派系之力量,实在已成为一个问题人物。任何人能够
在幕后操纵她的话,便成为棘手人物了。”
徐少龙道:
“是的,我也在想,谁是这幕后人呢?她的父亲?她的
丈夫?抑是她的情人?”
石芳华笑一声,道:“如果是她的情人,你就大可取而代
之啦!”
徐少龙道:“别胡说。”
口中虽是这样说法,其实心中也转着这个念头。
石芳华道:
“好,好,我不说了,但你得小心些,目下现成的就有玉
罗刹和郑艳香两个女孩子,看你怎么办?”
徐少龙苦笑一声,道:“我该怎么办呢?”
石芳华道:
“那是你的难题,要靠你自己解决!我只望你大功告成
之后,别忘了来看我一次,我也想念你的呢!”
徐少龙一怔,道:“我一定去探望你。”
石芳华道:“下午我就走啦!”
徐少龙道:“这样也好,免得被席亦高缠上了。”
石芳华道:“假如被他缠上,希望你不要在乎。”
徐少龙道:“这是什么话?不论在公在私,我都在乎得
很。”
他不必解释,石芳华亦明白他话中之意,是指在公而
言,则怕她动了感情而泄漏机密,在私而言,他嫉妒席亦高
占有她。
然而她天生命薄如絮,注定是要给各式各样的男人占
有,甚至她所负的使命,亦迫她非这么做不可。
她满腹难言的痛苦,根本无法倾诉,只好淡淡一笑,道:
“你别担心,我下午就走,但可别忘了探我之约。”
徐少龙道:“不会忘记的。”
话声消失之后,苏泰全忽然啊了一声,恢复活动。
他本能地缓缓收网,一面道:“刚才我好像睡着了好一
会呢!”
石芳华笑道:“没有的事,我们一直在说话和打鱼。”
她蓦然感到疲乏不堪,急于返家休息,同时苏泰全使她
触发起的怀念儿时的恋情,也如淡烟一般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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