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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zcm (西门吹血), 信区: Emprise
标 题: 第十八回 恨别怅惘两依依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Oct 9 11:13:07 2000), 转信
江流湍急。
霎时间,已是百十丈外。
前流画舫,已是烟波浩渺,追寻已远,纵有万般不忿,亦是无可奈何。
七老太爷这一掌堪称厉害之极,换在另一个人身上,怕是早已骨碎筋摧,真气涣散,
如是便只有死路一条。
简昆仑识得厉害,虽是在疾波浊流之间,却强自把一口真力压实丹田,左半边身子,
既是无能动弹,只得拨动右腕,顺着水流之势,取向岸边,再下去十数丈远近,总算攀
着了江边石块,乃得定住了身子。所幸这一带,荒僻无人,岸边野草蔓衍,总有三尺来
高,足足藏得下一个人来。
简昆仑将长剑插落鞘里,试着用半身移动,爬行上岸,小小一程,已痛得汗流浃背。
只得躺下来,频频喘息不已。
这时的他,已不复先前之潇洒,十足的落汤之鸡,全身水湿不说,再为地上泥沙一
染,真是狼狈不堪,那样子简直像个鬼。
仰视白云,朵朵洁白……除了隐约可闻的淙淙流水之声,四周环境那么出奇的安静。
但是,简昆仑的心境,却是无比紊乱。
忘不了朱蕾临危一瞬间的那一声娇呼。
忘不了惊鸿一瞥间,她所留下的袅袅娇姿。
简昆仑恨不能立时跃身而起,追上那一艘船去……他却只能躺在这里叹气。
便在这一霎,耳边上响起了一阵疾速的马蹄声,像是有十数骑之多,沿江而下,忽
然停下来,简直就在身边不远。十数匹牲口的嚼环、响鼻……甚而骑在上面人手中兵刃
的磕动之声,清晰可闻。简昆仑心头一惊,立刻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一霎对他来说,可真是性命攸关。当下一面运气活血,期能尽速打通左面半身血
脉,一面凝神倾听,小心着眼前的动态发展。
只听见一个粗壮声音道:“就在这附近一带,跑不了的,谢虎,你骑马下到江边看
看去!”
被称为谢虎的那个人答应了一声,立即策动坐马,蹄声得得地向江边移去。
这一切就在简昆仑身边不远,马蹄声声在耳,估量着顶多不过十来丈远近。
所幸是沿江一岸的野草杂花,简昆仑躺在那里,只要不出声音,一时还不致为人察
觉。
先时那个粗壮的声音,又继续道:“还能跑到哪里?一定在草丛里面,你们分头给
我找去。”
众人应了一声,纷纷策动坐骑,向着草地里一路巡行过来。简昆仑略略道了声:
“苦也!”
原指望真力运行之下,血脉可以畅通,却不知七老太爷这一掌,真力内聚,肩肿间
气血已为他一掌拍散,以简昆仑功力,自是不难聚结恢复,却也不是马上立刻之事,偏
偏眼前这步劫难,迫在眉睫,又将如何是好?
耳听得蹄声震动,渐渐接近,贴耳地面听得更是清楚。简昆仑强支着半边身子,略
略抬起头来,就着草隙向外张望了一下,立刻伏了下来。原来是跨马长戈的一行兵勇。
分明是登舟之前所邂逅的一路人马,却不知怎地又回来了?抑或是根本就没有离开?
自己此行原指望招来外敌,用以对付狡黠的七老太爷,迫使他现出本来面目,偏偏
对方技高一筹,引来官兵,不但击败了万花飘香一面,更将自己与朱蕾诱上贼船,乃致
于落得如此地步,想来固然咎由自取,七老太爷之老谋深算,却也不能不令人佩服。厉
害之处,在于他不在大军围剿的那时拿下自己二人,偏偏绕上一个弯儿,诱使自己与朱
蕾自行登舟,中了他的毒计。至于吴三桂手下的七太岁与他如何勾结?这个七老太爷又
到底是何方神圣?自己仍然是昧于无知……
这些念头,一时间纷至沓来,岔集脑海。却是,眼前可不是想这些劳什子的时候,
一匹枣红大马,驮着个手持长戈的红缨官兵,一路挥戈斩草,渐行渐近,已来至当前不
远。
简昆仑陡然一惊之下,右手紧紧握住剑把。他虽左边半身不便移动,右边半身,却
是不碍行事,况乎眼前经过一番真气调理,左脚已不似先时之麻木不仁。急发时之一冲
之力,料是有的。
眼前红缨官兵,手挥白杆长戈,一路在草丛里挑拨挥砍,忽地发现简昆仑探出草隙
的一只脚。
“啊!这里有人!”
随着他的一声喝叱之下,快速催马上前,手上长戈倏地直向着简昆仑身上扎来。眼
前情形,简昆仑倒不欲对他出剑了。红缨官兵长戈一刺不中,却为简昆仑反手一攀,抓
住了长戈的木杆,就手一抡,空中飞人似的,已把这个红缨官兵给抡起当空。
噗!一头栽下来,便昏死过去。
却是眼前已惊动了多人。乱嚣声里,十数名官兵纷纷策马,自四面八方一拥而上一
齐集而来,十数把闪灿刺眼的长戈,布成了一片光网,齐指向简昆仑全身各处。他却偏
偏不甘服输,虽说是半身不便移动,却也骁勇可贾。借助于右面腿肘的一弹之力,呼!
飞身而起,同时间长剑出鞘,挥洒出一天银霞。
一片叮当响,多人长戈为之生生折断。乱马叫嚣声里简昆仑已飞身跃起,一跃三丈
落身于战圈之外,身子歪斜着一连踉跄几步,却又倒了下来。
再一次的呼啸声中,大队人马又赶了过来。
简昆仑身子虽倒卧地上,却也余勇可观,即在他长剑运施之下,一连三个长戈官兵,
俱为他劈落马下,各自负伤不轻。
终是他行动不便,落在对方官兵第三度围杀之下。那是一面丈许方圆,棉绳编织的
巨大绳网,原来用做两军对仗时飞擒对方主将的,韧柔有力,一经网中,十九无能脱身。
简昆仑虽有一身盖世神功,奈何半身瘫痪无力,无异废人一般,一经为对方飞网罩
中,真个是一筹莫展,挣扎半天,却也脱身不得,一霎间,众兵勇虎扑直上,刀棍齐压
之下,终使他无能施展,动弹不得。
一身五花大绑,简昆仑被置身一辆双辕二马的车厢里。
随行除了两名持刀武士之外,便是一个留有山羊胡须,年在四旬之间的矮壮军官,
此刻他模样极其得意,正反复观察着手上的战利品——长剑月下秋露。
冷森森的剑光,映照着他粗犷却十分狡猾的脸:“好剑……嘿嘿……好好……”
赞了几声,便自还剑于鞘,插向自己身上。
“小兄弟,冲着你送给我的这把好剑,刚才你砍伤我手下的这笔仇,咱们就一笔勾
销,一路之上,只要你乖乖听话,不跟我们捣蛋,我绝对不为难你,要酒有酒,要肉有
肉……”
说着说着,他便像是鸭子那样呷呷有声地笑了起来,打着一口湖北腔调道:“等着
地方一到,把你一交,你是你,我是我,该是多好。要是你不听话,像刚才一样给我捣
蛋,那可就对不起你啦!嘿嘿……”
车声辘辘,顺着眼前这条官道,直向下走。
矮子军官似乎对于这件差事极为得意,话也就不打一处来。
“听说你是打前面七老太爷那号官船上跳下来的,什么人你惹不行,单单要去惹
他?”
于笑了几声,他翘起了二郎腿,频频摇动着道:“这个老东西,别说是你了,就连
我们王爷都怕他,也不知他是打哪里钻出来的?还真有办法,喝五哈六的,要什么有什
么,王爷他老人家都听他的,你看,连心爱的座船都借给了他,这个老狐狸……”
说到了七老太爷,简昆仑情绪一时大为激动,实在难以保持缄默,破格便自搭上了
腔:“他难道不是吴三桂手底下的人?”
“不是,不是……哦……”矮子军官忽然板起了脸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直呼
王爷的官印?不过……”一下子他又缓和了下来,拍拍简昆仑的肩头:“幸亏这里也没
有外人,老弟……只要你路上好好的,别跟我捣蛋,让我交了差,咱们什么都好说。”
简昆仑冷冷一笑:“我们现在是去什么地方?”
“这个……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矮军官摸着下巴颏儿,贼忒忒地笑道,“反正,
再想过以前那种搂着大姑娘的日子,怕是不容易了……”
车行颠簸,蹄声得得,感觉速度甚快,聆听着对方粗俗的谈吐,尤其是面对面打量
着对方那张嘴脸,真是比什么刑罚都难受。
简昆仑一面运功活血,期能尽速把身上关节打通,身上五花大绑的绳索,连同着一
道绞骨网索,捆扎得他连气都透不过来。为此,却不能不给他打个商量。
“咱们说句私底下的话,老弟,你可别唬我!”矮子军官把头凑近了,“说是那个
大姑娘……是什么公主……化装的,到底是真是假?”
简昆仑心头怦然一惊,冷笑道:“什么公主,谁是公主?”
矮子军官先是一愣,立刻世故地呵呵笑道:“得啦——你就别给我装蒜了,要不然
七爷那个老狐狸会对她下手?说是皇上悬赏好几十万两银子呢,活该那个老小子走运,
叫他发了一笔大财。”
简昆仑心里由不住暗暗地叫了声苦,原来朱蕾九公主的微妙身分,终为对方所打探
清楚了,怪不得七老太爷苦心设计陷害。如今朱蕾落在了他的手上,如归为永历帝一案
办理,料将是没有活命之机,凶多吉少了。这么一想,真个心似刀扎,简直坐立难安,
却也由此可以判定,自己终不会与她同囚一处,若是听令眼前这个小武职解押返回,多
半是将落在军方手里,此事既然自始即为那个狡黠的七老爷所安排,以他之老谋深算,
焉能留得自己命在?看来亦是凶多吉少,无论如何,第一步是得先逃过眼前劫运之难,
才得另做打算……
偏偏这一身五花大绑,要想从容挣脱,谈何容易?
“对不起……”简昆仑注目当前矮子军官道,“我口渴了,给口水喝吧!”
矮子军官一笑说:“行,小事情,来,伙计,弄口水给他喝喝!”
坐在简昆仑身边的一个红缨官兵,立刻将随身的一个竹节水壶解下来,拔开塞子就
往简昆仑嘴里送。
却不知车行颠簸,或是简昆仑动荡过剧,一竹筒的水全都淋在了脖子里,较诸先前
更是狼狈不堪。
“混蛋!”矮子军官瞪着一双大牛眼,“不会干事的家伙!”便自拿起一块布巾,
亲手在简昆仑脖颈上揩拭。
简昆仑一笑说:“不要紧,只是里面湿得难受,若能里面也擦上一擦就舒服了。”
说时,简昆仑一面运息,将身子向内收缩。经过了半天调息,左面气血也已大致通
畅,以他气功真力,猝然运施之下,一身棉绳,或可挣断,只是那道钢索却万万挣脱不
开,为此,便设下了这个苦肉之计。
矮子军官试着想用手探进他的里衣,却因一身索子捆绑得过紧,不由皱起眉头。
“这个……算了吧,老弟,就忍忍吧!”
“把绳子解开些也就行了!”
“啊!不行,不行……”
一听要他解开绳索,矮子军官头摇得跟小鼓似的。干笑着便把拿有干布的一只手,
硬生生插进简昆仑脖子里,这么一来,便中了对方之计。
原来简昆仑早已蓄气内腹,收势以待,料定了矮子军官有此一手。眼下矮子军官一
只左手,用力探进了简昆仑捆有钢索的里衣,简昆仑不动声色地运气向外一胀,这一下
子可好了,矮子的手拔不出来了。
岂止是拔不出来,简直连动都不能动了啦。
“咦……啊呀呀……这是怎么回事?”
又急又使劲儿,越急是越拔不出来,弄了一身的汗。
“这……玩意儿……他妈的……这是怎么回事?他奶奶的……咦?”
越来越紧,累得矮子军官一头大汗,头上青筋暴跳,那只手简直就像是被铁给焊住
了,哪里移动得了?
两个兵弁见头儿这般狼狈,一时也都急了,纷纷站起来,合力帮着他向外拔手,却
是一任使出了全身之力,也不能拔出分毫,惹得矮子军官哇哇大叫。
“咦……邪了,邪了,真他奶奶的邪门儿……”
一时口不择言,什么脏话都出来了。
三个人使出了浑身解数,连吃奶的力量都用完了,那只手偏偏就是拔不出来。
“慢着……慢着……伙计……”
阻止了两个兵弁的继续用力,矮子军官脸色惨变,再用力拉扯下去,他的那只胳膊
非得脱臼不可。
“这……兄弟,别是你跟我闹着玩儿吧……得!哥哥我认栽了,就别耍着我玩儿
啦……你就饶了我吧!”
矮子那张脸,虽是在笑,可比哭还难看。
简昆仓冷冷说:“是你在耍着我玩,怎么说我在耍你呢!你们自己捆绑得这么紧,
又怪得了谁?”
矮子军官又用了半天力量,仍是没有用,想想确实也别无良策,只得挥动左手,由
身上取出了钥匙,交给身边手下,眼睛却看着简昆仑,冷冷笑了一声。
“兄弟,你可是给我想明白着点儿,要是想玩什么花招,可怪不了我手下无情!”
随即面色一沉,向着手下大声叱道,“他要是敢有任何行动,只管给我下刀,格杀勿
论!”
两名弟兄各自大声应了一声,倏地亮出了腰刀。
这般情景看在矮子军官眼里,一时平添了无限信心,随即试着用手里钥匙,打开了
简昆仑身上的锁链,试了一下,仍然还是拔不出手来。这都怪刚才捆绑时候,惟恐不够
紧,现在却苦到了自己头上,可真是始料未及。当下,即由一名手下兵弁动手,为他解
开简昆仑身上绳头,却不知简昆仑早已蓄势以待,绳头儿才一解开,他的一双手,已怪
蛇也似地抽了出来,其速度更不知较诸矮子军官要快了多少。
双手同施,快如疾电。
矮子军官哎哟了一声,还不知是怎么回事的当儿,背在背后、方才到手的那口月下
秋露,连着一片衣衫,已为对方一把抓了过去。
几乎在同时之间,他的另外一只左手,有如分花蝴蝶,却是兰花妙指,只一下,已
拿住了兵弁之一的钢刀。
这口刀原是以奇快速度,直奔他顶门而来,却不知也早在简昆仑的算计之中,随着
简昆仑一个飞快的转身之势,一条右腿已飞踢而出。
这一脚更是奇妙,不偏不倚,正好踢在了另一名兵弁的眉心,后者一口朴刀才递出
了一半,却只觉眼前一黑,一个倒翻筋斗,已自马车上翻了出去。
一霎间,好生热闹。正在奔驰的马车,忽地收住了缰绳,车轱辘团团打转,喧腾起
半天的黄尘。
大群兵勇,四面八方齐涌而上。
随着另一扇车门的敞开,那个先时递刀的兵弁,连人带刀,戏台上大趴虎的姿态,
一家伙也给摔了出来。
各方叫嚣声中,简昆仑才自缓缓由车厢步出,可不是他一个人,同行的还有个矮子
老总,哭丧着一张黑脸,矮子军官可是再也神气不起来了,一面下车,挺着个肚子,却
是因为对方手里奇光灿眼的一口长剑月下秋露,就指着他的后腰眼儿上,生怕被扎着了,
才致有眼前的一副怪相。
四面簇拥而来的马队,人数不少,足足有二三十个,刀棍在手,弓箭上弦,原待有
一番厮杀,只因为头儿落在了对方手里,一时可也就傻了眼。
“别……别……”
矮子老总跳舞也似地摆着两只手。
“你们都……退下去!”
大家伙还是按兵不动。
矮子老总还待大声吆喝,却为简昆仑的一只手搭在了肩上:“用不着,老总,你送
我一程就行了!”
“送……”
“只一小段路就行了!”简昆仑冷冷地说,“叫他们都退后!”
虽然说左面血脉已通,身子骨却仍然有欠灵活,要想全然复元如初,却还须一段时
间的调养。是以,眼前对方这个小小阵仗,对他却也不无威胁,说不得要劳驾他们护送
一程了。
矮子军官在简昆仑长剑逼使之下,哪敢不依?嘴里唯唯称是,向着四面手下,一时
大声喝斥起来。
前行一程,眼前来到了一片桃林。简昆仑回头看了一眼,幸而不见有人跟随,这才
略放宽心,矮子老总却是心里发毛,怕得紧。
“老弟……还不行么?”
简昆仑也不吭声,用手在他背后推了一掌,强迫他走进了树林。
“这……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咱们摘桃子去!”
“摘……桃子?”
说话的当儿,两个人已进了树林。树上果然结满累累桃实,只是青青的还不到成熟
时候,自是吃不得。
践踏着一地的残枝败叶,又走了一程,简昆仑霍地定下了脚步,叱了声:“滚吧!”
矮子老总直似皇恩大赦地应了一声,回身撒腿就跑,跑了一程,容得双方不复再见,才
自站定,回身破口大骂起来,想到走了人犯,眼前的不能交差,矮子老总的气可大了,
一时连对方的祖宗八代,什么脏话都骂了出来。
简昆仑只当未闻,继续前行。
矮子老总越骂越火,先是数说对方的不够义气,让他回去不能交差,什么英雄,狗
屁都不如,接着甚而更脏更下流的话,一串串蹦豆儿似地大举出笼,言词之污秽,简直
不忍卒听。
他这里叉着腰,泼妇骂街也似地正自向天发泄,猛可里一只沉重的手掌叭地落在了
他的肩上。
“啊!”
只当是简昆仑地去而复还,矮子老总突地收住了嘴,一时直吓得魂不附体,差一点
躺了下来。
那只手仍然落在他肩上,却是分量越来越沉,看看吃受不住,矮子老总才自抖颤颤
地转回头来。
林子里光度不强,这个人脸上更蒙着块布,只露出一双精光灼灼的眼睛。
“我的爷……”
瞧着那身段眼神儿,还真跟简昆仑差不多。矮子老总惊叫一声,直觉着这就要下跪
了。
“无耻之尤!”那人沉下了声音冷冷说道,“人家放了你,你反倒神气了,却是饶
你不得。”
话声出口,那只落在他肩上的手掌,忽地一紧,直似一把钢钩,深深地陷进了矮子
老总肩上的皮肉之中,直疼得他杀猪也似地叫了起来。
紧跟着这人五指着力之下,耳听得咯咯骨节声响,矮子老总整个右肩骨节,竟为之
生生折碎。
随着这人松开的手,矮子老总惨叫连声,便自歪身沉肩一溜烟也似地跑了。
林子里黑得紧,那人脚下不复再停,一只手拿着满结桃实的树技,缓缓前进。走了
一程,霍地停下了脚步。
简昆仑却已在眼前等着他了。
双方距离丈许,隔着一丛桃叶树枝,却无碍彼此的视觉,四只眼睛甫一接触,便自
紧紧地吸在一块。
“矮子可恶,终是小人,为此脏了足下的玉手可谓不值!”简昆仑抱了一下拳,说
声,“谢啦!”
那人一双俊朗的眼睛,在简昆仑身上转了一转,有些迟疑地说:“刚才见你出手,
想着你会来此,便先一步在这里等你,果然没有猜错,你真的来了!”
语气斯文,吐字清晰,话声一落,这个人陡地跨前两步,与简昆仑正面相接,显示
出强力的敌对之势。
简昆仑瞧着他微微一笑。
“贵门真个消息灵通,无孔不入,看来我已是无能摆脱。眼前狭路相逢,李七郎,
你又如何打算?”
那人呆了一呆,由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就势抬起了手,拉下了脸上黑巾。一张姣
好俊秀的脸,随即现了出来。
可不是李七郎,又是哪个?
即见他俊秀的眼睛,颇是有情地在简昆仑身上转了一转,轻轻颔首道:“怎么你的
耳朵就这么尖,一听就知道是我?”
“七郎兄别来可好?”简昆仑随着又哈哈一笑,“此番来此,又是为了什么?”
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是惶恐万状,那是因为,这个李七郎,一身武功剑术,颇是
了得,较之时美娇等一流高手,绝无稍让,且为飘香楼主人柳蝶衣身边第一爱将,为何
连他也差了出来?
仅仅是为了对付自己?九公主?还是……这些念头,一经岔集,顿时难以持平,而
显现出急躁不安。但是大敌当前,却使他不得不强自镇定。
对方李七郎,一派斯文地微微笑着,显示着他惯常女孩儿家那般的神采韵致……
“这还要问么?”他说,“当日你离开飘香楼,柳先生气死了,是他老人家颁下了
旨意,无论死活,都要抓你回去,当然,最重要的是,我们也放不过姓朱的!”
“朱由榔?”
“嗯?”李七郎眨了一下眸子,“还有他那个妹子:九公主——朱蕾。”
简昆仑固是闻声而惊,李七郎脸上的笑却透着神秘。这个人非只是外貌有女子的娇
娆,即使内心,也有少女一般的纤细。
“啊……”他随向简昆仑微微一笑,“说到这个九公主,简兄,你可认识?”
简昆仑凌厉的眼神,直直向他逼视过去。这个问题,不屑置答。李七郎的明知故问,
正自说明了他不正常的心性。
突然,他兴起了一个意念,倒是为着朱蕾暂落身于七老太爷之手而不无庆幸,若是
落在了这个李七郎的手里,不知将又是一番如何情景?
“简兄,你似心有所思!”李七郎娓娓道来,“莫非在想什么人?”
他随即又一笑接道:“其实你大可不必,眼前落在那个老不羞手里,应是再安全也
不过,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所谓的老不羞应该指的是七老太爷。一切的讯息若出自李七郎嘴里,应是深深可信。
他们万花飘香一门,对于江湖事简直无所不知,一些所谓的古怪、奇怪人物,在他们那
个庞大的组织刺探之下,简直无所遁形,势将现出庐山真面目不可。
那么,七老太爷究属何方神圣?
他的眼睛已代表他的询问。
李七郎却又是体察入微……
“那个老不羞如今气焰极高,就连平西王吴三桂,也要让他三分,你可知他的真实
身分?”
“不知道……”简昆仑摇摇头,他真的不知道,便自实话实说。
“外面只知道他是一个阔气的珠宝商人,哼……”李七郎脸上现着不屑,“我们把
他摸得清清楚楚,他真正的身分是:当今皇朝顺治跟前的一个大红人,皇朝十三飞卫的
头子,九翅金鹰口锡,却是化了个七太爷的名字,招摇各处。”
简昆仑这才心里明白,一时愧恨交集,作声不得,其实这一点,他也曾怀疑到了,
总是七老太爷诡谲深沉,掩饰得体,才自着了他的道儿,现在由李七郎嘴里说出,证明
他来自大内出差,九公主朱蕾不慎落在了他的手里,下一步当为解押进京,以此老之狡
猾深沉,料当有一番隐秘部署,如何能由他手里把朱蕾平安救出,该是当前之急,刻不
容缓之事了。
偏偏万花飘香一面,却在这个时候出现,也来凑趣,眼前的李七郎,更是诡异莫测,
亦不容掉以轻心。
简昆仑心里真个苦也。
“承情你具实相告!”简昆仑目光冷冷向对方望着,“七郎兄你请示行止吧!”
虽说是左面半身行动不便,他却也不愿向对方示弱,说话时右手已紧紧握住了长剑
剑把。他甚至已考虑如何先发制人,便是在对方未发之前,陡然以长剑制敌右侧,对方
稍有疏忽,便可就势进身,以无比剑气,使之重创。此举虽稍嫌不光明磊落。用于出手
一向对自己示惠留情的李七郎,更似过于无情。但是,处非常之境,当施以非常身手,
不如此不足以脱身成事,虽落薄幸之名,也说不得了。
一霎间,眼前充斥了森森剑气。
李七郎却望着他神秘地笑了,一面挑动着长长眉毛:“你的心意我清楚得很,别忘
了在飘香楼一段相处的日子……虽然只是短短几天,我对你却心有灵犀!”
简昆仑陡然吃了一惊,终不成自己此刻所想,亦为他所测知!
李七郎冷冷说道:“你想攻击我的右侧一方,出其不意向我侧面出剑,可是?”
简昆仑看着他呆了一呆,一时无以置答。
李七郎笑了一笑:“认识柳先生的人,都应该知道,他的剑术非但奇妙莫测,更奇
妙的却是他对敌人的感应,你此刻身势虽然没有移动,可是心催气施,剑气已有所趋
施……我仿佛已觉出你将要出手,却又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为什么?”简昆仑心里不禁深深折服,毕竟自己对于飘香楼主人柳蝶衣的认识,
只及于肤浅一面。姑不论柳蝶衣之神奇莫测,只是这个李七郎,就非比寻常。看来他已
尽得柳蝶衣心法传授,再无置疑。
难在眼前的被他看破心机,终不好重施故技。就动手过招来说,显然在未战之先,
自己已屈居下风,却是如何是好?
李七郎说:“那是因为我终不相信你会是无情之人,而且这种出手方式,也大欠光
明磊落。”
简昆仑一笑说:“说到光明磊落,贵门时姑娘,当日如何迫使我束手就擒,想必你
也有个耳闻,而此剑主人崔平,崔老义士的死,也就更……”
他的眼睛不自禁地落在了手上月下秋露这口吹气断发的古剑上。
一霎间,他想到了玉剑书生崔平崔世伯的死,内心如同刀扎,下意识里兴出了无比
仇恨。
不只是柳蝶衣一个人,整个万花飘香都当是自己的仇人。
李七郎忽似吃了一惊,他的感觉确是微妙之极。
斜着身子,他向左面跨出了一步:“简昆仑,你出剑吧,看看是不是能胜得过我?”
说着李七郎脸上弥漫了甜甜的笑容,总让人感觉着,如果这么美而甜的笑靥出现在
一个女人的脸上,该是如何迷人了,而他——李七郎,却是个男人。
“我们总是没有好好的比过……”
一面说时,他随即掣出了身后长剑——一道漾漾青光,闪在当前。陡然使得简昆仑
认出来,正是当日柳蝶衣假手李七郎与自己搏斗时所持用的那口名贵的宝刃。不期然,
如今这两口宝刃又相逢了。
简昆仑剑吐中锋。
李七郎剑压腕底。
双方对面而立,目光凝视。却有一团徐徐的风,起自二人身前脚下,在眼前缓缓打
转,惹得地面上落叶刷刷作响。
一霎间这片林子显得出奇的安静。
李七郎微微一笑说:“接剑吧!”
便自递出了手里的长剑,这一剑极是缓慢,直取向简昆仑前心要害。
看来虽是如此,简昆仑却不真以缓慢视之!随着李七郎递出来的剑势,森森剑气直
溢向四面八方,此时此刻,只要任何一方有所反应,他缓慢的剑势,都可能在一霎间变
为雷霆万钧之势。
简昆仑曾两度与他交过手,多少知悉一些他出剑的路数,只是眼前这一式中手,却
显然大异寻常,看来确是实力的一击。
似乎也只有实力的一拼。两口剑看来一样的缓慢,渐渐居中而近。闪烁的剑光分外
刺眼,看看已几乎接触到一块,蓦地却分出了高低之势。
简昆仑的剑居高,直刺李七郎眉心。
李七郎剑居低,扎向简昆仑下腹丹田。
看起来势子一样的猛,一样的狠。
却不知怎么一来,双双都走偏了,却是疾如旋风,各走偏锋。
叮!叮!宛若银铃也似的两声脆响,显示着双剑的两度交锋,便自一个半圆的弧度,
双双拉开了剑势,绕向另一个方向,展开了另一个回合的交手。
李七郎长剑直劈,取向对方后背。
简昆仑反臂以迎,当!架开了他的剑锋。便在这一霎,李七郎猛地袭身向前,扑向
简昆仑右侧方,长剑运施内气,化为大片光雨,在他抖动的剑势里,简昆仑右面七处大
穴,俱在他的照顾之中。
这一次出手,大大显示着李七郎的功力不凡。
简昆仑心中一凛,却也激发了他的雄心壮志,用一面斜阳剑势,与对方极具实力的
一接。不意转动的当儿,才自觉出左面半身,大是有欠灵活。非仅如此,即使真力运行
也力有未逮。
一惊之下,吓得他打了个冷噤,脚下由不住一个踉跄,只觉着肩上一阵奇寒刺骨,
只以为被对方剑锋所刺。
却是险到了极点。
随着剑尖的微微一偏,改刺为压,按动之间,李七郎颀长的人影,已拔起来丈许高。
一起又落,飘身于丈许以外。
一丝惊吓,显示在李七郎脸上:“你身上有伤?”
简昆仑哼了一声,颇是有些意外地向对方望着,想不到对方在足以取胜、性命攸关
的俄顷之间,竟然对自己网开一面,手下留情。
却是为何?一霎间,简昆仑面现悬疑,却是迟迟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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