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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zcm (西门吹血), 信区: Emprise
标 题: 第二十四回 且弯金弓射大鹰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Oct 9 11:15:22 2000), 转信
依然是满身珠玉,穿着锦绣。
破例的,七老太爷手中多了一把既大又沉重的描金折扇,呼啦一声撒开来,十三个
扇骨,根根凸出,宛若十三把利刃,便是此老轻易难得一现的独门兵刃剪金风了。
武林中见过这独门兵刃的人还真不多,也是七老太爷极难一现的缘故,却是每一施
展,俱都迫使他的对手扇下销魂。
今夜,他显然有意要用这把扇子剪除简昆仑这个大敌。
“小伙子,咱们可是又见面了……”仍是那一副老模样,未言先笑,国字形的团团
四方脸上,一霎间堆满了笑容。
“那一天在王爷的画舫,多有开罪,却不知小朋友你还精于水遁,却是绕了个大弯
儿,今夜晚咱们在这里又见着了……”
“不错,咱们又见着了!”简昆仑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掌中长剑月下秋露缓缓藏于
右腕之后。
“姓贝的!”直认着面前的这只老狐狸,简昆仑无异压抑着满腔怒火,一双眸子菁
气内蕴,冷冷说道,“我知道你放不过我,我也一样,放不过你!今夜晚,咱们该见一
见真章了。”
七老太爷似乎为对方一口道出了姓氏,略似微微一惊,紧接着,他又呵呵有声地笑
了,“对啦!是咱们见见真章儿的时候了……”
却在这时,身侧外围忽然传过来一片凌乱,敢情是有人自空而坠。像是一只由空中
猝落的巨鹰,随着这个人的猝然下落,伫立外围的一名劲装汉子,蓦地为长剑刺中前胸,
便自直直地倒了下来。
空中落下的这人,好厉害,动作更是出人意料的快,一剑放倒了正面敌人,手下更
不少缓须臾,紧接着剑随身转,刷地又是一剑。这一剑更具奇妙之势,伫立现场外围的
另一名疾装汉子,顿时为他劈中了左面肩头,一时连骨带肉,被削下了老大的一片。
简昆仑在对方现身之始,已然看出,来人正是那个叫方天星的伟岸汉子。他原来还
有些纳闷儿,不知对方三人,忽然掩身何处?这时见状,一时信心大增。
要知道,敌人阵营里,颇是不乏高手,即使是伫立外围的这几个疾装汉子,也都是
千里挑一,曾经过宝二爷严格训练的技击高手,兵刃拳脚,样样都不含糊。
只是眼前,碰见方天星这一路的风尘奇侠,顿时相形见绌,变得脆弱不堪。
方天星乍然现身,连施奇招,一经出手,连伤二人,顿时引发此一外围阵式为之大
乱。
此一外围阵式,原为对付简昆仑而设,目的在于内围以七老太爷为首的太乙当头阵
式,得以发挥全功。不受外来所扰,如此便可将简昆仑一举成歼,或手到擒来。却是由
于方天星的自空而降,忽然介入,不啻大大干扰了内围战况。
七老太爷目睹之下,怪笑一声,立刻便为之出手,向简昆仑立即发难。
只见他身形闪处,一片飞云样的轻飘,已到了简昆仑身边,手上的描金折扇,刷地
一转,半侧着直向简昆仑右肋劈扫下来。
立刻便有一股绝大劲风,向简昆仑身边袭进。
这一式看似无奇,其实绝妙。
便在七老太爷蝶衣般一片扇影里,简昆仑全身上下,一连七处穴位,顿时都为之吃
紧——尤其是左面半侧身子,更有着利剑当头的凌厉感觉。
刺挺的十三根尖锐扇骨,有若十三把短刀,一根根都似具有无比的杀伤力道,万万
不可掉以轻心。
虽然这样,简昆仑却不欲上来即施展全力。
一片星光璀璨,对方扇端的十三根扇骨,已然临到,在七老太爷灵活的手腕运用之
下,幻若十三点繁星,直向简昆仑半身拍下,却是为简昆仑提聚的真力剑术所阻。
长剑月下秋露那般挥洒自如的卷起一抹银红,半圆形地划出了一个弧度。
叮叮……
扇骨点在了剑身,一连串地发出了清脆声音。
七老太爷进得快,去得更快。嗖地一片云霞般,已置身六尺开外。他所空出来的这
个体位,立刻便为那两个紧身红衣手持太极长剑的少年补了上来。
这便是此一阵式的奥妙所在。
两个红衣劲装少年,即使本身武功,较诸七老太爷不可同日而语,但是身当此阵,
便自不同。
“刷,刷……”
长剑联施下,简昆仑由不得为之踉跄退后,若非他久经阵仗,上来镇定,要不然几
欲不能全身。
七老太爷自然看出了今日情势的不利于己。
那是因为方天星三个大敌的忽然介入,使得原来单一对付简昆仑的阵式,猝然变成
了面对四人。
不用说,猝然介入的这三个人——姓秦的锦衣老人,姓宫的白脸胖子,以及那个叫
方天星的伟岸汉子。诚然是各有来头,身手各有千秋,绝不在简昆仑之下,论及临阵经
验,更似较简昆仑有以过之。
这就使七老太爷一面为之大大紧张。
眼前情况是:七老太爷一面,包括外围的十三人阵式,全力对付简昆仑一人。而宝
二爷一面,连同所有来人,全力迎敌方天星等三人。
设想的此一方式,听来很妙,却未免一厢情愿了一些。
是以战阵初起,立即便为对方所窥破,方天星首先发难,混身搅局,使得外围的十
三人阵式,简直不能照原来计划向简氏发难,战端初起,便为之凌然大乱。
十三个人在极短的一瞬,已为方天星连伤了三人,下余十人,乍然惊觉之下,总算
稳住阵脚,采取二二联手出招,总算勉强安定下来。
却是,各处陆续响起了爆炸、骚动声音。
显然宫胖子、秦老头这两个神出鬼没的厉害角色,也伺机出现,神兵天降般各处煽
风点火。
片刻之间,醒春居酒楼内外,引发出一片凌乱,人声爆起,每见官军的蜂拥群集,
不旋踵间,蝉曳别枝,又自引发另一处的骚动混战。
七老太爷、宝二爷,二人联合所设计的这个大举捕捉阵式,原是缜密周详,万无一
失,偏偏有了宫胖子等三人的突然介入,一念未及,满盘全输。
七老太爷犹自在做最后努力。
这个老狐狸果然刁顽狡猾,身法诡异绝伦。进退之间,望之不胜,其实却处处设有
埋伏,略有疏忽,便可能中计为其所伤。
简昆仑睥睨全局,已知大概,内心大是沉着。他久经大敌,尤其自万花飘香脱身之
后,不啻阅历大力增长,对方这个三人联手的太乙当头阵式,看似凌厉,竟然也莫之奈
何。
反倒是时间一长,竟为他看出了其间一些窍门、变化,心里便自有了主意。
蓦地,六老太爷抢步而前,手上折扇,刷地合拢,直向他前心点来。
简昆仑剑势轻起,待将向他扇子上封去。
两个红衣少年,顿时以为有机可乘,倏地自两翼双双切进,一双太极长剑,作势向
简昆仑两肋扎来。
这么一来,便自中了简昆仑的诱敌之计。
像是一片猝然闪起的电光。
简昆仑忽然舍弃了正面的七老太爷,剑光双飞,其实是照顾了两侧的红衣少年。
两个红衣少年,长剑才递出一半,立刻发觉到招式竟然用老,再欲退身,已是不及。
这一剑简昆仑运用得颇是成功,居中挂二,非但迫退了正面的七老太爷,兼而伤害
到两侧少年。
一片血光闪起——右面红衣少年,首先脸上中剑,倒了下来。左面少年大惊欲退,
却也不及,逃过了当头,却逃不过身子,这一剑偏偏砍中了他拿剑的手。
一口精光长剑,连同着半只胳臂,随着简昆仑的剑势一转,足足飞出去两丈开外,
叭地落在了地上。
七老太爷目睹之下,为之大吃一惊。
他原已十分仔细小心,不敢对这个少年心存轻视,却是料不到一经交手之下,对方
远比自己所设想的更要厉害得多。
既怒又惊,却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挽回眼前颓势。
随着一双红衣少年的死伤,眼前这个太乙当头阵式顿时为之瓦解。
七老太爷盛怒之下,怪叫了一声:“好个小子!”倏地飞身而起,掌中描金折扇,
抡为鞭杵,劈头盖顶直向着简昆仑头上猛抡而下,却是阻于后者凌厉的剑势,当地一声
火星四射。
这才知他这扇子,原为金属所制。
七老太爷就空一个疾滚,呼地落身于丈许以外。
这一式惊鹰怒盘,诚然正是他当年最称拿手的绝招之一,一击不中,他忽悠悠一式
飞滚,突地而起,便于此似起非起的一瞬,铁扇剪金风指处,咻地一声尖锐响音,射出
了一支扇骨。
黑暗中简直难以看清——一缕尖风,已袭向简昆仑前额眉心。
简昆仑长剑晃动,锵地一声,把这枚既尖又细的扇骨,吸附剑身。
便在这时,咻!咻!第二支、第三支扇骨,分别射来眼前,直取他侧面太阳、天突
二穴。
简昆仑第二次晃动剑身,锵地吸住第二支飞签。
第三支飞签,力道至巧,在简昆仑重施故技时,哧地偏刃滑出。
咻!紧紧擦着简昆仑颈子滑了出去。
若非是简昆仑闪得快,这第三支飞签,便自当场要了他的性命。
虽是没有命中,仅不过擦皮而过,却也好生疼痛。
七老太爷眼看着自己最称拿手的夺命三签,竟然未能制胜,心中已是凉了一半,眼
前情形,已似黔驴技穷,再无取胜之理。
像是夜猫子那般地怪笑了一声,这个矮胖的老头儿一式冲天,霍地拔空而起,却向
着醒春居那座主楼的楼檐落去。
简昆仑恨极了他,见他想逃,如何容得:“想走么?”
一式推窗望月,左掌力推之下,打出了一掌银丸——三星伴月。
三点银星,一阵轻啸声里,已奔向七老太爷身后。
这只水晶老狐狸,一向都惯于算计别人,出手至阴至狠,却是没有料到,眼前竟然
也落在了人家的算计之中。
简昆仑极少施用暗器,正因为这样,一经出手,可就透着高明。
乍听得身后暗器破空声响,七老太爷施了一式云里提升的极上轻功,硬生生把空中
的身子,向上提起了尺许来高。
却是打错了主意。
虽然是简昆仑原本就料到了他的有此一手,既名三星伴月,原就是取势虚发,七老
太爷若是不动不移,一点事也没有,这一提升,正好可就着了简昆仑的道儿。
三枚银丸,两丸落空,上面的一粒,不偏不倚,正好打中在他的左后胯骨之上。
叭地一声。
以简昆仑功力,这一记出手,虽然未必就把他胯骨击碎了,却也是力道不轻。
眼看着这个皇朝十三飞卫之首的九翅金鹰,在空中一个打转。
那样子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呼噜噜——挟着一阵子衣袂飘风之声,直向着左侧坠
落下来。
七老太爷落下来的身子,打了一个急跄,忽悠悠一连跄出了七八步,几乎坐倒了下
来,却是犹有人饶他不过。
“姓贝的,你拿命来吧!”
一条人影,箭矢也似的飞射而前。
七老太爷其势已是惊弓之鸟,惊鸿一瞥间,认出来当前来人,正是昔日一个大敌—
—姓宫的白脸胖子。
宫胖子的即时现身,无论如何却是放他不过。
有如穿花蝴蝶那般的花巧,宫胖子取势进身的脚步至为乖巧。
七老太爷啊呀一声,待将腾身而起,却是后面胯伤,力有不继,缓得一缓的当儿,
已为对方宫胖子软绵绵的一双玉手,拍中两胯。
这一掌有蹊跷。
说来真个与那一天清波画舫,简昆仑所中有异曲同工之妙。
噗!顺着宫胖子双手推处,七老太爷偌大的身子,滚地绣球也似的飞了出去。
扑通!摔落地上。
这个老头儿,当然知道今日之情势,对自己大是不利,尤其眼前分明已是生死存亡
关头,再不伺机逃命,性命休矣!顺着这股子莫大的劲道,七老太爷滚地绣球也似的一
阵子打滚,却顾不得后胯伤势,施出浑身之力,嗤地腾身而起。
却也只蹿出七八尺远近。“扑通!”又自跌了下来。
眼前一用力量,才使他感觉出来,整个下半截身子,宛若虚脱,丝毫也提不起劲道,
一惊之下,吓出了一身冷汗,才知道,半身真气,已为对方宫胖子那一双肥肥的胖手儿
已拍散。
须知,一个练武的人,尤其是精于内功的高手,其所依仗的内力泉源,全在发自丹
田运行全身的一脉真气,气之所行,力之所聚,气行人存,气散人亡,是以一个练武的
人,把体内真息,视同性命一般宝贵。
眼前的七老太爷,一经发觉到下半身真力,竟已为对方拍散,焉能不为之魂飞魄散?
只当性命休矣,无助地发出了一声长叹。
便在这时,一条人影,飞临身前,一口寒光四射的长剑,几已抡近头上。
七老太爷啊一声,才自撑起一半的身子,又瘫了下来。
却听得那人咦了一声:“七老……太爷?”
七老太爷几已绝望,霍地抬头,才自认出了来人,竟是吴三桂身边七太岁之一的谢
威。
一说话的当儿,四名劲装武土,早已与宫胖子迎战一团,后者把一领长衣转动得呼
呼作响,宛似雷电风云,四武土如何能是对手?沾上一点边儿,手里兵刃便自出手。
这个宫胖子,别人不认得他,七老太爷却知之甚详。所谓的太湖丝业,虽然也不是
一句假话,可是他真正的行当,应是一埋名江湖的侠隐人物———此人姓宫名天羽,人
称天半飞云,出身点苍一字剑门,这个门派本来就人丁单薄,向来是一户单传,到了他
这一代由于身后乏嗣,竟自无以为继,真正成了绝户了。
一个他,一个方天星,还有那个姓秦的锦衣老人,三方荟萃,如今再加上一个简昆
仑,四个人各有千秋,诚然四大金刚,像是全冲着他七老太爷一个人而来,这就使得七
老太爷疲于应付,忽然心生感触,发觉到自己的聪明反为聪明误,满以为瓮中捉鳖,十
拿九稳的得计,其实是自己反而跌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了。
“七老……太爷,你这是……”
一掌开山谢威似乎还有点弄不清楚,武技精湛几至无所不能的七老太爷,何至于会
像眼前这副德性?简直连站起也似不能!
“快!……救我……”
只说了这么一句,七老太爷便自又瘫软下来。
谢威这才发觉有异,他平日见惯的是对方那一张团团笑脸,像眼前这般吃瘪模样,
还是第一次看见。
嘿嘿一笑,这才把他双手托了起来。
“看来你老是受伤了?”
手触处,正当他后胯伤处,只疼得七老太爷连连打颤,“你就别……别怔着啦……
快……快……”
谢威如何不知眼前情势之危?只是对方这个老头儿,平素仗着他特殊地位,更因吴
三桂的刻意纵容,简直目高于顶,哪里把自己一干王府侍卫看在眼里?眼前这个机会,
正可利用,杀杀他的锐气。
“卑职遵命!”
话声一顿,乃自把七老太爷抓向左手,随即拧身纵出,转动之间,有意无意,再一
次碰着了他的后胯伤处,七老太爷哟了一声,简直疼得要昏了过去。
“兄……弟……”事到如今,嘴下可真得要说些好听的了,“躲过了今……夜之
劫……我必以千金为酬……”
谢威忽地定住了脚:“你老再说一遍——我没听见!”
七老太爷哼了一声:“我伤势极重……你得把我平平托着。”
“行!”说时,又把他换为原样。
转动之际,少不得又是一番疼痛。
“好兄弟……”七老太爷连连颤抖道,“今夜你救了我……我必以千金为赠……”
“这就不敢当了!”
“另外……还有……还有……”
“七老太爷!”谢威说,“有什么话您老就别打顿儿,一气说了吧!”
七老太爷喟叹一声:“另外,愚兄可以在大内,为兄弟你补上一个功名……”
“你老说的是皇朝飞卫?”
七老太爷哼了一声:“一言为定!”
谢威一笑说:“那我就谢谢你了!”
说时身形侧转,于现场乱嚣声中,一连六七个飞纵,越身院墙之外。
谢威的身法确是够快。
却有人比他更快,眼前更似棋高一着,等在了他的前头。
是以在他身方飘落的一霎,一口冷森森的长剑,已比在了他的眼前。
“啊……”
事出突然,对方这个人,简直像是一个突然显现的幽灵。那么紧紧地倚身高墙,分
明守株待兔,偏偏谢威不察,竟自着了他的道儿。
双方原是见过面的。
正为如此,一掌开山谢威才自格外觉着吃惊。
“简昆仑?”
可不是?眼前这个持剑的少年,不正是那日画舫交手,为七老太爷一掌击落水里的
简昆仑么?谢威一惊之下,简直吓傻了。
比他更吃惊的,却是他手上的七老太爷。
“你?”
两个人都怔住了。
“想不到吧!”简昆仑说,“我们又在这里见面了!”
他手上的那口长剑,不仅仅是比对着谢威,森森的剑气其实连七老太爷也照顾到了。
“贝锡,你恶贯满盈,今天是你的死期到了……”话声方出,却听得卡地一声,一
枚扇骨发自七老太爷腕底,由于双方相隔至为接近,这枚尖锐扇签,几乎闻声即至,直
追简昆仑前心要害。
真正是谁也料想不到的事。
原来七老太爷虽身负重伤,那一把用作兵刃的描金折扇,却是始终握在手上,藏置
腕底。以简昆仑之细心精明,竟然也会有疏忽,未曾注意及此。
眼前情景,这一枚扇骨飞签,实足以取他性命。要是简昆仑的剑,刻意不舍眼前二
人的话。
拧身错步,长剑怒盘。
叮!一声脆响里,爆出了一点火星。利用盘剑之势,却已把眼前飞签,磕飞天上。
便在这一霎,一掌开山谢威抱持着七老太爷,亡命似的已腾身而起,直向着己方阵
营遁入。
简昆仑自是放他不过。
正待纵身追上,斜刺里忽有异动。
不容他偏头顾探,一片尖啸声里,飞来了寒星数点。这类暗器物什,原是极其细小,
加以施展之人,手法精巧,一经发觉,其实已当眼前。
那是几枚极为细小的钢珠,对方分明是用弹指金丸的巧妙绝技施发,一发数枚,分
向简昆仑全身五处穴位飞打过来。
一惊之下,简昆仑几乎为之瞠然。
那是因为这暗器弹指金丸,对他来说绝不陌生,猝然使他想到了一人。
时美娇。
即使是眼前这般出手的方式,也让他一望即知,除了那个神出鬼没的玉手罗刹时美
娇之外,决无二人。
想不到眼前她也来了。
尤其令人惊异的是,她竟然出手阻止自己对七老太爷的歼杀,却是为了什么?
眼前情势,错综复杂。
自然这一霎,更不容许他深思默想。长剑月下秋露一式旋风疾转,真力内运,锵!
响声中,已把来犯的几枚小小钢丸,吸附剑身。
只是如此一来,谢威已抱持着七老太爷逃逸无踪。
火枪声轰然作响,此起彼应,连发多响,空气里又重复弥漫起阵阵硫磺气味。
这声音使简昆仑忽然有所警觉,敌人仍然其势强大,犹不可掉以轻心。
暗中的时美娇,仍不欲对他轻易放过。第二次发动的暗器攻势弹指金丸,较请前番
更称凌厉——在一阵透空轻啸声中,五点飞星作梅花状,直奔简昆仑正面而来。
简昆仑既已留意及此,这些暗器便万难对他构成伤害。
他随即运施长剑,第二次把来犯暗器吸附剑上。
却是,第三拨暗器又自飞临,竟然是满天飞雨的打法,大片光华闪烁里,方圆丈许
内外,俱在照顾之中。
简昆仑身势一个巧拧,飞身两丈开外。耳听得一阵啪啪声响,这一掌暗器全数都打
在了院墙之上。
却在这一势满天花雨暗器出手的同时,暗中的时美娇已自悄悄隐身而去。
意思十分明显,时美娇并非不知道,这些漫天暗器,万难伤害对方,只为阻止简昆
仑对七老太爷的追杀以及掩饰自己的从容退离。
简昆仑抚剑而立,洞悉了对方用心之后,也只能徒呼枉然,无可奈何。
火光明灭,续有火枪的轰轰声音传来。
猛可里面前人影飘落,现出了宫胖子快速的身子。
他颇似早已明察眼前形势,忽然现身,正是向简昆仑打上一声招呼。
身子甫落,即行纵起,一路倏起倏落,带领着简昆仑投身百十丈外,摆脱了眼前这
片战火混乱之地。
宫胖子在前,简昆仑在后。一径来到了面前这片岗峦山巅。
清风明月,凉风习习。
岭上有一茅亭。此时此刻,却已有人先到了一步,正自负手向这边望着。
宫胖子前脚踏入,简昆仑后脚亦到。
亭子里先到的那人,呵呵笑道:“你们来得好,方老三大概让他们缠上了。”
说话的人,面相清癯,两鬓飞霜,正是那个姓秦的锦衣老人,他嘴里的方老三,应
当指的是那个黑面伟岸汉子方天星了。
三个人身分,虽仍是讳莫如深,却已是呼之欲出。
经过此一番同仇敌忾,联手破敌攻战之后,双方情谊无形中更自有了进展。
只是心有遗恨,简昆仑一言不发地默默坐向一边。
秦老头呵呵笑道:“小兄弟,莫要气馁,今天你干得不错,贝锡老儿,虽没有要了
他的命,可是伤势极重,看来短时之内再也不能兴风作浪,不是你我力有不逮,只怪他
的气数未尽,奈何!”
宫胖子哼了一声:“你倒说得轻松,要依着我的意思,事先在马尾渡留下个人,贝
老鬼纵是肋生双翅,也飞不了。”
说到这里,他却嘿嘿笑了起来,又自讷讷说道:“人不该死,五行有数,却是没有
想到万花飘香一门,竟然出手搅局,却是为什么?”
秦老头冷笑了一声:“这是姓柳的一贯伎俩,不足为奇,留着贝锡老儿一条性命,
日后对付我们,他却可以混水摸鱼,还用多说?”
说话的当儿,却只见岭下迂回山道间,星丸跳掷般腾现起一条人影,不及交睫的当
儿,已是来到近前,现出了来人高大伟岸的身材。
正是三人之一的方天星。
“老三负伤了!”
说话的宫胖子,霍地闪身而出,迎着了方天星,后者倔强地说了声:“没有事。”
便自掠身入亭。
各人看时,方天星像是伤在右面臂膀,黑夜里看不清楚。
秦老头惊诧地道:“怎么回事?”
“不要紧。”方天星一面坐下,伸直了胳膊,向着宫胖子笑着说,“把你的太乙金
剑散给我上一些,几天就好了。”
宫胖子哼了一声,趋近而视。
简昆仑身上带着火折子,聆听之下忙即取出迎空一晃亮着了。这一照才发觉方天星
右面半身,染满了鲜血,敢情是伤势不轻。
宫胖子又哼了一声:“枪子儿打的!”
随即取出了灵药。秦老头也来到跟前,仔细看了几眼,冷冷地说:“好厉害,竟能
破了你的金钟罩?”
方天星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宫胖子一面看伤,一面皱眉道:“伤得不轻,却要先把里面的铁砂子儿剔出来,才
能上药。”随即抬手,由头上拔下了一根玉签,陡地插向方天星伤处附近穴道,暂时止
住了对方伤处疼痛。又自抽出一口小小匕首,一个个逐处向对方肉里挖着铁砂子儿。
秦老头嘿嘿一笑说:“行咧,死不了。这笔仇记在账上,下次一起要!”
方天星看着简昆仑笑了笑说:“差一点就截住了那个老鬼,却不知他车上还藏有一
杆火枪。”
秦老头说:“原来你截下了他的马车?”
“怎么不是?”方天星忿忿地说,“算他的命大,同车的五个人,杀了四个,就是
他还活着,却也被我在腿上戳了一剑!”
宫胖子正在为他上药,听到这里哈哈笑道:“行啦,我们给他算算看——简兄弟赏
了他一丸暗器,我的两巴掌,再加上你的一剑,够他在床上躺半年的了!”
方天星转向秦老头看着:“这一次咱们坏在万花飘香的从中搅和,要不是他们,那
只老狐狸就是再有两条命也死定了。”
秦老头点点头说:“我知道一姓时的丫头也来了,暗中还有两个人,功夫不赖。”
宫胖子哼了一声道:“柳蝶衣一向对咱们哥三个留有相当情面,这一次居然改了前
态,也好——往后走着瞧吧,倒要看看鹿死谁手?”
说话的当儿,他已丢下了手上匕首,却把备好的药物,为方天星伤处遍敷一遍,由
身上取出急救各物,为方天星包扎妥当。
简昆仑却是一句话也不多说,收起了火折子,独自坐向亭角。
眼前三人,经过此一番联手对敌,照说已不再陌生,只是他却对他们了解得那么少,
除了一个方天星以外,其它二人的姓名都还不知道。
是以,他再次向对方三人看望之时,目光里交织着强烈的讳莫如深,只是对方如果
不自愿说出一切,他决计也不会出言询问。
宫胖子看着他干笑了一声道:“说来惭愧,我们几个原指望能解决了那个老狐狸,
也为兄弟你出上一口恶气,谁知道事出意外,还是让他逃了。”
秦老头哼了一声道:“看来这老头儿的气数未尽,打蛇不死,终是后患,这么一来,
以后他的行踪更要谨慎,再想动他可就难了。”
宫胖子道:“那也不一定,除非他就此改邪归正,要不然终有见面之时。”
方天星说:“这次虽说不死,却也脱了层皮,没有个一年半载,我看他别想露脸。
这段时间之内,咱们大可不必再对他有所顾虑,可以放开手对付姓吴的了。”
秦老头又哼了一声:“这就要看柳蝶衣那个老小子的了,今天晚上他的这个作为太
不漂亮,不知道是打的什么算盘?”
“这还不明白?”方天星忿忿地道,“保存吴三桂的实力,来牵制我们,他好坐山
观虎斗,混水摸鱼。”
宫胖子点点头道:“看来正是如此,只是他却也不要忘了,吴三桂并不只是对付我
们,对他们也一样!”
方天星冷笑道:“反正有他的一套,这老小子手下的能人太多,就拿姓时的那个丫
头来说,就是个一等一的高手,刚才我们有幸对了一掌,功夫真不赖,轻功尤其高明!”
秦老头一笑,看向简昆仑道:“这一点,简老弟可比我们都要清楚得多了,是不
是?”
显然当日简昆仑为时美娇所计擒,押返飘香楼之事,已为江湖诸多敏感人士所悉知,
眼前三侠就更不在话下了。
听他这么说简昆仑自不能再保持沉默,微微一笑,点头道:“方兄说得不错,这位
姑娘功力极高,大是不可轻视。”
秦老儿哈哈笑道:“岂止是功力极高,人也聪明,而且……这丫头对付年轻的小伙
子更有一手,这一点简老弟应该也很清楚。”
说得富胖子、方天星都笑了。
简昆仑不由脸上一红,对于时美娇,他并无私情可言。秦老头这般口气,倒像是二
者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似的,听来很不舒服,碍在对方秦老头的年龄甚高,此番
有恩于己,却是不便发作顶撞,只向他冷冷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秦老头却像不大领情,斜着一双白眼珠子,嘿嘿笑道:“怎么着,我这话可是说错
了,她要真想杀你,小兄弟,怕是你这条命,早就活不到现在了。”
简昆仑不悦道:“前辈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老头道:“什么意思?意思大了。”
简昆仑忿然变色道:“我不领情!”忍不住在石几上重重拍了一掌。
“哟?”秦老头挑动着一双花白眉毛道,“还敢给我拍桌子?”摇头一笑,看向宫
胖子道,“看来比他老子脾气还坏,老简给我们这个差事,可不好当。”
宫胖子由不住也呵呵笑了起来。
“算啦,这个闷葫芦罐也该打开了。”说时宫胖子一双眼珠骨碌碌在简昆仑身上一
转,笑嘻嘻地道,“我要是你,心里也会不自在,这是哪里跑出来的三个人?给你一说
也就明白了。”
顿了一顿,他才又接道:“此来之前,我三人在泰山观日出,正巧碰见了简先生,
是他面嘱我三人,对兄弟你从旁相助,我们三个,原打算义助永历帝一臂之力,既是志
同道合,还有什么好说的?”
所谓的简先生当系指的是简昆仑生父简冰了。
乍然听见了父亲的讯息,简昆仑顿时为之一喜。
秦老头点头笑道:“明白了吧?并不是我们多管闲事,而是有老头子的话……”
简昆仑听他语气颇是托大,不由抱拳道:“尊驾是?”
秦老头一笑露齿道:“这就要给你打个闷卦了。”
“算了!”方天星说,“秦老哥一向是老不正经,兄弟你对我的名字或许还没听过,
不足为奇,鼎鼎大名的北秦南崔却是不应陌生,难道还不明白?”
这么一说,简昆仑自然明白了。
“啊……”转向秦老头抱拳道,“这么说,足下便是沧州的秦太乙,秦大叔了?”
泰老头嘿嘿笑道:“这就对了,大叔可不敢当,还是秦老哥吧!”他随即道:“人
怕出名猪怕肥,其实论及武功,我怕这个北秦比他们两个还差,却因为暴得大名,一生
见嫉江湖,不知吃了多少次闷亏,所谓的至人贵藏辉可真是一点不假。”
冷笑一声,他又道:“远的不说,就拿和我齐名的那个老搭档崔平来说吧,要不是
盛名之累,焉能会就此丧了性命?”边说边自频频叹息不已。既知他就是沧州的秦太乙,
简昆仑心里顿时为之大见开朗,那是因为对方也正是自己此行受父亲关照所欲拜访的长
者之一。想不到却在这里遇见,自然,此举却非偶然,原在对方安排之中。
透过方天星的介绍,简昆仑却也知道了宫胖子名叫宫天羽,连同方天星这个名字,
他都觉得耳熟,待欲深思,却不着边际。
试想方、宫二位,如此身手,理应在江湖得享大名,事实却又木然,料是属于那类
深藏不露的武林奇人,自己何其幸哉,一下子结交了三人,妙在同仇敌忾,义结同心,
今后联手抗清,匡复明室,应是一股不可漠视的强大助力。想到这里,简昆仑大是兴奋,
先时的一番懊丧,即为之抛置度外。
三人之中,除去方天星年岁较轻之外,宫、秦二人,俱应是五旬之外,若照常理,
似应以前辈称之,可是二人本性突梯,说什么也不欲以长者自居。
方天星更是坚持不可道:“这个规矩坏不得,你一改口连带着我也矮了一辈,咱们
还是兄弟相称的好,我行三,你年岁最小,就行四,算是老幺吧!”
秦太乙最是赞成,连声道好。
宫天羽点头道:“我们三个虽是要好,情同手足,却从来没有结过金兰之谱,今天
又来了简老四,咱们就望空一拜,省去那一套繁俗,算是结为金兰之好吧!”
简昆仑一时大喜,只是秦太乙几乎已是父执辈的人物,总似觉得有些不妥,一时迟
迟不与作声。
宫天羽看着他道:“怎么,你不愿意?”
简昆仑笑说:“岂有不愿之理?只是……”
秦太乙哈哈笑道:“还只是个什么劲儿?宫老二这个主意最好,来吧,我痴长两岁,
算是龙头老大。”
于是各人自报年庚,依序为秦太乙六十三岁居长,宫天羽五十六岁行二,方天星三
十五岁行三,简昆仑年纪最轻,今年才二十六岁,算是老幺。
方天星哈哈笑道:“得找个酒店好好喝他一顿,算是庆祝我们的结义之好。”
秦太乙摇头道:“你身上有伤不行,留着以后吧。”
随即转向简昆仑道:“我们虽结为金兰之好,却也不便腻在一起,各人有事自忙,
聚者当聚,散者当散,这样才好。”
宫天羽道:“这话有理,眼下我就得起身,往滇区一行,这件事却是耽搁不得。秦
老大,你得同我一道。”
秦太乙愣了一愣:“是送银子去?都筹备好了?”
宫胖子点头笑道:“那是自然,大军解饷之事,哪能马虎拖延?”
简昆仑一惊,岔口道:“二位哥哥说的是……”
秦太乙道:“这件事你也许还不知道,最近战局不利,李将军奉侍皇上已入苗地,
孙可望的大军犹在四下包抄,李将军部下缺粮缺饷,正在四处筹募,宫老二、方老三为
此出力不少,确实功不可没。”
简昆仑聆听之下,对眼前三位拜兄不禁大生敬仰。近来他正为永历帝下落不明而生
忧闷,听他们这么一说才自明白,原来担心皇上已落入敌手,总算心里一颗石头放下。
当下喜形于色,向秦、宫二人抱拳慨然道:“既是如此,小弟愿追随骥尾,随二兄之后
略尽绵力,可好?”
宫胖子看了秦太乙一眼,含笑摇头道:“不行,你有你自己的事,怎么忘了?”
简昆仑怔了一怔。
方天星道:“他们忙他们的,我们干我们的,却不要轻看了眼前你自己的任务,需
知九公主那边朝朝盼你,正是度日如年呢!”
先时宫胖子那般神情,已使简昆仑有所悟及,这时方天星直言道出,才知果然指的
是九公主,简昆仑聆听之下,不由脸上微微一红。
虽说一路之上,与九公主并无暧昧之私,总不免日久生情,尤其当她落难被擒之后,
更是日有惦念,食寝难安,正义之外,少不了有一番私情作祟,却是不知自己这番内心
隐秘,亦为三位拜兄所知,是否因为如此,特地留给自己这个差事?却是耐人寻味,不
得而知。眼下方天星这么一说,他便作声不得,心里忐忑不已,颇似有几分局促不安。
不经意宫胖子的一只胖手,拍在了他的肩上:“小伙子,此事非你不可,解铃还需
系铃人,别人可是一点忙也帮不上,救人如同救火,看来你是事不宜迟呢!”
简昆仑果真也就无话可说。
九公主是打他手里失落,自不能期望别人救回,他当然义不容辞,想想就没有吭声。
方天星道:“这件事要尽快进行,贝锡那个老狐狸虽是受了重伤,还有一个宝柱却
是不可轻视……”
秦太乙点点头道:“这个人武功超人,并不比贝老头逊色多少,而且足智多谋,只
看今夜他的久不露脸,就知道他的阴险持重,你们倒要防他一防。”
说时已站了起来。
方天星道:“你们就要走?”
秦太乙道:“咱们就此告别吧!”
宫胖子看了简昆仑一眼,原有些话,想向他嘱咐,转念方天星与他一路,后者历练
极丰,有他与简昆仑同行,似可放心。
当下站起来,说了声:“各自珍重!”径自同着秦太乙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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