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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司马翎)焚香论剑篇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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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腾跃龙门得真传
谷沧海喘一口气,道:‘当然跟应前辈大有关系。”
吴显嘿嘿冷笑,道:‘妙得紧,但目下纵然少林寺倾力抢救,也无
法挽回你的命运。”
谷沧海道:‘少林寺的师父们才不会来救我呢!”
吴显讶道:‘这话怎说?”
谷沧海道:“小可到这高山便是打算投拜在应前辈的座下,可惜此
志未竟。其他的师父们好像瞧不起我,所以我才会每日挑水砍薪,终于
误入此谷。”
吴显哦一声,道:‘原来你说的是这等关系。你做得很对,少林寺
只有应真是第一高手,天下无敌,若是不能从他学艺,早可投到别的门
派。”
他忽然陷入沉思之中,谷沧海大感奇怪,默默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吴显从沉思中惊醒,凶恶地问道:‘他的丑事天下皆
知,你为何还要投拜在他座下?”
谷沧海沉吟一下,说道:‘这是家慈的意思,她只吩咐我到少林寺
拜应前辈为师。小可也是在路上才听闻有关他以前的事。”
吴显点点头,心想这孩子只说奉了母命,大概是父亲早已亡故,他
的母亲虽然也是武林中人,很可能不与江湖之人接触,是以只知应真是
少林第一高手,却不晓得他的遭遇丑闻。
他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你目下还想不想投拜在应真座下?”
谷沧海苦笑一下,道:‘别开玩笑了,我想也没用,不想也没用。”
吴显道:“假如如我放你逃生,你想不想?”
谷沧海暗忖他这话有点意思,莫非真的会放了我?
当下道:“我不想了。”
说时,留神窥测对方神色,忽然发觉不对,连忙又道:‘可是母命
难违,这倒教我好生为难。”
吴显道:‘我告诉你,应真其实没有干那件丑事。”
谷沦海心中又惊又喜,试探地道:,吴大叔莫要骗我,此事天下人
人皆知,他自家也没有否认。”
吴显道:‘你最好相信我的话,他的确是清白无辜的,但在当日的
形势之下,他根本不能否认。”
谷沧海小心翼翼地道:‘大叔怎知他是无辜的?”
他表面上装出淡淡的神情,其实心中十分紧张。
吴显道:‘因为这个圈套是……”
他突然停口不说,想了一想,才道:‘总之我晓得就是,你信不信
我的话?”
谷沧海不敢追问,道:,大叔的口气似乎不像是假的,小可相信啦!”
吴显道:‘那么你还想不想拜他为师?”
谷沧海蓦然醒悟,心想,他说了这许多话,敢情是使自己坚定拜师
之心,只不知他为何希望自己拜应真为师?
他故意想了一下,才道:“小可自然极想拜他为师。”
吴显道:‘那就行啦,咱们做一笔交易怎样?”
“什么交易?”他不觉怔住:
吴显道:“我有法子使你拜在应真门下,但你却要从他身上打探出
一件事,到这儿来告诉我。”
谷沧海仔细想厂一下,觉得这交易大可以做,便道:“可以,但大
叔信得过小可么?”
关显仰头寻思了许久,突然松开手,道:“我非相信你不可,你若
是骗我,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种变化,谷沧海真是梦想不到,他真想就此撒腿跑掉,永远不再
瞧见这个怪人。
只听吴显又道:“咱们这笔交易公平得很,不会伤害到任何一个人,
所以我想你一定会守信行事。”
谷沧海爽快地道:“若是如此,大丈夫一诺千金,大叔放心。”
吴显道:“很匠好,先说你拜师的这一宗,少林寺的规矩我全知道,因
此,你若是规规矩矩的求见主事僧人,说出来意,定然被他们变着法子
拒绝。故此你须蛮干胡来,使他们无法阻止。”
这几句话听得谷沧海大是服贴,心想:“人家到底是久闯江湖的老
手,一开口就说中了要点。”
吴显继续道:‘你一返回寺中,就着手准备放火焚寺。”
谷沧海大惊失色,道:‘这如何使得,那些师父们都精通武功,一
出手就把我打死了。”
吴显道:‘你一万个放心,只要你有胆子放火,他们决计不敢向你
下毒手,须知这等是非同小可,谁也会猜想你是受人唆使,所以非查问
清楚不可。”
谷沧海无可奈何地点点头,道:‘放火就放火吧,但放完火之后呢?”
吴显道:‘此事极关严重,定要呈报方丈请示处置之法。方文一定
亲自提审讯问,这时你可对他说出你的愿望。”
谷沧海道:“那方丈大师不见得就允许我的请求,何况纵火罪还得
追究。”
吴显道:“他非允许不可,须知应真是他的师叔。他身为—派掌门,
自须格守尊敬长辈的典范,所以他只好把你交给应真。应真收不收你那
就与他无干了。在他想来,应真见你如此大胆妄为,定必不肯收录。”
他得意地冷笑一声,道:‘可是少林寺方丈大师这一回却走眼啦!应
真一见你这等美质良材,非收录不可,少林寺中唯有他一眼瞧得出你的
不凡。”
谷沧海听了这番话,不禁泛起知己之感,同时也更加确知应真定是
一代高手,才会使这吴显如此的相信他具有这等眼力。
吴显又道:“你放火须得找一处无关重要的房舍下手,若是烧毁了
藏经阁等重地,那就当真活不成了。”
他停歇了一下,接着道:‘我托你打探之事,有两个法子打探,这
两条路随便你拣都行得通。”
谷沧海问道:‘两条都行得通?”
吴显道:‘不错,但是世上之事很难说,应该采取哪一条途径,却
须由你自行斟酌。”
他话声微微一顿,又道:‘我在二十年前之时,本是江南独行剧盗,
数年之间,劫财越货,杀人无数。其时名震天下的大侠柯公亮忽然返回
江南老家定居,我猜他一定是为了我的缘故,所以立即收敛匿名,好在
其时我积蓄已多,不虞衣食。只须每年出门到远处做上一票,就不再出
手。”
谷沧海问道:‘大叔曾见过那柯大侠么?”
吴显道:‘当然见过啦!远在他尚未回返江南以前,我就曾经专程
到北方访他,跟他印证过武功。被时我年轻气盛,甚为自负不凡。但较
量之下,才知道柯公亮武功精深之极,天罢手威力无穷,难以匹敌。故
此他后来返回老家居住,我便不敢做案,免得被他碰上,此人嫉恶如仇,
碰上了决难活命。”
他歇了一下,忽然仰天笑道:‘我为什么要把这些事告诉你?总而
言之,事情发生在距今二十年以前,当时我从川中干了一票,挟货返里。
这一次足足去了五个月之久,是以归心似箭。回到家门,斗然间心中一
动,没有立即上前拍门。”
谷沧海茫然道:‘为什么呢?你不是归心似箭么?”
吴显道:‘有两个原因,须知家中只有妻子一人,年轻貌美,她本
是流浪江湖,跟随她父亲到处卖艺的女孩子,练得有一身软硬工夫,早
三年我到鄂北做案,恰好见她卖身葬父,是我赠她不少银两,当时我便
离开了,殊不知个把月之后,我在城中走动时,碰见了她。原来她原籍
就是宣城,她扶柩回籍之后,发觉无亲无故,正在彷徨,见到了我,十
分欢喜,因此不久她就嫁与我为妻。现在话归正传,我当时不上前拍门
的原因有二,一是我一向吩咐仆人须把门口附近打扫得干干净净,但这
刻所见却似是好久不曾打扫光景。二是我记得去年某一夜,忽然夜行人
光顾。当时我独卧别室,酒醉方醒,随手取刀追去,砍伤那夜行人的左
肩。可惜当时宿酒未醒,头脑还是昏昏沉沉,所以被那夜行人逃走。这
宗事我曾细加访查,都不得要领,直到这一日我斗然涌上心头,记得这
夜行人出现的方向好像从我的卧室中出来。有这两个原因,我突然出了
一身冷汗,转头便走。”
谷沧海但觉此事千头万绪,无从臆测。
而他最害怕的是这件事既然牵涉到应真,中间又有一个年轻貌美
的女子,难道说应真乃是贪淫好色之辈?
吴显又道:‘晚上,我换了一身夜行装束,面上先化了装,又用黑
巾蒙住,在夜色中潜回家中。”
谷沧海疑惑道:‘大叔面上既是化了装,又何须用黑巾蒙起?”
吴显道:‘这就是我干了多年的独行盗生涯而真面目始终未曾被人
得知的缘故了。试想人家纵有法子弄下我蒙面黑巾,但决计想不到黑巾
底下的面目仍然是假,此所以江湖上但知有个面带刀疤的独行大盗,却
不知我本来面貌其实毫无疤痕。”
谷沧海点头道:‘大叔说的是,别人决计想不到。”
吴显又道:‘我潜入家中,遥见卧房灯光隐隐,有个男人身影站在
床边,当下蹑足走近,房门突然打开,蹿出一人。房门打开之时,我瞧
得清清楚楚,我那妻子就躺在床上,帐子挂起,她也正向房外瞧看。这
个蹿出之人是谁,你可猜得出么?”
谷沧海道:‘这事既与应真大师有关,莫非是他?”
吴显面色一沉,道:‘正是,就是他蹿了出来。我怒火满腔,挥剑
戮去。谁知应真武功高强无比,一出手就夺去长剑,同时一股暗劲袭到,
卷掉我面上黑巾。”
谷沧海听得目瞪口呆,已不会发问。
吴显叹口气,道:‘我当时已晓得远不是他的对手,立刻跪下求饶。
他见我面上疤痕,已知我是声名久著的独行盗。但因数年以来我己销声
匿迹,所以他居然放过我。”
他叹口气,又道:“我逃得一命,过了半月,忍不住又回家。这一
次我在大白天恢复本来面目回去,应真还在我家中。见面之后,才晓得
妻子身负重伤,不能起床。应真乃是四个月以前经过此地,无意发觉有
一帮武林人物落脚本城,这些人都不是好路数。他便停下来,夜间查看
他们的动静,而这一夜恰好这一批人到我家去行劫,据后来我妻子说是
她父亲临终之时传给她一块银叶惹的祸,这块银叶牵涉到一个极著名
的宝藏,这批人意在行劫这块银叶,入房迫她献出,因此受了重伤,应
真一现身,这批人机警无比,一哄而散。应真因见我妻子伤重极待救治,
所以无暇追赶。此后,应真每隔一个月便来替我要医治一次,据他说我
妻子内腑被几种掌力所伤,最厉害的要数红胡子关棋的朱砂掌和毒星
龙海的鹤顶拳,若是他日夕疗治的话,须有一年之久才能完全复元,但
像这样每个月治疗一次,非有三年之久不可。”
谷沧海插口道:“应真大师一点也没有怀疑你就是那一晚的夜行
人?”
他摇摇头。道:‘他倒没怀疑,我也没有透露一点神色,我在外表
上做些正当买卖,谁也不知道我就是著名的剧盗,连我妻子也不晓得。
我留心细查我妻子和应真之间有没有暖昧之事,却查不出一点端倪。要
知当日我返家之时,我妻子已能行走如常,经过几个月之后,她并没有
丝毫内伤未痊的迹象,因此我婉拒了应真每个月来为她治疗之举。但这
数次见面我已从他口中偷学了不少武功上乘诀窍,经过这些年来苦练,
我一身武功精进数倍,已不是昔年可比。此所以我前两个月到少林寺
来,要见应真,为寺僧所拒。被我大闹一场,终于冲出重围,如是昔年
的本领,那是决计冲不出少林寺。”
谷沧海听了半天,目下才转到正题上,不禁精神一振,竖起耳朵。
吴显道:‘我妻子已于三年前去世,死了之后身上现出四处伤痕,我
才知道应真之言不假。但别的我都不放在心上,只要知道应真有没有与
她发生暖昧的关系。因为她父亲给她的那片银叶我始终没有见过,据她
说是那一夜已被人枪走c可是,据我从应真口中查出的资料,却得知那
些仇家们还在向她用刑之时他便赶到了,可知那些人不曾得到银叶c”
他默然寻思片刻,又道:‘不过经过多年来的反复思量,应真似乎
不会是这等鄙劣之人,他一生行事光明磊落,不拘世俗礼法,所以才惹
出不少误会。至于以前曾被我刀伤左肩的夜行人也决不会是他,其实我
使的刀法虽然出奇的狠快,可是以应真的功力,仍然不该受伤,这是近
两年来我武功精进之后才晓得的道理。”
谷沧海愁道:‘这话在下很难启齿叩问应真大师啊!”
吴显道:‘因此我说有两个途径,一是你直接地问他有没有这件事?
另一条途径是你偷偷搜寻他身上之物,瞧瞧有没有一块银叶,同时瞧瞧
他左肩上有没有刀伤?”
谷沧海道:‘吴大叔你不是说他武功高强,决不会被那一刀劈中的
么?”
吴显道:‘这就是其中一大关键了。十年前他发生了杀害许一山之
事,许一山的义于杨晋曾当着少林诸老面前,说是许灵珠在其时发出独
门乌芒珠,伤了那个凶手的左肩,要求揭衣验看。”
谷沧海道:‘若应真大师没有做过此事,自然肯揭衣验看,他不肯
么?”
吴显道:‘他倒没有不肯,但当时的少林方丈光德大师却没有答允,
当场定下打折应真双腿,禁锢在山崖茅棚之下的处罚。”
谷沧海茫然道:‘为什么呢?”
吴显面包阴沉地道:‘这就是我虽然深知应真为人光明磊落,决不
是奸淫之辈,而又仍然不能坦然不疑之故了。他左肩上一定曾受伤结
疤,光德大师眼力何等高强,隔衣一瞧便己瞧出,所以不让别人揭衣查
验。我却怀疑那不是乌芒珠所伤,而是我当年利刀砍伤的。”
谷沧海道:‘大叔要我瞧他肩上的遗痕么?假使是乌芒珠所伤,那
么他就不是那一晚的夜行人了。”
吴显道:‘乌芒珠伤过之后,终身留下五点黑印,若是如此,那夜
行人自然不是他了。不过,那伤痕决计不是乌芒珠留下的。”
谷沧海心中一阵狂跳,问道:‘大叔怎生得知?”
吴显道:‘我当然知道啦,因为……”
他突然停了口,接着换了话题道:‘我怎生得知的,你先不要问,总
之你去瞧他伤痕之时,记着两点,第一点那是刀伤,不是其他原因形成
的疤痕。第二点,这伤须是与手臂角度平行,歪的斜的都不是被我砍伤
的。”
谷沧海道:‘在下得好好地想过该用何法查探才行。但查了出来之
后,对大叔有何好处?何必费这许多心机气力,若是在下,就会先找那
些什么红胡子、毒星这些仇家报仇。”
吴显道:‘你想,若然我妻子不贞的话,我何必为她报仇。所以这
是最要紧之事,只要查过他不是那一夜被我砍伤之人,我便能相信他没
有对不起我,自然最好也查明银叶不在他手中。那时,我不但可以专心
报仇,还对他应真本人有莫大的好处。”
他眼中露出兴奋之光,又道:‘其实这件事对他最为重要,我只须
说出一个人名,他就可以洗雪十年来的不白之冤了。”
谷沧海心中波澜起伏,感到这真是关系至为重大之事,倘若他能替
未来的师父洗雪不白之冤,那时整个少林派都要对他尊敬致谢。
他缓缓道:‘在下打听回来的消息,吴大叔信得过么?”
吴显道:‘我若是信不过你,何必托你?”
谷沧海肃然道:‘既蒙大叔信任,在下这就回寺去啦!”
谷沧海临走之前,还先替吴显弄点食物,回到寺中,并没有立刻采
取行动。
经过两日的思索,把吴显的话前前后后都想过,深感有冒险一试的
价值。于是,这一夜开始行动。
果然一如吴显预料,事发之后,谷沧海被寺僧捕获,由方丈弘经大
师亲自审问纵火烧毁房舍之故。
翌日清晨,审问在一间精舍内举行,上首三个座位,当中弘经大师,
左方是弘一大师,右座是弘力大师。
这三位大和尚都是六旬上下的人,瞧起来只有四五十岁,甚是年
轻。
此外,在场的还有总知客正修禅师和膳堂监理德广僧。
两个和尚把谷沧海押入精舍之后,就悄然退出。
弘经大师缓缓道:‘本座已查问过谷沧海你入寺经过,据他们报告
说你在香积厨下服役,尚称小心勤恳,从无差错。昨夜忽然纵火,是何
原故?”
这位少林寺方丈语气和缓,甚是慈详。谷沧海不但没有轻视之心,
反而十分敬佩,心想这才不愧是武林无不钦仰的名门大派首脑人物。
他诚敬之心露诸形色,恭容答道:“小子本来不敢顽劣无礼,若是
能够早一点参遏方丈大师,小子决计不敢如此妄为。”
右座的弘力大师眉头微微一皱,双眼射出严厉的光芒。但弘经大师
已开口道:‘这话怎说?你不妨慢慢地说来。”
谷沧海道:“小子不辞千里而来,便是要投拜应真大师座下修习武
功,谁知人寺许久,还没有一点头绪,连应真大师消息也听不到。百般
无奈之下,只好以这等下策惊动了方丈大师。”
弘经大师点点头,顾视左右,道:‘师弟有话要问,即可发言。”
弘力大师凌厉地望住谷沧海,冷冷道:‘你年纪尚小,决不会自作
主张到此学艺,是谁教你来的?”
谷沧海道:‘是家慈所命,家慈说当今天下只有应真大师武功最强,
为人仁侠正义,小子谨遵慈命,不辞关山之阻。”
弘力大师不再追问此事,原来他像吴显一样,以为谷沧海的母亲虽
是武林中人,但多年来与江湖脱了节,所以不知应真发生的丑闻。
他道:‘昨夜纵火之计,是谁教唆你的?”
他不愧是老练之士。
谷沧海大感为难,心想若是撒谎的话,便是欺瞒尊长,若从实供出,
又于吴显不便。
他沉默片刻,缓缓道:“小子若是得知能渴见应真大师,便感激不
尽。”
他话是向中座的弘经大师说的。
弘经大师正要答应,左座上的弘一大师洪声道:‘你在江湖上被许
多武林豪雄追逐之事,本座已有所悉。你若是不清不白之人,休想渴见
得到应真师叔,你还是先把隐情说出的好。”
谷沧海听了这话倒不惊奇,立刻从身上掏出那锦囊,双手呈上,道:
‘这就是霍大叔托小于收藏之物,据说那些关家堡、银刀府、黑衣帮等
人都想得到这个锦囊。那霍大叔与小于家中本是世交,这次霍大叔答应
家慈把小子送到嵩山,却不料半途被关家堡之人拦住,小子一点也不晓
得这个锦囊有什么关连。”
正修禅师上前接过锦囊送到座前,弘经大师摆摆手,他便捧囊侍立
—侧。
弘一问道:“你一直不曾拆开瞧看?”
谷沧海道:‘没有拆开看。”
弘力道:‘为什么不拆开瞧瞧?”
谷沧海道:‘霍大叔信得过小子,托以人人唾涎之物,小子岂能有
负他的期许?”
弘一道:“你是忠信之人,没有私自拆看也罢。但目下为了一己之
故,竞把此物献出,岂不仍有负霍军所托?”
谷沧海定一定神,答道:‘三位大师不是江湖上争夺名利之人,小
于信得过三位大师,也信得过少林寺这三个字,所以献出此物,任得大
师们裁夺。”
弘经等见他对答如流,口齿清晰,出言典雅得体,都对他生出另眼
相看之感。弘一不再开口,弘力也不说话。
弘经大师寻思了一下,伸手取起那个锦囊,随即又放回正修手上,
缓缓道:“师弟们有何意见?”
弘一大师道:‘此子不同凡响,须得送与师叔瞧瞧。”
弘力大师道:‘这孩子不是大忠大义之士,就是极为奸恶狡诈之人,
应师叔十年以来心灰意冷,不愿与闻世事,因此敝座认为还是不让他晋
渴师叔的好。”
这两人各执一词,只等弘经作最后决定。
弘经沉吟良久,道:‘应师叔乃是长辈,此事不该瞒他;正修,你
先去遏见应大师,请他示知见是不见?”
正修把锦囊交还谷沧海,匆匆去了,没好久便回转来,道:‘大师
有渝,命谷沧海前往见面。”
弘经比个手势,道:‘谷沧海随他去吧!”
谷沧海大喜,跟着正修走出精舍之外。也不知经过多少重殿堂院
落,末后顺着一道曲廓走去,到了一道月洞门前,正修禅师停步道:
“孩子你且等一会儿;我先入内通报一声。”
谷沧海举目打量四周,只见月洞门内花木扶疏,景色幽雅,时闻鸟
语之声,简直是一处洞天福地,修道人的绝好潜隐之处。
他记得应真遭受的处罚是孤身独坐在寺侧石崖上的一座开敞茅篷
之下,此处鸟语花香,树影婆婆,与传闻大是不符,不由得感到奇怪万
分c
转眼间正修禅师匆匆奔出,道:“大师吩咐你独自入见……”说罢,
转身径自去了。
谷沧海怔了一会儿,才跨入月洞门内,触目所见,尽是修剪齐整的
花卉树木以及碧油油的草地,沿着石径走到花木深处,一阵清脆的棋子
敲抨之声随风传来,更添上一种幽雅古趣c循声走去,不久便瞧见一座
精致的禅院,院门前右方一株古树之下,有两个僧人正在对奕。
这两名僧人都穿得十分朴素,走到近处,才瞧得出其中之一年纪甚
老,但仍然精神奕奕,另一个身材魁伟,方面大耳,瞧起来最多只有三
十岁左右,顾盼之间,自然流露出一种慑人的威仪气度。
这年青的僧人额上有个肉瘤,因此一望而知便是名震天下的独角
龙王应真。
这刻他正拈子沉吟,欲下未下。谷沧海便不做声,等到他棋子落抨,
才上前跪下行礼,道:“小子谷沧海参见大师!”
应真没有瞧他,但面上却流露出奇异的表情。
对面的老僧抬头瞧见了,轻磋一声,道:“十载寒暑,还不能消磨
去你的雄心么?”
应真缓缓道:“师兄有所不知,小弟命此子前来,也不过是姑且瞧
瞧的意思。谁知此子大有来历,教小弟心中十分震动,久已平静如井的
方寸间重起无数波澜……”
那老憎微微笑道:‘你怎知此子不凡?你又不曾瞧他一眼?”
应真道:‘他的声音响亮劲直,显示出性格与众不同,天赋奇佳。其
次以他区区十二龄小童,不但进退中节,合乎礼数,而且谈吐典雅,可
知极有教养。师兄试想,教养得出这等孩子的家庭,怎肯让他到少林投
师?而且要投拜在小弟门下?”
老僧道:‘果然很有道理。”
他小心地注视谷沧海一眼,又道:‘这孩子生得一副好相貌,面如
重枣,卧蚕眉,丹凤眼,大有不怒自威的气概。”
应真仰天朗声长笑,响遏行云,震得谷沧海耳鼓隐隐作疼。这笑声
一听而知那应真心中欢畅无比。
老僧道:‘师弟这般欢喜,这里面也有文章么?”
应真道:“有,有,十年前小弟遭逢大变之时,在场有一位红粉知
己,乃是天下间第一位巾幅奇人。她问小弟说:应真,这件事你有没有
做?小弟回答说:没有。她便对我念了两句诗,这两句诗是:天涯一旦
成知己,沧海他年见此心。”
老憎道:‘那是我们到达以前发生的事了!”
应真道:‘不错,她本身原也是当代高手,若是她也参与那一场搏
斗的话,小弟就很难活到今日了。”
老僧道:‘她就是天罡手柯公亮大侠的夫人谷虹影是不是?”
应真这时才转眼望住谷沧海,柔声道:‘孩子起来,谷大姊就是你
生身之母对不对?”
谷沧海起身道:‘正是家慈。”
应真道:“很好,只有谷大姊教养的出像你这么个孩子。我此刻恨
不得在她面前五体投地来表示出我心中的尊敬感激。”
他双眼中涌现泪光,接着又道:‘我应真当天立誓,一定要把你造
就成天下无敌的高手,又是天下钦仰的大英雄大侠客。但最可怜的是这
样做了,我还是未能报答知己恩情于万一……”
这番话说得慷慨悲壮,情深义重,不但谷沧海感动得热泪盈眶,连
老僧也频频长叹,却没有一点点不同意的意思。
应真上上下下打量谷沧海几眼,又道:‘以你这等根骨天赋,纵然
不是故人之子,我也不会轻轻放过你的。”
谷沧海登时热泪进涌,大叫一声师父,心中充满了感激和钦敬之
情。
应真又道:‘你在家有没有学过武功?”
谷沧海一面掉泪,一面摇头。
应真仰天长叹道:‘柯大哥也真了不起,唯有他配得上娶大姊为妻,
他不但肯让你改从大姊之姓,并且决意让你投到我门下,所以不把一身
所学传授给你。这真是古今罕见的英雄胸襟,豪杰心肠……”
直到此时,他们才发觉那老僧已悄然离开。
应真告诉谷沧海说,那老僧就是前任藏经阁首座长老光慈大师,天
性十分慈祥,将来可以时时向他请益。
过了许久,应真才停止探询他家中的情形,同时却抑压住满心兴
奋,限目寻思如何着手传授武功的种种难题。
他对谷沧海抱着极大的野心和希望,所以不能像普通收徒一般旷
废任何时间。
应真先命一名僧人带领谷沧海安顿好住宿之处,就是住在这潜龙
院中,应真的房间就在隔壁。
少林规矩严谨,人数众多,这些事情只有位居要职身份祟高有限几
个人晓得。
谷沧海在少林寺中公开的身份是前任藏经阁长老光慈大师的弟
子,由方丈弘经大师昭告全寺。
这一来谷沧海与弘经方丈同辈,大多数僧众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
地行礼。
应真为了研思一套传授武功的法门,静坐三日之久,第四日清晨,
谷沧海照例叩见。
应真取过拐杖起身,道:‘孩子,随我去见大师伯。”
他双腿己断,所以用一对拐杖代步。
谷沧海晓得大师伯就是前任掌门人光德大师,心中不由得大感兴
奋,紧紧跟在师父后面走去。
不一会儿,便走到一座精舍,四周植满翠竹,山风过处,发出一片
悦耳的涛声。
精舍内甚是宁温恬静,朝阳照射之下,古趣盎然。应真和谷沧海刚
走到门外的院子里,屋内传出一阵苍老清劲的声音,道:‘应真,带那
孩子进来吧!”
谷沧海感到一阵亲切,欢欢喜喜地向前走去,险险撞在应真身上。
不禁讶异地抬头望去,瞧他何故不声不响,又不举步入舍。
目光到处,但见这位豪情姿放的师父,此刻满面迷悯之色,眸中隐
隐有一层泪光闪动。
他吃了一惊,定神寻思。
应真长叹一声道:‘大师兄,小弟真料想不到你一甲子以上的精修
工夫,还不曾完全隐埋了你的至情至性……”
门内苍劲的口音应道:‘小师弟且莫说这等闲话,把那孩子带入来
让愚兄瞧瞧。”
应真道:‘是!”
两颗大大的泪珠已滚下来。
他忙举袖拭去,向谷沧海道:‘你可懂得我话中之意?”
谷沧海道:‘徒儿不懂,不过徒儿已感动得忍不住了。”
他面上的表情真是哭笑难分。
应真道:“很好,这才不愧是我的徒弟。我告诉你,你大师伯不但
武功己人化境,而且精通佛典,功力极深,数十年以来已经无喜无嗔。
可是他今日居然流露出急于瞧瞧你的意思,这是因为一则你是我的传
人,将来可以为我去办许多事。二则他已听说你资质超俗,便禁不住满
心欢喜。”
他话声略歇,蓦地仰天长笑,当先跨入门内。屋中的陈设甚是简单
朴素,却十分整洁,窗明几净。
—个老僧盘膝跌坐榻上。身被青布僧袍,两眉雪白,面庞圆如满月,
一望之下,便教人生出慈善可亲之心。
他眼中神光充足,毫无老态。此时凝注在谷沧海身上,瞧得十分仔
细,
谷沧海拜倒地上,光德老方丈柔声道:“孩子起身。”语气中极是欢
喜。
谷沧海叩过头,爬起身,光德着他走近榻边,伸手轻轻抚摩他的头
颅,道:“我佛慈悲,竟有这么好的孩子投入少林门下,老袖的心事从
此已了。”
应真道:‘还望大师兄赐以洪恩,助此子速成基业,得传本门无上
秘艺。”
光德老方丈沉吟片刻,举手向左侧点去。左方窗边悬挂着一面小铜
锣,此时被指力点中,发出一声清响。
转瞬间,一名僧人在门外说道:‘正信恭候法谕。”
光德道:“进来。”
正信踏入舍内,却是个方面大耳极有气度的中年和尚:
他向光德、应真行过礼之后,便向谷沧海躬身道:,正信参见师叔。”
谷沧海连忙还礼,应真道:‘沧海,他是年青一辈中十大高手之首,
他们十人以佛典中的十信为号,个个功力湛深,各有专长,都是正字辈,
比你低了一辈:为师很感激他们的好处,这话你记在心头。”
谷沧海唯唯应了,却不知他们对应真有过什么好处。
光德老方丈道:‘正信,去把光慈、光悲二人请来。”
正信迅即衔命而去。
不久,进来一高一矮两位老僧,一个是光慈大师,谷沧海已经见过。
另一个是光悲大师,体格雄伟,精神奕奕。
他们参见过师兄,光悲不大留意地瞧了谷沧海几眼,道:“大师兄
传谕召集我们,为的何事?”
光德老方丈缓缓道:“应真求我帮助这孩子速成。我已经答允了,因
此转请师弟们助我一臂之力。”
光慈大师点头道:‘果然须得利用速成捷径,助他扎稳根基,否则
不知要练到何年何月才有成就。”
光悲大师笑道:‘师兄之命,师弟之情,实在无法推卸。”
谷沧海很不服气,心想这位师伯一点也瞧不起我,若是任得他们施
为,将来纵有成就,他还是瞧不起我。但身为晚辈,又不能出言顶撞。
想来想去,实在无计可施,不禁轻轻地叹一口气。
舍内四位高手都发觉了,应真讶道:‘孩子,你有什么心事?”
谷沧海垂首道:‘弟子不敢说。”
光慈大师道:‘这就奇了,小小年纪就有不敢说之事么?”
谷沧海偷偷地望了光悲一眼,可就透露出线索。
光悲呵呵笑道:‘孩子但说不妨,老衲决不会见怪。”
他年事虽高,但豪爽率真之性犹如少年。
谷沧海突然醒悟这位老和尚的为人,便后悔地道:‘弟子本来以为
光悲师伯瞧不起我,所以心中不安。现下才知他老人家是不拘小节之
人,弟子倒是多心了。”
光悲不禁一楞,睁大双眼,过了一会儿才道:‘好小子,你瞧来比
我还要老练得多。”
这话惹得光德等人都笑起来。
光悲又道:‘凭你这一点知人之明,师伯非全力造就你不可。师兄
们,咱们动手吧!”
光德老方丈点点头,起身率众走入一间静室之内。
光悲取了五个蒲团,按梅花形摆好,命谷沧海坐在当中的蒲团上,
光慈大师取了一卷条轴,挂在墙上,却是一幅人身像,分正背两图。赤
裸的躯体上有一条红线和一条黑线,遍绕全身。
光德等四人分别在四个蒲团上坐定,光德徐徐道:‘本门无上内功
心法极是精深博大,威力无穷,深不可测。若要扎稳根基,略有小成,
虽是天聪过人,票赋卓异之士,也须十载以上苦修之功。这是因为本门
内功心法须得内外兼修,齐驱并进,外功若是不到一定火候,内功进境
随之而滞顿不前。因此,本门收徒传艺,都要就各人天资票赋,传授不
同的人门法诀,悴可减少外功不强的阻力。由此可知本门僧众虽多,其
中不乏内功极为深厚之土。但因入门法诀不循正途,终难成为一流高
手。”
谷沧海恭恭敬敬地聆听,一字也不遗漏。
光德老方丈微微一笑,又道:‘今日我们四人为你出手,助你渡过
入门第一关,此举可抵你十载苦修之功,因此老袖详加解说,免得你得
之甚易,生出轻慢之心,将来影响到你的进境,无法达到第一流高手的
地步。”
应真喝道:‘沧海,你明白不明白?”
谷沧海道:‘弟子明白啦!”
光德大师接着道:‘我们四人以本身精修之功,运注你体内,一方
面使你具有外功,另一方面辅导你真气通经透穴,获得成就。此举在今
日因缘成熟,所以似是容易,其实本寺开创以来,还没有过先例。”
要知此举一则须有四大高手同心合力,二则须有美质良材,三则要
有这等急于造就之人心性品质都合条件,不会因得之太易而生轻慢之
心,反而妨碍了日后最高境界的修为。
光德大师跟着指示方法,讲解口诀。
那壁上的人像图形上的红黑两线,乃是真气运行所走的路线,红线
是少林无上心法正确的途径,黑线是最容易弄错的途径。有此对比,自
然不会弄错。
讲解费去了一个时辰之久,光德话音方歇,光慈、光悲、应真三人
齐齐向谷沧海点去,指尖都离他身躯半尺左右。
谷沧海但觉三股热流注入体内,顿时精神一振,四肢和骨骸充满了
力量,肌肉和骨骼都涨满伸延,好像迅快地发展生长。
光德指势缓缓点出,一股热流传人谷沧海体内,一切奇异的感觉立
即消失。
他立即摄神定虑,依照光德指示的法诀去做。这口诀法门简单不
过,毫不费力地记牢,可是做起来却十分困难。
一时之间,各种杂念纷咨而至,一任谷沧海如何努力收摄心神,都
无法消减这些杂念。
这虽是应有的现象,可是时间一久,谷沧海便不禁害怕起来:
又过了许久,谷沧海觉得实在无法收束心神和排除杂念,当下绝望
地叹一声,睁大双眼。
目光到处,刚好见到窗外照入来的阳光,发觉只不过坐了一整天,
目下应是黎明时分了。
他一惊之下,顿时触悟这正是—大魔障,于是重新垂下眼帘,不久
便进入宁温括静的境界中。三昼夜之后,他才从定中回醒,目光投注在
墙上的条轴。
如此又是四昼夜过去了,光德等四大高手都收回指力,彼此相顾一
笑,表示大功告成。
他们都耗费了极多的真元,因此应真不敢多耽搁,带领谷沧海回到
潜龙院,好让师兄们休息。
谷沧海被紧凑的功课压得透不过气来,除了吃饭和睡觉之外,都忙
着修习内外功夫,没有片刻空闲让他想及别的事情。
转眼过了两个多月,一天,应真突然对他说:“本寺最近大概会有
事发生,为师暂时不能督导,须得到茅棚枯坐,免被外人察破,责难大
师兄不守诺言。因此你也暂时不必练新的功夫,只须重温所学便行啦!”
谷沧海不敢询问将有何事发生,但应真的话却勾起他闷在肚子里
好久的疑团。那就是当年的少林寺老方丈光德大师曾向武林群豪说过
罚应真长年在茅棚内枯坐,然而师父却根本不曾去过茅棚。
以光德大师的身份,说的话自然算数,因此这就使谷沧海觉得卜分
的不解。
不过他也不敢直率地探询,念头一转,道:‘那么弟子也到茅棚去
陪着师父……”
他明知此举不合昔年规矩,乃是故意说的。
应真可想不到这个小徒弟肚子里有这许多心思打转,蔼然一笑,
道:“不行,谁也不能到茅棚去。往时是由本寺小一辈中十大高手轮流
作我的替身,但此举骗骗别的人犹自可,若是哪个第一流高手便很难瞒
得过了。”
谷沧海赶紧抓住这个话题,问道:“做师父替身的就是本门十信僧
么?怪不得他们都没有别的差事,再过些时候,弟子便可以充当师父替
身,不必劳动他们了。”
应真摇头道:‘你用不着做这件事,为师对你寄望极高,但内情须
待你艺成之后才告诉你,本门十信僧向来最是崇敬为师,所以十年前之
事发生以后,他们甘心代为师枯坐茅棚,受那风吹雨淋之苦。不过他们
的热心没有白费,由于此故,每人才能练成一两种绝艺,成为小一辈中
的十大高手。”
他仰天叹息一声,又道:‘本门上上下下对为师都万分爱护,光德
大师兄身份何等高隆。可是他坚信为师不会做那等恶行,所以自甘食
信,让十信僧代替为师受刑。这等慧眼和胸怀真教为师敬佩之至……”
说到此处,谷沧海总算明白了师父不须在茅棚枯坐受刑之故,敢情
是光德他们认为应真是含冤受屈。
这时又勾起谷沧海另一件心事,那就是两个月前在后山石谷碰见
吴显那人,他要知道应真肩上的伤痕是什么样子的。
谷沧海虽是聪明过人,可是到底还是十多岁的孩子,心中有事哪里
瞒得过应真这种一等—的老江湖。
应真讶异地忖想了—阵,突然间变得十分严肃,沉声道:‘孩子,为
师十年前的事你想必也听人说过,你老实告诉我,你是怎生想法?”
谷沧海骇得双膝跪倒,俯伏地上,道:“弟子不敢乱想”
应真道:“不要害怕,你老老实实告诉我,”
谷沧海道:“弟子深感师父是个不拘小节、大仁大义之士,决计不
会做出那种卑鄙之事”
他说得十分诚挚.—听而知出自真心。
应真畅快地仰大大笑道:“好极了,总算我应真没有瞧错人。”
谷沧海抬头怀疑地瞅住他的左肩,心中暗暗叹口气,遗憾地想道:
“恐怕此后再也没有机会提起师父肩上遗痕之事了。”
应真瞧在眼小,却没有表示、起身向门外走去,他以双拐代步,举
动甚是灵活自如;
那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之后,谷沧海迟疑了一下,心想:‘既
然无法验看师父肩头伤痕,那就到他卧室中搜查一下,瞧瞧有没有那块
银叶,也算是向吴大叔履行过诺言……”
正要举步,眼前一花,应真已站立在他面前,把谷沧海骇了一跳。
应真面上含着微笑,道:‘十年前许一山的义子杨晋当众要验看为
师肩头是不是留下乌芒珠的痕迹,但被大师兄拒绝了。”
谷沧海听了这话,不禁又骇了一跳。
应真接着说道:‘杨晋此举实在奇怪万分,使为师无法怀疑到他身
上。”
他露出沉思的样子,可见得这事使他极是困惑,所以一旦提起,就
情不自禁地沉缅在迷雾之中。
他皱起眉头,又道:‘为师深知杨晋心术险恶,暗恋着他的义妹许
灵珠。因此这个明谋成功了,唯有他才是最有利之人。一则可以趁机除
去他心中认为的情敌,二则许一山的家财完全属于他了。但杨晋验伤之
举却使我不得不改变了推测,试想其时当众验出为师肩上之伤不是乌
芒珠遗迹的话,他加害我的阴谋岂不是完全败露,可惜当时大师兄拒绝
了验伤之事。”
他徐徐拉下肩上衣服,露出一道疤痕。
谷沧海心跳加速,定睛望去,只见这道疤痕长约两寸,横斜肩上,
并非吴显所说的垂直形状,同时由于疤痕较宽,边缘凹凸不齐,一望而
知不是刀剑所伤。
应真抚肩道:‘为师初出江湖之时,由于天性放荡不羁,所以被一
个女孩子咬去这么一块肉,自从那次事故之后,为师才检点得多。但这
等事可不敢告诉大师兄他们。平时他们都没有注意,然而到了十年前杨
晋提出验伤之时,大师兄眼力何等高明,隔衣一望而知果然有伤疤迹
象,所以断然拒绝了。”
他拉起衣服,遮住那块疤痕,又道:‘这也是他为何自甘食言,教
十信僧做替身的缘故。因为我们返山之后,大师兄经过数日深思之后,
断定许一山决计不是我杀死的,因而肩上伤痕定然不是乌芒珠遗迹。他
一时之错,以致为师再无昭雪此冤的机会,心中十分难过,于是允许十
信僧做我的替身,借以表示他的歉意,不过……”
他拖长了声音,露出十分郑重的神情。
接着说道:‘不过直到今天为止,这世上只有孩子你一个人亲眼见
到我这块伤疤,他们仍不曾验看过……”
谷沧海大为感动,心想:‘大师伯他们和师父之间是当真心心相印
真正知己,古往今来,恐怕再也找不出几个人能够如此的知心互信。”
应真走了之后,他练了一会儿功夫,便带了一些食物和清水,穿过
寺院向后山走去。
不一会儿工夫己奔入那座石谷,大声叫道:‘吴大叔……吴大叔
谷内寂然无声,谷沧海奔到那个岩洞,目光到处,只见吴显倒卧在
岩根,动也不动。
谷沧海顿时惊得呆住,过了一会才恢复神智,大声叫道:‘吴大叔
过去伸手一摸,吴显手足冰冷,谷沧海的心里直往下沉,但仍然继
续查探他的脉搏和心脏。
吴显的心窝还有一丝暖气,谷沧海升起一丝希望,连忙把他身子翻
过来,成为仰卧的姿态。
但见吴显两唇焦裂,双眼半睁半瞑,眼珠已翻到上面,黯然无光。
谷沧海连连在他耳边叫喊,吴显突然一动,嘴唇嗫嗫而动。
谷沧海连忙倒了几滴水在他口中,吴显舌头迟缓地舔动,眼球也慢
慢地转了。
谷沧海满头热汗,心中十分紧张。
吴显口中吐出模糊的声音,谷沧海叫道:‘吴大叔,我来瞧你啦,你
可听得见我的话?”
吴显模糊地道:‘啊,是你……我托你……的事……”
谷沧海连忙大声喊道:‘我亲眼瞧过师父肩上的疤痕,既不是乌芒
珠,也不是刀剑所伤,是曾经被人用牙齿咬下一块肉……”
那个垂死的人眼珠突然转动一下,似乎射出光彩:
可是随即又翻了上去,喃喃道:“很好……我死了……瞑目……”
谷沧海大声道:“吴大叔你不会死,我这就去找人帮忙救你……”
吴显喉头咯咯有声,过了一阵,才变成说话之声,道:“不用……
白费气力了……陷害你师父……的人是我……和……和……”
他突然间没有声息,谷沧海瞧清楚了这武林高手实在已经气绝,不
禁一阵凄然,同时又感到十分遗憾。
遗憾的是自己迟来了两日,以致无法从他口中得知陷害师父的人
是谁。
目下只知道一个是他,可是吴显已死,不但无法问明当日布置阴谋
的详情,而且不能挺身证明,解去天下武林人物心中之疑;
他发现不远处便有个石坑,恰好可以权克墓穴,便把吴显枯干的尸
身抱到石坑内,吴显身上有个革襄,里面有些物事,谷沧海解下来,放
在坑边,然后用石块和泥沙填塞墓穴。
不久已经把石坑填满,他拿起革囊,忽然记起吴显已没有亲人,这
些遗物无人可收,心中更替他感到凄凉难过,洒了几点同情之泪,便把
革囊塞入泥土中。
回到寺内,已是夕阳遍山,他很想去瞧瞧寺侧高崖上枯坐的师父,
但不敢前住。
在潜龙院中练了一会儿功夫,这才定下心神c
翌日早晨,一个高大黧黑的中年和尚找到谷沧海,道:“小师叔,师
叔祖合渝,要你到前面去瞧热闹。”
谷沧海大喜道:“什么热闹?”
那黑和尚道:‘师叔祖叫我问你就晓得了,原来小师叔还不知道。”
这和尚乃是少林十信僧之一,他们十人与谷沧海最熟,这一个法名
正护法为人憨直,虽是四十出头之人,但仍然不通一点世故。
两人边说边走出去,绕道寺侧抵达山门外的广坪,但见坪上散散落
落的有好些憎人。
正护法环顾了一会儿,道:‘都是达摩院的人,这就奇了……”
谷沧海道:‘恐怕要打上一架。不然达摩院不会派出这许多人手。”
正说之时,—个体貌微胖的灰衣僧人走到他们身边,此僧长得面圆
眼大,未语光笑,一望而知乃是性格诙谐喜爱说笑之人。
他嘻嘻笑说:“小师叔才来么?我早就等得心慌啦,但愿当真是一
场大热闹才好!”
谷沧海忙道:“别么大的声音,提防有人听去。告到监院大师面
前……
那圆面僧人伸一下舌头道:‘对,这儿可不是潜龙院,我都给忘啦!”
黑和尚愕然道:“这有什么好怕的呢?”
谷沧海道:“出家为僧,岂能贪爱热闹,你说是不是?”
黑和尚表示服气,道:‘不错,咱们还是走远一点避开别人的好。”
三人同躲到坪边的古树后面,注视着坪上动静。
黑和尚正护法道:“正不退师兄,你可知今日有什么热闹?”
正不退笑眯眯地道:“我不晓得,但师叔祖被惊动了,想必来头不
小!”
他们口中的师叔祖便是应真。
谷沧海禁不住转眼向左方一座高崖望去,但见崖上靠边缘处搭盖
着一座茅棚,隐约瞧得见棚内有个人跌坐其中。
他自从得到光德大师等四位高手输注真元,打通经脉之后,目力已
比常人强胜甚多。因此那茅棚虽然距离甚远,仍然瞧得出棚内之人身穿
一袭黑衣,秃头,颈上挂着一个巨大的铁环。
此环便是当日光德等三大高手亲赴许家,由光慈大师取过禅杖,拗
成的圆环。
谷沧海想象得到师父在棚中遥见外人抵达寺前,翘首远望他之时,
将是何等愤慨沉痛,因此心情登时大感沉重,不由得叹一口气。
黑和尚正护法道:“小师叔是否不耐烦了?瞧,有人飞奔而回,想
是归报什么消息?”
但见一名憎人迅快地奔入寺内,本来散落地站在广坪上的憎人们
一下子都消失在树木或是[11石之后:
不一会儿,路口出现了两个人,都是山上难得见到的妙龄女郎,衣
着华丽,一个抱着一面琵琶,一个拿着一支玉箫。
她们含笑缓步走上广坪,流目四顾,似是因见不到有人而感到惊
讶。
之后,她们一齐仰头向高崖茅棚望去,指指点点地谈论起来。
其中拿箫的女郎突然举起玉箫吹奏起来,阵阵哀婉清怨的箫声随
风飘散。
谷沧海用心地聆听了一阵,但觉曲调凄凉之极,如怨如诉,不知不
觉动了思家之念,一阵寂寞之感袭上心头,几乎掉下眼泪。
但他随即想到这个女郎面向着师父吹奏玉箫,是不是故意吹给他
听?
这等举动未免对师父十分侮辱,登时怒气勃勃。
回头望去,只见憨直的正护法那张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是正不
退面上永远挂着的笑容,却已消失不见,但见陷在沉思之中,略略带出
一点悲愁之意。
谷沧海倒没有想到其中有什么古怪,伸手推了正不退一把,道:
‘她们胆敢用箫声打扰师父,此可忍熟不可忍……”
正不退身躯一震,宛如在梦中惊醒过来,凛然道:‘好大胆的妖女,
竟敢施展这等摇魂荡魄的魔音秘艺,哼,哼,她们想是根本不把少林寺
放在眼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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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到了,夜魅开始行动了.
夜魅总是那么见不得人,但其实它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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