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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冷面刀客 二五
发信站: 紫 丁 香 (Mon Jun 28 08:05:48 1999), 转信
冷面刀客 作者:云中岳
25
石头山的山颠,可以俯望整个金陵城。
城内近东,大圈圈里面有中圈圈,那就是皇城。中间的
小圈圈,是没有皇帝的紫禁城(宫城)。
全城的殿堂楼阁,大街小巷历历在目,几条大街的车马
行人,也隐约可辨。
回望大江一弯,风帆片片如在眼前。当年诸葛亮在此相
度金陵形势,称为龙蟠虎踞。龙蟠,可能指大江;虎踞,可
能指四面围绕的群山。群山的山势都是向内的,唯一不听话
向外的是牛首山。
据说,当年朱洪武定都金陵,就想把不臣伏的牛首山挖
掉,可惜未能如愿。
一声震天长啸发自山巅,穿云裂石声震全城。
南京都城虽然周径有九十余里(实际仅六十余里),但南
北长东西短,从石头山至朝阳门,直径仅十余里,啸声真可
以远传至钟山。
初啸有如春雷惊蛰,一鸣惊世。然后是一连串绵绵不绝
的长啸,变化万千。时如狂风暴雨震撼山林,时而有如仙乐
自天际君临;片刻骤变为龙吟虎啸,随即有如满天鸾凤和鸣;
升高则响遏行云,低则婉转如潺潺流水。
外激、内激、大沉、小沉、含、藏、散、虎……十余种
长啸的技巧,汇合成一阕波澜壮阔、惊天动地雷霆万钧的浑
雄乐章。
行家可以听出,其中并没含有激越悲愤的感情。
当年岳飞在黄鹤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那是寄怀海天
孤愤,忧国伤时的悲愤情怀。
而这人的绵绵长啸,纯粹以示威为目的。
长啸声久久不绝,最后以一声震天怒吼结束:
“八表狂龙!我等你。”
口口 口口 口口
南面一条小街侧。赶来参与围捕的五个人,被长啸声所
惊,躲在一家屋檐下,遥望不远处啸声传来的山巅,脸上全
变了颜色。
街巷的家犬,发出惊恐的狂吠。
“龙吟沧海,虎啸云山。”那位年约花甲的人,向同伴悚
然地说:“这个人的气势,不是你我这些人所能抗拒得了的。
我要走了,恕我为人谋而不忠,事实上我已胆落,驱羊斗虎
我们毫无胜算。请转告无情剑颜老师,我无福享受重赏,非
常抱歉,我要走了。”
“我也要走。”另一人说。
不等啸声结束,五个人都走了,被啸声所震慑,顾不了
身分名头,有志一同向后转。
口口 口口 口口
山巅的烽火台,已经成了久欠修葺的残垒。京师北迁之
后,禁卫军也北移,原来由龙骧卫驻守的烽火台便作废了,目
下仅剩下隐约可见的台基,台坍阁倒掩没多年。很少有人登
高寻觅遗迹。
柳思和白发郎君。坐在内台基缝隙中生长出来的一株大
树下,以荷叶作盘盛菜,折枝为筷,葫芦盛酒,兴高采烈大
吃大喝。
白发郎君身侧,放置着原属于伏魔真人的七星青铜剑。柳
思的腰带上,则插了一把夺来的连鞘狭锋单力,品质当然比
秋水冷焰刀相差天壤,但仍然是刀,一把致命的刀;在他手
中,刀的品质已经无关紧要了。
“你害怕吗?”柳思将酒葫芦递过笑问。
“不害怕是假。”白发即君其实脸上并没有害怕的神情流
露:“高于名宿即将蜂拥而来,害伯是正常现象呀:我哪能和
你比?我连一个无情剑也招架不住。而无情剑是南京巡缉营
的主要负责人,在你面前还比不上一条毛虫。反正天掉下来
有你去顶。我是否害伯并不重要,是吗?”
“对,天掉下来有我去顶。老兄,理字站在你我一边,就
算你害怕,也得站出来表明你是理正的一方,岂能心惊胆落
逃避他们不断的迫杀不休?咱们已经连累了不少朋友送命,必
须壮胆站出来讨公道算血债了。”
柳思的嗓门像打雷,理直气壮当然嗓门大:“我只要你站
出来讲理,其他的事不要你管,你站到一边凉快去。”
有人陆续向山上赶,几条登山小径中,透过草木空隙,可
看到时隐时现的快速人影。
“来的人将无一庸手, 让你一个人去顶……”
“万一我顶不住,你必须见机另谋生路自求多福,那些混
蛋肯定会倚多为胜的.所以你必须见机行事。老兄,你认为
八表狂龙有种和我单挑了断吗?”
“应该会,柳兄。他挟特殊身分,借机扬名立万,从京师
打到江南,事必躬亲颇有英雄气概,你指名单挑,正合他耀
武扬威的心意呀!”
“希望如此。来,敬你。”柳思举葫芦喝了一大口酒,脸
上酒意渐浓。
最先到烽火台的人,是三个年约半百,穿得像士绅,相
貌威猛的中年人。
“谁在仰天长啸惊世骇俗?”那位留了八字大胡的人声如
洪钟,不怒而威。
“是我。”柳思安坐不动,虎目炯炯,“我姓柳。”
又冲来二个大汉,堵住另一面。
“你就是柳不思?”八字胡中年人颇表惊讶。
“没错,那就是我。”
“这家伙是巡缉营叛逃的人。”三大汉之一怪叫。
“放你娘的狗臭屁!”柳思跳起来,粗野地破口大骂,骂
的话不堪入耳。
“你……”大汉吓了一跳。
“大爷是徐州车行的一个小管事,过去曾经受雇于真定府
七猛兽做小伙计,不久前七猛兽在徐州,逼我重新替他们干
活,与巡缉营风牛马不相及。你这狗东西胡说八道,居然替
我找土子,你是甚么混帐东西?呸!”
大汉羞愧难当,一咬牙从衣下拔刀。
“劈拍劈拍”耳光声暴响。
“哎……”大汉狂叫。仰面便倒。
柳思重回原位,一动一静之间,有如电光石火,令人难
以看清他的动作形影。
三个中年人一怔,脸色一变。
“巡缉营的人在找你。”八字胡个年人冷冷地说。
“去他娘的!他们凭甚么找我?”柳思口中仍然不干不净,
“我又不是他们的人,七猛兽也死光了管不着我。我家不挂牌
卖盐,也没做挂名的盐商,巡缉营凭甚么管我?就算我杀人
放火,也轮不到巡缉营捉我法办,这规距你懂吗?”
“他们还指你是好色的淫贼。”
“那是男盗女娼狗杂种所造的谣。”柳思骂得刻毒,“好色
并非罪过,正常的男人谁不好色?秦淮河两岸加上河下,每
天有上万个好色的嫖客,里面有无数王亲国戚,他们都有罪
吗?淫贼?苦主在哪里?”
“我知道他们所指的苦主在哪里。”白发郎君挺身而出:
“是目下在巡缉营做贵宾,仰止山庄的女英雄东方玉秀。那泼
妇很美,但我白发即君和柳思并没招惹她,更没强脱她的罗
裙……”
白发郎君将在徐州冲突的经过,扼要地说了。
“调戏星斗盟杀手的人,是几个佃户长工。”白发郎君最
后说:“我和柳兄只是排解的人,竟然受到那些走狗英雄的无
情追杀,杀死我们不少朋友,这世间还有天理国法吗?”
“所以,我和白发郎君是受害人,这是我们和巡缉营之间
的私人仇恨,血债血偿,咱们的朋友不能白死。”柳思脸一沉,
杀气腾腾:“谁胆敢干预,他必须替巡缉营挑冤担债,送了性
命可不要呼冤叫屈,来上三五百个不要命英雄喊打喊杀,柳
太爷保证一刀一个,砍瓜切菜般杀得一干二净,决不手软。”
“你替九华剑园出头?他们是杀官差的杀人凶犯,你
……”
“放你的狗屁!”柳思不再对八字胡中年人客气:“九华剑
园的人是侠义道英雄,我和白发郎君是好色的淫贼,双方是
天生的对头,我们配替哪些侠义英雄出头?不懂事何不先去
打听打听?给我滚远一点,不要在这里充人样,胡说八道找
挨骂,不当人子。”
这时,四周已有十四个人,其中有些人不像练武的,可
能是附近的居民。
“小辈你……”八字胡中年人气得胜都青了。
“阁下,你不要摆出道貌岸然的死相,妄想找出可乘的理
由,以便理直气壮向太爷我兴师问罪,干脆把你的本来面目
露出来,不必死要面子瞒下你拿了巡缉营赏金的事。这年头
赚钱不易,在江南花花世界,没有钱一切免谈,谁又不爱钱?
你为钱而替巡缉营卖命,用不着感到羞耻呀!因为这是人之
常情。”
“在下……”
“真的,我不怪你为钱卖命。”柳思抢着说:“只要你像个
有担当的人,干干脆脆亮出旗号上,不要替自己找借口以提
升勇气,凭你的武功赚你想赚的钱。不必再找挨骂了,你就
拔剑上吧!”
“小辈.你已经自绝于人了。”八字胡中年人终于爆发了
激烈行动。从宽大的长衫内取出连貉长剑,拔剑出鞘:“你这
种人,早晚会是一大祸害,如不及早歼除,祸害无穷。”
“你真不要脸。”柳思拔刀在手,杀气腾腾,“你凭甚么敢
说歼除我?就算你是主宰人间生死的阎王,也该备有人间善
恶的生死簿,注明谁犯了天条谁该死.你是甚么狗屁东西?居
然厚颜无耻妄想歼除我……”
一声怒吼,八字胡中年人挥剑扑上了。剑发毒招七星连
珠,要用强猛的剑势,连绵迫攻刺他六七剑,剑气进发中,剑
化飞星长驱直入。
刀光一闪,神乎其神地从剑光的测方切入、逸出。响起
一声利刃破风的锐啸,暴乱冲错的人影候隐候现。一照面生
死已决,没发生激烈的拼搏便结束了。
利刃破风的锐啸颇为特殊,与一般的利刃劈风有异,啸
声似有隐隐回音应和,真像云天深处传来的隐隐殷雷。但如
果不留心,便会忽略这种隐隐异鸣。
八字胡中年人,挺剑冲出两丈外,从旁立的柳思身侧冲
过。
柳思横刀卓立,似乎没感觉出有人冲过。
“这种货色,也敢赚血腥钱,可怜可悲。”他盯着另两名
中年人冷冷地说。
钢刀沾有鲜血,鲜血从刃口向下滴。
“呃……呃……”冲出两丈外的八字胡中年人,居然刹住
了凌乱的脚步,手一松,长剑坠地,身形再晃了两晃,向前
一栽,在血泊中呻吟、挣扎。
所有的人,脸色骇然大变。
一刀毕命,旁观的人根本没有看清交手的经过,不知中
刀是如何发生的,反正一动便结束了。
一名中年同伴抢出,将身驱扳转。
“傅老……哥……”同伴绝望的叫声,像泄了气的皮球。
八字胡中年人的左胸外胁,一道刀创长有尺余,剖开了
胸骨,割破了心房,没有救了。
二个大汉脸色冷灰,如见鬼魅般向后退。
“你……你一刀毙……毙了霸……霸剑灵官,而且在他先
发……发起攻击后杀他的。”一名大汉一面退,一面脸无人色
依然问:“你……你到底是……是谁……”
不等答案,接触到柳思射来的日光,话倏然中断,转身
发疯似的撒腿狂奔,似乎有鬼在身后追赶。
另七个人浑身发抖,一哄而散。
“你们两个,一起上。”
柳思单刀向两个中年人一指:“有你两个好朋友在阴间作
伴,霸剑灵官在黄泉路上也不会寂寞。”
两人发出悲愤的厉叫,双剑疯狂地从左右冲进,剑山左
右一夹,风雷暴起。
刀光分张,光弧流泻而出,人影硬从汇合的剑山几微空
隙中逸脱,隐隐殷雷异鸣再次传出、隐没。
柳思在侧方丈外观身,若无其事冷然收刀入鞘,缓坐回
到树下,泰然席地就坐,刀横置在腿上。
“东门兄,坐下喝酒啦!”他抓起了酒葫芦,喝了一大口
酒。
两个中年人砰然摔倒,没叫出声音,原来两个人的喉咙
皆被割断了,幸好颈骨没断,人头没落地。
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旁观,目击惨烈的杀戮结束,叹
了一口气,跟鲍离开下山走了。
“老天爷!你是一个杀人技巧,已到了神化地步的魔鬼。”
白发郎君仍陷在极端震惊中,不住打冷战,抖索着对面席地
坐下,大太阳下却浑身发冷,汗毛直竖,“你……你在徐……
徐州,竟……竟然让我打……打……”
“光棍打光棍,一顿还一顿;你打我的债,已经还清了,
别提啦! 喝,不要发抖了好不好?”
白发即君接过酒葫芦,猛喝了五六口徐沛高梁一锅头,几
乎被酒呛住了。
“那……那个霸……霸剑灵官,是……名震天下的剑……
剑术家……宗师级高手。”白发郎君仍在发抖,并不因为喝了
几口烈酒而百脉回春,说话结结巴巴,“他……他自以为是神,
比……比神更令人害……害伯。结……结果,你……你在他
发拍之后,一……一刀就杀……杀了他,这……这怎么可能?”
“三个死人,可不是假的吧?”柳思吃了一日菜:“这个灵
官,比八表狂龙差远了,所以有许多名号唬人的家伙,不见
得会是真正名符其实的高手名家。东门兄,如果你与人交手,
首先便被对方的声威名头所慑,你永远是个大输家。喝酒,咱
们定下心等侯龙争虎斗上场。”
不远处一堵断坦后,月华仙子与潇湘龙女,躲在断垣后
作壁上观,不敢露面。目击三个威震江湖的高手被杀,也惊
得心脏俱寒。
“老天爷!你看出他是如何运刀的吗?”月华仙子只感到
毛骨悚然,“怎么可能在电光石火似的一瞬间,从剑招的几微
空隙中切入的?”
“我也不懂,好像是以神御刀一类神化技巧吧!”潇湘龙
女直摇头,“我也苦练过以神御剑的技巧。人的神意,先天上
就比身躯的反应行动快得多。你看到了空隙,你的出剑行动
却跟不上,空隙一现即逝。反应行动永远迟了一刹那。要练
至神意与反应活动合一,即使肯下苦功,天赋不足也是枉然,
所以我永远达不到以神御剑境界。我想,他练成了。”
“好可怕,幸好我没招惹他。”月华仙子苦笑,“也幸而我
早就对他起疑,而且也暗中对他有好感。”
“你真认为他就是那个驼背的赵大爷?”
“毫无疑问。”
“应该是。”潇湘龙女脸一红,“我想,我们都很幸运。”
“是的,我们十分幸运,吉人天相,他站在我们的一边。”
月华仙子欣然说。
两人似乎已经忘了是死对头,多变的情势把她俩拉在一
起共患难。
如果柳思不站在她们一边,所有的人恐怕都过不了临淮,
早被八表狂龙把她们打入地狱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被吓走了的人,消息必定传出了,武功比霸剑灵官差的
人,怎敢再前往送死?所以柳思和白发郎君喝完了一葫芦酒,
这期间没有任何一个人接近烽火台。
显然,八表狂龙不会来了。
“看不到龙争虎斗了。”白发郎君泄气地说。
“也许他今天没进城。”柳思剑眉深锁:“他气傲天苍,志
在称雄天下,如果进城来了,没有不来的理由。”
“柳兄,体不要认为他狂傲急躁,其实这家伙城府甚深,
明知情势不利,他会压下狂态玩阴的,何必和你拼没有胜算
的命?”
“我知道他城府甚深,所以我一直就避免和他正面冲突。
唔!有点不对。”
“有何不对?”
“不要动。”
白发郎君悚然而惊,被他古怪的神情吓了一跳。
他虽然保持原态势安坐不动,但双手平伸,手掌缓缓四
面转动,双目半闭,但似有奇异的光芒阴森森地闪烁,呼吸
像是停止了,脸、颈、手,凡是露在外面的肌肤,汗毛根根
竖立,可以清晰看到一颗颗凸起的毛根.那是皮肤收缩的现
象。
白发郎君久走江湖,见多识广,一看他的外表怪异,便
知道他将有所举动了。
正感到惊疑不定,柳思的虎目突然睁大了,奇异的阴森
光芒炽盛,令人望之心悸。
“找地方躲起,抱元守一蛰伏,不管有何变故发生,切记
不可惊惶走动,快!”柳思的语音也十分怪异,像是脱胎换骨
变了一个人,声调带有莫测的鬼气,悠悠虚虚像是声音发自
地底,而不是从他口中发出的。
白发郎君如受催眠,老鼠似的窜走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两女的注意力,全放在不远处的柳思身上,突然发现白
发即君窜走,随即发现柳思失了踪。
“咦2”月华仙子骇然惊呼。
“怎么可能?”潇湘龙女更是失色,有白日见鬼的悚然感
觉。
“在大太阳下幻形,是不可能。”
“但确是一眨眼就不见了。”
“附近二丈内,没有任何地方隐藏呀:”月华仙子是巫门
高手,用术化形遁影的专家,但不利用任何物品掩护,而能
平空消失,她根本就不相信,也办不到。
障眼法是催眠术中的一种,可以控制附近特定目标的意
识,暂时失去时空的感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但不可能影
响远处不相关的人,所以说旁观者清。
两女远在六七丈外,柳思不可能用术控制她们。
“难道是隐身术?”潇湘龙女假充内行。
“我……我不知道。”月华仙子惑然说。
“那他……”
白发郎君像蛇一样,从墙下爬来。
“即将有变,躲好。”白发郎君的嗓门也变了。
“哎呀!你……”月华仙子因他的出现而吃了一惊。
“噤声,躲好……”
“咦!不对……”月华仙子打一冷战,向下一伏。
慑人心魄的奇异声浪,像浪涛般向他们三个涌到。
口口 口口 口口
长啸声再起.裂石穿云震耳欲聋。当啸声转沉时。入耳
便产生气窒神乱的感觉,似乎全身肌肉因震波而发麻,体内
则五内翻腾似要爆裂。啸声再转为高亢,令人头皮发紧,天
灵盖欲裂,耳中发痛。
啸声确是自烽火台发出的,可知柳思仍在烽火台。
片刻,啸声中止,似乎世间一静,万籁无声。
那长啸再起前,天宇中传下的奇异声浪,已在啸声横天
的后片刻,自行消失了,是被长啸声震散的。
矮垣后的草丛中,功力最差的白发郎君,先是濒临精神
错乱境界,最后神智不清陷入半昏迷状态。
两位姑娘也被各种怪异的声浪所震撼,自顾不暇仅能自
保。
口口 口口 口口
阳光被浓云所掩,江风突然猛烈,满天乌云汹涌,变化
多端,逐渐向西天伸展。西方天际近地平线处,仍可看到一
抹蓝天,绵绵密密的乌云,形成一道天幕,幕的边缘一线金
黄。如果天幕掩住了那一抹蓝天,那就表示夏日的暴风雨即
将倾盆而下了
狂风撼动山林,声势惊人,整座山走石飞沙,枝叶断草
漫天飞舞。
金蛇猝然在云丛中狂舞.满地银光闪烁,片刻,焦雷狂
震,地动天摇。
走石飞沙中,柳思出现在摆放三具尸体的地方,披发扬
刀,衣抉迎风飞扬,长发飘舞如飞蓬,刀身反映出雷电的光
芒,光华熠熠闪烁不定。
六个男女围住了他,相貌一个比一个狰狞,同样衣快飞
扬,手中剑也呈现光华闪烁异象。
西岳炼气土在正北,自左至右六人围成圆圈。依次是伏
魔真人、降龙真人、伏虎真人,一个持蛇首杖的老妇,一个
点着禅杖的光头和尚。
佛道巫大聚会,形成极为怪异的组合。
老太婆是大名鼎鼎的九灵仙婆,当今少数仅存的巫门宗
级者前辈,据说她是神通极大的走阴人,可以和阴司的判
官直接打交道,是一个世所敬畏的人世灵媒。
巫门人士讳言巫,对外通常称仙。仙比神高一级,比鬼
更高得不可以道里计,所以号称可以驱神役鬼,但有些人干
脆称他们是妖。
就迷信论迷信,巫门却是最古老的宗教(当然他们不屑
称之为宗教),源远流长,从上古拜物时代开始,他们就存在
了,比道教佛教不知早了多少千年万年.其中的神秘,迄今
仍然无人能解。
大明的医政最为完备,除了官署设医之外,私设医所的
人,必须经官府考试及格,取得医士资格证件,才能挂牌行
医。医院的十三科中,祝由科就被列为正科之一。
祝由科与辰州符,其实就是巫门技艺之—。
追根溯源,玄门方士渊源于巫门,是顺理成章的事,尽
管玄门人士拒绝承认。
道教(与玄门方士不同)蜕化于巫门,是不争的事实.尽
管天师道弟子不承认,而且仇视巫门,比仇视佛教更切,这
种心态实在令人不敢领教。
这种古老的巫门,默默地、秘密地传递薪火,通常是一
脉单传的,甚至有些派流传父不传子。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这
种传承方式,何以能远传千年万年而不尽?因为有些派流规
矩,是一入巫门,便没有后代的。
但可以预见的是:有许多派流先后凋谢淹灭了。因此,许
多神秘不可解的秘技,也随岁月如流而失传,只能在传说中
得知一鳞半爪而已。
走阴就是巫门绝技之一,极为神秘。天师道弟子自称可
以上天,和神佛打交道。巫门人士不好高鹜远,仅称可以下
地狱,和鬼魂打交道,与神仙划清界限。
佛道巫相互仇视,现在却聚合在一起了,利之所趋,死
仇大敌也可以成为朋友。
“请你离开江南。开出价码来。”西岳炼气土嗓音走了调,
似乎已到了油尽灯枯境界。
“解散南京巡缉营的力士打手,我远离疆界。”柳思一字
一吐,依然声如洪钟:“不谈价码。”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
“你们杀我的朋友,必须血债血偿。”
“这孽障已不可理喻,无量寿佛!”伏魔真人大叫:“此人
不死。祸患不止。炼化了他……”
一声震天长啸,与天上的雷电同时震撼大地,豆大的雨
滴倾泻而下,暴风雨终于光临。
长啸与雷鸣声中,单刀的光华与天上的电光同时闪烁,然
后幻化为刺目的弧光,向伏魔真人进射而出。
六方齐动,但合围不可能同时向一点进击。
眩光激发,雷火齐进,茅山三子猛然聚合,掌发暴雷,剑
升烈火。
刀光猛泻而入,暴鸣惊心动魄。
西岳炼气士身剑合一冲出,被骤发的雷火一进,厉叫一
声,侧飞出三丈外,砰然摔落挣扎难起。
后到一刹那的老和尚,禅杖一记横扫干军追逐柳思的背
影,雷火近身便烟消火灭,老和尚已练成不坏金刚法体,雷
火也撼动不了金刚。
可是,刀光条然出现在小腹前,光华倏隐候现,方传出
一声怪异的霹雷声,那是钢刀击破禅功的刹那间,所传出的
轻雷异鸣。
刀入体八寸,斜掠时割裂了一条大血缝,有如开膛,禅
功不堪一击。
雷火轰然而灭,人影重现。
柳思左膝着地,双手握刀形如厉鬼,大雨谤论,他的长
发掩住了头脸。
九灵仙婆更像一个厉鬼,仰躺在地,蛇首杖架住了钢刀,
浑身涌起阵阵黑雾,暴雨也阻止不了黑雾升腾。满身绿火升
腾窜走,灰发被面,五官放射出可怖的幽光。
天宇中电光连闪,雷声隆隆,暴雨猛倾,天动地摇。
一声爆震,九灵仙婆的身躯,化为绿火与进射的眩光,蛇
首杖化为数段扭动的活物,向四周崩飞而散。
柳思倒摔而出,钢刀化为碎屑不见了。
地面,绿火仍在闪烁,一丈方圆内绿焰流动,而九灵仙
婆的身躯已经无迹可寻。
而在异象爆发,柳思倒摔的前一刹那,侧方飞来的一件
衣物,像一朵乌云,也像一头巨兽,恰好投入可怖的异象迸
爆中心。
人影似流光,随后到达,也被爆炸所波及,斜摔出两丈
外。
一切异象在刹那间消失,天宇中仍然金蛇乱舞,雷声殷
殷,暴雨倾盆。
口口 口口 口口
大雨滂沱,七个人冒着大雨,在烽火台附近巡视,最后
聚集在尸体旁,仔细地察看现场的凌乱事物。
散布焦炭形碎块的地方,有如被雷火所殛的现象.那些
散布在二四丈方圆的炭形碎块,行家一看便知是碎裂的肢体。
一句话:现场的情况惨不忍睹。
茅山三子头断、肢折、脊裂。西岳炼气士的颈脖,只有
皮肌相连。
死得最完整的人,是那位老和尚,腹被剖开,肚肠外流。
九灵仙婆成了焦的碎尸,惨极。
四周有撒了一地的碎布帛,和碎成一段段的刀杖。
摄魂骷髅是行家。与两位同伴检查炭形的尸块。
“这是阴火自焚的奇学所造成的结果。”摄魂骷髅用权威
的口吻说:“这是巫门通灵派的不传之秘,造成这种现象,有
两种可能。一是大劫临头,阴火自爆毁去形骸,元神魂魄仍
在,可以凭修为深浅,自行寻觅目标投生或转世。一是大限
未至,变生仓卒,拼一点灵智,自爆与强敌同归于尽,自此
神形俱灭。”
对面四个人,是绝剑狂客几个主脑人物。
“邓老,可知道这次结果属于哪一种?”混天一掌是外行,
将信将疑提出询问。
“应该是第二种。”摄魂骷髅语气肯定,“可是,只看到碎
帛,没看到碎尸,大有可疑。按理。施术人情急自焚爆炸,对
方虽没有阴火焚身,也将爆散身躯,可是却找不到分裂的尸
块,所以可疑……”
“那么,柳不思并没爆散了?”
“这……不知道。”摄魂骷髅苦笑,“我对巫门绝技一知半
解.不曾目击,实在不敢妄论。老实说,目击也说不出所以
然来。你们这些以武功权衡所发生事故的因果,是不会相信
这种玄之又玄,不可思议神鬼现象的。一句话,柳小子不是
人。”
“你是说……”
“阴火自焚的这个人形骸已灭,我们无法知道这人的来
历,反正必定是修为已近妖仙的高手,绝无疑问。而这几个
人联手合击……”摄魂骷髅指指散布的尸体:“大罗天仙也难
逃此劫。柳小子居然敢招来这些人在此拼搏,他如果是有血
有肉的人,他敢?”
“看了这里激斗的遗痕,我也怀疑柳小子可能不是人。”要
命阎王倒抽了一口凉气:“要不是亲见现场的光景,打死我我
也不会相信,人的拼搏会造成如此恐怖的情景,简直就像百
十道雷电所殛出的现场。依我看,柳小于可能骨肉化泥升天
去了。”
“没有断肢残骸,他一定死不了。”绝剑狂客感到心情沉
重,但希望未绝:“咱们再找找看,或许能找出一些线索。这
些尸体,得带走悄悄埋掉。”
七个人四面一分,在倾盆大雨中搜索可疑事物。
结果,找到昏迷在断垣下草丛中的两个人:潇湘龙女和
白发郎君。
两人所知道的是,柳思挥刀攻击以前的情形。以后雷电
交加,满天电火流光,鬼影飘忽,雨雾涌腾,爆炸中绿火漫
天彻地,焦臭与琉火味中人欲呕。他俩人被异象惊得魂飞天
外,在雷鸣殷殷中失去知觉,以后的事便一无所知了,根本
不知道交手的经过。
口口 口口 口口
好冷,盛暑期间怎么可能像严冬?
他已经冷得麻木了,感觉到冷。但浑身不会颤抖,牙齿
也不会震颤,只是感到透心的冰凉。
睁开无神的双目,他看到并不刺眼的灯光,那只是一根
蜡烛,用来敬神的小蜡烛,光度并不明亮,酸涩的双目仍可
忍受这种光芒。
呼出一口长气,慢慢吸入有点暖意的空气,神智逐渐清
明,片刻便完全清醒了。
头好沉重,抬不起来。双手也发僵,幸好手指仍可勉强
伸屈。
慢慢转头察看。看出这是一间聊避风雨的破败单间茅屋,
不像是住家,像堆放杂物的偏房或柴房。土墙、茅顶、柴门、
空的堆物架,没有放杂物,也没有柴草,土墙斑驳,柴门无
扣无闩。
他发现自己睡在薄薄一层干草上、身无半缕赤条条地,难
怪感到冷,但这种冷决不是因为他裸体而形成的,事实上所
嗅到的空气有暖意。
幸好感到冷,而且似乎冷得麻木了,不然他将极为痛苦,
肉体的痛苦他并不怎么介意。胸、腹、四肢,肌肉全部因浮
肿而泛青紫色,还有几道被碎利器划过的伤痕,伤口不大,血
已经凝结成块状,没有血流出。
肌肉浮肿应该发烧,他却感到冷,可知定是体内遗留有
特殊的物质,造成冷的感觉。
身侧近墙根处,蜷缩着一个人,一个女人,披散的及腰
长发仍有湿意,光赤着曲线柔和动人的双肩臂,只穿了胸围
子。下身的粗布长裤倒是干了,皱得不像话,而且沾了亏泥,
脏兮兮地。
女人睡着了,看不见面孔。
好软弱,他连叫的力量似乎也消失了。
记忆是清晰的,证明他的神智并没受到伤害。
风雨交加,雷电交鸣中,那破釜沉舟的全力一击,六比
一聚力势如雷霆,每个人都是道力通玄,武功超越的高手中
的高手,双方合死忘生一击石破天惊。现在回想起来,仍有
余悸心神不宁。
他错了,错得几乎粉身碎骨。
他把八表狂龙看成第一号劲敌,把八表狂龙看成志在叱
咤风云的英雄。
西岳炼气士的能耐,他没放在心上。
茅山三子浪得虚名,他足以从容应付。
结果,他完全料错了。
八表狂龙不接受他的挑战,石头山龙争虎斗成空,有虎
没有龙,八表狂龙不是叱咤风云的英雄,却花了重金,请人
来对付他。
西岳炼气士加上茅山三子,实力比他所估计的雄厚两三
倍。
加上一个练成金刚禅功,他毫无所知的老和尚,勾销了
他的优势,胜算拉至平衡点。
那个老女人,他也一无所知。等到魔功爆发,他已经陷
入必须以性命交修神功生死一拼绝境。
老女人是所有的人中,最可怕最强的劲敌。
结果,他从鬼门关里逃出来了。
当然不是靠自己的力量逃出来的,生死关头有人助了他
一臂之力,而且能及时把他带离现场,他自己那时已经油尽
灯枯,一条腿已经踏入鬼门关,去死不远,哪有能力保住一
口元气?更不可能逃离现场,只能等巡缉营随后赶来的人分
他的尸。
“这是什么地方?”他终于有力量发出声音了。
蜷睡在壁根的半棵女人,睡得相当警觉,一惊而起,向
他身旁爬近。
“谢谢天!你醒来了。”女人兴奋地棒着他的双颊大叫,叫
声其实不大,有气无力。
他脸上涌起苦笑,似乎并没感到太大的意外。
电光石火似的雷霆接触中,飞来的一件衣衫,像一头猛
兽,在神功魔功爆发的同时扑入,挡住了迸发的一部份玄阴
毒火,及时灭去他所承受的一部份压力,才能保住他的心脉
不受重创。
那件衣衫已经不是衣衫,而是借衣衫的形体,传送神功
绝学,作孤注一掷。
他知道,只有一个人可以办到,这个人才具有这种神通,
这个人—定是月华仙子。
“天从不帮助我这种人。”他的笑容很难看,发青的脸本
来就吓人,“该谢谢你。”
“少废话,柳兄。”月华仙子满脸愁容,“你还笑得出来?
哼!你的身躯又冷又硬,前面身躯发肿,我不知如何是好,我
不借医治这种怪伤。告诉我该怎办?我急都急死了。”
“急死了?你睡得可真香甜呢!”他的笑意更浓了,而且
带有调侃的邪味。
“鬼的香甜。”月华仙子白了他一眼,“我用元神一击,几
乎神崩灵敬,浑身虚脱,手脚不听使唤。怪的是我居然把你
连拖带背弄下山;至今我还不相信是我办到的呢;我已经力
尽,贼去楼空,也许……也许我永远无法复元了,我已感觉
出气机已散。我只能焦急地等候,等着等着就再也支持不住
啦!一倒下去就……就……”
“就睡得香甜.证明你并非气机已散,而是精力耗尽了。
睡是你的身躯发出的警讯和要求,你的意识已经无法控制或
拒绝,这是好现象。霍姑娘,甚么时候了?”
“我也不知道,反正天黑后不久,暴雨就止了,我也不支
睡倒。不要管甚么时候,你的伤……”
“哦!我身上……”
“你身上甚么都没有了,那老女人是巫门的前辈,很可能
是灵媒一派的元老高手,她要和你同归于尽,自毁形骸威力
惊心动魄,你身上连靴子都化为灰烬了。”
“你也用元神借衣行险一击?”
月华仙子这才想起自己上身只穿了胸围子,鼓鼓的丰满
上半部乳房一览无溃。羞急之下,缩手抱住胸急急转身,羞
态可掬。
“情急走……走险,大概那时我疯了,居然不害怕惊心动
魄的雷电,其实我巫门子弟很怕雷电的。”
“我知道,那是你关心我,忘了你自己,我十分感激。糟
了,这是说,我复元将十分困难了。”
“你是说……”
“我的百宝囊中,有保命的九转金丹,没有金丹……”
“百宝囊是什么质料的?”
“四层鲛皮。”柳思若有所思,“由于我不时需在水中活动,
因此多年前乘海舶跟着海运漕船,从镇江北上天津卫,中途
遇上暴风,船在蓬莱某一座小荒岛大修。我下海弄到一条有
龟甲纹的异种育鲛,皮剥下十分困难,用利器运内劲费了不
少工夫才能剖开。硝制之后,比犀甲更坚韧,入水不胀不变
形,不但不吸水而且辟水,所以我用来制百宝囊……”
“哎呀!”月华仙子惊呼。
“你怎么啦!”
“我去找找看……哎……”月华仙子跳起来,又记起身上
的暴露部份,惊呼一声重新抱胸转身。
“不要浪费时间了,连刀剑杖都崩裂了……”
“我非去不可。”月华仙子坚决地说。
“你……你能走动吗?”
“爬我也要爬上去找。”
“你……”
月华仙于不理他,推开柴门匆匆走了。
口口 口口 口口
他开始默默运气吐纳,用技巧慢慢恢复丹田的原状,任
由体内所具有的先天自疗功能,有耐心地等侯度过难关,他
有信心度过这一劫。
除了一些可以自己找药治疗伤病的动物外,大多数动物
在伤病之后,会找一处隐秘地方躲起来蛰伏,让体内先天具
有的自疗功能,慢慢驱除与生长所受的创伤。人也有这种功
能,药只能加快这种功能的发挥。
比方说、被捅了一刀,金创药敷上创口,只能防止伤口
感染、恶化,催促肌肉本身的生长自疗功能加快些而己。真
正能使肌肉生长、代谢、复元,是人体本身所具有的生长愈
合功能发挥作用。
因此有许多疾病创伤。不药仍可自愈的,用了药或用药
不当,反而增加外来的毒性,因而延长了治疗的时间,灭弱
了本身生长、愈合、排拒等等功能。
他用超人的意志力,与强烈的生存欲望,以及坚定的信
心,诱发体内自疗的功能,慢慢地,体内的寒意以可以感觉
的速度消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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