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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冷面刀客 二三
发信站: 紫 丁 香 (Mon Jun 28 08:04:10 1999), 转信
冷面刀客 作者:云中岳
23
快刀并不知道柳思是从何处走的,他伯月华仙子跟在他
后面,因此诱使小妖巫向北走,他要南奔返回江东门报信。有
一个劲敌暗中跟在后面,提心吊胆滋味不好受。
他必须把信息传出,要其他的人小心提防,不能再零零
星星派人捉柳不思,必须集中全力一举将柳不思击毙,以免
枉送一些同伴的性命。
八表狂龙一直就要求所有的人,查黑面人冷面刀客的底
细,更逼柳不思去向白发郎君调查这个人,没料到这人竟然
是柳不思,这笑话闹大了。
他有毛骨悚然的感觉,这个原来是三流小混混的柳不思,
为何甘受侮辱潜伏在他们身边,到底有何用意?
他不再多想,提心吊胆向回路急奔。
有好几十里好赶,他必须支持下去。
仅奔出三里地,前面路右的一座小茅亭,原来在亭内歇
息的两个人,突然长身而起,身形一闪便到了路中,迎面拦
住去路。
他想退,已经来不及了,只要一转身,对方必定一追即
及。
如果不是精力未复,他并不怕这两个人,至少这两个人
还奈何不了他,但现在……一咬牙,他拔刀出鞘。
他当然认识这两个人,巡缉营这次制造借口大兴干戈,就
是为了除去这两个人,与代表这两个人的权威和力量。
九华剑园的主人,绝剑狂客吴世权,和少主人吴志贤,这
父子俩终于一同出现了。
绝剑狂客还有一个儿子,次子吴志勇,是最活跃的一个
年轻人,以往曾出现了好几次,巡缉营人手不足,一直就控
制不住剑园的主要人物。
“咦!你的宝刀呢?”绝剑狂客冷冷地说:“吴某拥有三把
宝剑,正打算宝剑对宝刀呢!”
“在下的宝刀被……不在了。”快刀单刀徐举,“你不会因
为在下没有宝刀,就不理会在下吧?”
“不,就算你赤手空拳,吴某同样会宰了你。”绝剑狂客
咬牙说:“吴某与你们井水不犯河水,我所有的朋友也没有意
思招惹你们巡缉营的走狗,你们却制造事端,毁了在下的家,
屠杀了在下不少朋友,吴某恨比天高,只有血才能冲淡这深
仇大恨。唯一可做的事,就是不是吴某的亲友死光,就是你
们巡缉营毁灭,别无他途。阁下,你有生死一决的勇气吗?”
“你的意思……”
“我们与你们最大不同的地方,是公平了断的看法不同。
你们以身在公门,任何规矩都不必遵守。”
“咱们本来就是身在公门……”
“去你娘的身在公门。”绝剑狂客破口大骂:“巡缉营只是
鄢狗官私人豢养的残民敛财走狗,鄢狗官不在位便会树倒猢
狲散。你他娘的在巡缉营任力士,手下有三四十名巡丁,我
问你,你们的粮饷,是不是朝廷所发的?去你娘的混蛋!你
们根本没有粮饷,鄢狗官只从你们率兽食人的所渭缉获的私
盐中,拔出一点点脏款作为奖金而已。你他娘的算什么公人?
你侮辱了公人两字,狗东西!”
陆柄总督锦衣卫,他自己私养一个铁血锄奸团;严嵩奸
贼父子窃国,私养一个黑龙帮一个黑鹰会;鄢懋卿御史兼任
总理四区盐政,养了人数最多的四地区巡缉营。
这些私人豢养的爪牙,经费都是自掏腰包的。人在政在,
人亡政亡;这些权臣一旦垮台不在位,所私养的爪牙也就树
倒猢狲散,各自奔前程。
巡缉营最为可恶,鄢狗官根本不给经费,要他们从所缉
获的私盐中。拨出一点点钱作奖金,所以巡缉营是不发粮饷
的,以奖金替代。因此一些偏远地区,所缉获的私盐少得可
怜,奖金也随之而减少,不但养不活家小,甚至本身也衣食
无着,如果不为非作歹,早就饿死了。
结果,巡缉营的人就利用特权,不但包庇走私,自己也
直接从盐区以各种名目将盐运出,成了合法的大私枭,更抢
劫正当盐商,查缉私盐反而成了副业。
其至不但自己经营盐运,也包庇各种逃税私货。力士级
以上的人,几乎全成了大富豪,偏远地区的巡丁,却苦得要
死,只好与地方的蛇鼠,打起巡缉营的特权旗号为非作歹,上
下其手。
朝廷不是不知道其中弊端,只是装聋作哑不加问闻,各
地受害官吏与朝中大臣,交相参劾,奏章如雪片飞呈,但皇
帝老爷一概不予置理,一概“留中”了事。留中者,意思是
搁在里面,也就是束之高阁的意思。
鄢狗官总理四区盐政,四年来,每年替皇帝增加百万两
以上的盐税收入,皇帝怎肯放弃?没将那些参奏的大臣打下
地狱,嘉靖皇帝已经够仁慈了。
“你少给我胡说八道。”快刀横定了心,不再示弱。
“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替朝廷执法的人,咱们有没有粮
响不关你的事,你被抄家咎由自取,与咱们为敌,就是不法
暴民。你那些江湖规矩武林道义,只能在你们不法暴民间叫
叫嚷嚷……”
“你这往昔的黑道凶枭,从不法暴民加入巡缉营,摇身一
变就以执法者嘴脸耀武杨威,以合法掩护非法,就算把你捧
上龙座,你仍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匪徒。我知道计算我吴家
的主谋中,主事人是无情剑,一定算你一份。我要口供,但
我仍然以公平的手段擒你,至于拷问口供的手段,是否公平
概不保证。”
“姓吴的,你不要枉费心机取口供。”快刀拍拍胸膛,“不
错,算我一份。我可以明白告诉你,铲除你们九华剑园吴家,
是咱们全体巡缉营的公意,每个人都有份。你绝剑狂客明里
不与咱们作对,暗中连络各门各道的牛鬼蛇神,再三暗中抢
劫咱们营本部的运盐船,偷偷摸摸暗杀咱们的弟兄,断咱们
的财路,你以为瞒得了人?”
“哼!你想血口喷人?”
“是吗?飞天豹子就纠合黑道歹徒,执行谋杀、抢劫各地
分司财物的司令人。闹海饺钱四海,是领导大江水贼,劫掠
运盐船的执行人。去年一年中,他先后劫去本营十七艘盐船,
共损失精盐捌仟五佰余引,那都是咱们南京营本部几个人的,
损失惨重。只杀掉你们一些不重要混混,抵偿不了咱们的损
失,必须把你们杀绝斩光,才能永保没有后患。咱们已有另
一步计划,彻底扫清这条江水,你何不明时势远走高飞?走
了水不要再回来妄图重建山门。你们走,我一定说服其他弟
兄,放你们一条生路,你答不答应?”
一声怪笑,亭对面的树林中,蹬出五个人,领先的人是
摄魂骷髅,不再戴皮面具,露出吓人骷髅型面孔,像大白天
出现的鬼物。
“姓吴的答应,老夫却不答应。”摄魂骷髅的话充满凶兆,
“丢开老夫三个门人死伤殆尽的仇恨,放眼日后的情势,你扫
清了这条江水,日后老夫岂不永远不敢踏入大江两岸?快刀。
你休想逞口舌之能,妄想姓吴的上当放了你,他放老夫不放,
你是我的。”
老凶魔是这次事故损失最惨重的人,几乎全军覆没,恨
比天高,绝不轻易放手,他本来就是一个天不怕地不伯,眶
毗必报的凶魔。
现在,他的朋友也愈来愈多了,都是些魔道中凶名昭彰
的可怕人物,可知他复仇的念头是如何强烈了。
四个同伴中,没有要命阎王和地府魁星,可知必定是新
加入的朋友,活动更为积极了。
老凶魔得到柳思不过问的承诺.胆气壮了许多,投桃报
李,他也在暗中帮助柳思。柳思正式与八表狂龙翻脸,老凶
魔是最兴奋的一个。
快刀心胆俱寒,知道完了。
这家伙并不怎么害怕绝剑狂客父子,毕竟吴家是侠义道
英雄,绝剑狂客声称给他公平的机会,他还有一拼的勇气。
而如果老凶魔插手,哪有公平可言?在身分与声望上,老
凶魔就比他高出甚多,任何一个凶魔出面对付他,绝不会给
他公平的机会。
摄魂骷髅首先就往绝剑狂客父子身边靠,阻挡绝剑狂客
父子的意图显而易见。
“老吴,你就别管啦!”摄魂骷髅是凶魔,与绝剑狂客本
来就是天生的对头,虽则双方并无过节,说起话来讽刺味隐
约可见,“你根本不需向这些杂种要口供,你的确犯了他们的
忌。你的存在,就算你不曾参与任何与巡缉营作对的事,他
们也认定你难脱干连,势必除之而后快,简单明了,还有什
么好问的?你到一边凉快去好不好?让咱们办事,把这家伙
弄成一堆零碎,让那个什么八表狂龙找咱们玩命。你请吧!没
你的事。”
“口供可以了解情势……”绝剑狂客仍想要口供。
“你算了吧!知道情势又能怎样?咱们不配打硬仗,只能
等机会捞几条小鱼,捞一条算一条。柳不思那小子很鬼,他
不想和巡缉营结怨,装疯扮傻有乌龟肚量,不计较八表狂龙
对他所加的侮辱。但这小子很讲义气,大事认真小事糊涂。八
表狂龙宰了白发郎君所有的朋友,而他把白发郎君看成知交,
这次他冒火了,打上门去啦:他替咱们造成捞鱼的机会,咱
们落得隔岸观火,让他出来扛大旗,咱们只要在旁摇小旗呐
喊就够啦2难道你想集中人手全力一击?算了吧!划得来吗?
咱们失败得已经够惨了,以往如果没有柳小子暗中周全,咱
早就进了枉死城啦!你如果不走开,恐怕有些不便呢!请
啦!回去准备吧:”
一抬手,下逐客令。怪的是绝剑狂客一点也不狂,淡淡
一笑,向儿子暗打手式。
“儿子,咱们真该早作准备。”绝剑狂客拍拍儿子的肩膀。
“这次闻风赶来打听消息,好在已经捞到二条小鱼,这条小鱼
就让给这些捞鱼老渔夫算了,走!”
说走就走,父子俩竟用轻功撤走,一跃三丈,向南如飞
而去。
快刀猛地一记鱼龙反跃,远出两文左右,身形翻转脚一
沾地,倏然侧射两丈,脱离的身法超尘拔俗,轻功的技巧令
人大叹观止。
他快,还有比他更快的,摄魂骷髅一声长笑,身形倏动
有如鬼魅幻形,奇准地截住了他的侧射方向,双方同时脚落
实地。
“你是我的。”摄魂骷髅食中两指并出。老凶魔的指功委
实惊世骇俗,威力可及丈五六。两人相对而立,相距不足八
尺,猝然用指功攻击,手一伸更拉近了三尺,一击即中。
快刀急于脱身,用尽了剩余的精力,爆发出竭泽而渔的
力量,侧射之后已精力将竭,即使知道老凶魔出手,也无力
闪避了。
呃了一声,胸口七坎大穴成了一个血洞,深入寸余,穴
道不但毁了,成了严重的创伤。
“老夫保证你快活。”摄魂骷髅狞笑,一脚将人踢翻,再
揪住发结将人拖了便走。
信息未能传到八表狂龙耳中,巡缉营的人,仍然不知道
柳思是黑面人冷面刀客,更由于两人打了就跑明显示弱,也
就忽略了他。
假使八表狂龙知道柳思就是冷面刀客;很可能集中全力
行雷霆一击,局面可能改观。错失了良机。
柳思突然开始向巡缉营挑战,虽然说汀了就跑,仍然闹
得满城风雨,给予心中有数的人无限鼓舞,各路人马兴奋之
余、群起而攻、也群起效尤,四出骚扰大杀落单的走狗,情
势突然紧张起来了。
各路人马都进了南京城,八表狂龙开始不安了,阻止渡
江在外歼敌的计划失败,敌人现在打到家门口来啦!局势难
以控制啦!怎能心安?
柳思也加入反抗进而反击,更是火—卜添油,八表狂龙愤
怒得暴跳如雷,立即抽调几个高手,责成他们克期缉捕柳思,
死活不论。
这一来,捕杀其他各路人马的实力,也就减弱了许多,九
华剑园群雄,已感觉出压力减轻了,活动更为积极。
皇城以外京城以内,尤其是聚宝门一带南城地段,是南
都最繁荣的商业区,声色犬马的销金窟,牛鬼蛇神的聚会所,
三教九流人物的集合场,英雄豪杰与匪徒恶棍的竞技处,真
可荣登天下最乱城市的榜首。
南都的人,甚至江南的人,几乎有一个共同意识,那就
是:拼命赚钱,也拼命花钱。
如果正正当当赚钱,怎么拼命也是枉然,拼死也赚不了
多少银子,只好走旁门左道。所以俗语说:人无横财不富,马
无夜草不肥。结果,正正当当赚钱的人,永远富不起来。结
果,走旁门左道的人愈来愈多。结果,城狐社鼠充街溢巷。
在这里,只要你知道门路,要什么就有什么。花十两银
子,就可以请人把仇家捅一刀。
要论懂得门路最多的人,在潜入南都的各路人马中.月
华仙子该算榜首,她本来就是敲诈勒索的专家。
她手下的侍女和仆妇,都对巫术学有专精,活动也比男
人方便些,所以她敢向强梁敲诈勒索。
她知道八表狂龙不会放过她,她也发誓替死了的仆妇和
侍女复仇,因此潜入南京,她成了最活跃的人。可是,她的
实力却是最弱的一个。
相反地,巡缉营的实力却急剧增加。因此,她不能做以
卵击石的蠢事,她必需握有强劲的打击力,所以她暂且按兵
不动,先在蓄备打击力量上下工夫。没有人,什么事也办不
成的。
她心目中这个人,就是柳思。
她对柳思这个人,是愈来愈感到兴趣了,也愈来愈感到
迷惑。
她第一次对柳思感到迷惑的事,是那天她力竭之后碰上
柳思,柳思不但不乘她之危,反而和气地要她赶快调息以恢
复精力。
后来她调查出柳思的底细,知道柳思其实不是八表狂龙
的人,不但没能解开心中的迷惑,反而疑问更多。
在临淮缠斗期间,她知道有人暗助与八表狂龙为敌的各
路人马,当然包括她在内,所以各路人马的损失,能减少到
最低程度。
直至她的两个女俘逃脱,暗助的人就撒手不管了。结果,
她受到几乎致命的重大损失。
现在,她碰上了快刀,知道那个曾经帮助过她的冷面刀
客,竟然是柳思。
她有拨云见日的恍然感觉,更是迷惑。
她必须和柳思谈谈,因为她早就对柳思起疑,早就猜想
那个暗助她的人是柳思。甚至那个头上套了布袋,乘她在河
中洗掉汗水身上光溜溜,出面戏弄她的人也是柳思,只是无
法证明而已。
那个替她挡住东方玉秀,掩护她脱逃的冷面刀客,她也
曾经怀疑是柳思,却又不敢确定。
现在,她终于确定了。
如果柳思就是那个暗中帮各路人马的人,那么,应该可
以继续帮助她,柳思是她向八表狂龙讨公道的强力支撑。
她掌握不住柳思的行踪,却被她利用城中的狐鼠,查出
白发郎君的下落,她的调查门路最多。
白发郎君不敢再住在城外,他的五个同伴都死了。目下
他获得柳思的帮助,胆气一壮。但柳思不能经常和他在一起,
柳思打听消息喜欢单独行动,需要出动才找他,他一个人却
又没有勇气在外公然走动,所以躲在城内候机,仅偶或出外
走动走动。
白天的两次成功袭击,他的胆气更壮了。两人确是从正
阳门返城的,柳思随即与他分手,约定明天近午时分,在三
山门的朝天宫见面,进行第二步的打击行动。
他落脚在内河南岸的石坝后街,那是不太引人注意的小
街道。前面的石坝街,却是纸醉金迷的教坊区。
河两岸遍布秦楼楚馆,河下排满了画舫璇宫。所有的各
式大小酒楼,以至夜市小食摊,天一黑全都高朋满座,食客
如云。
当然,往来的人摩肩擦踵,至少有一半是寻芳客。有乘
轿来的名流;有带了打手豪奴的大爷;有各地的豪绅;有在
码头混生活的痞棍;有一天赚三五十文钱的贩夫走卒……形
形色色,龙蛇混杂。
石坝后街旅舍甚多,长期旅客几乎全是流莺,她们没有
固定的卖笑场所,有些则是某家艳窟的自由身粉头,不受鸨
婆龟公管制,作为上午栖身的地方而已。
白天房门常关,店中一片寂静,连店伙计也不会无缘无
故打扰她们。晚上她们不在,店伙更是乐得清闲。所以这种
旅舍,除了流莺们早晚进出之外,平时罕见有人活动,也就
不会引人注意。
五福客栈,就是这种小旅店。
白发郎君就落脚在五福客栈中,逃避巡缉营的眼线。平
时,巡缉营根本不会派眼线进城来,城里没有私盐可缉,也
不敢派人入城引起各种治安人员的反感。
但巡缉营的人,却是石坝街秦楼楚馆的常客。那些力士
级的头头,也是河下书舫的嫖客。
那画肪花船有大有小,按大小分品级。大画舫的粉头品
级最高,只有力士—级的头头,才有资格光临,这些家伙都是
出手大方的富豪,是扮头们最欢迎的恩客。
白发郎君藏身在石坝后街,用意也在于方便侦查那些首
脑人物,只要穿过一条小巷,就可以踏入石坝街了,可以留
意街上与河上有否可疑的人。
但他并不经常走动,巡缉营的人,正在加紧布网张罗,那
些首脑人物必定忙得焦头烂额,哪能忙里偷闲跑来寻欢作乐?
至于其他小人物,他懒得注意,巡缉营人数众多,小人
物他不屑理会。
他把注意力放在巡缉营的走狗身上,完全忽略了其他的
人。
他更没料到,月华仙子会盯上了他。
五福客栈的旅客,并非全是流莺,另有两进客房,接待
一些不三不四的外地旅客。这些旅客十之八九不是正正当当
的客商,大多数是来领略秦淮风月的外地人。
通常一住数天或一句,钱囊空了才打道回家。这些人的
起居,几乎与店中寄宿的流莺相同,白天除了出门进食之外,
便是埋头大睡以养精蓄锐。
他正好相反,白天不在店。当然,有时晚上他不在房中。
他是有名的好色之徒,其实不是那么一回事,他追逐美
丽而有权势的女人,出于不正常的报复心里,不会在秦楼楚
馆流连。
可是,不曾见过他的人,想法却把好色解释为风流浪人,
当然会到处寻花问柳。
月华仙子就是用这种心态看他的,果然在风月场附近查
出他的下落。
到了石坝后街,已是华灯初上,都城内外万家灯火,秦
淮河彩灯似海。
在五福客栈右邻的小酒楼,喝了三壶花雕,酒足饭饱,这
才满意地返回客钱。
客栈静悄悄,店伙们很少在各处走动,男女住客都外出
各有活路,似乎他是唯一不去秦淮河找刺激的旅客,店伙似
乎对他颇感惊奇。
他不理会店伙的惊奇神情,悠闲地跟着领路的店伙,走
向二进院的上房。
他却没注意领路的中年店伙,一面走一面不住打冷战。
旅客离店,店伙通常要在房门加锁,旅客返店,店伙会
派人带了钥匙领旅客回房。店中灯火明亮,各处皆悬有照明
的灯笼。进入一条长廊。领路的店伙突然脚下一软。像是失
足。
“咦!你怎么啦?小二哥。”他手急眼快,一把扶住了店
伙急问。
“没……没什么,脚……脚失……失闪。”店伙的语音不
正常,似乎余悸犹在。
他仍然不在意,认为这是正常的反应。
到了房门外,店伙启锁的手抖得厉害,再三无法将钥匙
插入锁孔。
“我来。”他接过店伙手中的一大串钥匙,用其中一根开
启半月形小锁。
“客官请……请先洗……洗漱。”店伙接回钥匙交代,说
的话结结巴巴:
“小的派人送……送茶水膳……膳食来,但不知客官想想
吃些什……什么菜……菜肴,小的交……交代厨……厨下
“不必了,在下已经在外面吃过了。”他推门入房。在灯
盏上拨添了几根灯草,幽暗的房中大放光明,“在下要安静地
歇息,有事在下会招呼。”
“客官请……自便……”店伙掩门走了,
如果他回头,一定可以看到店伙惊惶的神情,但他是一
面挑灯一面说话。不曾转头回顾。
这种小客栈的上房,是没有内间的,也就是说,洗漱如
厕皆必须使用廊底的洗漱间和便所,平时店伙会送洗漱用水,
十分不便。
一床一柜一桌。设备简单,床前还有一张春凳,用处之
一是让旅客坐下更衣脱靴。
帐是放下的,这种布帐看不透床中的景物。
伸伸懒腰,感到有点酒意上涌。摘掉四平巾,露出一头
白发,将用布卷着的剑,往桌上一放,转身向房门走,要将
房门上门。
距门不足八尺,房门支呀呀自行开启。他一怔,门是被
人从外面推开的,一位眉目如画春衫长裙,打扮得十分出色.
珠翠满头的美丽少女型面孔,但穿着打扮却像少妇的俏丽女
人当门而立,嫣然一笑,亮晶晶的明眸注视着他。
“唔!很美,你不像是住在店里的女人。”他脱口称赞,
“如果是,你走错了房间。”
俏丽的女人的笑容更深,不予回答。
“我不要人陪伴,姑娘。”他作势掩门。
“你不是好色风流吗?”女人说话了,嗓音像银铃般悦耳。
“咦!你这是什么话?”他大为不悦。
“这附近旅舍的旅客,都是为寻花问柳而来的呀!”
“胡说八道。”
“大爷,你……”
“你走。”他不耐地抓住了房门作势掩上。
女人一拽长裙,抬腿,小蛮靴踏上了尺高的门限,靴尖
逼近门柱,门闭不上了。
这举动相当大胆,不可能出于一个风尘女人,会穿这种
薄底加绊绳的半统小蛮靴。
“咦!你这女人……”他剑眉深锁,狠盯着女人漂亮动人
的面孔。
“我自信有六七分姿色,大爷。”女人似乎愈来愈大胆。
“就算你有十分姿色,我也不会要你。”他脸色一沉,“你
不是我喜欢的那一种女人,你走吧!告诉你;你不止六七分
姿色,而是八九分姿色的美丽女人,可惜不对我的胃口,你
走吧!”
手用了五分劲,门一动,硬将女人借门限挡门的小蛮靴
顶出,砰一声掩上房门。
正要上闩,身后突然传出一声悦耳的轻笑。
这瞬间,他身形一晃,似乎房舍有摇晃的感觉,神意有
点不集中。
缓缓地转过身来,怔住了。
蚊帐已经挑起,床口坐着一个女人,一个他十分熟悉女
人:东方玉秀。
“你这个好色之徒,似乎名不符实呢!”东方玉秀悦耳的
嗓音他同样熟悉,媚笑如花,往昔冷傲的神情不复存在,不
再艳如桃李冷若冰霜。
定神仔细瞧,没错,是东方玉秀。
东方玉秀会坐在他的床口?这是旅店的客房,店中住了
不少粉头。
这种旅客的床口,只有一种女人会坐:粉头。
粉头,是妓女的专称。
东方玉秀坐在他床口,摆出勾引他的粉头风情,那是不
可能的事;东方玉秀对他,唯一可做的事,是宰了他这个好
色风流的淫贼。
怪的是他居然不起疑,也无所畏惧。
到了桌旁,抓住了剑。
床口的东方玉秀没有任何举动,坐在床口嫣然媚笑,即
使不故意卖弄风情,此情此景,足以让男人心跳加快一倍,意
识集中在床上。
有女人有床,还有什么好想的?尤其是好色之徒,只有
床的幻想。
他并没想到床,想到的是他的剑,虽则他知道,有剑也
不一定能控制胜局。仰止山庄的剑术号称北地第一剑,他的
份量毕竟差了许多斤两。
“等到有一天,我有机会完全掌握你,你就知道我白发郎
君是否名不符实了。”他沉静地说,“你这种女人,的确很对
我的胃口。有吓人的家世,有过人的美貌,有雄心壮志骄傲
自负,我专找你这种人满足我的欲望,我很高兴剥掉你的骄
傲外裳。”
“你来呀!”东方玉秀娇滴滴地说,流露出冶荡的诱人风
情。
“我不会上当。”他解开裹剑的布卷,“你不是这种淫荡的
女人,今晚居然毛遂自荐,进入我的房上我的床,妖媚放荡
像秦淮的神女,此中必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我说过,等我
完全控制了你……”
“你不是已经完全控制我了吗?不要怀疑,我等你露出你
的本性……”
一声剑吟,他拔剑出鞘。
一眨眼,床口的东方玉秀不见了。眼前光景一变,眼前
朦胧。摇摇有点昏昏糊糊的脑袋,眼前恢复清明。
有一个人站在床前,是柳思。
“咦!你怎么就来了?”他讶然问,不自觉地收剑归鞘。
“你知道我住在何处吗?”柳思问。
“知道呀!你不是住在南市楼附近的兴隆老店吗?”他不
假思索回答。
“是吗?”
“对呀!你不是说今晚有事吗?”
“是的。”柳思懒洋洋地说。
“唔!你神情不对,好像累坏了。柳兄,你没有什么吧?”
“我很好。”
“我送你回店,反正没多远。你一定累坏了。”他热心地
说。
“我说过我很好,只是……只是我记不起今晚要办的事
了,你记得吗?”
“咦!你没对我说呀!你的武功出神入化,行动神出鬼没,
我配合不上你,所以一切听你的,你办事都独自进行,我从
不过问呀!”
“真糟,我和你说了些什么吗?”
“没有,我等候你的招呼行事。咦!你……”他眼神一变,
“你真的有些什么地方不对,你……”
“你再想一想,我到底曾经和你商量了些什么事?”
“只商量如何引诱那些首脑人物出来,逐一收拾剪除羽
翼。”
“还有。”
“我也记不起来……”
灯火突然闪动,火焰摇曳。小窗似乎刮入一阵阴风,绕
室旋走发出怪异的气流呼啸声。
一眨眼,灯火摇摇中,柳思不见了,灯火变成了绿色,洒
出满室幽光。
一声厉啸,他突然失去知觉,向前一扑,不知人间何世。
灯火复明,房门开处,跌入一个侍女,滚了两滚蜷缩在
壁角失去知觉。
房中,月华仙子仗剑屹立,披发如鬼,双目似乎幻现幽
光,半伸的左手,掌心托着一叠纸人。
柳思当门而立,腰带上插着秋水冷焰刀,虎目中神光炯
炯,有如天神当关。
“我让你全力施展,把你压箱子的巫术全掏出来,驱神役
煞勾魂摄魄何足道哉?我让你死得瞑目。”柳思一脸杀气,语
气凶狠,“我不计较你的所作所为,你竟然坑害我的朋友计算
我。是可忍孰不可忍,你已经不值得饶恕,我一定要杀死你
永绝后患,世间将少一些人被你坑害。你施展吧!我等你施
展技穷之后,再给你一刀为世除害,说一不二。”
“刚才施展撼神术的人,原来是你。”月华仙子不理会他
的凶狠态度,将纸人收入乾坤袋,收了剑,俏巧地将散发挽
至背后。
“那是八表狂龙的绝活,所以你禁受不起。”
“笑话!他那不成气候的撼神术,哪能撼动得了我?你加
了另一种绝活。”
“那是当然,我并不知道他的师承。你干什么?”
月华仙子退到床口坐下,懒洋洋伸伸懒腰,不在乎他横
眉竖目,似乎她是这房间的住客,要上床歇息啦!很可能要
褪衣卸裙呢!
“我等你一刀杀了我。”月华仙子嫣然一笑,“那把秋水冷
焰刀锋利得很,一定不痛的。”
“你以为我不忍心砍断你美丽的脖子?”
“我想,可能你不忍心。”
“真的?”
“你救过我好几次,救了再杀,你不是这种人。你真要杀
人,你杀好了。”月华仙子一面说,一面将长及腰下,又浓又
黑亮的头发,一低头便甩到前面来,露出白嫩线条优美的脖
子,意思是待他下刀。
“也许我改变主意,把你卖给璇宫画肪,让你压倒金陵花
园第一名花,你的美足以称花魁,哼!”
“名家品评,不同凡响。”月华仙子一抬头,长发甩回身
后,一触他的目光,粉脸突然红云上颊,急急回避他的目光,
“你看过我……我的……我对自己有信心,因为我相信你品评
十分正确。”
“你少给我花言巧语。”
“我从不对任何人花言巧语,只对人冷酷凶狠。”
“所以你坑害我的朋友,打我的滥主意。”
“柳爷,我只想知道你的下落。”月华仙子郑重地说:“我
碰上了你释放的快刀……”
“你杀了他?”
“没有。”月华仙子坚决否认,“从他口中,我知道你就是
八表狂龙害怕的冷面刀客,因此要向你道谢,你也是我的希
望所寄。我对白发郎君施的是最温和的小术,不会造成任何
伤害,只想从他口中,知道你的下落。他昏迷不醒,是你的
撼神术所造成的,不能怪我。”
“从现在起,你必须离开我远一点。”他当然知道白发郎
君并没受到伤害,不然他早在施展撼神术时下重手了,“带了
你的侍女,快滚!”
“我要知道你仇视我的原因。”月华仙子不走,亮晶晶的
凤目凝视着他,“你一直照料所有与巡缉营为敌的人,连摄魂
骷髅那些老凶魔,你也再三暗中帮助他们,我要知道原因何
在。”
”决给我滚!我不屑和你这种无……我不齿你这种人。”柳
思冷冷地说。
“我一定要知道……”
柳思一闪即至,劈胸一把揪住了月华仙子的襟领。
“我一定要知道原因。”月华仙子不加反抗,也不挣扎,坚
决地一字一吐。
“你该死!”
“我不认为我该死。”月华仙子嗓门比他还要高:“我向强
梁敲诈勒索,可没有伤害弱小的人。天下间像我这种敢向强
梁挑战的人,敢说少之又少。你认为我真要把吴家的两个小
女人,卖给巡缉营的人?”
“你还敢强辩?”
“巡缉营的走狗,只坑害别人发财,怎么可能用一万五千
两银子买人?四个盐区巡缉营的主事人,他们的上级从没发
给他们一两银子支用,他们的活动费包括衣食住行,全得自
行张罗,有谁能舍得掏自己的腰包,买两个对他们毫无好处
的小女人?我是利用这件事,作为介入的借口而已。”月华仙
子不理会他的凶狠态度,镇静地分辩。
“该死的,你说得好听,你没利用两位姑娘赚二干两银子
皮肉钱?你简直无耻!”
“这真是天大的冤枉……”月华仙子叫起冤来。
”你叫冤?”柳思另一手举起要揍人了。
“那是藏匿女人员安全的地方,不会引起小狐鼠的注意。
有身分的高手名宿,绝不会想到我这个令人害怕的妖巫,把
人藏在那种地方。我花了一百两银子给活阎婆,—并没表露我
的身分。那老虔婆如果知道我的身分,她天胆也不敢做出那
种丧天良的事。就因为她不知我的身分,所以利欲费心,她
以为可以摆布我,因为她有一群打手泼皮撑腰。那位赵大爷
一定是你,你为何不留下来,看我处置那个老虔婆?天啊!难
怪你不照顾我们了,最后一仗,我几乎全军覆没,我……我、
我……”
悲从中来,月华仙子为自己死去的同伴掩面而泣。
胸口一松,柳思放了她,微风飒然,她放下手一看,室
中已不见柳思的形影。
近午时分。
白发郎君在朝天宫附近的食店,与柳思叫来了酒莱,写
意地午膳。
白天,在城内活动十分安全,巡缉营的人,决不敢在城
内撒野。
城内各治安单位,与巡缉营各不相沾,双方的工作性质
不同,能保持表面上的礼貌已经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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