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pris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hunter (城市猎人), 信区: Emprise
标  题: 亡命客(10)下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Jan 12 18:34:11 2000), 转信


    文昌伏在水边,脑中的昏眩感越来越浓,无极气功没
法在短期间消除胸口叫掌风所加的痛楚,镖伤侵在水中,
不仅十分痛苦,如不早治,可能要恶化。
    他不能在这等死,天明后便无法脱身了,他必须利用
这不算长的时间内设法自救,非离开此地不可,遥远传来
的更鼓声,令他焦燥不安,时间不多了。
    他用目搜索四周,证实没有人在附近,便爬出池塘,
挣扎着藏入木料堆中。
    运木料的小径通向果林,那里定然有通小街的门,可
是那边人声嘈杂,走不得。右面是西北镖局,走不得,左
面是施大人的后园宅中的人全让西北镖局的厉叫声所惊
起,灯火通明,人影幢幢,走不得。事实上,他也无力翻
过两面的高墙。
    唯一可走的路,是从吸血鬼的宅院脱身。封宅窗小门
牢的,里面灯光不太明,正好脱身。他利用木石堆掩身,
忍痛向封宅的后院门走去。
    怪!后院门没有关,他在五丈外便发现了这奇异的情
景,反常的事反而令他依然而惊。
    他伏在一堆青砖旁,愣在那里。走?还是不走?他难
以委决,是吉,是凶他无法断定。
    久久,他还未决定行止,昏眩和疼痛之感越来越强
烈,几至难忍的地步,五更三点到了鼓楼已传出震耳的钟
声,幸而是初春,不然天空已现光了。
    在他将要决定的瞬间,奇迹出现了。
    院门里人影乍现,一个幽灵似的身影出现在门中,是
个穿白裙的女人,在院门略一停顿,缓缓走出了院门,逐
渐接近了砖堆。
    他眼前已现模糊之象,并未看清是何许人,只看到一
个模糊白影逐渐接近,本能地吃力地将手中的长剑,假使
己让对方发现,他要全力一拼。
    “罢了,想不到我今晚溅血在此。”他想。
    白影越来越近,他吃力地睁眼看清对方,但仍然看不
清,昏眩感无情地袭着他,目力已消失了大半。
    白影到了丈内,忽然掀起裙子跪倒。
    是施姑娘玉英,这位善良的小姑娘,文昌不听她的劝
告,她芳心涌起了难以形容的哀伤,眼看一个青年有为的
青年硬往虎口里闯,她难受已极。
    文昌闯入她的香闺,她惊奇万分,但文昌的英俊面
貌,和他保证不伤害她的诺言,却令她安静下来,她相信
文昌不是穷凶恶极之徒,她对他的所为深为怜惜,也有些
怜他,文昌临行时的忠诚祝福,更让她心情为动。
    她是个不知道世道险恶,不知人心难测的闺阁千金。
—个善良而不知世间罪恶的无知女。在长安酒肆,她第一
次见过盗贼,这位盗贼便是文昌,并不如想象中的可怕,
盗贼哩!香闺再见,她平静下来了!她相信世间的人都是
善良的,盗贼决非万恶不赦之徒,大概是让环境所迫失身
为盗,假使有人援手,心定可以感化他使他重新做人,她的
想法太天真,太幼稚,所以慨然将首饰盒交出,她要救救
文昌这位并不可怕的盗贼重新做人。
    岂知文昌不接受她的拯救,竟然不要他的首饰盒,她
开始怀疑了,这个强盗奇特的行径,超出她想象中的常情
之外,太不可思议了。
    在迷惑中,她心中涌起强烈的希望,希望文昌能化险
为夷,这种有血性的强盗委实不该让杀死的。
    在希望中,她开始回忆文昌的音容笑貌,她开始幕想
文昌的一语一动,因此一来,她的脑海中开始映印了文昌
的影子,她开始焦急,替文昌担上了心。
    隔壁不时传来一声惨叫,屋中人全惊醒了一个个吓得
在被子里蒙头打颤,邻房中有她的一个贴身侍女小菊,吓
得不住叫妈。
    她不知从那儿来的勇气,奔出花厅,靠壁向不远处注
视,浑身颤抖,汗出如雨,却不想离开,心中不住替文昌
祷苍庇护。
    她看不清激斗中的人,只看到闪闪刀光,直至人声已
寂,她方颤抖虚弱地回房。
    她无法安眠,闭上眼便生幻象。文昌英俊而冷傲的身
影从云天深处冉冉而降,出现在她的眼前,突地文昌的脸
变化,浑身都是血,正向她祝福告别。
    文昌是她一生中,第一个闯入香闺的男人。但文昌的
出现,是那么富于刺激性,她怎能轻易忘怀?她不由自主
地对文昌产生了深刻的印象,对他付出了同情、怜悯和关
怀。总之,文昌是一个让人一见便难以忘怀的人。
    她在房中呆不住,不由自主地下了楼,在后院门等了
许久,开了院门,痴痴地了望早先入群追赶的方向,遥望
云天不住为文昌祝祷。
    她站了许久,竟然移步走近砖堆,诚意正心地缓缓跪
下,口中喃喃地低声祷道:“苍天哪!庇佑他,庇佑那不
幸沦入魔障的蔡……”
    突地,她的血几乎让惊得凝住了,一个黑影正挺着明
光光的长剑,浑身水淋淋,从砖堆下升起,踉跄两步便到
了她面前。
    她惊得以手背掩住樱口,想大叫,但叫不出声,剑已
指近她的胸前,她连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了。
    “带我出……出前街,不……不然我要杀……杀你,
不……不许叫嚷。”黑影吃力地说话了。
    她记忆力不错,低叫道:“天!你……你是蔡……蔡
壮土。”
    文昌吃了一惊,神智一震,摇了摇头站稳,剑头在姑
娘眼前乱晃,假使失手便坏了。他吸入一口气,问:“你
……你是谁?你认……识我……蔡………”
    姑娘退后些,缓缓站起急急低声叫:“我是施玉英,
你……你受伤了,你需要帮助,快,随我……”
    听说是施玉英,文昌心神一懈,惭愧自疚的情愫涌上
心头,头脑一阵昏眩,晃晃欲倒。
    姑娘从旁绕近,避开他的剑尖,不顾男女之嫌,一把
挽住他急道:“蔡壮士,先到房内再说,我扶你。”
    幸亏她不是弱不禁风的千金小姐,倒还有力气扶他,
伸手去摘他的剑,道:“剑给我,我替你归鞘。”
    他手上一紧,还要挣扎,姑娘又道:“放手啊!用不
着剑了。”
    剑是摘下了,但文昌身上没有剑鞘,她只好一手持剑
一手扶着文昌进了院门。
    各处房中有灯火,透窗而出,但房内的人仍躲在被内
不敢出来,有了光,文昌精神一震,恢复了些许精力与神
智,在姑娘的搀扶下,居然上了楼。
    姑娘不敢惊动旁人,大胆地将文昌扶回她的香闺内,
顾不得文昌身上水淋淋,把他往床上放。
    油灯挑明,文昌看清了自己身在何地,挣扎道:
“不!送我出去,施姑娘,你冒的风险太大了。”
    玉英将她扶住,着急地道:“天!你怎么能走?大门
与西北镖局相邻,怎能走?请放心,我这里不会有人进
来。
    文昌略一思索,叹口气道:“一再打扰你,我心难
安,请给我些茶水……”他心中一动,想起了夺来的九转
玄丹道:“我的双手已不灵活,劳驾你替我将怀中的革囊
取出。”
    她替他取出百宝囊,在暖炉中倒了一杯茶水放在他手
边,扶持他吞下一颗九转玄丹,道:“你稍等会,我找人
帮你换衣。”
    “不!不必,千万不可叫外人……”
    “别怕,我一个人力不从心,我的侍女小菊不是外
人,不会泄漏的。”
    文昌是被大印掌的掌风所震伤,并非被掌接触,胸部
和胸腹之间,藏在胸毛下的肌肤出现淤血与浮肿,内腹也
被波及,吞下九转玄丹,他默默地勉强行功凝聚真气,用
上了真气疗伤术,任由主仆两人搬弄他的身躯。
    小菊是个十四岁的小丫头,听说文昌是从西北镖局逃
出的人,倒未被吓傻,两个未经世事的少女侍候一个陌生
大男子,也真亏了他们。
    文昌已不再顾忌,静心在香闺内养伤,一住三天,施
若葵这几天里里外外忙,忙着收拾返乡的行装,忙得忘了
女儿的起居,并没发现爱女房中藏了个大男人,如果叫他
发现,事情可能闹大了,因为他是个固执的人。
    西安府城中,却闹了个风雨满城。
    这是文昌在香闺养伤的第三天午后,长药坊八仰庵附
近长安酒肆的二楼,酒客如云,快满座了。
    这是初春的好天气,残冬已逝,天空出现了冷藏已久
的春阳,光华普照,为人间带来了春的气息。
    炼狱谷的领队首脑无双剑彭春风,另一位出类拔萃的
高手是红砂掌富吉安,和手下十余名高手占了两桌。他们
极少在江湖露面,认识他们的人不多,尽管两人象貌不
凡,但衣着华丽都不象是个武林人,并未引人注意。
    他们的左首座头上,是三个俊美绝伦,身披貂裘的少
年书生,眉目如画,显得询询温文而潇洒出群,那是方小
娟主婢,三个人谈笑自若在低斟浅酌,她们改穿了男装,
在楼上近百名食客中,如同鹤立鸡群般的突出而抢眼。
    再往左首,是八名豹头环眼,粗胳膊大拳头,身穿劲
装外披老羊皮外襟的大汉,刚叫上酒菜,便开始各灌三
杯,然后放声大笑,用洪亮粗豪的声音交谈,声震房瓦。
    主座上站起一个左耳根有一颗黑毛大痣的大汉,双手
按缘,乾笑了一声,吞了一口吐沫,拉开大喉咙道:“诸
位老弟台不远千里而来,光临敝地,兄弟深感荣幸。只
是,这几天敝处出了一些不算小的小事,忙得不可开交,
未能陪着诸位老弟畅游敝地,万分抱歉。兄弟本应替诸位
引见敝地的一些前辈师攀攀交情,可是诸位老弟来的很
不巧,目下本城的朋友,全都应杨镖局主之请办事,日夕
奔忙,在家的时候不多,所以还得委屈诸位五天,等风波
平息之后,兄弟方有闲尽地主之谊,怠慢之处,希诸位老
弟包涵。好在都是知交好友,幸勿见责。来!敬诸位一杯
水酒,聊致歉意。”
    众人干了杯,毛病大汉坐下了。左上首一个有类有刀
疤的凶猛大汉,翻着怪眼吧咖着鲶鱼嘴,问:“天方兄,
听口气难道贵府有麻烦?假使用得着咱们兄弟,一句话,
请盼咐。水里火里,冲咱们之间的交情,没话说,去定
了。与吾兄分忧,义不容辞。”
    毛痣大汉摇头淡淡一笑:“其实并非兄弟的事,只是
为了江湖道义跑跑腿而已。哦,对了,诸位行道江湖,天涯
闯荡,不但交游广,见闻之渊博自不待言,正有事想劳驾
诸位老弟台。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可惜兄弟无能,未能
替朋友分忧。喏!请诸位瞧瞧这玩意,看武林中有谁使用
过的?”
    他在怀中掏出一枚四寸俊银羽箭,让众人传视。七个
人一个个摇头,表示不知。
    刀疤大汉又将箭反覆打量,一面钻道:“箭小而沉
手,三梭吹毛可断,箭尖刺割皆可,打造之精巧,已至无
暇之境,厉害。不但准头稳定,而且可破内家气功,三流
朋友如果手眼心法到家,足以对付一流高手。天方兄,使
用的人,绝非无名之辈,但小弟惭愧,从没听说过使用这
玩意的高人。”
    毛德大汉收回银羽箭,插在桌上,轻轻一扔,便入木
近寸,锋尖竟透过桌面,道:“正相反,箭主人是个初出
江湖的小晚辈,却在本城闹个乌烟瘴气。”
    “人呢?”
    “可能死了。”
    “死了?那么还追究什么?”刀疤大汉问。
    “追究这人的师门,他人虽可能死了,但正主儿不愿
放过,要找他的师门。”
    “天方兄,这不是过分了么?”刀疤大汉不以为然地
问。
    “确是有点过分,但他闯的祸也大了些。”
    “这人是谁?正主儿又是谁?”
    “这人叫蔡文昌,外号是亡命客,正主儿是西北镖局
杨局主父子……”
    方小娟一群炼狱谷的人,全都心中暗惊,天!蔡文昌
竟死了?方小娟脸色一变,心中叫苦道:糟了日后我如何
向小弟交代?
    刀疤大汉撇了撇鲶鱼嘴,抢着道:“神枪杨局主难道
会做出查根掘底的事?他配?”
    毛病天方兄摇头苦笑道,“杨局主不配,但碧眼青狮
巴隆活佛却有此资格。”
    “天!巴隆活佛?那蔡文昌竟然敢……”
    “老弟,请听我说。这位亡命客是三天前到达本府的,
第一天早上便在这座酒楼做案,偷走本府财主吸血鬼封三
爷四颗大珍珠和一锭黄金,午间和两个同伴大闹西北镖
局,稍后在城外抢劫右参政厉大人的公子,劫走大批金珠
首饰,折辱大方禅师的弟子玉面虎颜如玉。当夜侵入西
北镖局击毙五名高手镖师,箭伤少局主飞虹铁爪。这家伙
打了巴隆活佛两箭,劳而无功,他也挨了飞虹铁爪一枝飞
虹镖,再被巴隆活佛一记大印掌,从瓦面击坠屋下,可
是,他仍能单人只剑突出重围,溜之大吉。”
    “天!这人有如此了得?既然溜之大吉,怎又知他死
了?”
    “老弟,被大印掌击中的人,如无密宗的独门解药,
活得了?一镖一掌,既使能逃走三五里外,必定死于沟
渠,决难幸免哪!”
    “尸首找到了么?”
    “没找到,可能被他的同伴带走了,以常情论,咱们
不能以生见人死见尸来决断死活,起初,少局主认为可能
是炼狱谷的人,但炼狱谷的人从不使用暗器,所以巴隆活
佛认定不是炼狱谷的人,但有机会时要找炼狱谷的三名少
女的气。还有,这位死鬼亡命客,竟然是黑旗令主必欲得
之而甘心的人,原因不明。黑旗令主得到消息,还惋惜不
已哩!老弟,想想看,追究师门的事,并非……”
    蓦地,他住口不说,扭头向走近的书生连翻怪眼。
    那是方小娟三个假书生,她愈听愈心惊,脸色变了,
黛眉带煞,凤目含威、率两待女走近毛病大汉身侧。
    八个大汉呆住了,看俏书生娇滴滴的纨绔子弟,怎敢
沉下面脸豪无顾忌地走近八名凶悍的江湖人?那饱含挑衅
性的神情古怪,太不可思议,难怪令他们发呆。
    “咦!小哥儿,你……有事么?”毛痣大汉惊讶问。
    方小娟顿首淡淡一笑,道:“正是,小可有事打扰兄
台的酒兴。”
    “有何见教?”
    “小可乃是寻找巴隆活佛的人,三天中毫无音讯,兄
台能否将巴隆活佛的行踪见告?”
    毛痣大汉一怔,却不由自主地道:“巴隆活佛已经在
两天前启程往汉中府办事,何时重返本府却无可奉告,小
哥儿……”
    “兄台刚才所说蔡文昌的事,是真的么?”
    毛痣大汉被方小娟的奇异表情和风采所镇,竟然不由
自主一一吐实,怪事,他道:“在下受杨镖局主所托,持
箭寻找线索,岂能不真?小兄弟的言谈举止,令在……”
    方小娟已无心往下听,抢着道:“银羽三棱箭请让小
可一观,小可也许可以告知兄弟一些线索。”
    不等对方肯不肯,伸出纤巧晶莹的食中二指,夹住箭
杆轻轻上提,银羽箭已到手。
    八名大汉大吃一惊,同声惊讶,全用难以置信的目光
死死盯住象个大姑娘的方小娟不住咋舌。
    银羽箭入木寸余,已经穿透桌面,箭锋差有三面倒锋
钩,拔出来不是易事。但他们眼没花,明明看到姑娘用两
个几乎一触即碎断溶化的这种指,轻轻地若无其事地夹离
了桌面。按理,假使用力拔,食桌必定随箭上升,太用劲
还可能掀翻桌面。事实上他们并未发觉食桌有任何波动,
这一手漂亮的手法和劲道,把八名江湖南手惊得目定口
呆。
    方小娟略一审视,信手给左面的小兰向众人道:“在
未证实此箭确为蔡文昌所有之前幸勿凭空臆测,以免误人
误己,银羽箭小可留下了,免得在江湖引起纠纷。”
    “什么?你……”毛痣大汉讶然大叫。
    “小可留下了。”小娟泰然地答。
    “岂有此理?你……”
    “相烦兄台转告杨局主,说在曲林小酌出现的炼狱谷
方小娟,再次向他提出警告,向蔡文昌挑战,他将永远后
悔。”
    毛痣大汉脸色大变,张口结舌地问“尊……尊驾
是……”
    “方小娟乃是大姐,不必多问了。”
    刀疤大汉踢椅站出,大声叫:“有何为证?”
    另一桌上红沙掌呵呵一笑,站起走近伸出右手,手掌
原是淡红色,突然逐渐变成火红,似乎涨大了许多,将掌
照了照,笑道:“老朽可以证明这位公子爷。”
    八大汉打一冷战,毛病大汉脱口惊叫:“天!前辈
是……是红沙掌富……”
    “老朽富吉安。老了,久未重履江湖,老弟仍然认得
老朽,难得。”
     当年一笔勾魂方回在未改外号为不寻客之前,红沙掌
富吉安与无双剑彭春风,都是不寻客的得力臂膀,功力超
类拔俗,艺业深不可测,江湖朋友畏之如虎,大名鼎鼎,
看了他那只可击碎石碑着体必死的红沙掌,便知绝不是冒
名顶替的冒牌货。有他出现,不消说,炼狱谷的人确是到
了西安府城,林曲小酌的方小娟用不着再求证了。
    毛痣大汉抱拳行礼,额上冒汗,惶恐地道:“晚辈无
状,前辈海涵。”
    红沙掌收回大手,含笑转身道:“打扰诸位酒兴,恕
罪恕罪,老朽告辞。
    毛痣大汉向方小娟拱拱手,道:“少谷主休责,幸勿
见罪。小可告辞,告辞……”话未完,向七名同伴招手仓
惶走了。
    方小娟向红沙掌低声道:“富叔,到汉中府。贼秃果
然神出鬼没,追踪不易。”
    “何时启程?红沙掌低声问。
    “明天。”
    当天午问,黑铁塔公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打入西北镖
局,击毙三名镖师,伤了不少人,逃之天天。
    城东郊,怪丐冯韬与狂乞朗夏田,与黑旗令主的十余
名爪牙生死相拼,击毙四名便脱身远走。
    黑魅谷真出现在城南部,与七幻道再次交手,激斗百
招,最后因观众太多而半途散去。
    虬髯客在城中乱闯,找遍了各处客店,查问蔡文昌的
行踪,一无所得,最后和一群武当俗家弟子在慈恩寺附
近狠斗,非我人妖及时出现,不但吓走了虬髯客,而且无
意中救了武当的俗家门人,因为激斗散后不久,黑魅谷真
赶来找武当门人讨取秋山烟雨图。
    风风雨雨,文昌却不受风雨的侵扰,他在香闺内享
福,在施姑娘的加意照料下逐渐恢复健康。
    他挨了一镖一掌,假使没有九转玄丹,虽用上了真气
疗伤术,十天半月也休想痊愈下床。
    一早,施姑娘和小菊悄悄地溜入房中,将他从练功后
的空灵之境中拉回现实。
    小菊送来了洗漱物品,施姑娘则将一个炽红的小炉搁
上小几,炉上的瓦罐里,是他们早上饮料参茶,她轻手轻脚
象一个飘浮的仙女,举动是那么细致轻柔,将一壶开水放
入精工制造的保暖盆中,再去整理床头放着的杂物。
    文昌倚在锦衾堆成的床头靠垫上养神,两位姑娘以为
他睡着了,其实他醒着,正用一丝目光注视着她们。房中
寂静,她们的举动轻柔极了,似乎深怕惊扰了他。
    他心潮激动,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动情绪,象浪潮般向
他冲击,蓦地,他感到眼角有温热的液体爬下脸边,一串
串地,静静地往下流。
    这一生中,他从没有今晨这般软弱,这一生中,他享
受到这种被人所爱的特殊感觉,也许在他三岁之前曾经有
这种幸福的享受,但他已经忘记了。
    三天来,她们服待他,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对他付出了
太多的关怀与真诚圣洁的感情。事实上,他是个恶徒,一个
可怕的陌生人,她们却以亲切的真诚热爱来对待他。这种
爱,不掺任何虚假;这种爱,绝非儿女之爱,而是一种超
乎一切,近乎圣灵的爱,他似乎在冥冥中感到,她们是上
天派遣来照顾他的使者,而不是人间尘世鬼蜮世道的凡
人,他们不但用神责来抚平他外在的创伤,更用了圣洁的
情愫涤清他内在一切创疤与痛苦。
    小菊悄悄地退回,掩上了房门。
    他偷偷地拭掉眼角感恩的泪水,一面运气以安抚激动
的情绪。
    窗户很小,光线不足,只有床头妆台—盏银灯,散发
着柔和的光茫。
    她轻柔地走近床前,用几乎他难觉的手法,替他用被
角掩好他露在外面的双肩,他清晰地看到她脸上挂着天使
般的笑容,嗅到她体内散发出来阵阵幽香。他感动得真想大
哭一场,但他不能。
    她掖好被角,轻摇螓首,耳坠儿轻晃,低低地喃喃自
语:“睡得好甜啊!如果房中没有火炉,会冻坏他的。”
    那口吻,象一个小母亲!他想蹦,却又不能动弹,眼
中一阵热,他必须用意志控制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她在床边绣墩上坐下,取出她为文昌缝制的一件深蓝
色劲装,他的银紫色衣衫,不但肋肩破了,胸前两襟已被
大印掌的裂石开碑劲道震碎了,她必须替他另做一身新
衣。这几天来,她日夜赶制,已快完工了。
    灯火照在她清丽超尘的晶莹秀脸上,脸上泛着恬静的
圣洁的笑容,一针一针地细缝,是那么专心,是那么安
详。
    文昌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到对面挂在壁间的观音大
士象上,似乎,人和象都幻出一种奇异的光辉,不久他突
地坐起,一把握住她的掌背,将脸伏在她的纤掌上。她吃
了一惊,轻叫:“蔡壮士,你……”她感到掌心潮温,说
不下去了。
    “施姑娘,我……我不知该说什么,但请记住,蔡文
昌有生之年,将永记小住四日的情景。”他颤声说。
    她赶忙取过床头的狐裘替他披上,温柔地道:“蔡壮
士,不必放在心上,天色还早,你还是躺会儿再说,洗漱
的物品用火暖着,等会儿还不致冷却,听话啊!不要胡思
乱想。是我不好,是我吵醒你了。”
    轻按他的肩膀,强他躺下,掖好衾被,然后坐下柔声
问:“伤口还痛么?”
    “不痛,谢谢你的关心。”
    “今天我叫周妈替你炖一只全鸡,周妈嘀咕了好半天,
说是姑娘家吃得多,不是好兆头,坚持只留汤和一只鸡
腿,说了许多好话才哄信了她哩!哦!我真不象个听话的
乖女儿了竟然说谎哩!”她羞怯地一笑,羞怯中有得意,
得意中又透出些儿顽皮。
    “哦?施姑娘,能告诉我一些府上的情形么?”
    她掀起红艳艳的嘴儿,道:“你不告诉我,我也不
说。”
    “我是个孤儿,了然一身,无从说起,也没有可说
的:”
    她轻摇螓首幽幽一叹,默然地道;“你的天份极高,
英伟过人,该找个安身立命之处……”
    “请别往下说,求求你。”他痛苦地叫。
    她伸手轻按他的肩膀,歉然地道:“哦!原谅我,我
不该在你心情不好时说这些话,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我
爹爹十七岁中举,正德十五年京中二榜进士,外放江西广
信府玉山县知县,宦海浮沉州四年,由七品升至三品,公
而忘家,两袖清风,三十三岁方娶我母亲……”她突然咽
住了,泪下两行。
    文昌坐起,送过一条罗帕,柔声道:“我抱歉,如果
姑娘……”
    姑娘接过罗巾,拭掉泪水苦笑道:“没什么,我只是
为爹娘难受而已,去年,京中传下圣旨,说爹爹不该勾结
按察使,擅自上本诬参秦王府的中官奸利枉法,着予革职
候命查办,其实,一方面是现任右参政厉春水在秦王府活
动的结果,一方面是秦王怪我爹多事,不该管他的奴才。
总算布政使大人一力成全,一再上奏申雪,才算落了个免
究回乡的好下场。可怜!我母亲就在等待圣旨查办的焦急
时日里,丢下我和出生满月不久的小弟弟,撒手归
天。”她泣不成声地伸手挽起身边秀发,露出肩膀一朵白
孝花。
    她这一番诉说,触起文昌自幼失怙恃的哀伤,突然拥
她入怀,陪他无音饮泣泪流满襟。
    姑娘许久方平静下来,又道:“爹已看破世情,早些
日子便打算返回城都故乡终老园林,我家薄有田产,足以
安居。爹心中不以丢官为憾,却以未能将秦王府几个可恶
中官参倒为民除害而不安,耿耿于心,前些日子,厉家派
人上门要以一百两黄金买我的宅院,爹不肯,但一天必有
三五群官兵和豪奴上门找麻烦,声言将以惨烈手段报复。
爹为了家中老幼的安全,也无处投靠,只好忍痛搬出,将
宅院奉送与厉家。过几天使可以启程返乡,初春里蜀中栈
道不好走,但爹又不能在府城久留,此行吉凶难料,唉!真
是生死由命!人力不可回天!”
    文昌默默地躺回床上,眼前幻出奇异的形影。起初是
观音大士的象,脸上呈现圣洁和悲天悯人的笑容,头部出
现一圈耀目的荣光。渐渐地象变了,变成施姑娘,她正以
天真无邪的笑容凝视着他。蓦地,映象消失了,出现了一
个恶魔般的入形,有八分象尖嘴猥琐的厉家少爷。
    他张开虎目,一切幻象消失了,他坐起脱口切齿叫:
“你非死不可!”
    他的叫声来得突然,把姑娘吓得失手将女红跌落地
面,她按下他,无比关怀地问:“你怎么了?安静些,你
定热心中烦恼,不必胡思乱想了。哦!先吃些参汤。”她
取过参汤凑到口边、黛眉深锁,忧形于色。
    文昌接过一口喝干,平静地道:“施姑娘,吉人天
相,我虔诚地祝福你。”
    “我也祝福你,祝你早日痊感。”她见文昌语音清晰
并无昏神之象。大为宽心,无邪的笑容重现。
    夜来了,新日已落下西山,寒风凛冽,但天空星光闪
烁,难得的寒冷凄清之夜。
    三更初的更鼓响起,房门响起轻叩声,那是两位姑娘
在夜间最后一次前来探问病情的时刻。
    没有回声,文昌今夜似乎入睡的早。
    叩门声响了三次,房门终于悄然推开了。轻轻的脚步
踏入房间。
    房中银灯高挑,但没有文目的身影,床上也没有他,
挂着的剑不见了。衣靴全没有了。妆台上,搁着一张洁白
薛涛笺,上面有字。文房四宝排列得整整齐齐。砚台水迹
未干。但已洗掉了墨迹,留字的人是经过细心安排了的。
    姑娘惊叫一声:奔到妆台拾起薛涛笺,就灯光下细
看。笺上写了工整的行书她念道:“给敬爱的善良小姑娘
……天!他……他走了。”
    小菊走近,急问:“他写了些什么?”
    姑娘定下种,往下念:“文昌身受鸿思,没齿不志,
容后图报,祝福你”。
    她在灯下折好留笺,在观音大士的象前虔诚地跪下。
    右参政厉大人将施宅弄到手,心满意足,两天前已经
将家小从樊川迁入新房,保镖教师爷玉面虎也来了。
    楼上灯火渐息,只有近花园的旧斋有灯光,尖嘴突眼
腮上无肉的厉大人,正与两名家丁在内巡视,不住捻着领
下一缕灰色的山羊胡,得意地逐橱巡视他做官多年所获的
珠宝古玩。整座旧斋已经变了样,书少,珠宝古玩却多。
成了藏宝库了。
    府中有派定的执役下人,有他花钱买来的奴婢,现有
以重金礼聘而来的护院教师爷,但他们住在左右的偏室
内,只有两名守夜不住左右巡视。
    两名守夜脚跟脚,不提灯笼,刀隐肋后,前后相距五
六丈,正从右侧走前绕至后花园。
    文昌伏在一株树叉,等两名守夜通过后,飘掠而下,
一掌劈向第二名的耳根,人应手而倒。
    第一名巡守听到后面有响声,单刀一顺,倏然转身。
转得好,一把明晃晃的剑尖,已经点在他的胸口上,眼前
站着一个高大的黑影,低沉而清晰的喝声入耳!
    “老兄,不叫,死不了,叫,你的命我买下了。
    “……你……”守夜人冷汗直流,恐怖地问,手上的
刀还未完全担实,半举着不敢乱动。
    “老兄,厉大人目下何在?”
    守夜人用手向远处的大楼指了指,道:“二楼书房,
还没睡,就是有灯火的那一间,快还房了”。
    “转身!”
    “饶……”
    “放心,决不杀你。”
    守夜人浑身颤抖,恐怖地转身。“扑”一声闷响,左
耳门挨了一击,倒了。
    文昌将人拖至树下,解他们的礼带捆了手脚嘴,按在
树上绑牢,藏了两把单刀,向大树掩去。看看四周并无暗
椿,便飞跃而上,一点外档,闪在廊内侧一扇长窗下。
    厉大人和两名健仆到了一座壁橱下,伸手摸娑一座精
工雕嵌的龙云雷纹小金鼎。这种金鼎,是香犹鼎一
种,只能搁在客庭擦香之用。他就灯火下细看手指头,
看到手指上有些许尘埃,沉下脸叫:“传张福,这赖狗
可恶,金鼎根本没加以擦拭。”
    “是!老爷,小的立即将张福传来。”一名健仆躬身
答。将手中银灯置好,急步疾超书房门。
    门不等他拉,悄然而开,三名蒙面人一闪而入,手中
宝剑闪闪生光。健仆大惊失色,狂叫道:“老爷……
啊……”一把长剑已贯入他的咽喉,叫不出来了,凄厉的叫
声只在喉中梗塞。
    “谁都不许声张,不然他得死。”为首的蒙面人低
喝,露出外面的一双大眼寒芒冷厉,一闪即至,剑尖已指
向厉大人的眉心,剑尖上的冷电,把厉大人的眼睛吓得几
乎要突出眶外,浑身发冷。
    “你……你是……是……”
    “闭嘴!等会儿你便会知道了。”蒙面人冷叱,然后
向两名同伴挥手。
    一名蒙面人上前将一团破布强塞入厉大人的口中,绑
了双手,低叱道:“乖乖跟我来,希望你不要我把你当死
狗般拖着走。
    另一名蒙面人走到惊呆了的健仆身后,一掌劈下,应
掌倒地。再一手一个将两名健仆塞在一个大箱内,着手去
橱架上抓宝玩。为首蒙面人收了剑,道:“且慢!等会儿
再来搬,要等颜师父过目。李老弟,你去通知瑞成兄,五
更初备好车马,五更三点出府走南门。目下时光足够,叫
他们找快活去,注意的是,许玩不许带,玩后灭口。”
    楼上共有四间大庭、廊柱林立,内庭在楼后,两人押
着厉大人疾趋内庭,所经处不论是庭房走道,皆可看到一
些蒙面人在活动,不时传来两声妇女的咿晤声,大概是被
人捂住嘴,叫不出声来。
    内庭灯火大明,八名蒙面大汉杖刃屹立,中间坐了七
名妇女,一个个衣裙凌落,酥胸半露,玉腿隐现,花容失
色,在地上不住抖索。
    “先吊他起来。”为首蒙面人指着厉大人沉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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