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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hunter (城市猎人), 信区: Emprise
标  题: 亡命客(2)上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Jan 12 18:11:56 2000), 转信


          亡命客    作者:云中岳

                    2
    七年,二千五百多个黄昏和黑夜,静悄悄地过去,消
逝得无影无踪,虎头峰依然屹立在江心,山川不改,但小
文吕已经十五岁了,成了个剑眉虎目而脸色阴沉的少年,
壮得象一头牛,清秀得像个玉面郎君,假使他的脸色不阴
沉,在蔡家庄他定会成为鹤立鸡群的美少年,定会获得族
中父老的疼爱。
    但他在苦难中长大,将自己的心加上一把锁,不接受
任何好意,不要任何人的关怀与同情。对大伯,他用沉默
作为抗议,对庄中父老,他投以敌对的目光。
    每天,庄稼的沉重工作做不完,稍不如意,皮鞭便无
情的在他身上留下一条条紫黑色的疤痕。
    吃,依然是残羹冷饭。穿,依然是夏单冬夹。
    七年来,他从未露过笑容,笑,在他来说,那是山外
的山,云外的云,太遥远太陌生了。
    他的堂兄文华,考不上商州学舍,只好在家弄庄稼,
长得雄壮而结实,兄弟俩仍是死对头,冲突经常发生,文
华在影石村不但读书,也从武馆的少林师父学武,但始终
无法和文昌抗衡,十次交手总要输九次半。
    他在这七年中,不间断地练无极气功,不仅身材愈练
愈魁梧,而且对鞭打已不在乎了。
    蔡庄主用来对付他的皮鞭,愈来愈粗,从一根一捎变
成一根三梢,从小指粗涨到两指粗。可是很怪,除了一鞭
一条痕之外,从未有皮破血流的情形发生,不消一两天,
新鞭痕加上, 旧鞭痕便神奇地消失了。
    除了气功,可惜,他对拳脚一窍不通,但跑得比风还
快。
    正月十五过去了,过年的狂热慢慢消退,麦子被埋在
厚厚的冰雪之下,田里已用不着牵挂。寒冬的季节,当一
场绵长的大雪停止时,是狩猎的时候了。
    文昌永远没有随村人狩猎的机会,他被分配在家中看
管门户。因为狩猎是子弟们显威风的机会,身强力壮的子
弟如果手脚了得,猎得一条大熊,便会成为英雄,其
实熊在冬天最好捉,找到它冬眠的洞窟,手到抢来,难得
是不易找到洞窟,必须走得远远的,太远,便可碰到虎豺
或者大群的饿狼,性命难保。当然啦!能猎得虎豹,当然
是英雄中的英雄,但罕见有这种英雄产生。
    猎队已经走了两天,文昌和一些老弱妇孺留守在村子
里,感到十分无聊,幸而猎队也许十天半月方可返回,至
少这十天半月中他不会挨鞭子。
    他穿好夹衣,冷对他已没有多大威胁,信步出了村,
向影石村走去。
    影石村的人,对他倒还友善,至少不象本庄的人,见
他象见到瘟疫一般讨厌。
    满地银花,白皑皑的一望无涯,枝头上冷柱垂封至地
面,北风吹来如同利刃裂肤,一脚踩下去,浮雪至掩至膝
盖。
    他轻快地踏雪而行,穿越被大雪掩覆了的森林和山
坡,山坡的那一边便是占地比大蔡家庄大了一倍的影石
村,站在坡上,可以看到村中心的三姓宗祠,祠左方是武
馆,这时冷清清空闲无人。武馆,事实是宏济寺,庙门关
得紧紧的。
    影石村成四方形,高高的寨墙,四座寨门,共建有八
座碉楼,远远地看去,十分壮观。
    文昌早对影石村的学艺和武馆十分向往,可惜他没有
机会参加。堂兄文华的书,他偷了不少,也暗地偷听文华
朗读,暗中摸索书中的含意。他天份极高,可是所得仍微
乎其微,但一些普通字语,他也懂得不少,至少不是西瓜
大的字认得两箩筐的草包。
    他向坡下走,远远的,右面山坡中一座梅林中,有两
个人影在林中背手而行,腊梅的清香迎风飘扬,人鼻芳香
令人沉醉。
    他认得,那是影石村耽了八年的老夫子商岚和张村
主张良佐的大管家张宏。
    商岚并末显苍老,八年的岁月令他华发飘飘,修长文
弱的身躯并末显得驼背,只是脸上的皱纹多了许多而已,
大概老花眼也该加深了些。
    张宏是个彪形大汉,四十出头,豺头豹眼虎背熊腰。
这人的来历,连张家的父老也弄不清底细,是否真姓张,
谁也不知内情,只知是张村主五十余年前在外面带回来的
得力助手,不但照顾村主的田地庄稼,也照顾看龙驹寨
的三家店面,十分能干。他人生得高大壮实,相貌凶
猛,说起话来如洪钟,举动敏捷,透露出一股子宽而
粗豪的气氛。他对张村主十分恭敬,对村中的三姓父
老也够客气,但三姓父老子弟都有点伯他,他的一举一
动,都有一胶无形的震惊人心的力量。
    两人背着手,并肩向这儿走来,一色羔皮掩耳风帽,
老羊皮袄,青色棉裤牛皮长靴,斯斯文文地走来,刚好和
文昌碰上了。
    “咦!文昌,你竟穿着夹衫不冷?”张管家讶然叫。
    文昌不是木石人,别人对他好他不是不知道,只感到
眼角发冷,但他强行忍住了,自幼所受的折磨,令他的心
灵上披上一重重坚强的甲胃,不为外界所感,不露内心的
表情,任何好意和恶意,他都一概拒绝。他淡淡一笑,英
俊的脸蛋上只有几条肌肉抽动,怎能算笑。
    “小可不冷。大管家好,老先生好。”他世故地抱拳
虚揖。
    张宏重重地哼了一声,突然脱下老羊皮外袄,抛过
说:“穿上……”
    “不!谢谢大管家。”他将皮袄抛回,相当不客气。
    张宏再将皮袄抛过,大声说:“我知道你大伯不是东
西。放心,穿上,你正在成长,千万不可折磨自己,冷暖
自己留心些。你大伯如果不高兴,告诉他,是我张某人送
给你的, 叫他冲着我来。”
    老夫子商岚不住摇头,苦笑道:“大管家,你在替他
招麻烦。”
    张宏嘿嘿笑,轻蔑地说:“有什么不得了?大不了离
开蔡家庄,我替他找一份事干干,也比他在庄中受折磨好些
儿。哼!这年头弱肉强食,谁软弱谁倒霉。”他又向文昌
叫:“孩子,走,到我家去聊,日后如果有困难,来找
我。影石村我不在,可赶到龙驹寨张家磨坊去找我便成。
大丈夫四海为家,你可别傻。”
    人的命运确是奇妙的,也许一言一语一动,便决定了
终身好坏。这次偶然相会,替江湖带来了一场难以终止的
风暴。
    在影石村耽了一天,大管家张宏和老夫子商岚,让他
概略地了解了两座村庄之外的世界,不啻在他不平静的心
湖中,投下了一块大石,死寂的水激起了波澜。
    临行,大管家送他出村,在村口,大管家豪放地说:
“孩子,记着,海阔天空,何处无容身之地?是你主宰着
你自己的命运,而不是让命运主宰。人善被人欺,马善被
人骑,向命运低头认命的人,将永远被人踩在脚下糟踏,
好自为之,别忘了有困难来找我。”
    文昌心潮激荡,长揖到地说:“谢谢大管家的关照,
小可记得你老人家的话。”他告辞,大踏步走了。
    十天之后,守猎队回来了,收获不大,全庄的子弟们
情绪低落,而且暴雪提前了两天,守猎队十分狼狈。
    大雪纷飞,暴风雪光临大地。蔡家庄中,也蕴酿着一
场大风暴。
    一早,文昌练了一个时辰的玄极气功,夹着张宏送给
他的老羊皮外袄往外走,这件老羊皮外袄,自从回家之
后,他一直不敢穿,在十余年残暴的压制下,一时还不敢
反抗,这是人之常情,也难怪他没有勇气,今天,他准备
到黑龙潭,看看是否可以到水中活动活动筋骨。
    丹江冬季水浅,两岸结了冰,但黑龙潭是终年不涸,
也不会被冰封的怪地方。这些年来,潭中一草一石,每一
条涡流,每一处石魁他都了然于胸。但他始终不敢割下那
剩下的一对玉髓龙角芝,因为他不懂毒是怎么回事,更不
知身上无毒吃下龙角芝会有什么可怕的结果。
    天空中云沉风急,大雪纷飞,虽则已是辰牌未,天色
仍是暗沉沉的。庄中并非家家闭户,所有的青少年都出来
活动,在雪地中呼啸跳跃。大打雪仗。
    南寨门一段广场中,有两批青少年分成两派,分据左
右壁垒分明,雪团在天空中飞过,呼呼有声。
    右边,由他的堂兄领头,左边有三堂叔的儿子文超为
首,双方相距十来丈,沿两行老槐树堆起一条两尺高的雪
墙,年纪小的在后面将做好的雪团往上送,年纪大的娃娃
站在雪墙后,用雪团投向对方开火,有时冲出三五丈,叫
啸着投出雪团再往回溜,一个个兴高彩烈,叫啸声五里之
外也可以听到。
    文昌极少有机会可以和孩子们玩乐,似乎他不是蔡家
庄的子弟,是个不祥的不受欢迎的人,小娃娃们虽然无成
见,但他们的兄母却禁止子女们和他玩乐。
    孩子们是纯真的,有不少娃娃不顾父母警告,仍经常
和他打招呼,或者在虎岭山麓分吃他偷来的鸡鸭,但有些
稍大的少年,象文华、文超一群人,却似乎和他水火不相
容,经常有架打,不打则已,打起来必鸡飞狗叫,但不管
是胜是负,他必倒霉。胜了,有人在庄主前告状,他得挨
皮鞭子,负了,就更修。
    他必须从雪团飞舞中穿出,不由脚下生疑。
    “绕过去算了。”他想。
    还未决定那儿绕过,文超方面,一个小娃娃尖叫道:
“小虎子哥,来帮我们。”
    另一个十三四岁的娃娃,从文华的堡垒旁冲出,呐喊
着冲出十来步,将两个雪球投出,扭头往回跑,一面叫:
“他敢?不要他!”
    垒后站起了文华,他叫:“滚开!没有人要你……哎
……”
    “噗”一声,一个雪球恰好击中他的胸膛,碎雪纷
飞,把他击得退了两步。对面的文超站起叫:“哈哈!再
来一次……哎……”
    不知由何处飞来一个雪球,击中文超的下颌,打得他
踉跄了两步,抹掉粉雪叫:“小狗子,你他妈的怎么冲过
界来了?揍你。”
    他抓起两个雪球,跳过雪墙,向右前方的小狗子冲
去。
    文昌本来想绕道,但被人用话一激,心中火起,大踏
步从中间走去,他准备如果雪球击中了他,他便加以反
击,向对方宣战。
    真巧,文超正向前冲,将近他身旁,四面八方的雪
球,全向文超集中。
    “叭!叭叭!叭!”雪球在文超身上爆炸,碎雪飞溅,
连挨了十来团,把文超打得怪叫如雷,不管三七二十一,
一声大叫,拼全力将手中雪球投出,根本不知前面的人。
    “啪啪”两声,两个雪球全击在文昌身上,双方相距
不足八尺,一击便中。
    文昌火起,立刻扔掉老羊皮外袄,火速俯身抓了一个
雪团,向文超刚转过身躯的背影投去。
    他的臂力惊人,“啪”一声暴响,雪球击中文超的背
心,巨大的打击力量将文超冲倒在地。
    “哎……”文超大叫,整个脸面陷入浮雪中,狼狈地
爬起,向文昌回头猛扑,由雪球的力道估计,除了文昌之
外,别人定难办到,所以他冲向文昌。
    “砰!”右一拳击中文昌的左颊。“砰!”左一拳接
着在文昌右颊暴响。两记左右冲拳击得结实,把文昌打得
退了三步,几乎站立不牢。
    文超仍不放手,接着冲上,一连三记短冲拳,全捣在
文昌的胸腹,把他击倒在地。
    雪战停止了,呐喊声、尖叫声大起。
    文昌知道对方人多势众,占不了便宜,先不敢回手,
好汉不吃眼前亏。但胸腹挨了三拳,不但倒了,而且胃中
作呕,确实不好受,似乎这三拳头把他的胃从肚中挤出口
腔,内脏在收缩,先到那两记左右冲拳,也令他眼冒金
星,昏头转向,委实忍不下这口恶气。
    文超已经十八岁了,站在那儿牛高马大,去年腊月里
刚讨了个老婆过年,事实上已经是成人,打起架来拳头不
知轻重,像在拼命。
    文昌忍无可忍,挣扎着爬起要还击了。
    文超不等他爬起,急冲而上,“砰,”一声一记“连
环挂扣”双手先后勾出,右拳先击中文昌的下颌,再一声
“砰”,左拳又勾中文昌的右胸。这两拳打得结实,把文
昌还未站起的身躯再次击倒,口中血出。
    “狠狠地揍他一顿。”有人叫。
    “小虎子哥,还手啊!”有打抱不平的人叫。
    文超冲而上,一脚飞出。
    文昌怒火三千丈,向左一滚,火速站起,势如疯虎击
冲而上,拳出如风,左手击抄,抓住了对方攻来的右拳向
外一拔,“砰”一声暴响,右拳击中了文超的左胸下方。
    “呀……”文超惊叫,弓着腰连退五步。
    “砰!砰啪”文昌紧迫不舍,连攻三拳,一拳一落
实,上打下领,下捣小腹,不让对方有招架的机会。
    “哎……哎……哎哟!”文超绝望地喊叫,那三拳他
已支持不住,“噗”一声飞腿丈外躺倒,跌了个手脚朝
天,爬不起来了。
    不远处屋角,突然转运两个中年人,其中之一吃了一
惊,一面奔来一面叫:“小虎子,你好大的狗胆,
你……”
    文昌本来拔腿想走,扭头一看,来人是另一方的四堂
叔,是庄中最讨厌他的死对头,吓了一跳,撒腿便跑。
    还没跑过寨门,寨门外闯入了两个一身皮袄的老人
家,抱着手踏雪而入,猛抬头便看到奔近的文昌,一个老
人哼了一声,喝道:“小虎子,你失了魂?”
    真糟,是庄中最讨厌的两个叔祖辈老家伙,连声喝问
的老家伙叫五爷爷,在祠堂里十余名执事之一,他老人家
的话颇有份量,专会兴风作浪。
    文昌正想从旁窜出,后面四叔叫声已到:“五爷捆住
那小畜牲,他打了超侄。”
    这可跑不掉了,两个老不死当寨门一拦,同声叱道:
  “小虎子,你敢跑?闯了祸跑得了?回去。”
    文昌久受压制,一时还不敢反抗,只好乖乖地站住,
冷冷地分辩道:“超哥先动手,可不能怪我。”
    他的冷冷态度,最受非议。人与人之间,谁也不喜欢
冷面孔,尤其是老一辈人,他们希望小辈们讨好阿谀拍马
屁低声下气撒娇,怎受得了顶碰?老家伙们对不买帐的文
昌早已不高兴,先入为主,天大的道理也说不清。
    “呸!畜牲!你还有道理?”五爷爷怒叫。
    没有道理也就算了文昌不再分辩,也懒得和这些不讲
理的老家伙多说,气得虎虎站在那儿生气。
    他的生气脸孔更惹起五爷爷的恶威和怒火,不由分说
走近“啪啪啪啪”四声暴响,左右开弓打了文昌四耳光,
叫:“滚回去!我找你伯父管教你。你是个无可救药的害
群之马,没有一天你会安静,专会生事揍你的兄弟们,太
不像话。滚!”
    文昌被打得眼冒金星,弊了一肚子冤气,扭头往回
走,胸前不住起伏,他已忍了多少年,还是忍下算了。
    几个娃娃们扶起了文超,文超象一条病狗,眼泪鼻涕
一起流,如丧考妣地叫:“哎哟!我要死了,我要……”
    四叔也不问问,迎着转来的文昌一耳光打出,“啪”一
声响,打了文昌倒晃了一步,怒叫道:“畜生!你还出口
喷人说是别人先动手?我亲眼看见你打他,岂有此理!”
    文昌的嘴角再次泛出血迹,咬牙道:“四叔只看到我
揍他,却没有看见他一连给了我五拳,击倒我两次……”
    “啪”一声,四叔又给了他一耳光,怒叫道:“你还
敢强辩?你……”
    “四叔可以问……”
    四叔更为火起,不由分说两掌拍出。
    文昌委实受不了,本能地抬手一枚,一举落空。
    这下乱子闹大了,在长辈面前出手拦挡,还了得?简
直是大逆不道。
    “反了,这畜牲……”四叔气得脸色泛青,愤怒地吼
叫,几乎说不出话来,不住跳脚。
    一不作二不休,文昌横了心,冷冷地说:“假使无理
可讲,何必讲?四叔,你也用不着打我,你的手段该教洲
你的儿子。打别人的儿子不心疼,你这两耳光太重,我小
虎子难道不是人?”
    两个老家伙到了,附近的老少也出来了,文超的三叔
也赶到了,庄中的父老围了一大堆。
    文吕悲愤地冲口说出这句话,却激怒了好些人,一姓的
村庄不比都市,凡是老一辈的人都可以动手教训小辈们。当
然啦!抗拒的人不是没有,有些娘们放起泼来也够瞧的,
她们不管长辈不长辈,打了她们的孩子,她们会骂上三五
天,指桑骂槐口出不逊不算奇闻,她们不要别人代管她们
的孩子,象文超文华文魁几个少年,即使是祖字辈的几个
老家伙,也不敢动他们一根汗毛,了不起骂两句告诉他们
的父母了事。
    只怪文昌没有爹妈,没有人撑腰,活该倒霉,正应了
人善被人欺的一句话,三叔一见自己的爱子鬼叫连天,心
里已经够疼,再一听文昌饱含反抗性的话,不由火起,顺
手抓过一根木棍,一棍劈出叫:“畜牲!你……”
    “扑”一声闷响,劈中文昌的左颈耳门处,文昌只
“嗯”了一声,翻身仆倒人事不省。
    “糟!”有人惊叫。
    人群中出现了蔡庄主,应声叫:“三弟,你怎么用棍
子打?”
    五爷爷冷冷一笑,接口道:“这畜牲大逆不道,打死
了也好。”
    蓦地,钻出一个小娃娃,拖着文昌先前忘记带走的老
羊皮外袄,哭哭啼啼地说:“是超哥不对,先用雪球打小
虎子哥,再两次将小虎子打倒,小虎子哥一直没回
手……”
    “你胡说什么?”四叔大怒。
    小娃娃不怕吓唬,尖叫道:“我要说,偏要说。小虎
子哥路过这儿要出寨门,超哥冲出去先打他,第二次倒地
超哥用脚去踢,小虎子哥才回手,太不公平,我要说。”
    蔡庄主扭头向文华问:“华儿,怎么回事?”
    文华和文昌虽说从小到大,势同水火,明里仇恨难
解,但毕竟是有些正义感,哼了一声扭头便走,一面说:
“这该怪小虎弟没有爹妈。”说完走了。
    这时,所有的人你看我,我看你。
    人群中钻出雄伟的文魁,惊叫一声抢到,跪下身子用
雪在文昌脸上磨擦,大声叫:“昌弟,昌弟,昌……”
    雪屑一触,文昌悠悠醒来,他挣扎着站起,大眼睛凶
光四射,站稳了,切齿道:“蔡家庄没有我蔡文昌立足之
地,三年后我会回来,我的田地不许任何人耕种,我的房
屋我要一把火烧光了。你们不仁,休怪我不义。三年后
见。”
    说完,向寨门举步。
    迎面挡路的是五爷爷,厉声叫道:“小虎子,你好大
的胆子,目无祖宗……”
    “让开!”文昌暴怒地叫。
    “文昌,你想怎样?”蔡庄主骇然叫,破天荒看到文
昌的反抗举动,难怪他吃惊了。
    文昌扭头冷冷地说:“伯父,我刚才的话请记住,不
然,蔡家庄可能有横祸飞灾,我小虎子受够了,咱们走着
瞧。”
    四叔刚才十分尴尬,这时可抓住把柄,冲上叫:“抓
住这败类,交祠堂公议……”
    他的手刚搭下文昌的胸衣,文昌的铁拳已凶猛地捣
出,“碰碰”两声击中他的小腹。
    “哎……”他叫,双手捧腹上身前倾。
    “碰”一声响,文昌一记勾拳击中他的下领,大牙掉
了四颗,向后便倒。
    在众人哗叫声中,文昌突然在怀中拔出得自怪老人的
小剑,寒光亮亮,耀目生花。
    “我走了,三年后咱们算帐。谁不怕死,上,小虎子
认得你们是长辈,这把剑可没长眼睛。”他厉声说。
    他回身挥出一剑,五爷爷“哎”一声尖叫,双手抱头
撒腿就跑,剑距老家伙远着哩。
    利刃在手,所有的人全吓着往后退。文昌一声长啸,
冲出了人丛,象一阵狂风,刮出了蔡家庄。
    龙驹寨,原是这条古道的第二大驿,第一大驿是武关
东南的层峰驿。在成化十三年三月,商州从县升为州。因
为古道日趋繁荣,商旅往来不下于遗关大道,层峰驿同时
也升为县,叫商州县,因此一来,龙驹寨便成了第一大驿
站,成了群山中的一座大镇,居民上千,市面日渐繁荣,
商旅们便在此投宿一宵,第三天方启程赴商州。
    镇上商业景气,三教九流色色俱全。不但陵路商旅如
云,水上也有板船下汉江,东北可至商州西水西门,可惜
冬季航运不通。
    那时,这座在丹江北面形成一座长寨,首在西北尾在
东南,土寨墙高有两丈余,四座寨门高耸,十分神气。寨
东南角,是镇的宅第,镇南,是商业区。镇西北,是三教
九流形形色色的问题地区。
    影石村张村主张良佐的产业,分散在各处。磨坊在镇
北,油行在镇南商业区,铁铺在镇西北,夹在两家客店的
中间。
    文昌在磨坊找到大管家张宏,但他对赶驴子碾磨不感
兴趣,便到了铁铺耍大锤。
    他个儿魁梧,再打了两年的铁,十七岁的小伙子壮的
象一头雄狮,但却剑眉入鬓,目如朗星,齿白唇红象个少
年书生,可惜他极少露出笑容,掩去了不少神采。当他干
活时,赤着上身,又粗又结实,乍看去,象一座有棱有角
的肉山。十七岁,他已有八尺的雄伟身材,他的大锤比别
人都重,挥舞起来像舞灯草。
    别以为他力气大只可干粗活,错了,他打的刀剑和暗
器精巧绝伦,定货的江湖朋友有口皆碑,谁如果不知张家
铁器的蔡文昌手艺好,他准不是江湖人。
    他也打车轴、踏钉、马蹄铁、犁锄等等,但打磨江湖
朋友的订货却是拿手。他进入铁铺的身份很特殊,不是学
徒,也不是师傅,他只是来试试是否可以安身。但他却爱
上了这地方,不到半年,他成了店中的师傅,任何活计经
他一看便会,稍加指点便更熟。店面甚大,张家铁店是龙
驹寨的王牌,前面是铺面,大进是工场,客人可穿过院子
到工场参观,后进是店伙计的食宿处。
    工场共分三部分。一是炼铁场,名义上说是炼
钢,其实不可能炼出钢来,二是打造场,有十座火炉
之多。三是试器厂,这部分最精彩,有供刀剑砍、劈、
剁、戳的器具,有供暗器射击的皮靶,木靶、多目标的活
动靶、绳靶……应有尽有。
    文昌不但是打老场的主柱,也是试器场内的最佳顾
问,刀剑暗器的奇技,他在这儿获得了无数宝贵的经验。
    工场人手多,光是打造厂便有二十名师傅,活计不用
赶,晚饭后照例不赶夜活,大家可以随意找快活。
    蔡家庄自从蔡文昌走了之后,没有第二个文昌让那些
老家伙出气,似乎寂寞了许多。他们对文昌留下的家业和
临走前的警告,毫不在意。后来,听说他在龙驹寨做打铁
匠,可有话柄了。一般议论都不大好,有人说:“这畜生
没出息,看他那穷相就不是块好材料。”
    “哼!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来会打洞,他就是这点
出息,他爹也是个没出息的货嘛!”
    “他一个臭铁匠,还要在三年后回来算帐哩!”
    “他回来时,请祠堂公决那埋了他。”
    “从小他就会偷鸡摸狗,辱没有咱们蔡家的祖先,他
如果回来,打断他的狗腿。”
    “他如果敢回来,不许他进庄,进庄外便埋了他。”
    一年之后,蔡家庄的人有点害怕了,因为见过文昌的
人,全被他那猛狮般身材吓坏了。
    两年之后,蔡家庄的人开始凛然于心,因为文昌已开
始打入社会圈子,在龙驹寨开始有了名气。白天,他作工,
做事认真不苟言笑。晚问,他到镇北找大管家张宏请教,
因为他已看出张宏不是等闲人,就向张大管家请教拳脚散
手。
    头一年,老夫子商岚也来了,做了磨坊的帐房老先
生,因为学塾另请了两名教师,他不愿再呆下去。
    三个人在一起盘桓,文昌的文武有突飞猛进的惊人成
就,商岚和大管家十分器重这个有惊人天赋,闻一知十的
可爱少年人,两年以来,两人倾囊相授,愈来愈槽,他们
已没有什么可以教他了。
    两年中,文昌总算知道了两位奇人的身世。
    老夫子商岚他不姓商,姓尚,在武林中,千手书生尚
乐天的大名,大江南北黄河两岸的江湖人,提起来也害
怕。他二手三暗器打遍江河两岸无敌手,杀人如麻,是白
道中不可多得的英豪。十年前,他在京师击毙了锦衣卫的
暗器高手蓝安平,被官府行文天下捉他归案,出动了武当
少林两派高手天涯追迹,他只好隐身暂避风头,十年来隐
姓埋名在外。
    大管家张宏也不姓张,名倒是真的,姓赵。在北五省
绿林朋友中,提起山东鲁山英雄寨大寨主猛狮赵宏,莫不
竖起大指头,说声了得。他为何丢下大寨主的绿林巨霸名
位不干,到这山区小地做大管事?
    只消留意江湖动静的入,便知十三年北五省武林侠义
道大举群袭鲁山英雄寨的故事。起因是猛狮赵宏留下了京
师五省镖局的一票暗镖,双方结下深仇。按留镖期限是一
个月,一月中,五省镖总镖头风雷金刀施世全三上鲁山,
风雷金刀说要请师兄左刀李云出面索镖,要求留镖期限延
长一个月。可是猛狮赵宏不买帐,按规矩期满便将镖分
了,这枝暗镖是一路罕见的珠宝,五省镖局赔了一万八千
两黄金。风雷金刀不甘心,局主龙镇东方平更不愿意,立
刻传下侠义柬,大举袭鲁山,便由暗镖主人请出山东的官兵
大举攻山。激战两昼夜,猛狮赵宏只好忍痛率手下乘夜突
围,鲁山英雄寨冰消瓦解。
    他在北方失去基业,存身不得,只好跑到西北暂隐,
十余年来不谈当年勇。
    这两个江湖奇人,在指点文昌练学武之际,竟末发现
文昌身怀绝学无玄气功。他们却不知文昌早有打算,深藏
不露。在他两人口中,知道武林中所谓的内家气功十分难
练而厉害,思索之下,便知道怪老人所接的无极气功,定
是气功中的一种,自己不动声色,埋头苦练。
    这年初夏,第一个离开的是千手书生尚乐天,接着猛
狮赵宏也动身重入江湖,两人飘身而去,不知所终。
    文昌重新陷入孤单,幸而他已和店中的师傅们建立了
交情,也因此一来,他开始打入了龙驹寨的下流社会。
    店左,是商洛老店,是龙驹寨最复杂的一座客店,客
人全是一些粗豪的爷们,商洛老店的左首,是一条小巷
子,这小巷的环境,比商洛老店更复杂。大小赌场共有二
十四间,有一掷千金的场所,有下三文钱赌注的小局,任
君选择。私娼馆,据说都是来自西安的粉头,夜渡资从五
两银子低至制钱三百文,按货色论价钱,往来的行商游
子,不愁旅途寂寞。
    龙驹寨小地方,不象西安府排场大,西安府有各式秦
楼楚馆,有可纳千金的销金窟,有清官人有浊粉头,有美
如天仙的歌姬舞娘。但在这儿,可没有能花大钱的爷们光
顾,都是出手小气的财神爷,排场不大,共有十几家。都
不是公开的娼家,平时连倚门卖俏的粉头也看不见,要问
津必须找到引路的渔父。
    这条奇形的小巷,暗中把持的人,是本地的地头蛇病
无常郭智先郭三爷。郭三爷的府第在镇东南上流社会住宅
区,但他本人却极少在家,平时在小巷附近也不易找到他
的迹影,要找到他可到商洛老店试试。可是,假使小巷大
有人闹事,他的徒子徒孙万一应付不了,他便会突然出
现。多年来,自从龙驹寨发展成大驿站,小巷畸形发展起
来,郭三爷出面镇压的时候并不多,大不了让他的智囊兼
保留老妖狐培杰出面打发了事。
    张家铁店的师傅们大多有家小,极少往巷子里跑,加
以小痞棍们经常前来买些小刀铁尺一类玩意,彼此之间都
有些面善,既无利害的冲突,也断不了财路,所以彼此之
间从未红过脸,但也从不相往来。
    文昌却在暗中打算,他必须培养起凶悍的名号,成为
黑社会一份子,方能回到蔡家庄出一口怨气。其实,他并不
打算回家杀人成英雄,只想让他们知道,他蔡文昌不是羔
羊,离开蔡家庄同样可以活得好好的,十余年来所受的折
磨待遇刻骨铭心,也难怪他有这种念头和野心。
    另一原因令他走极端的是怪老人,好心救人反而伤
身,他恨透了那些虚情假意之徒,他要向人报复。怪老人
在未得玉髓龙角芝之前,对他关怀备至,练功时谆谆善
诱,赫然长者之风,龙角芝到手,立即下手取命,委实令
他寒心和愤怒,他认为天下间除了千手书生和猛狮之外,
全不是好人。
    合该有事,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二十名师傅中,大多数妒嫉文昌的天才,彼此之间格
格不入,暗地里闲话满嘴。唯一与文昌建下交情的人,是
祖籍西安府的禹宗禹老三。
    午时后不久,一个彪形大汉踏入了店门。掌柜的狄二
伯满脸堆笑,离柜台领手笑道:“客官辛苦了,大热天,
请坐,请坐。”
    柜旁有一列长凳,有两名小伙计专门奉茶水。大汉身
穿青布对襟劲装,青包头,腰悬一把连鞘单刀,系着百宝
囊,牛眼凶光暴射,并不就坐,一脚踏在凳上面,掌靠在
柜上,放开大嗓门说:“掌柜的叫蔡师傅出来。”
    狄二伯吃了一惊,惶然地说:“客官的意思……”
    “大爷要定造暗器。”大汉抢着叫。
    狄二伯心中一宽,笑道:“哦!客官请稍等。”
    “快!”
    小伙计奔入后庭,不久,文昌拖拖然出来到店中,他
一头黑亮长发胡乱挽在顶端,敞开胸襟,露出了如坟如丘
的胸膛,下身系了一条黑布围裙,胸上和双手全被炭灰所
染污,象一个巨人般走近柜台站住了。他极少主动和人打
招呼,脸上木无表情,人说他冷傲,也确是冷傲。
    大汉不住打量他,大牛眼一翻,问:“你就是蔡师
傅?”
    “在下正是蔡文昌。客官有何见教。”
    “你会打造精巧的暗器?”
    “少许会些。”
    大汉在百宝囊中一阵乱掏,掏出一柄小巧柳叶刀“叮”
一声扔在柜台上,说:“看啦,会打磨么?”
    文昌抬起略一打量,刀长有六寸,两头尖,重心略
前,两面发刃,薄而微弯,弧度不显,他放下刀,说,
“敝店可以打磨,但期限不能太快。”
    “你能打?你知道暗器的名称?”
    “这叫做回风柳叶刀,可以成弧形飞行,也可以损伤
一端扔出旋转而飞,折向伤人。”
    大汉吃了一惊,讶然道:“咦!你真知道哩!”
    文昌脸上肌肉抽了抽,说:“这种刀扔出去容易,不
能用指弹出,贴掌飞出如果功夫不够火候,食指和无名指
可能受伤,客官这把刀打磨得不够精巧,重心太前了些,
飞行旋转时不够稳定,可能要偏了准头。”
    大汉不敢再大刺刺,抽下凳上的腿,怪叫道:“高
明,高明,替我将重心放后些,怪不得我老是出手落空。
打一把价钱如何?”
    “客官付银钞呢。抑或是银子?”
    那时一两的银钞只值一文钱,贬值了一千倍。官府禁
止在市两上使用金银,抓住了不杀头也得充军。但这是官
样文章,市面上照用金钱不误,谁也不当回事,银钞几乎
成了废纸。
    “银钞。”大汉利落地答。
    “每把工价一千五百贯。”
    大汉怪眼一翻,怒叫道:“什么?一把刀要一千五百
两银子?”
    文昌毫不动容,冷冷地说:“客官说的是银钞。如果
付银子,每把一两二钱。”
    “什么话?”
    “老实话。对不起,客官这种暗器,小店无法打
造。”文昌说完扭头便走。
    大汉却笑道,说:“你这位行家怎么开不起玩笑?老
兄,打三十把要多久?”
    “十天。”
    “五天怎样?每把我加三两八钱银子。老实说,你这
里便宜,我这把是南阳府打的,每把五两银子,打一把需
时一天,如果五天能打三十把,我出五两一把。”
    文昌对掌柜的说:“二伯,接下这笔买卖,三天后请
客人前来试手。”说完大踏步走了。
    大汉掏出三十两黄金下了定金,这是打造精巧物件的
成规,需先交三分之二,三十两黄金折合白银一百二十
两。
    大汉刚踏出店门,劈面碰上了三名敞胸大汉。街道不
太宽,可并行三辆大车,屋据下碰头,想避开已经不可
能。三名敞胸大汉最左一名叫:“老二,就是这小子。”
    大汉知道跑不了,当门一站叉腰瞪眼叫:“怎么?叫
来了党羽?慢来,咱们可不是下三流,用不着一窝蜂上,
一个一个来,太爷接下了。”
    中间敞胸大汉哼了一声,拔出腰带上的铁尺,说:
“好家伙,你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用假骰子在龙驹寨走
水,你他妈的活得不耐烦……”
    大汉撤下单刀,冷笑道:“喝!要动家伙?你狗娘养
的血口喷人,竞说太爷赌假骰子,睁开你的狗眼瞧瞧,太
爷百花蛇桑霸岂是下三流玩假骰的人?”
    狄二爷沉下脸,叫道:“诸位,请到街心比划,
……”
    “铮!铮铮铮!”兵刃交击声大起,一把单刀一把铁
尺,在店门口干上了。
    门口闹事,内进的师傅们向外奔,五名店伙计也不是
省油的灯,每人抄一根铁棍就要冲上。
    以往大管家猛狮赵宏术离开龙驹寨时,本地的好汉们
谁都不敢在店门口撒野,大管家走了不到两个月,竟有人
打上门来了,太不象话了。
    正混乱中,出现了文昌高大的身影,手中拿了一把火
钳,抢出大喝道:“滚出去!岂有此理。”
   “铮!铮铮!”一刀一尺斗得更急,已迫入店门之内
了。
    文昌冷哼一声,突然切入刀光尺影中,火钳左右一
分,喝声震耳:“住手!”
    “铮铮”两声脆响,单刀向下疾沉,铁尺飞出街心,
险些击中一个赶来看热闹的人。
    大汉单刀被火钳击得向下沉,正想抬刀,一只牛皮直
缝靴已经踏位了刀身,他感到虎口一震,火速丢手,单刀
被直缝靴踏实了。
    文昌一脚踏住单刀,手中火钳两面轻拂,冷冷地说:
“诸位,张家铁铺全是铁家伙,任何玩意都可伤人,决不
许有人在店中比划闹事,这规矩诸位定然懂得,未免太说
不过去吧?”
    他这一手不仅奇快无比,更干脆利落,一照面间,击
落了一刀一尺,事实上已控制了两人的性命,假使他出
乎,两人谁也别想安逸。旁观的人全傻了眼,天!蔡师傅
不简单哩!真人不露相,今天却露了一手漂亮的。
    “好哇!蔡师傅这手了不起。”有人大叫。
    敞胸大汉好似不信地死死盯着文昌,他手上虎口鲜血
直流,咬牙切齿地说:“蔡师傅,你该知道胳膊往里弯,
你究竟助谁?”
    “你们一个是乡亲,一个是客人,在下谁也不助。”
文昌答。
    龙驹寨的痞棍们怕大管家张宏,大管家走后,他们
无所忌惮,所以敢打上门来。江湖朋友虽说是亡命之徒,
但非必要不想打人命官司,有一条不成文的成规,便是不
可在打造兵器的铁店闹事,原因是铁店中全是重家伙,
而且炉火够旺,闹起事来必定有死伤,甚至会引起火灾,
用铁器或者用炉火挑洒,都会出人命。
    文昌从千手书生和猛狮赵宏那儿学到不少江湖门径,
当然知道这些禁忌,而且他早有野心在龙驹寨崭露头角,
因而抢出展身手。
    敞胸大汉铁尺被火钳碰飞,本已脸上无光,心中火
起,提出了质问,岂知文昌坦率地表示谁也不帮,也不好
言相劝,他无法下台,恼羞成怒地叫:“好,姓蔡的,咱
们走着瞧。”
    文昌坦然轻幌着火钳,冷笑着:“姓蔡的不想生事,
只方了维护店面,假使你不愿意,蔡某等着,水里火里一
概奉陪,目下请诸位离开。”说完,扭头向百花蛇说:
    “你老兄既然是江湖人,不该在敝店门口动手,好汉做事
好汉当,为何不约地方解决?走吧!如果你是单身客人,
千万不可在龙驹寨生事。”
    他拾起单刀,信手一掷,“铮”一声脆响,单刀神奇
地飞入白花蛇的刀鞘内。
    白花蛇嘿嘿一笑,翘起大姆指说:“高明,在下栽得
不冤。解围之德,不敢忘却,咱们后会有期,桑某要交你
这位朋友。”说完,抱拳一礼,大踏步出店而去。到了街
心,又向走了十来步的三名敞胸大汉的背影叫:“老兄
们,再见。”
    店门口闲人渐散,文昌也回到工场干他的活计。
    一个时辰之后,店门来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后生,踏上
长凳跳上柜台侧着屁股坐好,向满面怒容的狄二伯笑道:
  “二伯,认得我小猴子邱六么?”
    狄二伯重重地哼了一声,不悦地说:“你这小王八
蛋!愈学愈坏,跟着病无常不到两年,已经坏得无药可
救。你那九泉下的老爹,大概前世造成的孽太多,才会养
了你这个小活报应。”
    小猴子邱六嘻嘻一笑,摇手道:“二伯,别骂,我爹
爹生前受人欺负,我小猴子目下欺负别人,爹在九泉之下
应该含笑。”
    “你来干什么?”
    “奉郭爷所差……”
    “哼!要找蔡师傅的麻烦?”
    “不!要请蔡师傅赏光。”小猴子在怀中掏出一封大
红拜帖,丢在柜台上,跳下地来又道:“郭爷贴到,这是
天大的面子。帖后有明日设宴所在和时刻,请交给蔡师
傅。”说完,一阵风似地溜了。
    不久,一名身材修长白脸无须的中年人,拖拖然踏入
店门,袖中取出一只大红套封,递上柜台说:“劳驾,请
转交蔡师傅。”说完转身便走。
    狄二伯掂起套封,摇头苦笑道:“人怕出名猪伯肥,
麻烦大了。龙驹寨将有一场大风暴,不知是祸是福?老天
爷保佑!”
    大红封已套封口,写的是:“敬上。蔡师傅文昌大
启。”具名是“汉江秃蛟凌远百拜。”
    文昌先后收了两张帖子,看了之后淡谈一笑。病无常
的拜帖,定于明日晚间在商洛老店内院花庭候敬。汉江秃
蛟的柬帖,是请于明日午正在南码头候驾。
    狄二伯立即派小伙计到镇东南张村主的府第报讯,禀
明经过。
    掌灯时分,晚饭刚罢,文昌梳洗毕,狄二伯派人来
说,东主在府中请见,要文昌前往一行,文昌穿了一袭青
直接,灯笼裤,便靴。他的左手大袖内,扎了藏有小剑的
皮臂套。右小臂上,也藏了一个皮臂套,插了两列暗器,
上一列是刀,下一列是箭,都是四寸长。千手书生的暗器
五花八门,在武林无出其右,不出手则已,出则最少有三
种。但文昌不想用多种暗器,他去芜存精只用刀和箭,也
不用机簧器械,完全以手发出,凭技术而不需要取巧暗
袭,他有这种自信。
    他的飞刀不象柳叶刀,却有点象梭,两头可用,也可
象柳叶刀一般旋转伤人。直射时,象一线银芒;旋转时,
象一团四寸长的光球,可以发力的大小而控制飞行路线和
方向,十分灵巧而地道。
    他的箭也厉害,也不分簇杆,羽是极薄的银羽,三
梭,三枚小倒钩,这是一种贴在指缝中使用的暗器,细小
而锐利,打入体内不易拔出。
    他知道白天管了闲事,惹了本地和外路的英雄好
汉,假使不预防一二,说不定要大祸临头,任人宰割,所
以带了家伙,随时准备自卫保身。
    他大掐大摆向下街走。龙驹寨下街没有正式的夜
市,没有路灯,大街上行人不多,空荡荡的。下街是住宅
区,是本地的财主和外地的寓公所建的宅第,楼阁处处,
庭院深深。靠东南镇口向左折的一条小巷中,三五盏灯笼
发出朦胧的黄色的光芒,最近一盏灯笼下,便是张府的东
院侧门。
    张府的宅第十分富丽堂皇,共有五进,加上东西
院,和后面的花园,堂深奥广。大庭前面也有庭院,梅杏
梨点缀其间,却没有桃树。花园散处在花径两侧,奇卉异
草散发着阵畔幽香。庭院前,是高大的门楼,门楼外台阶
上,有一对高大的石狮子。
    平时,主人在这儿的时间并不多,大多时间在影石村
老家,他是村主,也是里长,村里的事他不能不管。主人
如果不在,大门是经常关闭着的,客人皆从侧门出入。至
于店中的掌柜和伙计,便得走东院侧门进入东院,主人在
东院接见,表示亲信。客人不可以穿庭院进入大庭,大庭
是主人起居的所在,除非是至亲好友,主人绝不在大庭款
客。
    文昌曾经来过两次,第一次是初到龙驹寨,第二次是
他正式成为铁铺师傅时,两次都有大管家带头,走的便是
东侧门。
    登上台阶,手刚伸向门上的扣环,小门已吱呀呀地开
了,门内一名健仆低声叫:“是蔡师傅么?”
    “小可正是蔡文昌。”
    “请进,少爷已久候多时。”
    “东主不在家?”文昌问。
    “主人在乡下,少爷和小姐前天来的。”
    少爷,是张村主良佐的儿子张子玉,小姐,是子玉的
妹妹婷婷姑娘。这两位少爷小姐,文昌皆不曾会过。
    文昌随健仆走向东院花庭,那儿灯火通明,三名健仆
和两名使女前后张罗。花庭中,张子玉安坐大环椅上,脸
色有点不悦。
    张子玉比文昌大三岁,廿岁的哥儿长得清秀俊逸,但
细皮白肉象个大姑娘,身材不超过七尺。与文昌相比较,
差得太远了,矮了一尺左右。
    “蔡师傅到。”健仆在庭门外叫。
    “请他进来。”
    文昌应声踏入庭门,一躬到地,说:“小可蔡文昌,
少东主万安。”
    按理,他应叩拜,但他没有叩拜的习惯,这一生中,
除了伯父强他跪拜之外,他还未叩拜过任何人,甚至千手
书生和猛狮赵宏,他也未下拜过。
    子玉清秀的五官现出不悦的神情,抬手说:“蔡师傅
请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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