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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zcm (西门吹血), 信区: Emprise
标 题: 西风冷画屏(8)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06月11日19:33:39 星期天), 站内信件
第六章 妾似朝阳又照君
风光明媚的"洱海"湖面上,穿织着五颜六色的各式游船,夕阳将下,点缀得万顷
波光更形绚丽波谲。
几只水鸟啁啾着,比翼波面,长喙啄食着随波的小鱼鳞介,偶有一得,必将振翅高
飞,时上时下,翠羽交映,引逗得无数游客指点说笑,倒也有趣。
年轻漂亮的侯爵夫人冷幽兰,吩咐了一声,那一艘五彩画舫,便自贴着崖边停了下
来。
她穿着一袭浅浅湖绿色缎子的长裙,上身是同色对襟,结有扣花银穗的小马夹,腰
儿细细,臀儿丰满,衬着玉体长躯,模样儿真个娇人。
当年仗剑江湖,也曾叱咤一时,"玉燕子"三字外号,非仅仅是形容她的美,她的
身轻如燕,倒像是更具有惊世骇俗、除恶除奸的寓意在内……如果把她的名字与"青鳞
剑客"谈伦的名字联在一起的时候,便又是一番旖旎景况,与人更多的联想了!
然而这些都已是过去的事情。这个世界上,除了傻子以外,谁又能一直生存在幻想
与过去的世界里?特别是正当一个人享有荣华富贵的时候!
早就淡忘了……
除了偶尔在梦魂之中,一睹过去恋人谈伦的翩翩风采,带给她一份略似歉疚的感伤,
也曾在梦呓里呼唤过他的名字,为他流过眼泪……
然而这一切也都又因为梦醒而消失无痕……又能代表什么呢?人总是要把握住现实,
为现实而活着的呀!
她真的在怨恨自己的无情了。
沐浴在暖暖的夕阳里,眼看着灿烂金光的无限烟波,翠羽啁啾,一声声都像是在歌
颂着她美丽的锦绣年华,这里一山一水、一树一石,都有着一份意外的亲切,一份意外
的美,又似含蓄着一份意外的凄伤……
传说中,谈伦当年自苗疆罹染重疾,便丧生在此"腾越"地面。
--难道说,这便是那一份"意外的凄凉"之原因?
这是否又表示了她对于过去恋人的不能忘情?她可真的糊涂了。
她就是以这般心情,来领略一切。正因为她是一个十分坚强的女人,她才能勇于面
对现实。
画舫绕了半个圈子,来到了滨岸的一面。
这一面状如新月,远山含笑,平陵如烟,浅水面上,穿梭着无数蚱蜢小舟,渔家儿
女张箩布网,正在捕鱼抓虾,舟儿摇摇,渔歌互答,原以为这画面只为江南所有,却不
知这里风光景色犹胜一筹。
冷幽兰含蓄着一脉清新的喜悦,打量着他们,尝食着丫环小娥送来的新鲜莲子,这
一霎,她的情绪升华了。
小娥笑指着岸上说:"夫人您看,有人在放风筝呢,真好玩!"
可不是,秋收的田陌上,孩子们正在竞放风筝,穿红着绿的姑娘手里拿着花手绢,
迎空招展着,笑着,闹着!
冷幽兰忽似动了童心,吩咐道:"把船靠岸,我们上去玩玩去!"
小娥笑应着,赶快吩咐下去。
画舫靠岸了。
搭上了踏板,搭了扶手,这才请夫人下船。
冷幽兰看着好笑,依着她早先的性子,恨不能一跺脚就纵身上岸,哪来这么多规矩,
劳人费事!可终究是今天的身份不同了,多少个下人盯着看,一举一动都得循规蹈矩,
端庄稳重,不是吗?如今是爵爷夫人啦!
小娥为她加上了一袭牡丹红的灵凤披风,年轻的侯爵夫人轻移莲步,离船上岸。
立刻吸引了许多人的伫观。
侯爷夫人身后例行是有两个精于技击的卫士伴行,保护夫人的安全。郑知府以地主
的身份,特别又补充了四个人,看起来可就有些装模作样,过于招摇。
小娥代主人传下了话,一概都免了,她自个服侍着冷幽兰一径头里走,登上了秋色
甚浓的平陵陌头。
六名侍从岂敢违命?岂敢不从?
只是远远地跟着,保持着一段距离,不使一干闲杂人等接近罢了。
顺着山坡上了个小亭子--很小很小的茅草亭子。
小娥热得不得了,气喘吁吁,身上已见了汗,看着冷幽兰面不红,气不喘,倒像个
没事人儿似的一一她早听说这位夫人身上有本事,可从来也没见她施过,还在将信又疑,
现在可有几分相信是真的了。
"夫人,咱们歇上一会子吧……您不累?"
"累?"冷幽兰微笑着,摇摇头,在她感觉,根本没没走几步路呢,哪能就累了。
反正没事,就在亭子里坐上一会儿吧!
岭陌上成群的蜻蜒在天上飞着,红色的身体,在阳光照射之下,简直像是一块块红
色的透明水晶,那么大的一片,浮动在空中,远远看去有如红云一片,却也是自然界的
奇景之一。
孩子们就在这片辽阔的天地里奔驰追逐,拉放风筝,荒草芜蔓里,孤坟座座,也有
人在上坟设奠。
小娥惊讶道:"原来这是一片坟地呀!夫人,咱们还是快走吧,怪怕人的!"
冷幽兰白了她一眼,嗔道:"有什么好怕的?既然来了总要玩上一会儿……"
说话时,即见一个卖茶叶蛋的老者,猫着腰来到近前道:"大小姐,买个茶叶蛋吧!"
冷幽兰看那老者衣不遮体,十分可怜,即吩咐小娥道:"我们买两个尝尝,多给他
点钱。"
老者聆听之下,自是千恩万谢不已。
小娥买了蛋,问老人道:"老公公,这是谁家的墓园?怎么今天这么热闹?"
老人一面收下了钱,喝喝笑道:"哪有什么人家……都是些孤魂野鬼呀。今天二十
七啦,这里规矩,叫做'送客归天',又叫'野神节',每年这一天,乡人都会聚集在
一起,热闹一番,吃喝玩乐,还有野台戏、赛风筝,街上还有高跷大会,可热闹啰!"
小娥喜道:"真的呀!"
冷幽兰却似别有所悟地问道:"什么叫'送客归天'呢?"
"唉,大小姐,"老人家说:"这些坟,都是没亲没靠的外来人呀,死在这里有多
可怜?今天是'野神节',就是专门为他们设的节气呀;大家聚在一块,给这些孤魂野
鬼烧烧纸钱,供点吃的,唱几台野戏,给他们乐一乐,说是凑点盘川,叫他们鬼魂也好
还乡回家呀!所以叫'送客归天',是这么回事。"
冷幽兰微微点了一下头,表示明白了。
"老人家,这地方你都熟么?"
"我?"卖蛋老人咧着嘴笑了:"我在这里住了一辈子了,大小姐你……"
冷幽兰淡淡地笑着:"照你这么说,很多外来的人都死在这里了?"
"这……倒也不太多。"
"这两三年呢?"
"这……"老人喃喃说道:"总有好几个吧?"
"到底有几个?"
冷幽兰打破砂锅问到底,样子很是认真。
老头儿弄得一头雾水,这种事他又哪里知道!只是拿了人家的钱,又不好不答:
"这……大小姐……你问这个干什么?这里倒是有几座新坟……大小姐一定要知道,我
倒是可以去数一数。"
"那倒不必了!"
想一想,冷幽兰也觉着无聊,只是她有些"痴"。这一霎偏偏如是"执著",人有
时候实在连自己也尽难了解,作些不尽情理、莫名其妙的事,只是当事者的心境,在那
一霎却是无比的虔诚认真,这就够了。
"你就带着我随便去看看吧!"
一面说着,冷幽兰即行站起,向小娥道:"再拿锭银子给他。"
小娥答应着忙自取钱,心里却是老大的一个疙瘩。
卖蛋老人千恩万谢地收下了银子,只是看着冷幽兰纳闷儿:"大小姐是要……"
"我只是觉得这些新死的孤魂野鬼可怜,你就带着我到他们坟上去看看吧!"
说时笑容尽失,脸色无限凄凉,言罢即行站起,向亭外步出,小娥心里尽管狐疑,
却也不敢过问。
卖蛋老人还以为要自己办些什么碍难之事,想不到竟是如此方便,顿时大喜过望,
即行答应着,头前带路。
眼前不远,来到了一堵坟前,黄土一坯,未置碑铭。
"呶,"老人指说道:"这是座新坟,上个月才埋的,要不是刘大户捐了口棺材,
尸身早已被野狗刨出来给吃了!"
冷幽兰在坟前伫立片刻,未置一言。
卖蛋老人一旁静观,只觉得这"官家小姐"美赛天仙,偏偏却又具有一派冷艳神采,
令人望之生敬,不敢造次;眼前举止,好生奇怪,心里虽自不解,却也不敢多问,一切
但听对方吩咐就是了。
连续又看了几座坟,冷幽兰面色戚戚,终是不发一言。这几座坟有立碑的,也有没
碑的,俱是今年新葬。冷幽兰匆匆看过,既不说话,也不知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卖
蛋老人拿了钱,自当尽心,也亏他知道许多,只是叨叨说个不已,冷幽兰却是心有别属,
兀自没有停止的意思。
于是,在老人带领之下,又来到了一座生满杂草的坟头地上。
"这个总有两年多了……"老人呐呐地说。冷幽兰黯然地点了一下头:"知道他姓
什么吗?"
"这……"老头儿傻笑着摇摇头:"这可就不清楚了,早先倒是有个石碑来着……"
一面说,信手拿起一根棍子,就往乱草丛中寻索,果然找到了那块碑,只是偏偏破
碎不全,剩下了一半。上一半没了,下面的一半字迹亦为黄泥所掩,一番清除之后,勉
强辨认出"之墓"二字。
卖蛋老人仰头看向冷幽兰,连连傻笑不已。
冷幽兰一把由他手里接过了棍子,自个在四周草丛里寻索,小娥见状,亦同着一并
在附近找寻,心里奇怪,却不敢过问。
三个人找遍了坟墓四周,终不见那断裂遗失的上一半墓碑。
"大小姐,找不着了……"老人搓着两只泥手:"也许埋到地下去了。"
"那就往地下挖!"
忽然又叹息了一声,摇摇头道:"算了……"自己也发觉到这么做不切实际,迹近
无聊。
"夫人……"小娥实在忍不住问:"您干嘛要知道他的名字?他又会是谁呢?"
"算了……"冷幽兰无限凄凉地笑着:
"这是不可能的,我们走吧!"
丢下了手里棍子,才走了两步,却禁不住又自回过身来,打量着这座杂草丛生的无
主孤坟,一霎间,直似触动伤怀,两汪清泪不由得夺眶而出,汩汩然顺着腮帮子直淌了
下来。
"夫人……您哭了?"
小娥却是慌了手脚,忙自过去搀扶,却为冷幽兰以手搪开:"没你……的事,别管
我。"
一只手撑着杂草丛生的坟土,深深地垂下了头,泪珠儿直似冰豆儿般溅落地上,她
已似无能掩饰住心里的悲哀……就这般哭泣起来。
一旁的小娥与卖蛋老人简直都看傻了。怎么也想不通,金枝玉叶的侯爵夫人,竟然
会毫无来由地哭向一座无主的荒野孤墓,这件事不啻大悖常情,难以理解。
"这会是他的墓吗……"
"……会吗?谈伦……谈伦……谈伦……你说一句话吧,告诉我一声……吧!也让
我这个负心的人……为你尽上一份心,赎上一些罪……也让我心里好受一些吧!"
像是梦呓般,她这么声声诉着。小娥尽管仔细留神地听着,却也听不清楚,心里既
惊又怕,不由得也跟着在一旁泣了起来。
这么一来,可把卖蛋的那个老头儿给吓坏了。
"老天爷,老天爷……你们这是怎么啦?"
"大小姐……大小姐……喂喂……"
简直把他给吓傻了,一个劲儿地噘嘴叹息,兼带摇头不已。
猛可里,哭声停止了。冷幽兰缓缓地由乱草堆里仰起身子来,小娥也不哭了,忙自
递过去手绢。
冷幽兰接过来,抹了脸上的泪,又背过身子擦了鼻涕,才转过身来。
"我是一时……忘了形……"轻轻地叹了口气,她看向卖蛋老人道:"就算你做做
好事吧,这座坟你雇几个人好好给修一修,最好能找着那半块碑,重新绘立一块,要最
好大理石的……"
"老天!"卖蛋老人道:"那得要好多钱呢!"
"钱我给你!"转向小娥道:"拿二十两银子给他!"
小娥答应着,忙自取银送上。
"用不了,用不了……"
银子到手,卖蛋老人禁不住笑逐颜开:"行,大小姐,你可真是活神仙、大好人……
有什么事,你就关照吧!这么多钱,能办好些事呢!"
冷幽兰苦笑道:"好人做到底,你就多买些金银锡箔,在这坟上烧一烧……唉,也
只能这个样了……"
末后这句话声音甚小.好像是自说自话,说给自己听的。随后,她用那般殷切、无
限迷离的眼光,再一次打量着眼前荒草凄凄的孤坟,含蓄着多少无可奈何、依依不舍,
这就算是告别了。
"我们走啦!"
说了这句话,她尽自快步踏离现场,再也不看那坟头,甚至卖蛋老人一眼。
小娥追上来道:"夫人,我们回去吧。"
"不!"冷幽兰轻轻吁了口气:"我心里直闷得慌,咱们到街上看踩高跷的去,散
散心去!你回去关照一声,叫他们都回去,我们玩够了,自个儿会回去!"
小娥不敢不答应,心里自个儿纳闷,跟着她有两年了,真还没见过她像今天这么奇
怪任性。
夫人既这么吩咐了,只好照办,这就回船上关照一声吧!
对于玉燕子冷幽兰来说,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畅快地玩过了。
她像似有意去掩饰在坟场伤感之后所留下的那一片阴影。
人的心情实在是难以捉摸,而处于恶劣情绪之下的行为更是因人而异,有人消极萎
靡,一蹶不振,有人却积极乐观,意图振作。过去的事既已成为"过去",已经被认为
再也无能挽回,唯一的办法,便似只有"忘怀"之一途。
--冷幽兰在一刻伤心之后,立刻警觉到自己的愚昧,但是她确实又并非坚强到真
的能忘怀过去,矛盾因此而生。
--她的上岸游玩,几近于"放浪形骸",其实也就不难理解。穷其因,正是这个
矛盾心情的作祟。主要的用心是:她在意图努力忘记过去,忘记谈伦这个人。
从岸旁的风筝大赛,到城里的高跷大会,玩艺儿还真不少,像什么"罗汉戏狮"啦、
"五鬼闹斩"啦、"老背少"、"少背老"啦……形形色色不一而足。冷幽兰都没有错
过,大别于她昔日高高在上的侯爵夫人身份。一阵子作乐玩耍,直到月上柳梢,兀自兴
孜孜,没有结束的意思。
行走在游人如织、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冷幽兰就像别家的大姑娘小媳妇一般模样
地笑着。
她的一袭绣有金凤的鲜艳披风,早已脱下,里面的一身湖色紧腰长裙,衬托着她修
长婀娜的躯体,走动时有如玉树临风,顾盼笑谈,不啻风情万种,真不知吸引了多少双
爱慕眼光。行踪所至,无不投以注目,造成小小轰动。半条街行走下来,身后早已聚集
了大片人群。
冷幽兰忽似觉出了不对,站住脚回过身来,向着最接近身后的几个人看去,凌厉的
目神,果然有吓阻作用,最前面的几个人果然被看得散开来,后面的人也就不好意思跟
上来,只好走开。
冷幽兰才自回嗔作喜地看向小娥道:"走了不少路,我肚子都饿了,你看看这附近
可有什么馆子没有?"
话方出口,一抬头可就看见了正面"马回回馆"的四字招牌。
小娥也看见了,用手指道:"那不是么!"
二人遂即向着这家馆子走来。
倒是好大的一家饭庄子,里面座位十分宽敞,隔着一道粉墙是"马家老栈",地方
更大,看来这两家买卖是一家东道。
阵阵酒菜香味,飘散街心。掌厨的师傅,故意把一只铁锅磕得闹耳生响,引逗得饥
肠辘辘的饿民,一个个驻足而观,馋涎欲滴。
冷幽兰同着小娥这等风采人物,自是惹人注意。一进门,就吸住了许多人的目光。
跑堂的小伙计特意寻了个好座头,请二人入座,小娥征求冷幽兰同意,点了菜,那
伙计才行退下。
饭店里甚是热闹,十几张八仙桌子俱都坐满了吃客,正中的两张大圆桌上,客人正
在猜拳行酒,不时爆发出哄堂叫嚣,最为红火。
冷幽兰居然也忍耐了。
小娥笑眯眯地说:"今天玩得真好,听说明天还有唱野台戏的,夫人,咱们再来好
不好?"
冷幽兰喝了口茶,原要说话,忽然发觉到邻座客人,俱都向自己投以注目,不免扫
兴。
小娥也发觉到了,道了声"讨厌",随道:"咱们换个地方吧?"
冷幽兰摇摇头道,"都是一样,快点吃完,别理他们也就是了!"
话声方住,即听得正中座头上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一个宏亮的声音道:"都不要
吵,既然左某人输了个通关,不用说这十大碗酒,全是我一个人的了,你们就瞧我的吧!"
一面说时,这个姓左的可就当桌站了起来。
好高的个头儿,足有七尺开外。
红橙橙地一张大圆脸、扫帚眉,生就一副"猛张飞"也似的面孔,这一站起来,真
有"半截铁塔"的架势,只是立势不稳,全仗着左手那根红木拐杖拄着,要不然看样子
可随时都会倒下来。
这人两鬓飞霜,年岁在六十左右,天生"不服老"的那种倔强性子。
随着他豪迈的一阵子笑声,即行将桌面上早已斟满了的十大碗白酒,一一端起,高
举近眉,咕咚咕咚白沫飞溅地吞下肚里去。
姓左的这般豪饮法儿,赢得了举座喝彩,纷纷叫起好来。整个食堂,都为之侧目。
冷幽兰禁不住也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人那一副猛张飞般的貌相,直似早年在哪里
见过,偏偏一时想不起来。
是时,姓左的汉子已自连气饮下了第七碗酒,其势未已,犹有可观!
他像是颇有饮酒窍门,每饮下一碗,必仰面向天,张开巨大的一张胡子嘴,大声地
向外哈出酒气,红眼狰狞,那副样子简直像是要吃人。
举座鼓掌叫好声中,姓左的大刺刺地端起了他的第八碗酒,那一双红眼,凌光四射,
直直地向前逼视过来,无巧不巧的可就瞅见了玉燕子冷幽兰。
真像是突如其来的一阵震撼!
姓左的这碗酒几乎已就近了嘴边,猛然地呆了一呆,却又缓缓地放了下来,却把一
双布满了血丝的红眼睁了又睁,闭了又闭,只是一个劲儿,向着隔了一排座位之后的冷
幽兰认个不已。
忽然仰天朗笑了一声,姓左的声若宏钟地道:"是左某人这双眼睛花了,还是这里
来了贵客,各位大爷,借你们的一双眼睛代我瞧瞧,看看这天仙般地美人儿到底是谁来
着?莫非她是玉……燕……子……冷……"
先时,自冷幽兰一进得门来,早已引起了人们注意,好奇的人各自臆测,只是猜不
出这个风华绝代的少妇,到底来自何家?这时聆听之下,俱不禁把目光转了过去。
盖因为玉燕子冷幽兰虽然近二年来,已不复以侠女姿态,再行出现江湖,但是她昔
日声名,早已根深蒂固在各人心中,尤其是她下嫁银刀段小侯爷一段经过,更是远近皆
知,人多能详。
姓左的这一声玉燕子,真个有如一声鸣雷,称得上是语惊四座,顿时间,整个饭店
变得鸦雀无声。
喝酒的不再喝酒,猜拳的不再猜拳,就连跑堂的酒保,也都站住了脚步,人人都睁
圆了眼睛,直直地向着座上的冷幽兰张望着。
姓左的老汉,借着这个机会,可把冷幽兰看了个清楚,更加地认定所料不差。
"哈哈……"一连串的大笑之后,姓左的晃晃悠悠地竟自离开了座头,走下位来。
玉燕子冷幽兰乍闻对方呼出了自己名号,心中微吃一惊,她自下嫁段一鹏之后,早
已息影江湖,就以当时而论,江湖上认识自己的人也是有限,看来对方老汉必属这"有
限者"其中之一了。
多年风尘出没,仗剑江湖,早已养成了好涵养,确能处变不惊。心中尽管奇怪,表
面上却是不愠不怒。冷幽兰像是没事人儿般,只是静静地向对方打量着。
接着她才又发现了。
敢情这个姓左的高大老汉,竟是一个残废,断了一条腿,这条断腿上装有义肢,多
半是金属所铸,碰在地面上叮当作响,煞是笨重,要不是依仗着那根红木拐子,看样子
就像随时会倒了下去。
这里的人,多半对他都不陌生,他是"马回回馆"的常客,三杯酒下肚,无所不谈,
惯于讲古论今。当今江湖之事,事无巨细,鲜有他所不知者,尤其有趣的是,前此不久,
这玉燕子冷幽兰,便曾是他酒后高谈倾论的对象。
在座人大多均留有深刻印象,那么,此刻玉燕子冷幽兰的忽然真人出现,所带给各
人的爆炸性趣味,也就可想而知了。
众目睽睽里,姓左的已来到了玉燕子冷幽兰座前,只见他圆睁着一对红眼,上上下
下把冷幽兰看个仔细。冷幽兰偏偏是好涵养,丝毫不着怒容,她身边的那个丫环小娥,
可就忍不住,霍地站了起来。
"瞎了你的狗眼!你当我家夫人是……"
话未说完,却已被冷幽兰冷峻的眼神儿给制止住。小娥只得忿忿地坐了下来。
冷幽兰这才转向当前这个姓左的,微微点了一下头:"你猜得不错,我就是冷幽兰。
你认得我么?"
举座哄然一阵大乱,紧接着立刻沉寂了下来。
姓左的朗声笑道:"不敢,不敢。要说是过去,左某人还斗胆敢与你攀上一份交情,
今天可就不敢了,万万不敢了……"
"这又为什么呢?"
"为什么?哈哈……问得好!"
姓左的怪笑一声,忽然打住,寒着一张脸:"因为今天你已是段夫人了……是不是?"
"不错!"冷幽兰漾启笑靥地道:"这又有什么不同,我还是我呀!"
"哈哈!那可就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
"那是因为,今天你已不是'玉燕子'冷幽兰了!"
姓左的说到这里,忽然嘿嘿地冷笑起来:"今天你是段侯爷的夫人,鼎鼎大名的段
小侯爷夫人!"
饭店里立刻引起了一阵子乱嚣,各人纷纷议论了起来。
冷幽兰直到现在才认定了对方言下的不屑与敌意,心中甚是惊诧,自然有一份羞窘
忿恚。
可是,她仍然隐忍不发,锐利的目光中,含蓄着几许凌厉,狠狠地向对方盯视着,
倒要弄清楚对方真实的用心何在。
姓左的显然没有半点收敛意思。
"各位,"他大声嚷嚷着:"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高贵的夫人,就是过去鼎
鼎大名的女侠玉燕子冷幽兰,也就是今天段侯爷的夫人……"
座上人霍然为之起哄,一时纷纷离座,俱都向这边拥挤过来。
姓左的像是有些醉了,也可能是借酒装疯,在众人围看之下,他的劲头儿更大了。
"各位,你们可知道?"
脚下叮当作响,身子骨一溜子歪斜,设非是借助于手上木杖帮忙,真像是随时都要
倒了下来。
"你们可知道……"他用着破锣也似的嗓音嚷着:"这玉燕子冷幽兰……过去的恋
人是谁?是谁!"
冷幽兰神色一变道:"你!"
姓左的哈哈大笑着,身子连连打闪,一只手拄着红木拐子,另一只手指着当前的冷
幽兰。
"……这冷幽兰她过去的恋人就是青麟剑客谈伦,谈大侠!"
四下里又是一阵子轰动。
"你们可知道,谈伦谈大侠生前对她不薄,谈大侠又是怎么死的,你们可知道?"
冷幽兰几乎已举起的手,聆听至此,却又慢慢地放了下来。
这一霎,她脸色苍白,目光迟滞,尽管内心忿恙欲裂,可是姓左的末后这句话,却
把她即将爆发的怒火,引到了另一种情绪境界。
说实在的,谈伦之死,她并不比其他任何人知道得更多一点。总之,人云亦云,都
说谈伦身入苗疆,罹染瘴毒,因以致死,如此而已。
想要多知道一点,也是不能。姓左的这句话,显示着他似乎要比别人多知道一点,
独具真知灼见。
为此,冷幽兰忍下了眼前的奇耻大辱,只是木然地向对方注视着。
姓左的敢情是酒兴大发了,再加上情绪过于激动,那张大红脸上早就见了汗,更以
出息沉浊,"呼噜……呼噜……"咽喉之间像是拉动着的一只小风箱。他这里醉醺醺地
说着胡话,却是十足能令人相信的"酒后真言"。
一霎间整个饭店里又为之静寂下来。
"谈大侠他死得太冤了……太冤了……"
身子一歪,叭喳一声,倒在一张椅子上。
他同桌的人,赶忙把他扶起来。
"老左,你醉了。"那人好心地说:"就少说两句吧!"
"胡说!"
姓左的劲头儿还是真大,左手只一搪,已把那人给拐了出去。
"谁说我……醉了?"像是舌头短了一截,声音越加来得个大:"我飞天豹子……
子左大同是有名的酒篓子,酒……酒葫芦,也不……去打听打……听……"
冷幽兰总算知道了对方的名号姓氏--飞天豹左大同,从而也就明白了对方那一条
腿是怎么断的。不觉更加地感到惊异。
有人急于一听下文。
"喂,老左,您倒是说呀,谈伦谈大侠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呀?"
"谈大侠不是中了瘴毒死的吗?"
"不错,是中了瘴毒……"左大同一个劲儿地向里面喝着风地怪声笑着:"你可知
道他为什么去苗疆,为什么才……中的瘴?"
这倒是把大家给问住了。
飞天豹子左大同用手一指冷幽兰:"为了她!就是为了这个娘儿们……"
冷幽兰只觉得半身发冷,过分的诧异,掩盖了原待发作的怒火,傻子也似的向对方
这个看似发疯的醉汉盯着。
左大同怪声地笑着,这就揭开了他的独家新闻。
"告诉你们吧,谈伦谈大侠所以身入……苗疆,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去采寻一
块'七星翡翠'……就是为了这块翠,才染上了瘴毒……"
饭店里立刻起了一阵骚动。
对于玉燕子冷幽兰来说,这个消息远比其他各人来得更为震惊,总算揭开了长久以
来压制在她内心的一个谜底。蓦地,她站了起来!
"你……你怎么知道?--是真……的么?"
大家伙一阵子哄动,上百只眼睛,俱都向她集中过去,其中颇多意态狰狞,有人忍
不住口开黄腔地骂了起来。
小娥几乎都要被吓哭了。
"夫人……咱们快回去吧……"
冷幽兰摇摇头,冷冷地说了个"不"字!一双剪水瞳子,冷森森地向左大同逼视着。
"说……你是怎么知道的?你给我实话实说,要是有半句虚假,哼哼……姓左的,
你休想活着走出这个大门!"
这几句话出自年轻貌美的侯爵夫人嘴里,总算让人捡回了往昔她"玉燕子"侠女的
身份。透过她异样明澈冷锐的眼睛,人们已不再当她是娇美柔弱的侯爵夫人了,把往昔
她纵横江湖的种种侠女行径一经联想,不由得便对这个眼前的绝色佳人油然生出了几许
畏意。
只是这些却并不能为眼前的左大同所体会,他的狂放不羁,借着酒性更形强烈,无
视于眼前的玉燕子随时能够取自己性命。
一阵子狂笑之后,左大同形色俱厉地道:"你还不信?还能错得了么?这件事是专
制翠玉的'洗星子'那个老……老……老小子,他……他亲口告诉我的……谈大侠就是
为了那块七星翡翠,才身入苗疆洪……荒……他为什么要去采那块翠?为什么?"
末后的这声"为什么"真个声若黄钟大吕,整个食堂都为之大大震动了一下。
每个人,都被他雄迈的气势,带进了情况,连带着也都显出了几许激动,接下来的
一句,更俱点火气势:
"那就是为了她--为了她这个女人!"
四下里轰然作势,蠢蠢欲动。
左大同哈哈地怪声笑着,一只手四下按动,制止住激动的群情,他显然还有下文。
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大红眼,晃晃悠悠地又来到了冷幽兰面前。
"这些倒不去说它了。只怪谈大侠他命该如此,冷幽兰,姓左的……今天只问你一
句话,人人都知道银刀段小侯爷是谈大侠生前的活对头……什么人你嫁不了,为什么你
单单要嫁给他?"
"对!"人群里有人咆哮着:"为什么?"
"为什么?"
"说!说!"
众声喧哗,差一点连房顶子都给掀了下来。
几百只眼睛,无不集中在这个形势堪怜的女人身上。
胆小的小娥,哪里见过此等阵仗,顿时被吓得哭了起来,倒是玉燕子冷幽兰并不曾
为眼前这番声势吓着了。她所感觉的,只是震惊、痛心与羞窘,以至于那张花容月貌的
脸,变得雪也似的白,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着。
蓦地,两汪热泪夺眶而出,簌簌淌了下来。
"夫人……"小娥用力地摇着她:"咱们走吧……这些人都不是好人……"
经她这么一哭,冷幽兰才恍然似有所悟,木然地点了一下头,随即离座步出。
小娥慌忙取出一小块银子放在桌子上,紧紧跟上去。四下里人声鼎沸。
有人怒声嚷着:"拦着她们,不要叫她们走……"
左大同的一根木杖,比谁都快,忽然拦在了冷幽兰当前:"不……能走……嘿嘿……
我的侯……侯爷夫人……你得把话说清楚了……才……"
"才"字还没有离口,蓦地由对方冷幽兰身上传过来一股凌人劲道,像是冷电寒芒,
左大同一经交接之下,不由得一阵子透体发凉。
也就在同一时间,冷幽兰的一只纤纤玉手,已握住他的红木拐杖!
左大同只当她要夺取自己这根拐子,心里一急,用力地往后面便拉。
虽然他是个残废,但观诸他那般魁梧身材,力道必大有可观,偏偏抓在对方那只纤
纤玉手里的木拐,竟像是钢打铁铸,动也没有动一下。
左大同大吼一声,再加上一只手,双手同时用力向外一推、一拉--情况依然,简
直是"蜻蜒撼石柱",依然固立如前。
接下来左大同可是连吃奶的劲儿都施了出来,连拉带摇,把一张大红脸涨成了紫酱
颜色,偏偏那只执在玉人手里的拐杖,就是夺它不出。
人群里忽然出来两个人,四只手帮着左大同施劲儿,情况依然,再出来几个,也是
一样。
耳听得"咔喳!"一声,足足有鸭蛋般粗细的一根红木拐子,竟自从中一折为二,
断成了两截。连同左大同在内,一伙子人由于用力过猛,一下子收不住劲,唏哩哗啦倒
了一地。
冷幽兰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眼泪犹在汩汩地淌着,她确实没有伤害任何人的意思,
只是止不住心里的伤心,扔下了手上的半截断杖,同着身后的小娥,一径向外步出。
再也没有人胆敢拦住她的去路。
整整一天,冷幽兰没有踏出房门一步。
对着敞开的这一面窗户,辽阔的"洱海"平平地展开眼前。从日出到日落,她只是
一言不发地向着它怅怅地凝视着。
自从昨夜返回,由那个醉汉左大同嘴里,获知了谈伦的死因之后,她的心情起了极
为剧烈的变化--从那个时候起,她的心一直都在深深地责备自己。
都道谈伦死于苗疆的瘴毒,却没有一个人能够说出他为什么会去苗疆。这个谜团,
今天总算被人揭开了。
原来他去苗疆的真正意图,竟然是为了去采置一块罕世奇珍的"七星翡翠"。
--那是五燕子冷幽兰心里一直想要的东西,所以谈伦就不顾一切地去了。
为此,他染上了瘴毒绝症,因此丧生!
眼泪再一次地涌出来,顺着苍白的脸一直淌进口角,酸酸的一一给她的感觉,不像
是泪,像是"血".每一滴都像是淌自心里的血。
昨夜至今,已不知流了多少泪。仿佛是所有的泪都淌光了。
只当是爱妻着了凉、病了,段小侯爷为她请来了本城最好的医生,关照上下,夫人
喜静,不许任何人打扰她,因此她才能这般上天入地地心存冥想。
凭心而论,段一鹏侍她是不错的,结合以来,两情浓郁、鹣鲽情深,早先对"死者"
唯有的一点歉疚,也已溶化在小侯爷如火的深情里。只当是此生就相安无事,哪里会知
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谈伦留在她心里的影子,竟是那般的根深蒂固,一有机会,便
又为之死灰复燃。
似乎所有的歉疚,都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
对"死者"谈伦,她由衷地感觉到歉疚,原因之一是她不该嫁给段一鹏。
然而,既然已经嫁给了段一鹏,就不该再心存别想,即使对死者的一份追悔。像眼
前这般模样……便似对生者的不忠,是以,对于段一鹏,她同样有一份歉疚。
虽然,她多少也听见了一些外面关于段一鹏的传说,这个人善于伪善,然而直到目
前为止,他在自己心目里的形像仍称完整,自然也就从没有动过背叛他的念头。
事情早已成了定局,一切都是自己的抉择,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对于谈伦这个至今仍然留存在自己心目中的影子,她是真正的抱憾了,除此之外,
又能奈何?
阵阵湖风,由敞开着的窗口吹进来,袭在她身上,她觉着有些冷。
这个"冷"的念头,像是忽然唤回了她离失的灵魂,把她引回到了如今的存在现实。
左右顾盼了一眼,房子里是出奇的静,也听不见一点儿声音。心里像是忽然开释了
许多,死者已矣,生者何堪?无论如何,在这个事件里,段一鹏是无辜的,这么对待他,
是不公平的。
一片灯光,现自身后,敢情又已到了掌灯时分。
一只手端着大理石的灯盏,小娥满脸忧愁地道:"夫人……你已经一天没吃饭了呀!"
冷幽兰微微一笑,点点头道:"好,我正好饿了,弄点什么给我吃吧!"
小娥这才回忧作喜,搁下了手里的灯,她笑道:"我这就关照厨房去,夫人你……"
"我很好,已经没事了……侯爷呢?"
"侯爷在客厅会客,来了好些客人呢!"
"啊!"冷幽兰微感惊异:"谁来了?"
"不认识……"小娥思索着呐呐地道:"听说是大内来的皇差呢!"
"皇……差?"
"可不是吗?夫人!"小娥怪神秘地道:"都带着伤呢,有一个还断了一只胳膊。
哎唷!看上去好害怕呀!"
"那,又为什么?"
冷幽兰心里微微一动。
"听说,听说……他们是找侯爷来医伤的。"
"啊!"冷幽兰点点头说:"这就是了!"
原来银刀段一鹏,非但武功高强,更擅接骨之术,出自他师门独授,江湖上知者不
多。冷幽兰亦是婚后才由丈夫嘴里知道,平日绝少听段一鹏提及,想不到居然竟有人登
门求医,亦算是稀罕之事。
小娥去厨房关照吃食,冷幽兰想想禁不住好奇,便独自来到了花厅。
她放轻了脚步,快接近花厅时,果然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像是自己丈夫的口音。
"李侍卫你总算来的还是时候,再晚上两天,我也没办法救你了。万幸,万幸!"
被称为"李侍卫"的那个人,口里不迭地道着谢:
"谢谢爵爷的恩典……谢谢……"
说话时,冷幽兰已来到屏风后面。
借着屏风夹缝,向花厅里窥伺一眼,不由吃了一惊,敢情里面人数不少,自己丈夫
段一鹏一身便装,探着小褂的袖子,正在为人疗伤。
被称为"李侍卫"的那个人,老长老长的一张马脸,下颚满生黄须,想是失血过多,
那张脸黄中透白,灰惨惨的,简直就像是死人那般颜色。
段一鹏非但为他接好了断臂,还另外用设计特殊的支架、缎带,包扎停当。
姓李的托着刚接好的断手,一面道着谢,一面退坐一旁。
除了姓李的之外,另外还有三个人:一个身着蓝缎子长衣,蓄着三寸来长短发的驼
背老者;一个黑矮个头,体态精壮的中年汉子;再一个豹头环眼,面生横纹,满头赤黄
头发,看上去异样狂桀不驯的壮夫。这几个人尽管衣着绸缎,却偏偏看上去一些儿也不
显斯文,俱带着浓重的风尘气息。
除了方才那个姓李的断臂缝合之外,座中的那个驼背高身老者,也负伤不轻,一只
左腕,亦像是有所结合,被一条带子悬吊在脖颈上;其他二人倒是看来无事,一行四人
俱都面有忿色,表情沉重。
"爵爷你看,这个人会是谁?"驼背老人频频冷笑着:"难道真如你所说,他还活
着?"
段一鹏哼了一声,冷冷地道:"我看八成儿许是。你们别担心,就交给我吧,也许
他原本就冲着我来的!"
"那个和尚又会是谁?"驼背老人想到了断腕之恨,眸子里闪烁着一股怒焰。
"我知道。"说话的是那个方经接合断臂的李侍卫:"他是点苍九峰归云寺的至青
和尚……"
驼背老者狞笑了一声,点点头道:"这么说爵爷所料不差,也只有他才有这个本事。"
银刀段一鹏微微一笑,故示轻松地转向驼背老者道:"如果这些人,都站在冷月山
庄银铃公主这一面,赖老哥你这一趟差事,可就难当了!"
敢情这个驼背老者,便是新近才由大内调来,负责缉拿银铃公主朱蕊的锦衣卫特使、
官位锦衣卫"镇抚"的赖长庆。另外三人,分别各在锦衣卫当差。
姓李的先来一步,也就是那日在归云寺为谈伦暗中跟踪,剑斩一臂的锦衣卫二十七
名黄带高手之一的李元烈。
其他二人,那个体态精壮的中年汉子姓王名功;面生横纹,满头黄发的姓金叫金永
亮,在锦衣卫,官位"旗总"。
想不到出师不利,才一现身,即分别在谈伦与至青长老手上吃了大亏。若非银刀段
一鹏的突然现身,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驼背老者赖长庆,平素为人极是自负,以他个性,并不十分把段一鹏看在眼内,但
是眼前受创,后援未至,不得不借着段一鹏的实力。
当时聆听之下,脸上极不情愿地现出了一片苦笑。
"一切多有仰仗!将来论功行赏,少不了爵爷你的一份。再说,戚大人这几天也该
到了。戚大人未来之前,卑职等一切唯爵爷马首是瞻。爵爷你只管吩咐就是……"
段一鹏微微一笑,摇摇头道:"赖老哥这话可说错了,我也愧不敢当,有道是不在
其位,不谋其政;要我从旁协助,我不敢推辞,要我主其事,我却是愧不敢当,也不敢
掠人之美。赖大人你多多见谅,我不敢当……"
赖长庆果然老奸巨猾,自己负伤失职,生恐戚枫来此见罪,因此想到要段一鹏出面
承当,却不想为段一鹏看破,不肯上当,轻轻数言,即行将千斤重担推卸。当着手下,
一张老脸明显是挂不住,不由得自惭地嘿嘿笑了起来。
"爵爷这么说,赖某人也就不敢勉强。不过,这件事既是出自圣上的旨意……爵爷
既然适逢其会,只怕不便推辞……还是那句话,在戚大人未来之前,爵爷你一切多有偏
劳。今夜我们就不多打搅了。多谢,多谢!"
说着即行由位上站起,连连向着段一硼打躬不已。一行四人这就告辞离开。
段一鹏微微愣了一愣,待要说些什么,对方四人已然转身向外步出,他只得跟出送
客。
段一鹏送客返回,意外地发现冷幽兰就在花厅,不觉神色一变。
定了一下神,他微笑道:"你来了!"
"嗯!"
段一鹏抬头注视着她,锐利的眼神,像是直看进到她的心里。
"刚才那几个人是哪里来的?"
段一鹏微微一笑,总算放下心来,就凭这句话,他就知道冷幽兰所知不多。
"是大内来的蕃子,来找我治伤的!"
"他们来干什么?"冷幽兰确是很好奇的样子:"又是谁伤了他们?"
"这……你以为他们会告诉我?"
段一鹏端起一碗茶,就口喝着,像是有意在掩饰着什么,一双眸子闪烁不定,显示
他有着沉重的心事。
冷幽兰不禁心里大为蹊跷。
"刚才我听见你说一个人还没有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个人又是谁?"
段一鹏顿时神色又为之一变,摇摇头道:"这个人你不认识,与我们也没有什么关
系!"
冷幽兰察言观色,心里更增疑惑,料必其中有诈。她原想再多问一些,可是看情形
段一鹏分明不欲多说,也就不必自讨无趣。
这么一来,她可就把这件事搁在了心里,反倒促使她存心一探究竟,弄个清楚。
银铃公主朱蕊娴静地斜着身子,半倚在靠背椅子上,懒散地伸出了一只手,让巴壶
公轻轻地把持着。
壶公细目轻合,凝神静思,五根修长的手指,像是在挑动着一具名琴的琴弦,不时
地跳动着,每一次手指的跳动,都凝聚着他透剔的灵思。
这间屋子里,每一个人都静寂无声,也只有各人的一双眼睛在此情况下,更显得灵
活,不时地上下转动着,仔细地在观察病者与良医之间的微妙变化。
冷月轩主巴壶公总算完成了他别具心思的一番"切脉"工作,心里的喜悦,反映为
脸上的笑容,不觉地给了旁观者神武将军冯元、内侍女官史桂枝无比的信心。
最近以来,公主朱蕊的病情变化,似乎每有进展,每一次当巴壶公宣布这个好消息
时,冯元、史大娘都连带着沾染了三分喜气。
这一次也不例外。
只要看一下巴壶公含笑的脸即可断定,当然,他们更渴望着这个好消息,能够由壶
公亲口说出,得以证实。
"恭喜殿下,此番病势,越加地大有起色了!"
史大娘忍不住在一旁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这可好了,这可好了!"
笑得连眼睛一时都看不见。
冯元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先生功不可没,还请赐告其详。"
朱蕊喝了一口茶,微嗔道:"好了就是好了,还有什么好'赐告其详'的!老爷子,
您说是不是?"
一面说,却把透澈明润的一双大眼睛瞟向巴壶公,脸上洋溢着由衷的喜悦。
巴壶公聆听之下,不禁呵呵地笑了。
"一病而百衰,一起而痊愈,殿下果真是大好了!"
"那就是,我们可以走了?"
一想到离开冷月画轩,脱离这片危险境地,史大娘禁不住笑逐颜开。
"不。"巴壶公比较持重地说:"还要再等等看!如果照着日前这个发展的情势不
变,在十天之内,就应会有一个转变的趋势。我必须要看到了这个境况,诊断之后,才
能放心地让殿下离开。"
冯元点头道:"这么说,我们还得在这里等上十天了?"
"这是最少的日子……殿下如果按照目前的规定服药,继续保持着身心的开朗,玉
体复元,应是指日可待的。"
说着,那一双微微蹙起的眉头竟自舒展开来。
这是他内心的一个愿望,今天终将完成,心里的愉快,可想而知。
然而,他却也注意到一个事实,那就是朝廷的爪牙,已经越来越接近这里。此时此
刻,轻言移动,固属不智,一意地守护在冷月画轩,似乎又像是等待着敌人上门来,是
否更不明智?
喜的是,公主病情已日有起色,果如所判,如果在十天之内,达到了预期的效果,
能使公主病况转危为安,永远脱离险境,那么即使是担承一些儿风险,也是值得的。
为了能使公主心情愉快,早日病愈,谈伦又搬了回来,仍然下榻在他原来所住的西
轩;这里立刻便成了公主十分眷恋、日常往返之处。
冯元、史大娘心里明白得很,公主之所以得能康复如此之速,这个谈伦实在功不可
没,他既是胸怀磊落,仁义兼具的侠士,即使把公主交在了他的手里,也没有什么好担
心的,也就由着他们去了。
史大娘总算说出了她的知心话:"这可得谢谢人家谈相公,要不是他,我家殿下,
哪时能复原得这么快?真个的,老爷子……谈相公的病可好些了没有啊?"
包括朱蕊在内,每一个人的眼睛,俱都向着巴壶公脸上望
巴壶公含笑的脸,忽然间现出了一些牵强:"他……么"
朱蕊蓦地坐直了身子:"他怎么了?"
巴壶公随即重绽笑靥道:"他很好,很好。"
朱蕊这才像松了一口气,却仍然关心地问:"只是他常常咳嗽,又是怎么回事?"
巴壶公微现凄凉地笑着:"这是他病根未去的原因,秋深了,早晚寒露侵体,谈先
生也许没有照着我说的按时吃药,他太任性了!"
"不!"朱蕊说:"你错怪了他,他每天都吃药。我看见他吃的……"
巴壶公苦笑着摇摇头说:"光是按时服药,是不够的。最重要的是他……"
"他怎么?"
轻轻叹了一声,巴壶公冷冷地道:"他没有听我的话禁绝武功。"
"禁绝武功?"
朱蕊转过脸来,盯向冯元:"什么是禁绝武功?"
冯元干咳一声道:"老爷子的意思是,谈相公不能动武,不能练功夫!"
巴壶公微微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他的病大忌运动!"
他苦笑着摇摇头:"他显然没有听我的嘱咐,这一点对他的病势,大为不利!"
朱蕊呆了一呆,呐呐地道:"原来是这样,老先生,你以前为什么没有告诉过我?
现在还来得及么?我是说,如果伦哥哥从现在开始,禁绝武功,还来得及么?"
"来得及,当然来得及!"冯元忙自插口道:"公主你只管养好身子,这些事自有
巴老爷子负责,你就别操心了!"
史大娘道:"对了,殿下您自己身子骨要紧哪!谈相公可是一心一意都为着您,如
果殿下身体好,他看着也高兴,心里一高兴,病就好了。要是您自个不当心,又犯了病,
谈相公心里一难过,那可就麻烦了。巴老爷子,您倒是说说,是不是啊?"
一面说,史大娘频频地向巴壶公眨着眼。为了朱蕊的病,她与冯元确是煞费苦心,
兹事体大,万一因此公主病势再起,功亏一篑,可就大大为之失策,自是壶公所非愿见。
朱蕊关心谈伦病情,不觉形之于面。睁着水汪汪的一双眼睛,只是静静地看着巴壶
公,渴望着他对于谈伦病情的认定。
"殿下不必挂心,谈相公武功盖世,本身底子好,吉人自有天相。我自当尽全力,
助他复元如初也就是了!"
说着巴壶公自位上站起,即向公主请安告退。
听了巴壶公这番保证,朱蕊才像是松了一口气,苍白的脸上,遂即现出了一些红润,
情不自禁地绽现了笑靥。
巴壶公看在眼里,微有所动,却是默默无言地退了出去。
习习晚风,轻袭着银红窗帘,白铜鹤盏长喙里吐出的袅袅灯焰,其光如银。拉长了
又缩短,缩短了又拉长。映衬着窗前,那一串滴溜溜打圈的紫贝风铃,变幻出奇妙的姹
紫嫣红;偶尔互接,触发的叮叮之声,给人以"灵"性的感召,向着万赖俱寂的"夜"
里追寻、探讨……
今夜她思潮起伏,难以自己,国未破却先已遭到了亡家之恨。母亲客死,父亲--
可怜的亡命之君,犹不知今后将落得如何下场?
二十年羁旅亡命生涯,早已消磨了她的凌云壮志,但只求像一个寻常百姓人家,终
老他乡,似乎就于愿已足。只是这一点起码的心愿,如今看来,也像是奢求了。
"可怜的爸爸……"
一想到她那曾是贵为一国之君,"天子"之尊的父亲,除了由衷地尊敬之外,剩下
的便只是同情与怜悯了。深山草堂,父女相依为命,赖几个孤臣孽子的慷慨孝敬,尚还
能维持住他一国之君最后剩余自尊,却掩不住他长望故国满怀忧虑的遐思,……深山草
堂焉比得皇宫内院?孤臣孽子不是文武群臣。
春去秋来,年复一年,这日子情何以堪?是以年未迈而须已先霜,志犹在其势已衰,
诚所谓"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心里像是压着一块石头般的那么沉闷……
来到冷月画轩已有不少的日子了,主人巴壶公妙手着春,眼看着病势日见起色,如
果主人所料无误,再有十天的时间,自己也就要归去了。
--这该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了。
记得初闻壶公道及时,心里该是何等欣慰喜悦!只是旋踵间,待冷静之后,那份欣
悦之情却竟然变得如此之淡,淡到一点儿欣喜的劲头儿也提不起来。
渐渐地,她明白了,这其中关键所在,在于那多出来的一个人。
"伦哥哥……"
想到了谈伦,整个的心都乱了,轻轻地唤着他,心绪恹恹,欲笑还颦。
这几天,她初尝了恋爱滋味,味美而醇,引人无限向往,或许正是这芬芳的"爱",
医治了她待将不起的沉疴,果真沉醉在此如芳似醇的爱河里,该有多好?偏偏一声临别
的讯号,敲碎了美丽的梦幻。
现实如此的美好,如果一旦使人憧憬到和无边的未来不能发生关联,无能持续,便
只是梦幻了,尽管这梦幻美到万紫千红,几可乱真,毕竟它只是"过眼烟云"的梦幻而
已。
由此,朱蕊却又像是不快乐了。
今夜,她把自己关在房子里,没有像往常一样地走访谈伦,拉着他的手、天南地北
地畅谈一切。
今夜,她尤其应该去看谈伦,告诉他自己即将病愈离山的好消息。
而,她却没有……
那是因为她想了许多,她像是忽然间长大了,明白了许多男女之间的事。也许是最
后相聚的十天了,在这十天里,她不能不对心里热爱的谈伦,作出一个必要的交代,这
就是今夜她异常苦恼烦躁不安的原因。
记忆里,仿佛听父皇说过,自己已经许配了人家。对方的迟迟不来迎娶,显示着不
便明说的阴影与内幕,毕竟今日的父皇,已非当年独一无二的真命天子,任何人妄图攀
上这一门亲事,都将可能遭致灭门的惨祸。婚事极可能便因此告吹。
想到这里,朱蕊的脸红了,一缕芳心,不期然地便系在翩翩风采、允文允武的浊世
君子谈伦身上。
那一天悄悄来到了谈伦下榻的西轩,谈伦不在,却看见了他信笔书来的一首妙词儿:
"西风吹折荻花枝,好鸟飞来羽翮重,沙阔水寒鱼不见,满身风露立多时。"
这首见之《篷轩杂记》的前人词句,原著者为高季笛,传说季笛年长未娶,一日见
题于周氏"芦雁图",乃出此绝句,周氏喟然曰:"是将求室也!"即以其女嫁之。这
典故多才的公主是省得的。
为此,她返后坐卧难安,实在难以捉摸谈伦的用心,无论如何,谈伦借季笛词反映
自己的用情与孤单思偶是可以理解的。
那么,他又是在想谁呢?是自己?抑或是别有所属?
紫贝风铃兀自在徐徐转着,叮叮的细小音阶,一声声都深入脑海;此时此刻,思维
毋宁是异常敏锐,然而一旦昧情于当事者自身,竟而越俎踌躇,再三不前。
想到情深处,朱蕊有气无力,仿佛全身都虚脱了。
设非是隔峰"归灵寺"的当当钟声,她简直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轻口叹息着,她欠身站起,跨过了双开的纱幔,来到了里面的套房琴室。
古琴"燕出巢"张翅以待,她便施施然就近过去,盘足坐定,打了一轮乱指,这才
"得音就吟"地抚弹起来。
今夜她情肠百结,边弹边和以歌--
"杨柳青青着地垂,
杨花漫漫搅人飞,
柳条折尽花飞尽,
借问行人归不归?"
歌声戚戚然恰如所诉,至此,她的相思与怀念,早已突破了重重叠障,赤裸地诉诸
当前。
一条人影,极其轻灵地现身幔内。转侧之间,翩若飘风,显然在幔外已伫立多时,
自然也就没有错过朱蕊的娓娓唱和。
设非谈伦,焉得如此身手?
他原待出声招呼,只是却不愿搅了对方雅兴,彼此虽是相交不久,过往却深,大可
不必在意这些小节,只是听到朱蕊唱出的诗句,一曲既终,再不现身,便有窥人隐私之
嫌,这就非要现身不可了。
朱蕊却是懵然不知,前歌七言绝句,出自隋末无名氏所著,本意游子思归,无如却
隐喻着女子思春,待郎而归之意。以朱蕊之冰雪聪明、玲珑透剔,怎会不悟及此?设非
她伤及自身,发之真情,更兼独处静室,不虞人知,万万不会信口唱出;却是无巧不巧,
偏偏被谈伦听见。
像是微风一阵,谈伦已来到了朱蕊当前,后者猝然一惊,蓦地站起来。
"啊!伦哥哥是你。"
"姑娘万安。"谈伦微微含着笑:"阿隔松子落,幽人应未眠。是你幽雅的琴音,
把我吸引来了。"
"你……"朱蕊面色微窘地笑着:"我还当今天晚了,你不会来了。请坐。"
谈伦一笑道:"难道我不该来?"
朱蕊眨了一下眼睛,半笑着:"又为了什么?"
"为什么?"谈伦说:"我以为你应该有什么好消息告诉我。难道没有?"
"让我想想看,你真的把我都搞乱了。"
向着窗户走了几步,她随即回过身来。
"我明白了!"朱蕊甜甜地笑着:"你是说我的病?是哪一个嘴这么快告诉你的?"
谈伦高兴地笑着,这一霎像是欣慰极了。
"你猜呢?"
"准是史大娘!"朱蕊说:"她的嘴最快了。"
谈伦摇摇头,只是笑。
"那会是谁?"朱蕊说:"难道是冯大叔?还是巴老爷子自己?"
"都不是!"谈伦一笑道:"是乌雷。"
"乌雷?"朱蕊费解地笑着:"他是一个哑巴呀!"
"是他的脸告诉了我!"谈伦说:"刚才他为我送药来,见他面现喜色,再由巴轩
主人下午来你这里看病,两件事一经联想,就可以猜出了一个大概。不过详情如何,还
有待你的证实!"
朱蕊格格笑着:"你真聪明!"
一面说,她站起来,过去自暖壶里倒了一碗参汤,双手奉上道:"你自己的身子更
要紧,别老惦记着我。"
谈伦道了声谢,接过来喝了一口。
也许只有他真正地能体会出目前的险恶情势,是以下意识里,也就越加地期盼着朱
蕊的病能早日痊愈,最好能在敌人未能大举来犯之前,安全离开,将一场看来势在必发
的凌厉凶险,消弭于无形之间,那才是上上之策。
他也曾为主人巴壶公的冷月画轩设想,史大娘、冯元的安危,俱都可虑。这些人虽
然都有一身相当不错的功夫,只是面当敌人大举进犯时,即使加上自己和至青方丈在内,
也嫌势单力弱。
--
爱你够不够多,对你够不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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