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pris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zcm (西门吹血), 信区: Emprise
标  题: 第四回 飞花江上香满船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Oct  9 11:07:53 2000), 转信

    火势仍在持续着。
    轰隆声响里,整栋房屋俱都倒塌下来。四下里火舌乱飞,如舞流星。整个草舍尽焚
于眼前,再无片瓦只柱复存。
    只是比起母亲的猝死,老友爱子的受擒,这把无情的祝融之火,毕竟又微不足道了。
    火光时明又暗,映照着现场每一个人,特别是已呈面对的崔平与那个风采独艳的蒙
面女子。
    “飘香楼应是言而有信……却竟然玩此鬼蜮伎俩……齿冷之至……”
    崔平已无能再保持平静,说话时整个身子都似微微颤抖,眼睛里目光如鹰似隼,锐
利得可怕。他却也知道敌人的厉害,特别面前这个神姿清澈,如琼林琪树的蒙面女子,
更是个中佼佼,万不可掉以轻心。
    所谓的一楼、二堂、三坛、四门、七十二舵,指的是万花飘香此一庞大黑道势力的
组织结构。对方女子,身为一堂之主,俨然已是飘香楼主人以次的第二号人物,属下所
从,数以万计,遍布海内八方,一呼万喏,该是何等声威!
    她既感服万众,当然绝不会是一个简单人物。
    飘香楼主人柳蝶衣,固不待言。
    眼前的这个飞花堂主时美娇,即使较之柳蝶衣也不含糊。传说中,万花飘香在武林
江湖之所以有今日庞大势力,时美娇居功至伟,就是毋庸争议。
    时美娇却又常与时美人称呼相联结,因此不难揣测出她的艳姿天生,绝世芳容。或
许便是因此,外出时候,她总喜欢在脸上悬以轻纱,意在不使惊俗,带来无谓困扰,倒
非她的娇情做作,这一点也是不假。
    坏在玉手罗刹这个响亮的绰号上……
    正因为对她了解得如此清楚,老剑客崔平才更加不敢掉以轻心。一再地警戒自己,
迟迟不与出手。比较起来,时美娇似乎轻松多了。
    “老夫人为桑门主施展本门独特闭穴手法点了穴道,其实不必惊慌,顶多一个时辰,
穴路自解,只可惜你自恃高明,不察究竟,贸然以内功顶撞,乃至不可收拾,却又怨得
谁来?”
    口气轻松愉快,并无丝毫遗憾,仿佛崔老夫人活该死了,她却问心无愧。
    崔平陡然由梦中惊醒,意识到多言何益?
    “那就连我也一并成全了吧!”
    看了一下空着的手,崔平冷冷一笑……火起时,走得匆忙,竟不及带出自己心爱的
宝剑。大敌当前,何以为应?
    “崔先生的剑呢?”
    四下里瞅了一眼。人影倏闪,立即有人飞身而前,把一口杏黄穗,黛绿鞘式的长剑,
双手奉前。
    崔平怔了一怔,伸手接过。看了一眼,正是自己数十年仗以成名的月下秋露。
    便自一声不吭地抽剑出鞘。
    “很好!”时美娇缓缓说道,“你老人家的剑法,我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听说了,
北秦南崔,秦太乙的剑法我早已领教,无非徒具虚名,今天倒要见识一下你这个南崔,
看看是不是高明?”
    说话之时玉剑书生崔平,已经自正侧方变换了一个角度,那一日月下秋露轻轻搭在
左腕之上,眼睛里的湛湛目神,却是讳莫如深。对于眼前的这个飞花堂主,他不得不聚
精会神,全力以赴。
    时美娇轻轻哼了一声:“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现在回心转意,可以立刻离开了。
万花飘香可以对你网开一面,不再追究,要不然……悔之晚矣……”
    玉剑书生崔平聆听之下,全然没有表情,他正在运神筹思,以期在出手之间,即予
时美娇以致命的一剑。
    时美娇冷冷地道:“好吧,那我就只有见识了。”
    话声出口,身边的那个长身女侍,已来到近前,把一口长剑双手奉上。
    时美娇一只手缓缓拿剑,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是瞬也不瞬地看向对方。
    蓦地她身子向左侧方一个快闪。
    却在这一霎玉剑书生崔平的身子,有似飞云一片,已临其上。
    乍起,即落,随着他挥出的右手,月下秋露闪出了一抹残虹,扇面儿那般,略呈弧
度的,直向着时美娇身上挥落下来,剑法运施到如此地步,堪称千辟万灌,已具超然之
势,眼前一招,更似孤云白鹤,翔舞天辰。
    看到这里,即站一旁的简昆仑,也不禁为之动容。
    崔平这一剑,如就剑势而论,实已无懈可击,妙在从思念到行动,宛若一体,那么
快速的身法,简直防不胜防的。
    但是他所面对的敌人玉手罗刹时美娇,显然诡异莫测,极是不可捉摸。崔平那么快
速的起落,竟然扑了个空。
    这一着,其实原也在崔平意料之中。紧接着他反身如弓,第二次的出剑,才是他致
胜的实力所在。叮!双剑交锋,颇似剑尖的一触。
    虽只是轻轻的一触,却已有了胜负。
    崔平像是神色一变,陡然腾身而起。却是慢了一步,时美娇的剑锋,正是由他腾起
的身势下方垂直升起,剑势乍扬,如长虹贯日。
    崔平乍起的身势,微微一顿,紧接着已自飘落一边。一连打了两个闪,才把身子站
住了。
    “姑娘好剑法……”
    说时面色惨变,清癯的脸上一霎间浮现出大片汗珠。
    却也没有忘记向简昆仑做最后一瞥。
    也只是冷漠绝望的一瞥而已,接下来的如潮怒血,却把一双裤脚都染红了。
    风平浪静,橹声欸乃。
    辽阔的江面上,大船缓缓前进。
    有人弄着琵琶,歌喉婉转,如新莺出谷,一曲高歌,唱的是——
    昨夜雨疏风聚,
    浓睡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
    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
    知否,
    应是绿肥红瘦?
    湘帘卷处,时美娇现身门前。一袭淡妆,娉婷玉立,即使她仍然悬着那方面纱,却
不失其清澈神姿,自有慑人心魄之势。
    简昆仑闲倚锦绣,不自禁地抬起头来。
    舱房里金雕玉砌,绣槛文窗,琳琅满目,布置得极其华丽。两盏仿唐的六角琉璃宫
灯,长曳打转,迎以朝阳闪闪晶晶,一如佳人的明眸,在启发着你的灵思妙想……那声
声琵琶,婉转娇喉,不啻早已告诉了你:且把长剑束高阁,今夕只应风月……
    却是简昆仑心血起伏,对于因己而死的崔氏母子,耿耿不能去怀,直到现在,他脑
子里始终为崔平的死而充斥,尤其忘不了对方临死之前望向自己那种遗憾复无助的一瞥,
便自撒手而去……
    可痛心的是,自己竟然也只能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而已。
    便是这种深刻的自谴,痛裂心肺的内疚啃噬着他,度过了昨晚漫漫长夜。
    那却也是急不来的,特别是在他目睹过对方飞花堂主时美娇的罕世身手及深奥剑招
之后,内心更不禁兴起了这个转急为缓的念头,特别是自己此刻泥菩萨过江自身不保,
还在对方手上的时候。
    当一把剑架在你的颈项或是比在你的喉咙上的时候,最糊涂的人和最聪明的人,最
自私的人和最无私的人所能想到的,应是非常接近。谁也不能忽略一个人生最重要的问
题——自己的生存问题……
    简昆仑正是在这个问题里,变得苏醒与开朗。是以,这一霎在他目睹着时美娇的忽
然闯入,来到眼前,表情尚称平静,并不吃惊。
    “昨夜睡得可好?”
    点头。
    “早饭吃得好?”
    点头。
    “其它呢?”
    还是点头。
    “很好”。
    时美娇缓缓向前走了几步,在一张铺有百雀绒的舒适靠椅上坐了下来。
    “我希望你对于我们旅途上的这样接待,多多包涵……这是一条很长的路,我想大
概还要走两天的时间,就可以到了!”
    她的一双大眼睛,闪闪地向他睇视着:“除了你身上的穴道,我们暂时不能为你解
开以外,其它的,你尽可要求,只要我们能力所及,一定为你办到……我的意思是,尽
量希望你旅途愉快,不寂寞!”
    简昆仑抬起眼睛来,向她看了一眼。
    “谢谢你!”说了这三个字,他随即缓缓地闭上眼睛。只是一霎间,他又睁开来。
    “有几个问题请教姑娘,还请赐告!”
    时美娇点点头:“请问!”
    “我们现在是去哪里?”
    “这……”时美娇略似犹豫,即道:“对不起,这第一个问题,恕我不便回答。但
是你应该想到,万花飘香是个规模极大的组织,到处都有分坛堂口,我只能告诉你,我
们是去其中之一而已。”
    简昆仑点点头说:“这也罢了。你们既擒住了我,为什么还留着我?”微微笑了一
下,他冷冷地说:“还是想屈辱我之后再置我以死?”
    “这个问题,却要等待柳先生来回答你了!”时美娇眨了一下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
“我只是就近奉令行事,听候他的差遣罢了。”
    “你是说飘香楼主人,柳蝶衣?”
    “对……他是叫这个名字!”
    “那么,我明白了!”简昆仑伸展了一下半躺着的长躯,然后坐正了,“我们现在
便是去你的飞花堂了!”
    时美娇颇是有些意外地扬动了一下眉毛:“你很聪明,我只说了一句就近奉命,你
立刻就联想到了这些,看来柳先生对你的重视,并非无因……”
    简昆仑沉默了一下:“有个问题,我一直困扰着,此次我路见不平,解救了朱先生
的一时之难,如果说因而与万花飘香结仇,倒也不悖情理,只是对待崔平老剑客,他的
全家下场如此……”
    “一点也不奇怪!”
    时美娇仿佛笑吟吟地说:“万花飘香对付敌人的手段一惯都是如此,我们不轻易结
敌,一旦结上了,必然对敌人不会丝毫留情,崔老先生也是一样……”
    “不一样!”简昆仑说,“你们要找的是我,崔老先生他事先并不知情。”
    “我们是在找你,可是也在找他!”
    简昆仑瞳子里一时散发着奇异的光采。
    “我们已经找了他很久……”时美娇口气平静地说,“只能说这次发现他有些意外
而已,他的死,一点也不值得奇怪。”
    “那么,她的母亲呢?”
    “一样……”时美娇说,“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对于敌人我们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简昆仑深深地吸了口气,虽说如此,若非是自己的一时失察,引祸入门,崔平母子
如今还是好生生地活着。一时心情大为沉重。而对面的这个姑娘,却似并无恻隐之心。
    “虽然如此,我们却也给了他一线最后生机!”时美娇说,“自然,他母亲的死,
全然是在我们的意料之中,而他的死,却有一半是他自己找的……”
    简昆仑不由向她注视了一眼:“你的意思是,你们早已料到崔老伯母会死在她自己
儿子的手里?”
    “不错……”时美娇说,“但是我们却并没有亲自动手杀她啊……”
    “我明白,只是借刀杀人而已……”
    虽然间隔着一袭面纱,简昆仑却能感觉出,这个姑娘在微微地笑。美丽的大眼睛里,
含蓄着狡黠、睿智,更多的是讳莫如深……
    “有个冒昧的请求!”简昆仑极力压制着心里的激动,“是不是可以请你揭下脸上
的面纱,让我看看?”
    时美娇说:“我的脸,不是给人看的……”微微一笑,她又说,“但是我明白你的
用心……就不让你失望吧!”
    皓腕轻抬,已自把脸上面纱揭下。
    一张姣好、颇具情趣的少女面额,顿现眼前。
    四只眼睛交接之下,时美娇微微偏过头来,唇角轻牵:“看清楚了?”
    简昆仑点了一下头:“看清楚了!”
    时美娇微微一笑:“对于自己最喜爱,或是最恨的人,都要留下深刻的印象,我大
概是属于后者,你已经比别人幸运多了!”
    “为什么?”
    “因为,大多数的人,即使在临死之前,也不能看见我的脸,当然也就谈不上报
仇……”她侃侃地说,“就像崔先生,我想在他临死之前,一定是不无遗憾的,然而,
你却看见了!”
    说话时,她眼睛里闪烁着湛湛目光,浓黑细长的眉毛,时而遄起,交织着一种对人
世的戏嘲,便形成了一种令人不能退视的冷艳孤芳气势。
    这一切看在简昆仑眼里,不禁顿生警惕,陡然体会到,对方姑娘的千般凌厉,真正
难以应付了。
    “还有……”他讷讷说道,“刚才我听见了琵琶声,以及有人高歌易安居士的《如
梦令》,敢问可是姑娘……”
    时美娇一笑:“除了我谁敢这么放肆?这是我的座船……你喜欢?”
    简昆仑说:“琵琶弹得好……唱得更好……”微微叹息一声,他由衷地赞赏道,
“只是令人惊讶而已。”
    “你的话中有话!”时美娇纤手支颐,“说话别卖关子!”
    “我只是想不明白而已……那是同样的两只手……”
    “怎么呢?”
    “我是要想!”简昆仑说,“弹琵琶是这双手,拿握宝剑也是这一双手,前者产生
的是美的旋律,后者却是令人触目惊心的鲜血……”
    时美娇那双黑白分明的眼晴,忽然睁大了,却又微微一笑。
    “你对我总算有了认识,虽然只是一点点……却又何必?”她神秘地笑着,“让我
提醒你一声,你如今是阶下之囚……未来的这条命,是不是能保得住?连我都不知道,
而你……”
    “我却是豁达依旧!”简昆仑注视着当前的美人,“除非你现在便动手杀了我,否
则你和那位爱花的主人,都终将后悔。因为我一定会设法逃走!”冷冷一笑,他才继续
说下去,“至于逃走以后的事,就只有天知道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时美娇含着笑说,“你是要报仇,为已死的崔氏母子?还是
令尊大人?或是你自己?”
    简昆仑心里大是吃惊,原来自己父亲结仇于飘香楼主人的既往经过,对方并非昧于
无知,倒是自己知道得太少了。然而,他却无意让对方看出自己的内心,包括这一霎自
己心中所想,都不欲让她知道。那是因为,她太聪明了。
    也只是微微地笑着——无论什么问题,微笑都是最好的回答。
    时美娇默默地看着他,点了一下头,却也暂不说破。缓缓地由位子上站起来,一丝
笑靥,轻轻挂在她脸上,更增加了一些神秘的感觉。
    欸乃的桨声,配合微有起伏的大船前进,有些飘浮的虚幻,却是实在的。
    时美娇不再说话,咿呀声里,轻轻推开了濒水的两扇窗户,一片波光,倒映过来,
舱房里这时显现出一些生动的气息。
    面对着浩瀚的江水,时而有水鸟掠波飞过,那么细小的啁嗽脆鸣声音,真让人爱怜
频生。
    时美娇的眼睛缓缓由江面览过,自然地注意到,其它四艘大船,两前两后,拱护着
正中自己的座舟缓缓前进。
    无庸置疑,万花飘香这个庞大的黑道权势力量,眼前在自己飞花堂主的驱使领导之
下,已正式向江湖有所昭示。
    简昆仑的手到擒来,玉剑书生崔平的赐死,只是她此一行的牛刀小试,她还有更大
的任务……
    而眼前,这个原本并不会为自己所十分重视的少年,显然已逐渐在自己心里加重了
他的分量。且莫要小瞧了他。于是,她施施然又自回过头来。
    简昆仑湛湛目神,正自瞬也不瞬地盯视着她。她虽心细灵巧,这一霎却也无能看出
对方眼神里的喜憎,抑或仇恨!
    “桑弧曾经告诉我,你的剑法奇妙通神,很遗憾,昨天我却不能拜赏……眼前倒要
向你请教一下,不知可肯指教一二,嗯……”
    说时她已缓缓转过身来,成了与简昆仑正面相对之势。
    很奇怪的,先时的轻松说笑,一旦转移了话题,提到了剑的请教,表情顿时有所迥
异。气氛、情势也跟着变了。在一连串的琉璃吊灯打转里,舱房里立刻有了某种气机的
充斥。
    时美娇依然笑靥可人,可是那种笑却似别有用心,涵蓄着一触即发的突变……
    简昆仑没有想到对方突然竟会有此一请,一惊之下,立刻趋于镇定。
    “姑娘意思?”
    “这里地势狭小,展动不开,而且,你的身子也不大方便吧……”
    时美娇微微吟思着,却又含笑道:“只是对你来说,都不应构成问题,因为我所要
领教的,不是你的功力,而是剑的技巧!”
    原来简昆仑被她以一种奇妙而独特的手法,点了身上穴道,这种手法的微妙,在于
不碍行动,却有碍功力,特别是内功的施展。
    简昆仑原以为她会在一时即兴之下,解开自己的穴道,那时在放手一搏之后,正可
伺机脱逃。听她这么一说,显然对方早已注意到了。
    这种比试,倒也别致。他于是默默地点了一下头:“就依姑娘是了。”
    “很好!”
    说时眼睛四下里逡巡,已为她选中一物。身形略闪,进身长案一角。
    文房四宝,井然罗陈。却有几束五彩斑谰的孔雀长翎,落插在古意盎然的竹节筒里。
    时美娇信手拿起一支,在手里比了一比,眼睛向着简昆仑瞟道:“你看这个可好?”
    简昆仑微微一笑:“只怕对我来说,不太合适!”
    时美娇才似想起,一笑点头道:“我几乎忘了,你眼下是着不得力的……好吧!”
    玉铃轻摇,其音清脆。即有一长身女侍,应声掀帘步入。
    简昆仑认得她,正是昨天火焚草舍时,捧剑侍立于时美娇身边的女侍。见她肤色略
黑,单眉杏眼,却有一双宽阔肩头,举步无声,若非是突然的闻召而来,简昆仑决计不
会想到。
    以此而判,对方这个女侍,功力亦是不弱,却也不能小看了她。心中微存警惕,不
觉向她多看了几眼。
    时美娇含笑道:“你看着她眼熟么?其实你弄错了。”说时,指向简昆仑道,“这
位简先生,他的剑术精湛,昨天未能施展,上去见个礼吧!”
    长身女诗聆听下点了点头,向着简昆仑行了个万福,退侍一边,一双大眼,只是在
简昆仑身上转动不已。
    时美娇说:“她叫无音,昨天你看见的那个是无言,不是她,二人是一双孪生姐妹,
乍看之下,只当一人,其实还是有分别的。”
    遂向无音道:“去把昨天取自崔老先生的那口宝剑拿来!”
    无音立刻转身而去。须臾回来,手上已多了一口长剑。
    简昆仑接过一看,正是崔平视为拱璧,毕生珍视的那一口月下秋露,不觉心头一震,
顿时悲从中来……轻抚长剑,很是感慨系之。
    时美娇冷眼旁观,淡淡一笑:“心里难受!”摇摇头,“你难道不觉得,人的生和
死,其实早已注定,尤其是我们寄身风尘,拿刀动剑的人,在第一天拿起宝剑的时候,
便应该想到自己最后的下场,这位崔老先生显然不智得很!”
    简昆仑缓缓抬起了头。
    时美娇秀眉微剔,冷冷接道:“他的最大错误是不敢面对现实,以为结庐深山便可
以躲过这步劫难,他太天真了。”
    简昆仑看了她一眼,随即抽出长剑。
    剑气冷森,浸入肌扶,果然是一口罕见的稀世宝刃。
    时美娇道:“这把剑只能暂时借你一用,我还要收回来,现在就向你请教吧!”
    话声甫落,手里的孔雀长翎,向着简昆仑平胸直指,看似随便的一动作,却立刻形
成了剑的气势。陡然间简昆仑即感觉出一丝剑气的侵袭,直指当胸,透衣而入。
    这种感觉,似乎也只有当日与父亲印证剑法时,才感觉到——便是所谓的剑魄了。
玉剑书生崔平,固然亦是此中健者,较之眼前的时美娇,却大有逊色,不然也不会死在
她的剑下,应是不争的事实。
    简昆仑得乃父一力造就,功力深湛,况乎宝剑在手,大可放手与对方一搏,但是身
上被她奇异手法点了穴道,内力不能施展,也只能象征性地略做比划而已。
    雀翎轻颤,气满迂回。
    整个舱房里,顿时兴起了一丝冷飕飕的感觉。虽然只是一根雀翎,透过时美娇的那
只纤纤细手,所传出来的森森剑气,较诸一口锋利的剑,却是绝无二致。
    所谓剑以气使,一个不懂得运气的人,根本不配使剑,上乘的剑术,几乎全以气使,
再加上变化灵活的技巧,便是所谓的剑术了。
    眼前,在时美娇内气功力的运施之下,眼看着手中雀翎由曲而伸,渐渐变成了笔直,
翎上细纤,随着她前指的势子,整齐划一的齐向前指,连同着时美娇的眼神,成了一个
姿势。
    简昆仑原可以剑气相抗衡,但是功力受阻,便只得以剑招与对方见个高下。说时迟,
那时快,时美娇脚尖轻轻一点,宛若飘风般已来到近前,掌中孔雀长翎,陡地直向他前
心就扎。虽是雀翎,却当它是剑,万不可掉以轻心。
    简昆仑深知对方剑术高明,虽是内力所阻,却也不能让她小看了自己。
    剑锋轻偏,现了一手反太极的诡异剑式,却是不及出手,时美娇已翩若惊鸿地闪了
开来。一丝惊宅喜悦现在她脸上。却是不说一句话,第二次揉身而近,手上雀翎直向他
当头挥落下来。
    大股剑风,劈顶直下,感受里已不是一口剑,像是一支钢杵或是一柄铁锤,那么大
的力道,猝然加诸人体,真有惊心动魄的感觉。
    简昆仑慌不迭向左方踏出了一步,对方雀翎,如影附形,似化整为零,刷地斜劈直
下,一霎间,这支雀翎,幻化成了三支,正是上乘剑术中的分光化影手法。
    如是一口真的宝剑,情势当更见凌厉。
    虽是一支雀翎,简昆仑却宁可当它是一口真的宝剑,随着对方进身的势子,他的前
心、上咽、右肩,顿时都有了吃紧的感觉。
    时美娇竟似绝不留情,这一手分光化影暗蕴着子母分心的诡异剑招。论及此一番出
手,正是已用其极,看来势在逼使对方非要现出救命绝招不可。
    简昆仑心头一惊,眼下刻不容缓,长剑高扯,闪出了一道刺目奇光。
    叮叮两声脆响,已与对方翎梢接触。
    随着时美娇一个翻起的身势,简昆仑慌不迭收剑退身,彩翎斜飞,飕然作响声中,
已自他左面肩头扫过。顿时皮开肉裂,现出了两寸来长的一道血口。
    只消再深半寸,便要伤了筋骨。
    顷刻间,热血四溢,染红了他整个肩头。
    简昆仑这一霎,真有拼一时之痛,反手出剑的冲动。父亲以身喂招,所传授的剑式
之中,正有那么一手,大可反败为胜,只是一来,内功受制,大大减弱了剑上的威力。
二来剑招一出,不啻明显暴露了自己剑术实力,落在对方有心人眼里,便有了防范先机,
于今后的敌对大是不利。
    正是有了这层顾虑,他才掩忍不发,突地后退一步,一时嗒然无言,只管愣愣向对
方看着。
    时美娇颇似一惊地收住了手,用着奇异的目光,向他看了一眼,点头道:“你的剑
法果然高明,若非受制于内力的不便施展,实力当不止如此,那时我是否还能胜得过你,
可就大有疑问。”说完转向一旁女侍无音,嘴皮略有所动,却不闻其声,想是以传音入
秘功力向对方指示什么,随即向简昆仑点头道:“失陪了!”径自转身而去。
    简昆仑领略了对方剑上功力,大感钦佩,一时颇觉面上无光,看看手里月下秋露,
虽是寒芒刺眼,却不禁内心凄楚。原来他禀性最是要强好胜,十数年来,在父亲刻意指
点之下,练功极勤,临行之前,父亲嘉其壮志,告以当世已罕有其匹,言犹在耳,便遇
见了眼前的这个时美娇。对方以少女弱质,竟然还能胜过自己,观其出手,松疏淡远,
纯守天趣。味满迂回,实已达登峰造极地步,自己即使没有受制于内功的不能施展,要
想胜她也是不易。心里有了这番感伤,确是欲振乏力。恍恍然倚案而立,垂下了手上长
剑。
    眼前人影倏闪,无音已来到面前。
    简昆仑一惊抬头。
    无音睇着他微微一笑,指了一下他手里的剑,意在收回。
    简昆仑将长剑交过,无音接过来,还入剑鞘,置于案上,指了一下他肩上的伤,忽
地出手,指点间,已为他封了肩上穴道,暂时止了流血。
    妙在一番动作,只在举手之间,力道、指法,配合得恰到好处,裁云缝月,堪称妙
手,实已大家身手,强将手下无弱兵,观其出手,实已在九尾桑弧之上,而论及身分,
不过时美娇身边女婢之一,以此而推,当是越接近上峰所属,越是能人辈出。料想飘香
楼主人柳蝶衣身边,当是更无等闲人物了。
    无音一面止住了肩上的流血,一面自身侧拿出一个扁形瓷瓶,由里面倒出了一些淡
红药末,撒向他肩上的伤口,顿时即有一股凉凉感受,掩住了先时痛楚,甚是受用。
    仔细地在他肩上看了看,无音才自后退,拿起了桌上长剑,转身自去。
    自其现身前后,一言不发,名副其实一个无音,连同前见的那个无言,一双孪生姐
妹,莫非竟都是哑巴?
    无音很快地又回来了。这一次手里拿了一卷洁白布带,原来是意在为简昆仑肩上伤
处包扎。
    听任她默默无言地为自己包扎。无音真的一句话也没说,简昆仑原指望由她嘴里听
些什么,见状也就不存此想。她的动作很是利落,很快地就把工作做完,临了收起剪刀、
布条,简昆仑才向她称了一声谢。
    无音微微一笑,转身待去,却惊于简昆仑的一声轻轻叹息,不禁转身向他看着。
    简昆仑道:“原来你不会说话,是个哑巴!”
    无音大似不乐地一只手叉在腰上,想要发作,却忍不住笑道:“谁说的?”
    简昆仑一笑:“原来你会说话,我只当你真的是个哑巴呢!”
    无音皱眉说:“会是会,就是不说!”
    “那又为何?”
    “为……”无音斜过眼神儿来打量着他,“病从口入,祸从口出,难道你不知道?
一个人少说两句话,总是好的!”
    简昆仑微微一笑,也就不欲再说。
    无音已将转身,却又定住:“简先生,”她缓缓说道,“你的剑法很高明,可是刚
才我真替你……”
    简昆仑看了她一眼,眼神里表示了疑问。
    无音摇摇头说:“你是不应该跟我们堂主比剑的……”
    “为什么?”简昆仑颇似一惊。
    “因为,她……会杀死你……”
    简昆仑一笑说:“谢谢!可是我却还活着!”
    无音哼了一声,正要开口,忽闻脚步声来近,随即中止,举步待出的当儿,舱帘卷
处,一个姑娘已翩然进入,乍看之下,几与眼前无音模样儿一样。正是昨日捧剑侍立时
美娇身边的那个无言。
    无言与无音是一双孪生姐妹,貌相酷似,简直不易分辨,差在前者身材略微瘦高,
后者较为适中而已。
    姐妹乍见,进来的无言只说了声:“快”双双退身而出。
    舱帘落下,舱门嘭地被大力关上,并闻得下锁之声。
    简昆仑正自心里奇怪,即听得舱面上传过来一阵当当钢馨云板之声。
    一霎间,整个大船俱似有了异动,散自各处的脚步声十分仓促,船身因而轻有摇动。
    这个突然而来的状况,大大提起了简昆仑的兴趣。试了试,舱门果已下锁,但是那
扇窗户却是敞开着的。凭窗而望,才明白了此一番骚动原因。
    前文述及,除了这艘大船之外,另有四艘同样大小座舟,紧偎前后左右,这一霎,
在正中大船当当云板声响起之后,俱都有了警觉。
    云板声由疾而缓,却是两快两慢,继而一快两慢,再而三声全慢,无异显示着一种
号令。
    五艘大船的速度,随即一齐都慢了下来,略呈弧度的在水面上一字排了开来。
    这番举动,当然是有原因的,日光照射下,正前方约二十余丈距离之外,铁锁横江
般陈列着八艘铁壳战船,由于船身特地装置了铁壳外衣,打磨得十分光滑,阳光下闪烁
出一片银光,刺眼难开,各船上站立的战士,钢盔银甲,刀剑出鞘,箭矢在弦。早已严
阵以待,俨然如临大敌。这番阵仗,绝非寻常武林帮派狭路斗殴,事实上各船战帜飘扬,
猩红的旗面上,斗大的一个吴字,不啻说明了对方来船,乃是出自平西王吴三桂的麾下
阵仗,怪不得这般声势惊人。
    随着双方的渐渐接近,在一声轰然大响的炮声里,万花飘香一面的五艘大船,陡地
停在江心。
    炮声响自对方铁甲船阵,砰通!落向江心,哗啦啦大片响里,溅起了一天狂涛,却
是差着丈许左右,未能击中来船。
    万花飘香一面,却也早已算计好了,即在对方开炮之前的一霎间,纷纷停住,扑通
连声,水花四溅,五支大铁锚,齐抛江心,定住了起伏频仍的船身。
    铁甲船阵在一名武官的喝令之下,迅速地又开了一阵排炮,轰隆声震耳欲聋,炸爆
开的弹丸,引发出如海狂涛,水花四溅,银星万点。
    却是与前此一般,仍然差着丈许,未能击中。
    江水掀动,起伏如潮,彼此相距,不足七丈,却已是短兵相接的阵势。
    简昆仑倚身长窗,不经意却为溅起的水花弄了一身,却闻得舱门锁响,随即启开。
此前方离的无音姑娘又自进来。
    “堂主有令,简先生外面有请!”
    倒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无音说完,随即前头带路,转身向外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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