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pris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zcm (西门吹血), 信区: Emprise
标  题: 西风冷画屏(9)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06月11日19:35:18 星期天), 站内信件

 这些人的处境,只要静下来,每每都会在他脑子里打转,只有一个人的安危,他却
是连想也不曾想过,这个人就是他自己!
    "你在想什么?都傻住啦!"
    不经意,朱蕊就站在他眼前,两只大眼睛那么近地盯着他,脸上含着微微的笑。
    谈伦心里怦然一动,只觉得这一霎她像极了一个人……
    都三年多了,他敢情还保有着玉燕子冷幽兰完整的记忆,也只有在面对着朱蕊的微

笑里,才使他忽然忆及。每一次都似带给他强烈的震撼,心血翻涌,也让他感伤到,冷

幽兰留在他记忆中的印象有多深!相等的,伤害他也就有多重!真正是此生一大恨事!

    在朱蕊的微笑里,他几乎难以自持--这个微笑,涵盖着他曾经至爱的人,他曾不
止一次醉心于这个微笑。就拿这次苗疆之行,采撷七星翡翠来说,又何尝不是种因于为

博佳人的一笑。
    人的眼睛最能显示出心里的思维。透过敏锐的感触,举凡七情六欲,都将在眼神里

表露无遗。
    如是,"恨思"与"情思",甚至于怅怅的迷惘……一经有心人的明眼观察,常常
是无所遁迹。
    一番心神交战之后,谈伦总算挣脱了无边遐思,目光里闪烁着真挚,对于面前的公

主,下意识里感到一些歉疚。
    朱蕊,冷幽兰,固然在外形上有所相似,毕竟在内涵上她们迥然有别;特别是在冷

幽兰不耐深闺寂寞,下嫁于银刀段一鹏之后,她的价值早已不能与当年同日而论,更不

能拿来与当前一张白帛般圣洁的朱蕊相提并论。
    "我知道……你在想一个人,可是?"
    脸上带着神秘的笑,神色里多少有些凄凉,朱蕊像是看透了他的心。
    谈伦窘笑了一下。
    "我知道你还是忘不了她……"朱蕊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我一直都忘了问你
她的名字,你能告诉我她是谁么?"
    "对不起,我是太失态了……"
    "不必自责……"朱蕊掠了一下滑过肩头的长发:"你很诚实,如果你不在意,我
倒想对这个人多知道一点,当然,如果因此勾起了你的伤怀,或者是……那就大可不必

你看呢?"
    说着,她轻起皓腕,以手支颐,一副留神倾听的样子。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早已

留意到了谈伦的一举一动,而对方的这些举动,却微妙地关系着她。
    谈伦苦笑了一下:"我来这里,是关怀你的病情,姑娘不要取笑我--那已是过去
的事情了。"
    朱蕊点点头平静地道:"我知道,而且我还知道她已经结婚了,但是你的心里却并
不能真的忘记她。这就足见当年,你们的感情有多么深了!"
    谈伦惨笑着摇了一下头:"事情早已过去了。姑娘,请你不要再提起她了!"
    朱蕊点点头道:"好吧!"
    她微微一笑:"我可以不提,你能够真的不想么?"
    "我能。"谈伦似乎已恢复了先时的平静:"我想要知道的是你的病……"
    朱蕊微微偏过脸打量着他:"你真的这么关心我?"
    谈伦点点头,却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朱蕊脸上微微现出了一抹酡红,害羞地低下了头:"伦哥哥你……你……"
    "姑娘……"
    四只眼睛对视之下,朱蕊终是羞于出口,轻轻摇了一下头:"算……了……"
    她随即坐正了,一扫先时的羞涩,正经地道:"我的病已经好了!"
    谈伦顿时为之一喜。
    "先不要高兴太早!"朱蕊含笑瞧着他说:"大体上像是好了,不过巴老爷子说,
还要再等上十天他才能确定我是不是可以离山回去。"
    谈伦欣慰地道:"巴轩主既这么说,想是不会错了。十天不是很长的日子,很快就
到了!"
    他确是感到很愉快,这是他近日来一直期盼渴望的结果,今天终于被他等到了。一

时间,由衷地感到喜悦、笑逐颜开。
    朱蕊见他听说自己病愈,竟像是比他本人康复还高兴,一时甚为感动。她亦是至情

中人,更兼出生皇族,自幼养成高贵品格,不曾沾染、也从未经历过一般俗情,但知喜

爱随心,却不惯矫揉做作。
    只是幼读诗书,明礼知耻,再加上天生的女孩儿家妩媚,便自塑造出世罕一见的卓

然闺秀姿态。莫怪乎心如止水的谈伦,也每每为之忘情。
    目睹谈伦的欣喜,朱蕊大为感动,那双剪水瞳子里,一霎间充满了柔情蜜意。
    "伦哥哥,这都要谢谢你……"她呐呐地诉说着:"这些日子要不是你陪着我,我
的病绝对不会复元得这么快。你对我这么好,我却不知道怎么来回报你?"
    谈伦在她含情的眼睛注视之下,不禁有些心旌摇荡。虽然他意志坚强,是一个固守

原则的人,他却同时也有着浓重的感情,就是在此两者难以兼顾的情况中,才自陶冶出

他嶙峋磊落的侠士胸襟。
    朱蕊偏偏独具慧眼,欣赏到了他的这份卓然不群。
    没有什么话说的时候,他们常常平静地互视着,那一霎不仅仅情感交流,甚至于他

们能互相领会到彼此的心声。诚然"此时无声胜有声"了。
    不期然,他们的眼神又自对在了一块。在谈伦看似平静的眼波里,朱蕊却独独能领

全出他内里并不十分平静的心;透过那双眼睛,她甚至于体会出对方血脉里隐隐燃烧着

的爱情火焰。
    不知什么时候,朱蕊已依偎在他身边。像往常一样的,她蜷伏在他宽广的胸怀里,

把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口上。
    "唉!"
    谈伦似有所感地轻轻发出了声叹息。他的一只手,轻轻落在了公主柔细的长发上。

    "我常常在想,如果早几年我们认识该有多好。"他似有无限感伤地道:"那时候,
一切的情形都将大有不同……"
    朱蕊微微笑着,脸上是醉人的红。
    "现在就真的晚了么?"她呐呐地说:"我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同。"
    "有。"谈伦苦笑着:"有很大的不同。"
    "为什么?"
    忽然,朱蕊坐正了身子,眼睛里充满了迷惑:"你是说,我快要走了?"
    谈伦似乎不敢直对着这双眼睛,他有过多的伤感,包括对生命的绝望。然而这一切

却不欲对纯情可爱的朱蕊道及,为了顾及对方奇特的病性,他不得不格外谨慎小心,一

言之失即可能带来可怕的后果。
    朱蕊见他不说话,自以为所料不差,不觉面现笑靥道:"信不信?我会找到你的。
不管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的!"
    谈伦只是微笑地看着她,心里却不禁伤感地忖着:傻丫头,我要去的地方,只怕你

永远也找不着了。
    朱蕊忽然抓住了他一只胳膊,有些儿眉飞色舞:"还有,你也可以来我家里……"
    "你家里?"
    "是呀!"朱蕊点着头:"有什么不可以?你以为还像是从前的皇宫内院?早就不
一样了。"
    谈伦微笑道:"我当然知道,只是你家到底在哪里?我却是一点也不知道。"
    "傻子,我不告诉你,你怎么会知道?"
    "你要不要告诉我?"
    "现在不!"朱蕊俏皮地扭过身子来:"到我要下山的那一天再告诉你。你知道吧,
这是秘密!"
    半侧过脸来斜瞟着他,模样儿煞是迷人。
    谈伦这么近地看着她,面承芳泽,软语温馨,不禁有些难以自持。
    毕竟他惯以脚踏实地,不迹幻想,一想到这份快乐与情爱与自己距离得多以遥远,

分明不属于自己时,他便自又换过了一番淡泊心境……
    但是面前的这个女孩子,偏是这般惹人眷爱,想要完全保持理智,丝毫不掺和私情

作崇,该是多么困难!
    "你怎么啦?"朱蕊的眸子奇怪地在他脸上转着:"今天你怪怪的,都在想些什么
呀?"
    谈伦笑了笑道:"是想到你要走的事。"
    他的眼睛里,忽然现出浓厚的情意,那是一种依依不舍的表情。
    "蕊姑娘……"谈伦轻轻唤着她:"我在想有一天我也许真的会去看你,如果我的
病……"
    "你的病一点问题也没有,巴老爷子说过了,他会治好的!"
    谈伦微笑着点点头,他发觉到朱蕊今天心情很好,让一个快乐的人忽然变得不快乐

确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他也就不再多说。
    "对了!"朱蕊坐正了身子:"你可愿见见我父亲?"
    "你是说令尊,建文圣上?"
    "唉!"朱蕊轻轻一叹道:"你还是称呼他先生好了,他老人家现在最怕听的就是
'圣上'这两个字,像什么'陛下'、'万岁'、'吾皇'啦,最好都不要提起。你知
道吧,他老人家早已是一个寻常百姓了!"
    苦笑了一下,她接道:"在某些方面来说,甚至于比一个寻常百姓更不如……"
    谈伦黯然道:"我明白……"
    朱蕊道:"这么多年了,他老人家从来也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说过一句苦,可是我却
知道,他心里苦极了。你也许不会相信,他老人家今年才不过四十一岁,却已是满头华

发了……"
    眼泪在她眸子里打转,当着谈伦,只是不好意思哭而已。
    "先生是一个极坚强的人,我们都知道,但愿他老人家福寿康疆。他老人家身体可
好?"
    朱蕊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这就好了。"谈伦激动地握住了朱蕊的手:"请你转告……先生,他老人家的健
康存在,对于所有的人,是一种精神的鼓舞。为了关怀他的所有百姓,请先生务必珍惜
!"
    "谢谢你。"朱蕊含笑道:"我一定把你的话带到。对了,你何不自己当面告诉他
老人家?"
    谈伦想了想道:"你真的要我去见他老人家?"
    "当然。"朱蕊默默地垂下了头,微现羞涩地道:"你不愿意?"。
    "那倒不是……"
    到此,谈伦多少已能体会出对方的用心与涵意,心里确是很感动,也很感伤。
    不自觉地,他握住对方的那只手,握得更紧了。
    朱蕊缓缓把身子靠后了,却让自己纤纤柔荑,紧握在对方手里,这一霎她很平静,

用着一种异样的眼神,默默地注视着对方。
    "这两天我在想,我父亲他会喜欢你的,你也一定会喜欢他……"她微笑道:"他
老人家是个和蔼可亲的人,对于文采俊彦的人,一向都很赏识,你正是他老人家所赏识

的那一型。说不定你们一见彼此投缘,那可就太好了。对了……"
    说着,她抽出被对方握着的那只手,背过身子来,由身上取出了一条银色短链,上

面镶有一块长方形的银色牌子,随即转手递给谈伦。
    "这个给你收着!"
    谈伦接过来,看了一下,不明所以地道:"这是什么?"
    "手牌!"朱蕊说道:"有了这个,你就可以随意进出我们的'碧梧山庄',没有
人再阻拦你!"
    "碧梧山庄?"
    "就是我们住的地方!"朱蕊微笑道:"虽然不能和当年的皇宫内院相比,但是为
了我父亲的安危,碧梧山庄的防守极为严谨,很多江湖侠隐、武林异人,都迁居那里,

自愿负起保护我家的责任,如果没有这个特别允许进出的手牌,你是很难进出的!"
    谈伦欣慰地笑道:"这样甚好,我明白了,只是你把手牌给了我,你自己呢?"
    "那不要紧,他们都认识我!"朱蕊说:"这手牌你千万收好,据我所知,连我这
块牌子在内,一共才发出了二十七块。他们是认牌不认人的,万一要是落在了坏人手上

可就不得了!"
    一面说,她把谈伦的手拉过来,袖子捋上去,亲自为他戴在腕子上。那是两条细细

的链子,前后各一,系好之后,便紧附肤上,即使运力甩动,也不愁滑落下来。
    再看那银牌上,正反面各烙着一个火印熔迹,形像奇特怪异,也不知是什么物件,

料是别具用心,出自高人设计。
    这一霎,他不无遐想,憧憬着身入碧梧山庄,面谒天子,恭聆教益的那种欣悦,不

再忆及紧附自身、可怕的六月息厉疾,求生的意念,再一次地鼓舞着他,在美丽多情的

公主关怀之下,他自认"必死"的意念,竟然为之动摇了,陡然间,像是又拾回了信心。

    谈伦那一双眼睛里,从而现出了灼灼神采,他真的不复期艾,对生命又自寄以信心

    "谢谢你,我一定好好收着,这是一件很好的纪念品!"
    说时,他的眼睛不禁落在了自己小手指上,注意到那枚碧莹莹的七星翡翠戒指。
    一霎间,他兴起了无限感慨。
    这枚七星翡翠戒指,他原来打算是戴在冷幽兰手指上的,然而形势的逆转,匆匆三

年时光,它却依旧戴在自己手上,每一次当他无意间与这枚戒指接触时,即会兴起无比

遗撼,不自觉地,竟自形成了痛苦的源泉,无远弗届,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止!
    然而,这痛苦的桎桔,极可能不复再存在他身上了--当他轻轻把这枚几乎是以自
己性命换来的戒指摘下手指时,显然是换了另一番心境,只觉得甚是轻松愉快。
    随即,他的目光,落在了当前朱蕊的身上。
    朱蕊微微迟疑了一下,脸上一抹绯红--她似乎已经意会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姑娘,这只戒指并不代表任何涵意,只是纪念我们的相识,请你收下作为一个纪
念吧!"
    说时,他已把它戴在了朱蕊左手无名指上。
    当他们目光再接触时,朱蕊面色绯红,却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喜悦。
    然后她仔细地瞧着这枚戒指,顿时脸上充满了惊讶--七星翡翠?
    即使贵为公主,这类罕世奇珍,亦对她充满了诱惑与好奇。似乎在先天上,明珠美

玉即对女人散发着诱惑,更何况眼前奇珍出自心上人的赐予!那就更不同了。
    朱蕊由衷地笑了,美丽的眼睛里,散发着喜悦,笑靥里无限妩媚。
    谈伦虽不曾目睹,这枚戒指戴在冷幽兰手指上的快乐,但却换来了朱蕊的由衷喜悦

尽管所显示在她们双方手指上的意义有着绝大不同的区别,但是其为"美"者的快乐笑
脸,却是一样的。
    这是就足以使得生具侠骨柔情的谈伦,感到满足与安慰了。
    一霎间,他眸子里聚满了泪水。
    那是他太高兴了。
    "呀!你怎么了?"朱蕊怪认真地注视着他:"你哭了?"
    "不是,我只是太高兴了。"谈伦苦笑道:"这枚戒指虽然名贵,但是如果拿来和
一个人的生命来衡量,你以为何者为重,何者为轻?"
    朱蕊微微一笑:"这还用说,当然是生命为重呀。咦,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姑娘说得不错……"
    他的脸色更凄凉了:"我这么说的意思,是要告诉你,这个天底下,居然有人愚笨
到,妄图用自己的无价生命,去换取有价的珠宝,岂不可怜,可笑?"
    朱蕊偏过脸来道:"你是说那些专为采掘翠玉为生的人?"
    谈伦摇摇头:"不是……我讲个很短很短的故事给你听吧!"
    朱蕊点点头,蜷起两只腿抱着一双膝头,笑道:"你讲吧!"
    "从前有一个人,妄想着人世之间会有真情!"谈伦呐呐地说着。
    "为了要讨好他心爱的人,远走苗疆洪荒峭壁,深入人迹罕至的瘴疫之区,其目的,

只是为了采掘如此一块七星翡翠而已……"
    "结果呢?"
    朱蕊眼神里透着聪明。
    "结果他的目的达到了……"谈伦冷冷地说:"却为此几乎丧失了性命……"
    "可是他还没有死,而且还好好的活着,不是吗?"
    谈伦看了她一眼,欲言还休。
    朱蕊一笑道:"更遗憾的是,这人冒着生命,干辛万苦所得到的那块七星翡翠,却
一直戴在他自己的手指上,并没有送出去。"
    "那是因为他的恋人变了心,嫁了别人!"
    "所以他也就灰心失望了,自此潦倒不堪,不思振作。"朱蕊冷冷地说:"他甚至
于因此而大胆假设人世之间没有真情,只不过是他那个恋人让他失望了而已……"
    谈伦苦笑了一下,一时无话可说。
    朱蕊道:"一个有志气的人,是不容易倒下去的,倒下去再爬起来,下一次就不会
再跌倒了。最起码他不会因为同样的错误而跌倒,是不是?"
    她的一只纤纤玉手,轻轻地搭在了谈伦肩头。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不要再多想了……"
    这一霎,她脸上只是无限的关怀与同情:"让我来帮助你,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吧!嗯?"
    轻轻歪过脸来,那双剪水瞳子里,含着浅浅的笑意。扬了一下手指,七星翡翠闪闪

有光,她的脸也闪烁着兴奋与快乐。
    "这是你送给我的一件最好礼物……它的意义是微妙的。今天,你亲手戴在了我的
手上,天底下就再也不会有任何人能把它拿下来,包括父皇在内……"
    这番话,出自美丽的公主嘴里,忽然间给人以无比震撼,警觉到面前这个娇滴滴的

可人儿,其实是如此的强大,强大到"无敌"境界。
    在她的面前,谈伦甚至于感到自卑,一个生命已呈枯萎的人,无论如何是不应该再

存此侈望的了。
    他真正地感到伤心,伤心的是自己的有负深情。
    "姑娘……"他不得不剖心以陈:"你千万不要误会了我的意思,这只戒指,只能
当是我对你的一点纪念,并没有别的任何涵意……"
    "真的没有?"朱蕊眨了一下眼睛:"无论如何,这只戒指,是你亲手为我戴上去
的呀……而且……"
    说着,她竟自俏皮地笑了:"你当然应该知道,一只戒指,戴在女人手上的特殊意
义,尤其是这根手指……除非你现在亲手再把它拿下来,你会吗?"
    一面说,她忽然拉下微笑,绷起了脸,把那只戴有戒指的素手,直伸向谈伦眼前,

翻起一双大眼睛来,似笑又嗔地看着他,倒要看他如何处治。
    谈伦愣了一愣,随即摇摇头。一抹苦笑绽现在他脸上:"谈伦何幸,此生能蒙姑娘
垂青,只怕我没有这个福气……有辱了姑娘你的雅爱……除此之外,我……"
    "你怎么啦?"
    朱蕊笑意盎然地睇着他,随即把伸出的手缓缓收了回来。
    "唉……"谈伦轻轻叹了一声,那一双炯炯光华的瞳子,一霎间现出了浓重的情意。

    "除此之外怎么样嘛,你怎么不说了?"
    谈伦道:"除此之外,我爱姑娘的深心,天地可鉴……此生不渝。"
    "这就够了……"朱蕊报以甜甜一笑:"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
    说到这里,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脸上显示着一种欣慰、恬静:"这两天我常想,
真应该感谢上天,让我得这个病,来到冷月画轩,要不是这个病,我又怎会认识你呢?
"
    目光一转,看向谈伦,略似有些儿害羞地笑着:"你等着我的消息吧。我父亲最疼
我,只要我说出来的他老人家都一定会答应,他……会喜欢你的……"
    蓦地,她脸上飞起了一片红云,偷偷地瞧了对方一眼,随即把头垂了下来。
    灯焰婆娑,光彩迷离。
    一点声音都没有,一霎间,就连习惯了的夜风声,也似距离遥远,一切尽在不言中

了。
    此时此刻简直无需再说什么,万籁俱寂,只凭彼此心灵相通。
    似乎有一声清脆的兵刃交接声,传自夜空。
    也只有久富经验,耳聪目明的谈伦,才能感觉出来。他当然不会掉以轻心。
    "我去去就来。"
    话声甫落,有掌翻处,发出了一股掌风,"呼--"一角的灯光,应势而熄。
    随着他手掌力按之处,整个身子有如腾空的夜鸟。
    "呼--呼--"
    长窗乍开即合,已把他吞噬在沉沉夜色之间。
    谈伦以极其轻灵快速的身法,一径来到了正中庭院。身形甫定。刚速掩身于一方石

后。
    面前人影一闪,现出了史大娘刚健婀娜的身影。
    只见她手上提着一只长剑,闪闪有光,行动之间,难掩张慌之态,不时地左顾右盼

    紧跟着人影再闪,现出了长衣飘飘的主人巴壶公来。
    史大娘啊了一声,上前慌张地道:"老爷子,来硬点子了,好可恶的东西,唔……"

    一面说,左手捂向肩上,脸上现出痛苦表情。
    "大娘你受伤了?"
    一面说,巴壶公灼灼的一双眸子,却也没有忘记观察附近的形态。
    "一点轻伤,不要紧。"
    说时,她已撕下了一条布,自行包扎起来。巴壶公哼了一声道:"可也不要大意了,

找乌雷先看看吧!"
    "不碍事。"史大娘圆睁着两只眼,四下瞅着:"这小子身法真快,剑法也高明,
不怕老爷子您见笑,哼哼!不过三招两式,就吃他剑尖子给划伤了……"
    "人呢?"
    "跑了!"史大娘看剑指着:"往那边跑了。"
    巴壶公冷笑道:"我算计着差不多是时候了。只是一个人么?"
    "不错,就一个人!"
    "说了些什么?"
    "什么都没说。"史大娘一副纳罕模样:"怪就怪在这里,还蒙着脸,就只看见一
对眼睛。我心里想,保护小姐要紧,因此就没敢追,冯大人倒是跟下去了!"
    说时,她向着朱蕊下榻的北轩张望了一眼:"蕊小姐倒是睡了!我瞧瞧去!"
    巴壶公点点头道:"不要吓着她了!"
    "我知道。"
    这个史大娘倒也真不含糊,话出人起,嗖地一声纵了出去,足足有两丈四五,身子

一经落下,紧接着拧腰垫步。第二次拔起来,有如一只展翅的巨鸟,"呼--"已自扑
上了朱蕊下榻的北轩院墙,再一飘身,即行无踪。
    巴壶公面色甚是阴沉。原来史大娘当年在宫廷,明为内侍女官的身份,暗中却负有

保护内廷女眷安全的重任,手下七十二名女侍,人人都有一身相当不错的功夫,史大娘

既为内侍之首,武功也就可想而知。想不到今夜初初一见,竟然在对方手上挂了彩,暗

中来人的身手,实在是十分的杰出。
    怪在这个人偏的如此神秘,一现即隐,扑朔迷离,令人猜测不透他的真实来意。果

真是意在公主,可就令人十分的担心了。
    他为人甚是冷静,对眼前之事尤其不敢掉以轻心,那一双隐现精光的眸子,即使在

月色之下,亦可分辨出来。
    他独自运神默思,想了一会儿,才自有所行动。肩头轻晃,随即消失于沉沉夜色之

间。
    谈伦这才自石后现身而出。
    方才他们双方对白,谈伦都已听得十分清楚,老实说,目前情形,主人巴壶公与冯

元、史大娘俱已现身,对方只有一人,自己倒似不必再插上一手,大可从容应付,只是

这个蒙面来人的身份,倒是要把他摸清楚了!
    来人并没有轻易撤退的意思。
    方才与史大娘一经交手,三招两式之间,即行获胜,并使对方挂了个小彩;以来人

功力,足可乘胜施展杀手,使史大娘命丧剑下,然而他却没有这么做。反倒自行退开,

个中含意,可就费人思忖。
    他原意只不过是在暗中兜上一个圈子,然后施展杰出轻功,神不知鬼不觉地再行涉

入,完成他心里的一个愿望,只是偏偏这里防守谨慎,虽然刻意地小心,亦不免为人发

觉。
    是以,就在他第二次现身之际,却早已为暗中全神贯注的冯元发现,一路穷追不舍

甚至于直到此刻,踏入树林之中,兀自不肯罢休。
    冯元施展出全身之力,依然不能追上那人,月光之下,可见前行人披着一领玄色缎

质披风,风引衣扬,偶尔可见内里的高挑身材,倒像是个妇道人家。他却万万不敢作此

猜测,宁可相信他是一个男人---个武功极杰出的神秘人物。
    前行一径来到了山崖当前。
    以这人一身轻功而论,即使纵身落崖,运功攀沿直下,也非难事,他却在临及崖前

的一刹那,忽然转过身来。
    冯元原来急冲的势子,立即定住。这才看清了对方竟是个蒙面人,像是用一方黑色

绸巾,将整个头连发带脸统统缠住,仅仅露出了眉目方寸之间的一道空隙,却由这道空

隙里,闪烁着令人不敢逼视的目神精光。
    只是用湛湛目神,怒盯着冯元,却是不说一言。
    飕飕的风飘动着他身后长披,尤其是紧紧系在后颈部位的那一支长剑,剑衣猎猎,

更具飒爽之姿。
    冯元的一把缅刀已自抽在手中,冷月里映出了冷冷寒光。
    "足下夜探冷月画轩,剑伤无辜,鬼鬼祟祟,去而复回,却又是什么居心?"冷笑
一声,冯元怒声道:"今天若是说不出一个道理,岂容你随便来去!"
    缅刀下挥,"嗤!"闪出了一片刀光,却把一口既薄又韧的刀锋指向对方蒙面人,
唏哩哩颤出满目银芒,大有即刻出刀问罪之意。
    蒙面人轻轻地哼了一声,看似不开口说话不行,这才冷冷他说道:"我来这里只为
拜访银铃公主,不干你们的闲事……却为什么苦苦与我为敌?"
    冯元聆听之下,神色猝然一变,不由得为之倒抽了一口冷气。倒不是对方显示的女

子口音让他吃惊,而是她一口道出了银铃公主下榻这里,分明天机外泄,焉能不使他大

大为之惊心?
    "你说什么?"冯元故持镇定地道:
    "什么银铃公主?谁又是银铃……公主?"
    蒙面女子呆了一呆道:"莫非公主她不住在这里?"
    冯元在对方甫一现身的当儿,已存心不让她活着离开这里,这时聆听之下,更不禁

动了凌厉杀机。乘对方说话的当儿,脚下一连踏进了三步,选好了出手部位。
    "不必装疯卖傻,到底是什么来意,你就直说吧!"冯元连声冷笑着,一双眸子骨
碌碌,连连在对方身上转个不已。
    蒙面女子道:"你又是谁?公主她真的不住在这里?"
    随即自忖道:"莫非外面传说错了……"
    冯元越是起疑,只是连声冷笑不已:"哪个骗你不成?这位姑娘,你又是……"
    "这就好了……"蒙面女子道:"既然银铃公主不在冷月画轩,我也就多此一举,
我走了!"
    似乎压根儿无视于眼前冯元的存在,说走就走--她这里身子方转过一半,冯元早
已冷叱一声,自侧后面猛地快袭过来。
    蒙面女子鼻子里娇哼了一声,往左面一个快闪,右腕翻处,长剑已自撤出。
    "呛啷!"脆响中,这一剑不偏不倚,正自架着了冯元落下的缅刀。
    两口兵刃甫自交接之下,冯元已猝然起身急起,"野云振飞"般,自对方女子头顶
上掠了过去;却于将过未过的一刹那,第二次挥动缅刀,卷起了一道长虹,快速直向蒙

面女人肩胛间挥斩下去。
    这一刀堪称冯元得意之招,既快又狠,简直不容对方有措手之机。偏偏蒙面女子别

具慧眼,早已洞悉其奸。她身手饶是了不得,闪动之间,迅若飘风,身后长披迎着风势

"劈啪!"一声,己自换了部位。
    妙在这一闪,分明原地打转,却于方寸之间,躲过了冯元凌厉的一刀杀着。
    冯元一惊之下,才自警觉到对方女子敢情身负绝学,功力高不可测。
    眼看着对方手中长剑,卷起了一道长虹,这就向自己脸上卷来--一股子劈面冷风
里,冯元只觉得冷森森地剑锋分明已触及了自己面颊;猝惊之下,不由得机伶伶打了个

冷战,慌不迭横刀就格,却已是慢了一步,只觉得颈颊之间一阵透肤冰寒,敢情已吃对

方冰冷的剑身,贴在了脸上,不由得吓了个魂飞魄散。
    蒙面女子手底下倒真的是留了情,这一剑只是滑着对方腮帮子穿了过去,却将他劲

项肩衣之间,穿了个透明窟窿。
    "去!"随着她的一声清叱,长剑抖处,借助于剑身上的弹韧力道,足足把冯元推
出了三尺开外。
    也就在这一霎之间,一片黑影掠向眼前。
    随着这片人影的猝临之下,一双手掌,已自递去,云龙探爪般,直向着蒙面女子背

后直叩过来。
    蒙面女子反身撩剑,刷地划出了一道银光,反向对方空中将落未下的身上挥去。
    乍接又分,噗噜噜衣袂荡风声中,来人已腾出了七尺开外,平沙落雁一般地站身地

面,现出了冷月轩主巴壶公仙道骨的翩翩身姿。
    这一剑居然未曾伤着了他,蒙面女子颇是有些意外。
    "你是谁?为何在背后出招算人?"
    巴壶公冷冷一笑道:"问得好!我正要问你是谁?冷月画轩岂是你随便可以来去的!
"
    蒙面女子那一双仅露出的剪水瞳子,快速地在对方身上转了一转,微微点了一下头

道:"想必阁下就是冷月轩主巴壶公巴老先生了?失敬,失敬!"
    "姑娘何人?为什么如此见称?"
    蒙面女子摇摇头说:"老先生不必多疑,我来此并没有恶意,却也不便报出名姓……
"
    一旁的冯元惊魂乍定,因见巴壶公猝然来到,胆力复壮,上前几步,插口道:"她
说是来拜访银铃公主……却又不肯吐露真意,轩主,且将她拿下再说!"
    "哼哼!"蒙面女子冷笑道:"说得好轻松,那要看你们谁有这个本事了。"
    巴壶公正色道:"银铃公主早先倒曾来过这里问医,如今早已病愈离去,姑娘何以
忽然问起?可否将来意赐知一二,足感盛情!"
    他是看出了对方女子果然不似怀有恶意,才自改了口气。蒙面女子聆听之下,略有

所思,随即将长剑还入鞘内。
    "老先生这么说,我倒不便故示神秘了……"轻轻一叹,她侃侃地道:"其实银铃
公主既已离山,我倒可不必挂心……唉!我就实话实说吧!"
    巴壶公颔首道:"承情之至。"
    "事情是这样的,"蒙面女子道:"当今大内亲军锦衣卫指挥使戚枫,率领了一干
手下,已来到了大理。"
    几句话,把一旁聆听的神武将军冯元吓了个面无人色,蓦地像石头人一般地呆住了

    冷月轩主巴壶公却是依然不动声色,冷静地聆听着。
    蒙面女子接着说道:"这些人来的目的,据说是为了缉拿前皇建文帝独生爱女银铃
公主归案……"
    巴壶公冷冷一笑:"是这样么?"
    "据传说银铃公主朱蕊,就藏匿在你的冷月画轩。"蒙面女子道:"他们就是为这
个来的。"
    冯元这会子才像是缓勃过了一口气来,一双眼睛直在对方身上转着:"对不起……
这位姑娘,这件事你又如何得知?"
    "这……"蒙面少女冷冷说道:"我反正知道就是了,你也就不必多问了。信不信
由你,我走了!"
    说罢,向着巴壶公微微颔首,转身就走。
    冯元陡地变了脸色,他手中早先已扣好了一只"瓦面透风镖",正待向对方背后发
出,手方抬动,却为巴壶公目光制止住。
    也就在这个时候,前行的蒙面女子,忽然转过头来。
    "刚才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即使公主已行离山,轩主为自身安全计,似乎也
应该早作准备的好……"
    巴壶公微微一笑抱拳道:"姑娘隆情,不敢稍忘,尚请赐告芳名,以图再见之机。"

    "巴轩主您太客气了!"她随即转过身来:"您的大名我久仰了,至于我……请原
谅,我以为还是不要说出姓名的好……我走了!"
    倏地转身,一路飞纵而逝。
    冯元叹息着,看向其背影道:"这个女人又会谁?"
    随即转向巴壶公道:"轩主以为她的话可信么?"
    巴壶公冷涩的脸上,微微现出了一丝苦笑:"我以为完全可信,以我们今日立场,
也只好宁可信其有了……"
    蒙面女子以其杰出轻功,一头钻进了浓密的树林,这才松了一口气,下意识里感觉

到,将不再会有人追蹑自己,大可从容离开。
    林子里漆黑一片,虽非伸手不辨五指,却是够黑的。前行了一段路,她不得不把脚

步放慢下来,让未能猝然适应的眼睛缓和一下。
    寒风阵阵,把积存在地面上的枯叶刮起来,刷啦啦……只是在眼前团团打着转儿。

    却就在这个时候,一条颀长的人影,缓缓来到了她面前丈许以外的地方,站定下来

    蒙面女子先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定了定神再看,那影子依然如故,不免吃了一惊。

    "谁?"
    以她之杰出武技,在猝然接触到对方身影之际,亦不免吓了一跳。
    黑暗之中实在是什么也看不清,除了能依稀辨别出对方大概是个"人"之外,别的
可就所见有限。
    "已壶公放过了你,我却是放不过!"
    那个影子说话了,声音低沉,却是吐字清晰,每一个音阶,都清清楚楚地传进了蒙

面女子的耳朵。
    "你……又是谁?"
    话声出口,蒙面少女右腕翻处,已把紧扎在背后的一口随身长剑,拔了出来。不知

是怎么回事,对方这个人自现身之始,就给她一种异常恐怖的感觉,下意识里即感觉到

来人大非寻常,不是等闲之辈。
    长剑在手,她的胆力顿时为之一壮,同时目光已渐能适应林子里的黝黑。
    话虽如此,能见度仍然有限,想要把对方看个清楚,却是妄想。
    自然,同样理由,对方想要把自己瞧得很清楚,也是不可能的了。
    "我是住在这里的一个病人………
    说话之时,这人不经意地发出了一阵轻咳,缓缓地向前走了几步,又定了下来。
    "我只要知道你是谁、来这里的真实用意……"他缓缓地说:"明白了这些之后,
你就可以走了!"
    声音很低沉,尤其是夹杂在眼前的风势里,很难听清楚,可是她却也都听见了。
    蒙面女子在对方前进转动之间,约莫的已可略见他的一双闪烁着灼灼精芒的眸子-
-只凭这一点,即可断定对方当具有惊人的内家功力。
    "我的来意已经对巴轩主明说……不必再说第二遍;至于我是谁,你又何必知道?"

    "明人不做暗事。"这人呐呐地道:"既然来了,总要以真面目示人的好。"
    "对不起,我没有功夫跟你多说,请你让路!"
    说完,她即踏步向前,一面自丹田提升一股内力,充斥体外,对方果真是内家高手

应该知道这等功力不易冒犯。
    蒙面女子当然已知道对方的非比等闲,是以才会有此一举。这一阵透体而出的内家

真力,劲道十足,连带着她手中长剑,霎时间也光华粲然。
    随着她内力的发出,一时之间落叶萧萧,纷纷向后飘出,直如秋风横扫落叶。随着

蒙面女子前进的步子,直向着对方立身之处逼近过来。
    这人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冷冷地道:"无怪乎你这般大胆,原来有如此精湛功力,

钦佩之至!"
    话声出口,即见环绕在他身侧四周的落叶,蓦地"刷啦!"齐飞而起,黑暗之中,
像是与对方直袭过来的落叶迎头接触,哗啦啦骤响一声,全数坠落地面。只可惜林子里

过于黑暗,瞧它不清,否则这般落叶交接对敌阵势,大有可观。
    蒙面女子猝然间领略到对方的惊人功力,心里大吃一惊,只是眼前情势发展,已不

容她再临阵退缩。随着她一声娇叱:"闪开!"
    空中人影猝起即落,紧持在她手中的一口雪花长剑,已迎头直向对面为人当头直劈

下来。
    这人冷笑着,身子滴溜溜的一个打转,身法绝快--却于对方长剑劈面的一霎间,
闪开了身子。非仅仅如此,他的一双手,却于此同时霍地翻空而起,施了极其巧妙的一

式怪招,啪地一声,已把对方快速落下的剑锋,夹击在双掌之间。
    蒙面女子绝对不会想到对方会有此一手,不由得大大吃了一惊,事实上对方的这一

式出手,对她来说也绝不陌生,只是怎么也不会想到竟然会出自对方这人之手!这一刹

那的震惊,如雷击顶,简直使她呆住了。
    却也在这一霎,看见了对方的脸。
    由于双方距离甚近,自不比先前的影像朦胧,这一窥,给她的感觉,简直就像是看

见了鬼。"啊!"身子一个打闪,几乎倒了下去。
    "你……你是谈……谈伦?"
    一霎间,她身子颤抖得那么厉害,目注着这个人,她简直像是要瘫痪下来。
    "咦?"这人睁大了眼睛:"你……是谁?"
    说着他亦不由得一连后退了两步,同时松开双掌,放开了对方的剑锋。
    "别问我!"对方女子大声嚷着:"只告诉我,你是谁?你是不是谈伦?啊……不……

不……你当然不是的……不是的"
    一边说着,一边退着,那样子可真像是见着了鬼。
    "啊!"那人终于明白了:"难道你会是……冷……冷……幽兰?"
    短短的几个字出口,他亦为之瞠然变色。
    简直无需再多怀疑,彼此的声音,曾是再熟悉不过,早已溶化在记忆深处,一经唤

起,极见清晰。
    "天啊……"蒙面女子声音里充满了颤抖:"我……这是……见了鬼……见了……
鬼……"蓦地她转身就跑,跑不了两步,却又回过身来:"谈……伦……真的会是你么?

你是……人还是鬼?"
    "就当我是鬼吧!"
    说话之间,谈伦已闪身到了她面前,蒙面女子圆睁着两只大眼睛,不胜惊讶地又自

向后面退了一步。
    "我就是谈伦!"说话的这个人,用着异样敏锐的眼神,盯着面前的惊颤的蒙面女
子:"请揭下你的面纱,让我看看你到底是谁吧?"
    说时,谈伦已一步步踏向她身前,伸出一只手,直向她用以遮面的黑色面纱上揭去

    "不……"蒙面女子颤抖着向后退了一步,蓦地扬起了手上明晃的宝剑,作势待向
谈伦挥下,她的手颤抖得那么厉害。
    长剑终不曾落下,脸上的面纱,却为对方轻轻摘了下来。
    一蓬秀发,乌云也似地披落下来,如花月貌呈露眼前……
    谈伦的眼睛睁得极大,当面纱揭下的一霎,他像是忽然遭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整个

身子俱都为之一震。
    再也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了,面前的这个人,正是玉燕子冷幽兰--那个曾使自己刻
骨铭心爱恋的姑娘!
    他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一双瞳子简直像随时都会滚落下来,直挺的身子随即起了一

阵颤动,紧接着呼吸声也为之加大……这一切在在显示出了他内心的激动。
    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只是呆呆地打量着对方……却把对面的冷幽兰吓坏了。
    面纱初揭的一霎,她的热泪早已滚滚而下。
    蓦地,她扑前一步,紧紧地抱住了他。
    "谈……伦……谈伦……真……的是你……"她喃喃地说着:"天……啊……这是
真的,你没有死啊……你没有……"
    说着说着,她已倒身在谈伦结实敞开的前胸,放声悲泣了起来。
    "谈伦……你回来了!你来了?我……我对不起你!我……"
    抖颤的手,犹待证实的,在他身上摸索着;摸他的头、发、肩、臂,衣裳……直到

她真正地证实了这一切都是再现实也不过的事实,绝非幻想,她才死心塌地地相信了。

    涓涓的泪水,再一次由她美丽的眼睛里淌出来,冷幽兰只觉得身上出奇的冷,一双

腿宛若插立在寒冰里;从那里开始,渐渐向上身漫延着……渐渐她全身都有似置若寒冰

    她只是紧紧地抱着他,一切的热爱、愧疚,忏悔……都透过她有力的拥抱,传给了

对方。
    "谈伦……伦伦……"
    那"伦伦"二字,原是过去亲密交往时的呢称,忽然出自她口,却给了谈伦无比的
震撼。
    "不要这么叫我……冷静一点……"
    一面说,他的一只有力的手,无情地把她推开来。
    "我该怎么称呼你?侯爷夫人?"
    一瞬间,他脸上像是罩下了一片寒霜似的冷。
    冷幽兰垂首泣着,聆听之下,她忽然止住了泣声,蓦地抬起了头。
    "你……不要骂人……"她身子犹自在颤抖着:"我以为你死了……一鹏这么告诉
我……外面人也都这么说……你知道……当时我有多难受?人都快要死了……"
    谈伦微微地冷笑。
    冷幽兰打了一个寒噤,继续在说:"你不知道,身边少了一个你,有多寂寞……有
多无聊……一些过去我们联手结怨的仇家,都乘虚而入……幸亏,幸亏……段一鹏他挺

身而出,帮助我,照顾我……"
    谈伦的冷笑,已自变成了苦笑,他点点头,表示这些他都知道。
    "但是……"冷幽兰身子晃了晃:"你却仍然还活着……你……为什么,你不现身
出来?为什么……你要把自己藏起来?"
    谈伦冷冷地说:"因为有人希望我死。"
    微微苦笑了一下,他接道:"事实上,我也几乎是死了……我活得并不舒服……"
    "谁?"冷幽兰惊讶地道:"谁希望你死?"
    "是……段一鹏。"
    冷幽兰身子起了一阵颤抖。
    谈伦冷冷地说:"这一切都是他的诡计……目的只是为了得到你!"
    "不!"冷幽兰退后了一步:"不……不是……"
    谈伦苦笑了一下:"这些都已经过去了,不提也罢。幽兰……这两年多,你可快乐?
"
    "我……"冷幽兰点了一下头:"我……好……他待我……很好……"
    轻轻叹了口气,眼泪又自汩汩淌出。
    "这一切都是命……谈伦……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嫁给他……请你原谅我…
…"
    说着她深深地垂下了头,滴滴泪水顺着脸可就又淌了下来。
    "还有什么好不原谅的……"谈伦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是老天有眼,竟然安排
了我们两个见面……我只当这一辈子,再也见不着你了!"
    冷幽兰没说话,只听见她抽搐的声音。
    "也许你并没有错……而是他……配不上你。"
    "不要再说了……谈伦……我求求你……"
    往前面走了一步,眼巴巴地瞧着面前的谈伦,虽然在黑暗之中,她亦能有所领会…

原是再亲近不过的人儿,偏偏造化弄人,竟自遗恨如斯。此刻,即使面对面地相守,无

形中却似隔离着一道辽阔的鸿沟。款语尽温,偏多凄凉,想要回复到往日境地,事实是

不可能的了。
    "谈伦……我只关心你……你现在可好?"她缓缓说道:"这三年来,你都上哪儿
去了?怎么连一点音讯也没有?"
    谈伦摇摇头,甚是凄凉地笑着:"还谈这些干什么?在苗疆,我染上了瘴……只是
侥幸到现在还没有死罢了!"冷幽兰身子颤抖了一下:"噢……那可怎么办?你得快想
法子,找个大夫瞧瞧才好……"
    "谢谢你,这里主人巴壶公正在为我医治。"
    微微一笑,他淡淡地说:"也许就快要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了!"
    一抹笑靥绽现在她原已呆滞了的脸上,显示出她的内心在这一霎,由衷地喜悦,只

是紧接着笑容的消失,却又把她带到了眼前这个残酷的世界里。
    她多想再一次地扑前紧紧拥抱着他,哪怕是哭一场,或是笑一阵,借以畅抒出眼前

压制在内心那中近乎于窒息的感受。只是,她却没有这么做,不能这么做,她知道,以

她目前的身份,她已失去了这个权利……
    轻轻叹息了一声,她呐呐地道:"也许……我该走了!天晚了,你多保重吧!"
    谈伦点了一下头,脸色出奇的冷。
    冷幽兰已将转身,见状呆了一呆,颇似伤感地又道:"你还在恨……我?"
    "不……"谈伦摇摇头。
    冷幽兰苦笑了笑:"不要骗我,我看得出来,你眼睛里的怒火……"
    "有一句话,请你为我转达给段一鹏……"谈伦冷冷地道:"可以么?"
    冷幽兰呆了一呆,迷惘地道:"什么话?"
    "今天晚了,"谈伦缓缓地道:"明天日落时分,我在洱海'小神州'的放鹤亭等
他,请他务必要来,我们不见不散。"
    "这……为什么?"
    "你去问他吧!"谈伦勉强地笑着:"他会乐意来见我的。你……多保重!我走了。"

    倏地转身而去,消失于沉沉夜色之中。
    搁下了杏黄绸子包着的方便铲,至青老方丈呵呵笑着说:"有工夫没有?咱们大战
三百回合?"
    主人巴壶公哼了一声,特别用眼睛扫了一下对方身后的另外两个和尚。
    --一个华发满生的高瘦子。
    --一个黑不溜丢的矮胖子。
    看上去毫不起眼还不说,简直还有些滑稽,瘦子背着双冰铁拐,胖子手里拄着根盘

龙杖,见了巴壶公双双竖掌问好。
    "原来龙虎两位师父也来了,荣幸之至,里面请!"
    原来这龙虎两位师父,在归云寺身尊位高,各有一身功夫,向为至青方丈所器重,

平素极少离寺,此番忽然双双莅临冷月画轩,显然绝非偶然,可又为了什么?
    巴壶公却不急于询问,带领着一行三人来到了他的客轩。
    至青和尚喝喝笑道:"秋深枫红,你这冷月画轩可比我们庙里美多了,和尚们久不
出门,来到这里一时懒得动弹,只怕要多打搅几天,暂把你这冷月画轩,当作佛堂,哈

哈……老哥,你说使得么?"
    说着话,几个人身上的家伙都撤了下来,除了佛门兵刃之外,每人还带有随身行囊

看样子原就打算在这里耽搁下来。
    哑童乌雷侍候一番,送上茶水。
    至青和尚道:"几天没下棋,手直发痒,这就来吧!"
    一听下棋,乌雷赶忙设好棋盘,僧俗二人各据一方,这就下将起来。
    "巴壶公落下一子道:"和尚这是哪里说起?"
    "点苍风云险恶,老哥岂能不知?冷月画轩正在这惹祸之根……"老和尚嘿嘿笑着:

"这么一来,搅得和尚也耐不住清闲,可就来投奔你了!"
    "唉……"巴壶公长长叹息一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是在劫,那就来
吧!"
    "好说,好说!"和尚一面落子道:"蕊小姐玉体如何?"
    "托上天之福,这就要康复了!"
    "阿弥陀佛!"和尚说:"不枉你辛苦一场。"
    巴壶公呐呐道:"这病势起伏进退,变化多端,直到近日才摸清了它的路数,如今
是日有进展,如无意外,四五天之内,即可考虑起驾离山!"
    "但愿不会太迟!"和尚喃喃道:"戚老儿已经来了!"
    "我知道了!"
    和尚所谓的"戚老儿"正是指的锦衣卫指挥使戚枫,这消息先一日已自来山的蒙面
女子冷幽兰处得知。
    "有什么对策?"至青和尚若无其事地又落下一子。
    "目前情势不定!"巴壶公呷了一口香茗:"一动不如一静,戚剥皮既然已来,手
下爪牙当已四面埋伏,此时此刻,实不宜有所行动,况乎蕊小姐的病势正在要紧关头…

再过三四天即可现出端倪,那时再相机行事吧。"
    微微一顿,随自发出了一声叹息,目注向对面和尚道:"和尚以为如何?"
    "也只好如此了!"至青和尚道:"如果我所料不差,今后五天之内,也正是最危
险的时候,却是丝毫大意不得。"
    巴壶公微笑额首道:"我正在忧愁人手不够,你们三人前来投奔,恰恰正是时候,
只是这么一来,难免不违佛戒,这与你平素性情却是大相径庭,和尚,你都想过了么?
"
    至青和尚冷笑一声,呐呐道:"这一点我早想过了,冷月画轩与归云寺,唇齿相依,

你这里城门失火,我那边难免不殃及池鱼。"
    他随即宣了一声佛号,冷冷地道:"无量佛--谈到'杀戒'么,和尚却也早已开
过了,南无阿弥陀佛--"
    "啊?"巴壶公微微吃了一惊。
    "我不说出来,你自是不知,无量佛,罪过,罪过!"
    随即道出了一段究竟,原来早先隐藏在归云寺内,假作为挂单野僧的官、常二人,

在和尚动身之前,已行处决,自是开了杀戒。
    有关官、常二人潜身寺内,伪装僧人之事,巴壶公早已由和尚嘴里知道,日来尚在

惦记,正想前往打探,想不到和尚剑及履及,已行处决,倒是他始料非及。
    至青和尚三言两语,将此一段杀人经过交代清楚,宣了一声"无量佛",黄蜡也似
的脸上掀起了一丝苦笑:"这么一来,也只有凭效当年的鲁智深,前来投奔你这梁山了!
"
    说着他竟自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含蓄着几许凄怆,却也豪气干云。
    银刀段一鹏几乎迟到了半个时辰。
    涉着湖边的细细白沙,昂然迈着大步,身后长帔随风招展,与侧面翻涌着的白色浪

花,极其相似,互相标榜,隐隐显示着某种协调与共鸣……
    放鹤亭内的谈伦,缓缓站起身子,转向石阶步下,每下一步,他们之间的距离自然

就接近了一些。
    像是冥冥中已安排妥当,一切都那么自然。
    因此,谈伦的脚步下到最后一级石阶时,段一鹏的身子不疾不缓地也恰恰来到眼前

    谈伦只需向侧面转过身子,双方即脸对脸地照了盘儿。当中距离不足寻丈。
    浪花一个接一个地拍打上来,沙鸥在低低地飞着,浪涛声与沙鸥短而尖的鸣叫声,

早已在千百万年以前取得了和谐,是以当这些声音传入你的耳朵,非但不会引起你的烦

躁,反而使你感到无比的宁静。
    "你迟到了!"
    谈伦神色之间,一派恬静:"如果这原本就是你的战术之一,也许很令你失望,因
为我心如止水,却不曾有丝毫浮躁的感觉。"
    段一鹏微微一笑道:"这表示你的涵养与武功造诣俱有精进。可喜可贺!"
    "你也许很失望吧?"谈伦说:"我还活着!"
    "一点也不……"段一鹏冷冷地说:"我早就知道你没有死。从一开始,我就知道
你没有死。"
    他之所以这么放言无忌,是因为他确信这里没有第三个人--这一点,在他一路踏
沙而近时,早已把四周一切观察清楚。
    风一阵一阵地吹过来,白色的细沙一片片地被揭起,轻轻扬起随即落下。
    日落甚久,却仍然在那半边天际留下了一抹姹红,红得好可爱,就像是女人脸上的

胭脂。
    一面是辽阔的湖水,一面是半岭青山,湖水澎湃,沙鸥云集,残破搁浅在岸的渔舟

不时在浪花里颤抖着……这一切都像是有所期待--期待着一场逐死的战斗。
    段小侯爷似乎满怀自信,那一双闪烁着湛湛精光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对方。
    "谈伦,我不能不佩服你,你的命的确很强,连逢大难,都没有死……"
    他随即发出了一声冷笑,反过手臂,紧紧地握在了背后长刀的刀柄上,冷冷地接着

说道:"但是,我确信你逃不过今天。你拔剑吧!"
    谈伦轻轻哼了一声:"你知道我是轻易不会拔剑的,因为我拔出来,就不会轻易地
再收回去,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段一鹏先是一怔,接着冷笑道:"我当然很清楚,因为我的确相信,这一次你拔出
剑后,是再也收不回去了!因为你已经死了!"
    "你真的这么认为?"
    "不错!"回答得很干脆。
    段一鹏脸上现着自信复狂傲的笑:"因为我确知,你虽然侥幸还活着,但是身上却
带有重病,自然不复当年之勇,你如果够聪明,今天原本是不应该约我来的。"
    一串冷笑声中,小侯爷已拔出了背后的宝刀。
    一蓬刀光有如乍翻的妆台明镜,向着谈伦脸上直射了过去。
    谈伦在他手握刀柄的那一霎开始,早已心怀警惕,上身轻晃,已自闪开了迎面直射

的刀光,身子在沙面上滴溜溜一个打转,已自换到了另一个方位。
    显然这个位置,是他事先早已选择好了的。
    段一鹏的刀光,即使快速转移,却也一时照射不到,这才知道对方心细如发,一上

来就先已摸清楚了自己的用心,有了准备,就"地利"一方来说,对方不啻已占上了上
风。
    段一鹏顿时吃了一惊,却不顾处身不利,脚下快速地一连向前踏进了三步,双手捧

刀,待将抢先挥出。
    却在这一霎间,谈伦霍地又掉换了一个位置,约摸着把身子移出了半尺左右。
    虽然只是小小一个转变,可是段一鹏却十分清楚,在这个部位里,自己这一刀,休

想能伤着了对方。有此一见,他的刀也就没有即时挥落下去。
    谈伦的手终于握住了长剑的剑柄。
    "段一鹏,有一件事,我必须问清楚,请你据实以告!"
    "你说吧!"
    "好!"谈伦徐徐地道:"为什么你这么希望我死?在江湖上散播不实的消息?"
    "因为我恨你!"段一鹏朗笑了一声:"当然,更主要的原因,不消我多说,你心
里也应该很清楚!"
    "是为了玉燕子?"
    "何必多说?"段一鹏用一串狂笑,代替了回答:"姓谈的,你可以出剑了!"
    谈伦偏偏是好涵养,那一只睁大了的眼睛,竟自又缓缓地收缩小了,小到了两道缝

只是从那里所泛出的湛湛目神,却十足惊人。
    "还有一件事……"谈伦缓缓地说:"那么,前此在马家老店,向我连续行刺的三
个人,也是你所差遣的了?"
    "就算是吧!"段一鹏顺着眼前的风势,一连向前抢进了两步,在澎湃着的浪花里,

他的脸色显现着一片凌厉,确是杀机迸现。
    "谈伦!"段一鹏凌厉地笑着:"玉燕子冷幽兰如今已是我段某人的妻子,无论你
是死还是活,都已晚了一步,你已无能为力了!"
    这几句话,显然击中了谈伦的要害,一霎间,他的脸色更形苍白;但那只是一霎间

事,须臾,他却似又回复到了现实。
    随着他缓缓抬起的右手,那一口青鳞长剑,已拔鞘而出,紧紧地握在他的手上。
    忽然间天色像是暗了许多,其实,自日落的那一霎开始,天色已是每况愈下,此刻

早已暮色苍苍,无情的浪花,一个接一个更像是在催促着什么……
    谈伦将一口长剑紧紧贴着右臂持着,此时此刻,他却尽自向腹内吸着气。这个动作

似乎连对面的段一鹏也不曾发觉。"红云门"的"伏气"功力,至今在江湖上仍然还是
一个谜团,也只有本门中仅有的一二杰出高手,才能领略到这门功力的奇妙境界。
    谈伦连续做着这门功力,一连十数次"吞息"之后,整个小腹早已坚硬如铁。这一
霎,他仿佛才自又听见了当空嘈杂的沙鸥鸣叫之声,陡然间,大片沙鸥幕天盖顶而来,

尖锐的鸣叫声,充耳欲聋。
    与此同时,大片浪花轰然作响地拍打在岸边礁崖上,溅起了半天白雪。
    银刀段一鹏巧妙地把握着这一霎良机,陡然间飞身直起,一片刀光,自他长刀上抡

起,配合着飞卷的浪花,闪烁出一片灰白光华,暮色里,直似无限凄凉--这一刀足足
显示出段一鹏惊人罕世的功力,刀光之下,谈伦全身上下,显然全在照顾之中。
    飞鸥骇浪声中,谈伦也自攻出了一剑--恰似扯起了一片白绫,事实上谈伦的身子
已自紧紧裹藏在那一片白绫之间。
    这是剑术中极为罕见的"身剑合一"身法,偏偏碰上了无独有偶的不世刀功。
    "叮!当!"两声脆响,掺合在眼前浪花鸟呜声中,极其轻微。
    紧随着,段、谈双双落地,彼此间像是交臂而过--电光石火般的一个快闪。
    猛可里,段一鹏反臂抡刀,刷!直向谈伦头上砍来。
    谈伦像是背后生了眼睛一般,紧背低头向前微一俯身,闪开了对方极称凌厉的一招

"反臂刀"。
    至于谈伦,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自己胜了。把握着一霎即过的良机,谈伦身势一个快

转,疾若旋风,左手穿处,施了一个"攀"字诀,噗的一声,结结实实地已拿住了对方
那只持刀的右手,就势反抡,"咔!"一声已把对方这只手臂骨节,生生折断。
    段一鹏痛呼一声,五指松处,掌中宝刀叮当跌落--他此刻已是无能为力,透过对
方五指上的劲道,他只觉半身发麻,显然,已为对方拿住了穴道,双膝一软,"噗通!"

跪倒地上。他犹自不甘服输,挣扎着待将站起,却吃对方冷森森的一口剑锋,比在了咽

喉上。
    段一鹏只觉得身上一阵子发冷,顿时不敢动弹。谈伦的眼神儿异常凌厉,这一剑几

乎就要刺下去,他却又有些顾虑。
    想到了此人的一身功夫,想到了他身后的一切,最主要的是玉燕子冷幽兰……如果

杀了他,冷幽兰绮年居孀,又将托付何人?
    然而,此人之阴险毒恶,留其在世,终不知日后还将要为恶多少?却又似万万姑息

不得。
    这番思维反映于脸,现之双瞳,时怒又歇,变化多端,却把跪在当地的段小侯爷吓

了个魂飞魄散,一双眼睛里,情不自禁地已现出了乞怜之意。
    "谈……兄……谈兄……"
    一时却又不知怎么求饶才好,整个身子只是簌簌地颤抖不已。
    身后忽然传过来一声叹息:"就饶了他吧,此人不配死在你的剑下,以免污了你的
宝剑……"
    话声传自身后紧邻的一艘搁浅渔舟,分明正是玉燕子冷幽兰的口音。
    话声方出,冷幽兰已自腾身拔起,噗噜噜,一阵衣袂飘风声中,已自站立眼前。
    敢情她一直都藏身在那艘搁浅在岸的破朽渔舟里,自然双方的一切对白举动,也都

全然落在她的耳目之中,此刻忽然的出现,使谈伦与段一鹏不禁吃了一惊,以他二人临

事之仔细,却也没有料到竟然会有此一手,谈伦不过是事出意外的惊诧而已,段一鹏简

直羞愧无地,恨不能有个地缝容自己钻下去才好。
    显示在冷幽兰脸上的表情,居然是出奇的镇定,而她却像是哭过了,密翦的睫毛上

仍自沾着泪迹。其实也不难理解,在她一旦发觉到同床共枕的床头人,竟是这么一个卑

鄙的小人,内心之沉痛、失望、后悔当初,当是可以想知,是以在面对着谈伦这个过去

的恋人时,越加地感觉到愧疚,无地自容。
    她只是默默地向谈伦注视着,眼泪再一次地涌出,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来了……"谈伦怅怅地看着她,半天才道:"你是在为他求情?"
    "就算是吧……"
    冷幽兰微微点了一下头,早已是泪流满腮。
    谈伦冷冷一笑道:"好吧,既然你不要他死,他就再活着吧!"
    话声出口,那口青鳞长剑,已自反手插落鞘内,身子就势已飘出寻丈以外。
    段一鹏乍然解除威胁,身子在地上打了个骨碌,霍地挺身站起,一连打了几个踉跄

才自站住。那一张颇称英俊的脸,连羞带忿,早已成了紫色。
    他此刻半身发麻,右手骨节已碎,即使心怀不忿,也难以有所行动,只瞪着一双眸

子,忿忿地瞪着谈伦,倒要看看他如何发落自己。
    谈伦那一双闪烁的眸子,在冷幽兰脸上作了片刻逗留,尽管旧情不去,终不能畅吐

一言。
    "你多保重吧……"
    说了这句话,再也不多看段一鹏一眼,身形连续着晃了几晃,几自飞身而逝,消失

于沉沉暮色之中。
    冷幽兰含泪的目光,这才缓缓转向段一鹏,她的脸看来竟是那般苍白,丝毫不着血

色,像是有话要说,半天才呐呐地道:"原来你一直就知道他没有死……你骗了我!"
    段一鹏这一会才像是缓过了气来,用左手拾起了刀,聆听之下,却也无话可说,只

是愤愤地冷笑不已。
    "你更不该派人去向他连下毒手……为什么?"她喃喃地诉说着:"为什么你要这
么做?"
    "为什么?"段一鹏咆哮着道:"为了你!难道你还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你居然还问我为什么?嘿嘿……"
    一面说,一面凭空舞着手里的刀,刀光闪闪,刷刷着响,满腔忿恚怒火,都似发向

当空,向老天泄忿。
    "你知道吧!为了要得到你,我不能不这么做!"段一鹏狂笑着说:"只有要他死,
你才会嫁给我,哼哼……现在你知道了一切,可是太晚了,太晚了,如今你已是我段某

人的人了,你还能怎么样?"
    冷幽兰身子微微颤抖着,忽然,她掣出了长剑。
    这个动作使得段一鹏微微一怔,只以为她要向自己出手,由不住一连向后退了几步

一时睁大了眼!
    "你……你要干什么?"
    "你错了……"冷幽兰冷森森地笑着:"我也错了……段一鹏,我原想离你远去,
可是你竟使我羞于立足天地之间……你害人害己,却又何苦?"
    "谈……谈伦……"像是无限凄凉,她轻呼着这个过去恋人的名字,她的脸色一霎
间为之惨白,终于缓缓地倒了下来。
    段一鹏发觉得太迟了,原来对方手上那口剑竟是用来对付自己的--颤颤青锋,直
由前心穿过,贯穿了她整个背,鲜红的血随着她倒下的身子,大片地洒落下来,点点溅

向白沙间,一霎间,天色竟是出奇地黑了……
    段一鹏直似石头人般地呆住了。
    "啊……幽兰……"
    浪花声、鸟鸣声,以及那沉沉的一天暮色,俱都混淆一起,只是在当空打转,恍惚

中,他才似有所警觉,发觉到自己失落了些什么,那是比他生命更宝贵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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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你够不够多,对你够不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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