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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侠影红颜 二十四
发信站: 紫 丁 香 (Mon Jun 7 09:00:59 1999), 转信
侠影红颜 作者:云中岳
24
最先奔下的人气急败坏地说:“快来了,快来了……”
上面半里地一座小山丘上方,出现了高大健壮的崔长青,
弓箭藏在脚下,叉手而立,冷然向下瞧。
“来了,山丘上就是他。”有人叫。
一名神箭太保冷哼一声,说:“在下给他一箭穿心。”
弦声震耳,雕翎箭破空而起,穿云直上。
向上射,劲道锐减,相距虽半里地,箭到达力道有限,
除非骤不及防,不然极难中鹄。
箭居然奇准,飞向崔长青的胸口。他伸手一抄,接着了
雕翎。
“咱们三箭齐发。”一名太保低叫。
三箭齐飞,上面一声长笑,黑影一闪即没,箭劳而无功。
分云岭五煞有三煞在此,大煞沉声叫:“咱们上去。”
会主向左绕,说:“分两路包抄,上!”
二十余人分头向上急奔,只留了三个人把守谷口。
上升一半,人向两侧伸展,向上急抢。
崔长青跪在一丛野草后,弓弦逐渐拉满,草梢一荡,雕
翎箭呼啸着破空而去。
一名引弓戒备向上走的神箭太保,突然大叫二声,扔掉
弓箭骨碌碌向下滚。
下面有人抢上,伸手急拦。
“啊……”第二个人惨叫着向下栽,是另一名神箭太保。
救第一名太保的人惊叫道:“不好,箭贯眉心,没救了。”
“哎……”走在最前面的大煞尖叫,抱住了小腹,身形
一晃突然扭身摔倒。一枚雕翎穿透腰背,大概难以挽救了。
左面,血花会的人,也被射倒了两个。
众人大骇,全都伏下了,迟疑不进,疑神疑鬼。向上看,
鬼影俱无,箭不知从何而来,反正只听到破空飞行的厉啸从
上而下,却不知发自何处。
会主心中发慌,向紧跟在后的一名年青人说:“世群,
叫他们下来决斗。”
年青人世群不敢站起,向上大叫:“崔长青,你听得到
在下的话吗?请回话。”
上面悄然无声,野草萋萋,不知人藏在何处。
世群不死心,又叫:“崔长青,咱们到谷下决斗,你敢
不敢答应?”
空山寂寂,毫无声息。
世群徐徐站起,又叫:“你如果是英雄好汉,不要暗箭
伤人,下来,咱们决—死战。”
仍然不见人影。世群低声道:“这小辈恐怕已经走了。”
“上去看看。”会主低叫。
世群打一冷战,但不敢不遵,举步向上走,高叫道:
“你不下来,在下上去了,咱们一比一,公平决斗,我上来
了。”
他迈动着发抖的腿,心惊胆战地向上走。只走了十余步,
一枚劲矢突从侧方破空飞到。
崔长青早已换了方位,贴地飞蹿到了侧方。他并不傻,
也不想充好汉做英雄,敌众我寡,他怎肯与对方决斗?觑个
真切,发出一枝狼牙。
箭从侧方飞越,下面的人相距稍远,易于发现,会主惊
叫:“小心左侧……”
“啊……”世群狂叫着向下一栽,再向上一蹦,方向下
急滚。
一名少女眼都红了,一跃而起,尖叫着向箭来的方向,
发疯似地挥剑猛冲,厉叫道:“姓崔的,我和你拼……”
冲了五六丈。突然向前一扑,斜滚而下。
最后,一名神箭太保脸色泛黑,,向两煞恐惧地叫:“这
人可怕极了,寨主,快逃。”
声落,人已连滚带爬下降五六丈,举起双手,手中空空,
拼命向下狂奔,一面狂叫:“在下认栽,不要射我……”
果然没有箭来,让他逃至谷底,跳上一匹坐骑,落荒飞
遁。
对面山崖顶脊上,奔下七名黑衣入,先后跳上坐骑,竟
自逃命去了。
兵败如山倒,有人逃走,自然有人仿效,只片刻间,众
人象丧家之犬般向下飞奔。
上面,崔长青发出一声震天长啸,离开了隐伏处。
对面山脊间,乌骓马重现,一声长嘶,疾驰而下,隐没
在树林中。
薛香君就一直跟在她身后,悚然地说:“会主,咱们到
分云岭暂避,岂不近些?”
“不,山区只有一条路,走不掉的。”
“但……”
“前谷还有几位坛主和护法,与他们会合,便不怕他了。
这次咱们失策,人分为四处,真是天数,走。”
前谷的人只知后谷有变,不知情势如何发展,十余位高
手议论纷纷,正打算派人至后谷察看。分云岭的好汉也有八
名,有两煞和四位神箭太保。
当他们发现会主带了人马绕道飞驰而来,便知有点不妙,
一位坛主急急迎上,老远便大叫:“后谷人喊马嘶,怎么一
回事?”
薛香君高声叫道:“决上马,撤至州城。”
“为何?这……”
“崔长青来了?咱们……”
“三面埋伏俱溃,快走。”
会主到了,匆匆下令:“撤至州城,咱们必须尽快离开
山区。在城中那小畜生不敢行凶,山区危险,快走。”
声落,已驰出五丈外。
四—卜余骑沿径急撤,人心惶惶。远出两里地,前面小山
坡上一声马嘶,崔长青安坐雕鞍,乌骓马抬首屹立,人马一
团黑,黑得令人心中发紧。
山坡距小径半里地,看得真切。会主心中一紧,扭头叫:
“等后面的人,一同过去。”
四位神箭太保驰到,叫道:“射他下来!”
四箭刚离弦,乌骓马四蹄翻飞,狂风似地消失在坡的后
面,只留下滚滚黄尘,四枝劲矢连边都没沾上。
一名分云岭的好汉大叫:“山坡后是绝地,咱们追!”
会主也认为高手已聚,胆气一壮,也叫:“好,追,分
头包围。”
坡后确是绝地,三面山峰峻陡,下面是小有起伏的荒原,
形成一处盆地,除了从山坡这一面冲出之外,别无出路。
四十余骑弧形排开,狂风似的向上飞驰。登高一望,下
面荒原呈现眼下,荒草萋萋,方圆不足五里一览无遗,散布
在荒原上除了及肩荒草之外,只有一些零星小树散布其间,
哪有人马的踪迹?
众人正感奇怪,难以决定是否下去搜寻,左侧的两里外
的一座山头上,突然传来一声马嘶。
众人一惊,正是黑衫客和他的乌骓马。
“咦!怎么这样快?”有人骇然叫。
“怪事!飞马也飞不了这么快呢!”另一人怪叫。
“恐怕是匹幽灵之马。”一名分云岭悍贼悚然地说。
分云岭东北,地处虞坂,也称吴山,路南过平路,北至
安邑,东至夏县,坂东是巫咸顶。历史上首屈一指的相马师
伯乐,在此遇骐驴驾盐车,千里马遇伯乐,干古传为美谈。
周武王封吴泰伯之弟仲雍之后虞仲于夏墟,因此称为虞坂。
春秋二年,晋假道于虞以伐虢,就是这条路,假途灭虢的典
故出此;当地的人则称之为青石槽。据传说这里每一百年便
会出一匹千里驹,有一匹神异的幽灵之马在山区中出没无常。
没有人再提起追赶的事,盯着山顶上黑亮的人马发怔,
往山上追,那是不可能的。
会主吁出一口长气,无可奈何地说:“算了,走吧。”
一名匪首扭头问:“邓会主,咱们的人为何不见跟来?”
会主惨然一笑,说:“贵寨的人死伤亦惨,三寨主带了
幸存的弟兄,已返回分云岭去了。”
“哦!那么,在下也要带回弟兄们返寨了。这次未能将
林家兄妹置于死地,遗憾之至。”
会主苦笑道:“目下咱们可合不可分,贵寨的人不宜此
时返回分云岭……”
“抱歉,在下的人,不能随你们到州城,咱们的弟兄在
州衙落了不少案,被官府的眼线认出,后果可怕。邓会主,
咱们后会有期。”
悍匪们一是不敢前往州城避风头,一是大寨主不在群龙
无首,必须返山,拒绝了会主的挽留,带了所有的弟兄,驰
上至老龙谷的小径。
接近谷口设伏处的半里地,路旁的矮林茂草中,隐伏着
林白衣兄妹一群劫后余生的猛虎狂狮,正眼睁睁地静候人马
接近,每个人都杀气腾腾,咬牙切齿。
会主率领三十余骑扑奔解州,每个人皆脸有惊容,拼命
鞭策坐骑急驰,可是山路崎岖,人马又多,路窄只容一骑,
想快也无从快起。
“希聿聿……”马嘶声起自左近的山林,空谷回音久久
不绝,更增声势。
马匹再次发性蹦跳,一阵大乱。混乱中,有人堕马,有
人受伤。
左面里余,山脚下的树林前,黑衫客与乌骓马重行出现,
冷冷地注视着混乱的人马狼奔豕突。
会主脸色铁青,咒骂道:“这畜生可恶!我要与他生死
相决。”
薛香君不知她骂崔长青抑或是骂乌骓马,苦笑道:“会
主,咱们被他盯牢了,恐怕他不会让咱们平安到达州城,如
何是好?”
“咱们仍可一拼。”会主咬牙切齿地说。
“属下认为,不如化整为零,也许……”
“化整为零,岂不自掘坟墓吗?”
“不然,目下咱们走一个算一个,留得青山在,哪怕没
柴烧?”
“他已经盯牢了我们……”
“咱们不分男女,全是一色黑衣,他怎知道会主走哪一
条路?这样吧,尔后由属下发令,事急从权,暂时冒充会主,
让他来找我,会主便可乘机脱身了。”薛香君慨然地说。
“不,我不甘心。”会主断然拒绝。
“那……依会主之见……”
“前面是九曲槽,咱们在那儿设伏等他决战。”
“会主……”
“我意已决,就这么办。”
“请会主以日后为重……”
“过得了今天,方有日后。你记住,万一我有三长两短,
你必须保全自己,重建血花会,保全本会的大好基业,不惜
一切代价,杀了这畜生替我报仇。现在咱们到九曲槽,走!”
薛香君无奈,说:“好吧,属下先走领路。”
丢失了六匹坐骑,众人重新上路。
薛香君带了三人三骑在前开路,林前的乌骓马已经失踪,
她心中略定,策马急驰。
一枝劲矢破空而至,“擦”一声贯入她的坐骑左目。
健马竟即发起疯来,一阵长嘶,将她掀下鞍桥,奔出五
六丈外方砰然倒地。
她并未受伤,惊出一身冷汗。
蹄声如雷,乌骓马象一朵乌云,也象一阵黑色的旋风,
从百步外的矮林中冲出,冲向马队的中段。
“嗤嗤嗤!”箭厉啸着光临。
“啊……”惨叫声凄厉刺耳。
“砰……”人马齐倒。
人群大乱,马匹惊窜。
乌骓从中间疾驰而过,三把飞刀又击倒了逃散的三个人,
冲入对面的树林中,蹄声渐远
二十余丈空间,乌骓冲出,隐没;崔长青发箭,发射飞
刀,说快真快,有些人连人影也末看清,两端的人根本无法
救应同伴,更不用想拦截了。
会主好不容易将魂飞魄散的手下聚齐,遗下五具尸体,
心惊胆跳地重行赶路,一筹莫展。所有的人斗志全消,只有
一个迫切的心念:逃。
会主至九曲槽设伏决战的念头,已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除了赶快逃命之外,别无他念。对方沿途袭击,神出鬼没,
飘忽无常,凭这二十余位惊弓之鸟,岂敢奢言设伏决斗?是
否能逃出山区,还是未定之天呢。
逃了里余,前面便是地势起伏不定,林草深茂的丘陵地
区九曲槽。
半里外,乌骓马屹立路中,马上的崔长青据鞍高坐威风
凛凛,人与马屹立不动,象是石人石马。
已换了坐骑走在前面的薛香君第一个发现,惊叫道:
“他拦在前面!”
崔长青的弓举起了。
薛香君扭头向同伴说:“你去禀明会主,我前去与他交
涉。”
她解下剑,取下百宝囊,交给同伴独自策马上前,高叫
道:“崔爷,有话好说,能不能有些商量?”
崔长青按下弓,叫道:“你过来,不妨听听你的解释。”
薛香君大喜,策骑小驰而近,在丈外勒住坐骑,抱拳行
礼道:“是崔爷吗?我叫薛香君。”
“哦!原来是内堂三女的薛姑娘,幸会幸会,请问何以
教我?”他泰然地答。
“崔爷杀够了吧?”
“哦!你来教训我的?”
“小女子怎敢?”
“你有何话说?”
“崔爷真要赶尽杀绝吗?”
“薛姑娘,你们的手段,并不比在下仁慈。”
“崔爷盛怒而来,是为了黑龙帮的事吗?崔爷是黑龙帮
的人?”
“在下不是黑龙帮的人。”
“那你……”
“首先,在下要指出你们的罪行。其一,惨杀敞友三眼
韦陀与虬须客。其二,派人前往博陵,妄图刺杀崔某的亲友。
其三,派出天罡坛主,勾结元都观三妖道,欲置崔某于死地,
你们几乎成功了。你,你不配与在下说是非,叫你们的会主
来,还我公道。”
“崔爷,这件事敝会认错……”
“认错就罢了不成?哼!”
“敝会主目下不在此地,这里由小女子作主。崔爷,贵
友已死,人死不能复生,你已杀了敝会不少人,上天有好生
之德,何况彼此都是江湖人,何必相煎太急?敝会愿补偿,
崔爷有何条件?”
“你作得了主?”
“小女子可以保证。”
“你们的会主呢?”
“三天前已到潼关巡视去了。”
“贵会主贵姓大名?”
“叫邓青云,当然这是假名,会中见过她本来面目的人
并不多。”
“你知道她?”
“所知有限,只知她是个很了不起的人,至于她的出身
来历,却—无所悉。”
“贵会主真的去了潼关?”
“去潼关是假,可说是逃避你远走他方,你也该满足了。”
“她逃不了的,上天入地,在下也要将她找到。”
“崔爷,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何苦……”
“她不能一走了之。”
“我愿替会主补偿你的损失,够了吧?”
“要你的头,你能答应?”
薛香君淡淡一笑,轻掠鬓角说:“只要你说一声,我会
自己把头砍下来给你,不劳阁下动手。”
他也淡淡一笑,说:“可惜在下对你的玉首毫无兴趣,
你对血花会倒是忠心耿耿呢。”
“崔爷……”
“你说你作得了主?”
“是的,会主不在,我这内堂三女之首,有权决定一切,
目前也是代理会主的人。”
“好,你听清了。其一,我要女飞卫公孙秀,与铁琵琶
吕三娘子,限日落之前,将她两人送到州城北郊法场。其二,
解散血花会,不许你们再赚这种伤天害理的造孽钱。这两件
事,你办得到?”
“这……”
“不然,在下对血花会的人,见一个杀一个,决不慈悲。”
“我答应你。”薛香君斩钉截铁地说。
“好。如果你办不到……”
“崔爷可以任意而为。”
“好,日落前,咱们北郊法场见。”
他兜转马头,向州城方向绝尘而去。
五龙谷秘窟已被大火所毁,二十余名血花会劫后余生的
男女,在谷东不远的一座三家村中暂且栖身,立即开始计议,
商讨如何善后。
薛香君对崔长青所提的条件颇感意外,对他径自离去更
感困惑。这明明是有意放血花会一条生路,难道他另有阴阳?
血花会不易重视信守的帮会,他为何如此自信,径白离开了
山区?是不是有意引他们上钩?找机会把他们一网订尽?
二十余个惊弓之鸟,能商讨出什么好结果来?地煞坛主
夺魄神针郭天容已是吓破胆的人,神色仓惶地说:“说来说
去,都是花蕊夫人的不是;上次派她们去调查黑龙帮的去向,
不但未能查出杨帮主的下落,而且为逞一时之快,命女飞卫
和铁琵琶杀了三眼韦陀和虬须客,忘了会现,下手时落在他
人眼下,连累本会落得今天的下场。”
天罡坛主苦笑道:“郭坛主,目下不是埋怨谁的时候,
会主授权给花蕊夫人行事,执行中有错误势所难免。”
“有错误就得受惩处。事关本会存亡续延,咱们必须为
本会的前途打算。”夺魄神针暴躁地说。
薛香君沉静地注视着夺魄神针,神色肃穆地说:“郭坛
主之意,是接受黑衫客之条件?”
夺魄神针冷冷地说:“这得由会主定夺,本坛主只想提
供管见而已。”
天罡坛主大声道:“咱们实力仍在,这些小挫折算不了
什么,愚意认,本会决不在崔小辈的暴力下低头。”
会主冷冷一笑,说:“诸位不必为此事争论了。本会主
已有周详打算,咱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经过大风大浪,好
不容易创下这份基业,岂能就此断送在一个江湖小亡命手
中?”
“会主之意,咱们仍可一拼?”地煞坛主问。
会主冷哼一声道:“诸位要知道,本会所作的买卖极为
机密,虽则会友遍天下,其人数实并不多。这种买卖生意有
限,利润并不丰,每一地区在通都大邑设坛,每一坛仅一至
三人,人多了养不起,人少了不敷调配,虽则迄今利润有限
聊可自给,但血花会的字号总算叫响了,尔后本会的买卖当
然不限于刺客,等到时机成熟,便可大展鸿图另辟财源。姓
崔的单人独马,本会焉能就此认栽?只要度过这次难关,再
图发展并不为晚。”
薛香君接口道:“会主之意,今晚仍由本堂主至北郊法
场应约,本堂主动身之后,会主与诸位立即化整为零,各自
设法脱身,下月初在河南府龙门秘坛聚会。在聚会之前,诸
位必须通知各地秘坛,暂时停止活动待命。”
会主吁出一口长气,说:“在崔小畜生未授首之前,一
切活动必须停止,不许任何人再使用本会的名义出面与人交
涉,不许使用血花标志。”
“请问会主该如何对付崔小辈?”天罡坛主问。
会主冷冷一笑,说:“由本会主亲自对付他。”
“可是,那小辈艺业功臻化境……”
“俗语说,明枪易躲,暗箭最难防;本会主自有妙计。
同时。会主要自己去请一些江湖奇人武林名宿,全力谋图这
小畜生。本会主唯一要求诸位的是,各地秘坛务必尽全力供
给本会主有关小畜生的消息,但切记不可出面,更不可自以
为是,认为有机可乘,便逞强出手自取灭亡。从现在起,各
位即使眼见小畜生倒毙路旁,也不可即时趋前探视,如果不
幸落在他手中,后果不堪设想。现在,咱们不动声色,等堂
主动身时,候命动身各自设法脱离险地。”
门外抢入一名会友,神色慌乱地说:“上禀会主,右侧
山麓有人窥伺。”
会主点头道:“不是崔小畜生,不要紧。小畜生已进城
去了,咱们离开时,天色已是不早,天一黑,谁也无奈咱们
何。小心戒备,切记不动声色。”
“是,属下理会得。”会友应诺退去。
薛香君带了两位女伴,乘了健马踏着斜阳余晖,不徐不
疾地驰向解州城。
城北郊、俗称北校场,本州丁勇每日在此检阅一次,因
此称为校场。本州决囚,除了重大刑案被判斩立决的死囚,
在十字街斩决示众之外,每年秋后决的死囚,皆在北郊校场
处决,所以也叫法场。平时,日落城门一闭,北校场人烟绝
迹,据说这一带的恶鬼时出祟人。
薛香君三人三骑,绕东门而过,坐骑开始狂奔,到了三
里外的盐池旁,沿池旁小径疾趋池西防堤旁的一座小村庄。
在村前下马,她向两女伴说:“你们在此稍候,小心些。”
她在村民好奇的目光注视下,在一座茅屋前止步,伸手
轻叩柴门。
“谁呀?”里面有人间。
“是我,解州来的。”她答。
“那一处解州?”
“红花落日,榴火映山红。”
柴门拉开了,迎出来的是一位老村妇,讶然叫:“咦!
堂主亲来……”
“里面说话。”
“是,堂主请进。”
柴门重闭了,两人人厅,薛香君说:“三娘子,易装,
带上你的铁琵琶。”
“是。属下尊命。请问堂主,黑衫客的事怎样了?”
“他已进入山区。”
“会主不是要投奔分云岭吗?”
“暂时用不着去,那位黑衫客是假的。”
“哦!是林家兄妹改扮的?”
“正是林家的人。”
“那黑衫客……”
“生死不明,不知下落。”
“堂主要属下……”
“你去看看那位假黑衫客,看到底是谁。”
“哦!他……”
“他被困在绝龙谷,明早可望将他擒住。”
吕三娘子大喜。说:“堂主请稍候,属下即入内易装。”
“快.要赶路呢。”
不久,吕三娘子回复了本来面目,挟了她那具用锦盒盛
了的铁琵琶,成了一个卖唱的姑娘。
“走。”薛香君说,举步向外走。
吕三娘子顺从地随在她身后外出,锁上柴门同出村口。
“给三娘子一匹坐骑。”薛香君向两女伴叫。
女伴将缰绳交给吕三娘子,说:“晚间赶路,坐骑小心。”
“谢谢。”吕三娘子恭敬地说。
就在吕三娘子转身欲待踏镫的刹那间,女伴手一伸,一
指头点在吕三娘子的右胁下,伸手扶助说:“我抱你上马。”
吕三娘子大惊。骇然叫:“薛堂主。这……这是……”
薛香君毫不动容,说:“三娘子,抱歉。你们在杨家寨,
刺杀三眼韦陀时,不该将会规置于脑后,落在黑衫客眼中犯
了大忌。”
“堂主,这……”
“黑衫客要你,不要怨本堂主。”
吕三娘大骇,尖叫道:“我要求见会主申诉,我……”
女伴一掌将她拍昏,冷冷地说:“你去见黑衫客,不管
你是否愿意。”
四人三骑重新上路,驰向北校场。
同一期间,会主倍同二十余名血花会首脑人物,利用暮
色苍茫的好机会,悄然四散,坐骑皆未带走,在山区逃亡,
有坐骑反而是个累赘。
不远山麓的树林内,紫云仙子姐妹居高临下监视。紫云
仙子看到了从后门溜走的人影,向乃妹说:“果然不错,这
些妖孽们并无改邪归正的诚意,开始逃亡了。”
“快去擒捉……”
“不,崔大哥已经说过,让他们逃,在远处悄然下手,
捉一两个取得口供便可,不可打草惊蛇。”
“这……如让他们逃脱,尔后……”
“小妹,血花会的组织咱们已经摸清,蛇无头不行,只
要除去他们的会主,自会烟消云散,如果把这些次要人物一
网打尽,他们的会主提高警觉,尔后便不易追踪了。只捉一
两个人,便不至于打草惊蛇。你发出信号,其他的事不要你
管。”
信号发出了,逃亡的人已四散而去。
东北角两里地,林白衣与蝎娘子两人是一组,盯紧了两
个全力飞窜的人。蝎娘子低声说:“前面一人是地煞坛主夺
魄神针郭天容,后面那人是地煞坛大名鼎鼎的夺魄神梭白奇。
这两人皆以夺魄暗器成名,是该会数一数二,心狠手辣的高
手刺客。”
林白衣一面追踪,一面说:“好,咱们把白奇弄到手。”
“地煞坛主名位高,为何不要他而要地位低的白奇?林
爷不是舍本逐末吗?”
“不然,地位高的必是死党,不会招供的。同时,咱们
把地煞坛主弄到手,血花会便会提高警觉,怎能追出他们的
会主匿伏处所。”
“哦!可是,他们两人走一路……”
“他们会分手的,咱们再跟一段路。”
果然所料不差,两刺客在前面的山脚下分手,一东一西,
各奔前程。
夺魄神梭走的是山西麓,由于天色已黑,又没有路,而
且已远离栖止处四里左右,认为已经远离险地,不再赶路,
踏着轻快的脚步,择路而行。
走了半里地,前面矮林出现。他倏然止步,悚然而惊,
林中,站着—个白影,夜色朦胧,仍可清晰分辨人的轮廓,
白衣颇为触目。
他曾和薛香君与林白衣打过交道,看了白衣人,不免心
中发慌,真所谓望影心惊。
“谁?”他沉声问。
白影衣抉飘飘,徐徐向他走来。
他心中更慌,火速转身欲遁。
身后六七丈,草丛中升起一个黑影,草长及肩,只能看
到一个隐约的人头。
“嘻嘻……”人头发出一阵刺耳的娇笑。
他又是一惊,向左一蹿,逃向山沟崎呕的乱石堆。
白影一闪,从斜方向截出,十余步便双方照面。
他一咬牙,左手打出一团碎泥,喝声“打”!
白影向右一闪,隐入草丛中不见。
他向下一伏,斜蹿而出。
白影一闪,再次现身纵起拦截。
他冷哼一声,双手齐扬,打出了威震江湖的暗器,两把
子母夺魄神梭同时出手,吼道:“你的末日到了!”
纵起的白影突然一顿,向下一沉,形影俱消。
两把子母神梭落空,直飞四丈外,“啪啪”两声机簧响,
神梭暴裂,子梭再向前飞,飞落草丛不见。
“哈哈!好厉害的子母夺命梭。”白影重新现身,大笑
着说。一听语音,果然是林白衣。他惊得血液要凝住了,挫
身躯急窜,手中重新挟了两把子母神梭。
“啪!”一声响,背心挨了一团碎泥,巨大的打击力,
将他击倒在地,奋身一滚,双梭齐发。
身后没有人,笑声起自身右不远,是林白衣的声音:
“哈哈!你一向自命不凡,与人交手只发一梭,今天怎么啦?
四梭全告落空,手发抖失了准头—吗?你的子母梭手艺精巧,
制造不易,身上只有六具,你还有两梭可发,下次不可发抖
啦!哈哈哈哈……”
他心胆俱寒,挫低身形喝道:“林白衣,你敢接我两梭
吗?站起来,让我看看你是不是有种的英雄好汉?”
白影徐徐站起,就在右面不足三丈。
正是神梭威力最强的距离,他悄然双梭齐发。
“啪!啪!”先后击中了白影,白影一晃。
“你也有今天!”他喜极大叫,飞跃而上。
冲上的刹那间,他感到胁下一麻,但冲势末止,到了白
影前,突然惊叫:“你……你这算什么?我……”
“砰”一声响,他摔倒在白影前。
白影不是林白衣,是一枚小树枝,顶上戴了巾,披了一
袭白衣。
只穿了汗衫的林白衣从旁站起,笑道:“老兄,不要怨
天尤人,这样才可以活捉你,你的子母夺命梭确是武林一绝,
可惜胆量不够,你认命吧。”
身旁多了一个女人,是蝎娘子,接口道:“你中了老娘
的梅花针,不要妄图反抗了。”
“噗”一声响,腰脊挨了一脚。他如受雷击,浑身一软,
失去了挣扎力量,叹道“你是蝎娘子,原来五龙谷是如此败
亡的。”
林白衣穿起衣巾,一把将他挟起说:“老兄,有话咱们
慢慢谈,走吧。”
暮色苍茫,北校场夜风萧萧,木时传来一阵阵野狗的长
啤,凄厉刺耳。附近不时飘过一两团鬼火,更令人心惊胆跳
疑神疑鬼。
场东是南北官道,又看到黑黝黝紧闭着的城门。
乌骓马屹立在场中心,崔长青据鞍高坐,人与马屹立如
山,甚至连马尾也毫不拂动,远远看去,益增三分恐怖,漆
黑一团,象煞了鬼影。
三匹马远远地驰来,蹄声打破了四周的沉寂。双方接近
三丈左右,来客勒住了坐骑。
“是崔爷吗?”薛香君问。
崔长青扫了对方一眼,说:”好象你们之中,没有在下
所要的人。”
“崔爷只给咱们半天工夫……”
“据在下所知,在下所要的人全在贵会秘坛,半天工夫,
应该够了。”
“崔爷的消息恐怕不正确……”
“哼!铁琵琶吕三娘子,曾随天罡坛主到平阳府,向三
妖道索取在下的性命。”
“铁琵琶本姑娘已将她带来了,但女飞卫目下随花蕊夫
人在河南办事,委实无法将她带来。”
“你说该怎么办?”
“半月后,本姑娘负责将人送到。”
崔长青不是不讲理的人,不再逼迫,说:“女飞卫与花
蕊夫人,曾在郑州奉贵会之命,行刺好人。限你们在二十日
之内,带一千五百两银子,连同女飞卫与花蕊夫人,至郑州
投案。”
“阁下为何替官府……”
“住口!”
“崔爷,你也是黑道人,何必……”
“我只问你答不答应,废话少说。”
“这……好吧,我答应。现在,吕三娘子是你的了。”
薛香君举手一挥,女伴将铁琵琶拍醒,将其推落下马,
喝道:“前面是黑衫客,小心了。”
薛香君策马后驰,叫道:“二十日后,阁下到郑州讨消
息。”
吕三娘子取出铁琵琶,乘乱向崔长青一指。
薛香君与两位同伴,丢下了吕三娘子,兜转坐骑径自走
了,毫无情义可言,心肠之硬出人意外。
吕三娘子迅速地取出铁琵琶,乘机对正了崔长青,相距
三丈,正是毒针最强劲最具威力的距离。
可是,她却不敢发射,乌骓马雄骏已极,昂首屹立,挡
住了崔长青的身躯。崔长青虽身高八尺,但坐在马上也只能
露出肩部以上,只向下一缩,毒针只能射中乌骓,一击无功,
她死定了。
她抓不住机会,惶然后退。
崔长青缓缓扳鞍下马,背着手向她接近,说:“天玄炼
气士亲眼看到你与女飞卫,偷袭三眼韦陀和虬须客,你否认
四十”
吕三娘子颤抖着向后退,语不成声地说:“这……这……
这不是我……我的错……”
“是不是你干的好事?”他一面迫进一面问。
“这……”
“说!是不是你?”
“是……是的,但……”吕三娘子一面退,一面用发抖
的声音答。
“这就够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崔爷……我……”
“这是北郊法场,官府处决人的地方。”
“天!我……”
“你罪有应得,在下要替朋友复仇。”
“不……不是我的错……站住!不……不要接近我……”
崔长青冷笑一声,仍然迫进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你是自杀呢,抑或要在下亲自动手?”
“我……”
“说!你最好自杀。”崔长青沉声叫,大踏步向前迫进。
吕三娘子情急,“啪”’一声机簧响,射出第一枚毒针,
虽是黑夜中,依然奇准,正中心坎。
毒针反弹而出,崔长青仍向前接近,说:“你用毒针杀
了多少人?你……”
“啪!”第二枚毒针一闪而至,射在腰间。
“你还有一枚毒针……”
吕三娘子恐惧地、慌乱地后退,第三枚毒针终于射出了,
正中七坎大穴,认穴奇准。
“你要用剑决斗吗?”崔长青问,已接近至八尺内了,
拔出了沙棠木剑。
吕三娘子一面退,一面七手八脚地扳动琵琶的机簧,慌
乱地想重新装上毒针。
“啪!”暴响震耳,剑影一闪,铁琵琶弦断盒碎,从吕
三娘子的手中坠落。
吕三娘子魂飞魄散,一面退一面声泪惧下地叫:“崔爷,
我……我只是奉……奉命行事,会主要……要我们杀……杀
尽黑龙帮的人……”
“我知道。”
“你……你知道上……上次在……在开封,我……我们
行……行刺樊东主,被……被你破了那笔买……买卖,我……
我们吃了多……多少苦头?我们是不……不得已,请……”
“你说完了吗?”
“请高抬贵……贵手,那是会主的主意……”
“我知道。”他冷冰冰地说。
“饶我!饶……我,我……”
剑影一闪,划过吕三娘子的左肩外侧,立即衣破肉裂,
鲜血狂流。
吕三娘子一声惨叫,被震倒在地。
崔长青一闪即至,剑尖疾吐不轻不重地点在吕三娘子
的左期门上,人立即昏厥。
他一把将人提起,回身一声低啸,乌骓马轻快地驰来,
他挟着吕三娘子一跃上马。
他扔头瞥了场东南一眼,冷笑一声自语道:“她们定已
死心了,让她们回去报信也好。”
他向东走。东南角远处,薛香君向同伴说:“跟去看他
在何处遗尸,咱们也好放心。”
“老天!你敢跟去?要被他发觉,咱们死定了。”一名
女伴惊惶地接口。
另一名女伴也说:“堂主千万不可冒险。听吕三娘临死
前的惨号,便知她的毒针无功,死得甚惨,咱们三人绝非他
的放手,如被他发现……”
“好吧,你们都怕得要死,不去也罢。走,咱们前往河
南龙门聚会。”
吕三娘子在昏迷中,突感脑门一震,人便苏醒。灯光耀
目,她发觉身在一座内室中,前面端坐着浑身黑的崔长青,
正冷冷地注视着她。
她挺身坐起,珠泪滚滚,泣道:“崔爷,要杀我你就动
手吧,不要折磨我。”
崔长青摇摇头,说:“我不杀你,也不折磨你。”
“天哪!你……你的话……”
“你说得不错,你只是个奉命行事的可怜虫。”
吕三娘子大喜,拭泪道:“崔爷,我是身不由已……”
“我不要你说这些。”
“那……”
“在下为友复仇,事在必行,贵会主是元凶首恶,在下
要她抵命。”
“崔爷……”
“你知道贵会主目下在何处?”
“白天她在五龙谷秘坛……”
“什么?她在五龙谷?”
“是呀!她一直就未离开秘坛。”
“但薛香君说她已到潼关巡视去了。”
“见鬼,会主从不出巡各地,各地秘坛的会友,根本不
认识她,她巡什么视?”
“你是说薛香君撒谎?”
“撒谎?哼!那恶毒的女人毒如蛇蝎,心狠手辣、她是
本会的智多星,诡汁多端反复无常,任何卑鄙的事也可以做
出来,何止至撒谎?”
“哦!依你说来,在下上了她的恶当了。”
“崔爷相信那鬼女人的话,自然上当。”
“贵会主的真姓名你知道吗?”
“不知道。”
“我希望你诚心合作。”
吕三娘子惨然一笑道:“崔爷,你以为当他们将我诱擒
交给你宰割,我还对他们感恩吗?我与血花会情义已尽,还
有什么可顾忌的?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我感到万分寒心。”
崔长青颇表同情地说:“是的,咱们黑道人,如果撇开
道义二字,那就一切不足论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吕三娘子大感意外地说:“你……你是说,你……”
“我放你一条生路。哦!你的伤势不要紧吧?”
“谢谢你高抬贵手,大恩大德不敢或忘。伤不要紧,皮
肉之伤又算得了什么!可虑的是心灵的创伤,再就是今后我
该如何摆脱血花会的追杀了,你不杀我,他们是不会放过我
的。崔爷,再见了。”
“再见,珍重。”崔长青叹息着道别。
吕三娘子在门口回头,欲言又止,最后终于毅然转身走
了。
后房转出北丐,摇头道:“小老弟,你不该放她走的。”
崔长青苦笑道:“老前辈,晚辈不忍杀她,她是身不由
己,主凶该是血花会的会主而不是她。”
北丐在一旁坐下,说:“血花会的人,都是些阴狠恶毒
的男女。你不要看这吕三娘子楚楚可怜,其实她比任何人都
狠……”
“老前辈,她狠毒岂不是正好吗?”
“哦!你的意思是……”
“她会就此甘休吗?晚辈认为,探查血花会主的线索,
可能在她身上呢。”
北丐大笑,说“小老弟,你又错了,你另有打算固然不
错,错在你不知吕三娘子的底细。她只是内堂的一个会友,
是经常派出外地办事无足轻重的人,她只知道服从堂主薛香
君的调遣,只概略地知道总秘坛的一些不关紧要消息,从不
曾见过会主,你希望从她身上查出线索,岂不是缘木求鱼?
要想知道消息,只有从堂主坛主方面打主意。你放走了薛香
君,这是最大的失策。”
崔长青苦笑道:“薛香君是他们代表出面谈判的人,晚
辈怎可留下她?”
北丐点头道:“你是性情中人,斗不过这些阴狠诡诈对
手的?且等林贤侄返回时再说,也许他可获得宝贵的线索。”
午夜时分,所有的人陆续返回。崔长青发觉返回的人皆
无精打采,便知没有多少希望。
林白衣与蝎娘子最后返回,两手空空。
北丐接到人,迫不及待地问:“林贤侄,得到消息吗?”
林白衣摇头苦笑,说:“别提了,真是泄气,放走了大
鱼,捉住一条小鱼夺魄神梭问口供。岂知这恶贼奸似鬼,起
初惶诚惶恐表示合作,招了一大堆废话,最后竟然反击逃命,
逃不掉便嚼舌自尽了。”
蝎娘子也说:“那恶贼表现得十分恭顺怕死,谁也没料
到他最后来上这么一招,阴沟里翻船,栽得真冤。”
众人面面相觑,极感失望。这一来,血花会的线索,可
说完全中断,人已逃散,到何处去找?
紫云仙子久久方说:“总秘坛散了,他们还有各地的秘
坛呢,咱们可以去各分坛找人间口供呢!”
北丐摇头道:“你这些话白说了,消息一传出,各地秘
坛躲得更稳。平时,咱们也无法找出他们的秘坛,这时更没
希望。”
蝎娘子接口道:“老前辈的话,确是实情。血花会在各
地的秘坛,其实并不多,仅通都大邑设有秘坛,而且人手有
限,人少方能保持秘密。他们接下买卖,通常须由外地秘坛
派人前来办事,本地秘坛的人决不出面,所以极少失败,不
易留下痕迹。接到的买卖如果棘手,则由总秘坛派人接办。
因此要想找各地秘坛,谈何容易?除非……”
“除非怎么?”小玫云急急地问。
“除非咱们能买通一些土豪劣绅,挑唆他们一些正人君
子报复,要他们聘请刺客。”
北丐摇头道:“不可能的,即使咱们敢于冒大不讳如此
进行,万一所请的刺客不是血花会的人,怎么办?再如果因
此而出了纰漏,后果如何?再说,血花会必定在今后一年半
载之内销声匿迹,决不会仍然不顾死活接买卖的。”
“那……我们怎么办?”紫云仙子问。
“等一年半载,他们会东山再起的。”北丐无可奈何地
说。
崔长青深深吸入一口气,说:“且看看半月后郑州陶知
府被刺案,血花会是否依约前往投案了。哼!我会找到那位
神秘莫测的会主的。”
林白衣摇头道:“崔兄,陶知府被刺血案惊动京师,方
面大员也受到严厉处分,你以为血花会肯出来认罪?那是不
可能的。崔兄,不如到舍下盘桓一段时日,这件事慢慢追查,
只要请家父出面,不难把血花会查个水落石出,不知崔兄意
下如何?”
崔长青淡淡一笑,说:“林兄的好意,兄弟心领了。我
想,林兄该已知道兄弟的身份了。”
“不错,你就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黑衫客。”林白衣诚
恳地说。
“黑衫客是黑道大贼,林兄当然也知道。”
“不错,据传说,黑衫客是侠盗。”
林紫云笑道:“崔大哥,据我所知,黑衫客从未落案,
没错吧?”
崔长青苦笑,说:“不错,他手法高明,从未落案。可
是,他仍然是世所不容,为法所禁的大贼。把豹的皮毛刮掉,
仍然是一头豹。”
“崔大哥……”
崔长青摇手阻止紫云仙子发话,又道:“贤兄妹是白道
英雄,关中武林世家,世所同钦。你想想看,如果兄弟至尊
府作客,天下英雄如何说法?令尊肯让贤兄妹败坏林氏门风?
算了,即使令尊不介意,兄弟也不忍这样做。”
林白衣慨然地说:“崔兄,家父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我
敢保证你会受到林家的欢迎……”
崔长青苦笑道:“林兄,这些年来,兄弟闯荡江湖,长
了不少见识。一个有声望有成就的人,处事将诸多顾忌,他
不仅是为自己,也为了声誉、门风等等,做一些自己不愿做
的事,即使鸡毛蒜皮芝麻大的事,也怕蜚语流长。俗语说:
君子爱人以德?你想我会这样做吗?”
“崔兄……”
“我想,我该告辞了。”
紫云仙子大急,急问:“崔大哥,你要走?你……”
崔长青笑道:“我从江湖来,仍从江湖去,山高水远,
咱们后会有期。呵呵!但愿有一天在下不幸落了案,尚请诸
位手下留情,在下便感激不尽了。”
小玫云噘小嘴,叫道:“你还笑,你这是什么话嘛?”
他收了笑容,说:“林小妹妹,我说的是真心话,你我
黑白不相容,总有一天……”
北丐一把抓住他,沉声道:“小兄弟,你难道不能洗手?”
崔长青苦笑道:“我年青,来日方长,身无一技之长,
孤零零无依无靠浪迹天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洗手之后,
我又能做得了什么?老前辈……”
“我负责替你我处安身立命的地方。”北丐拍拍胸膛说,
又道:“天下间除了做贼,该做的事多着呢,以你的聪明才
智……”
“老前辈,别挖苦人了,晚辈深感盛情。不过,晚辈可
以郑重声明,今后不再重操旧业了。”他转向龙箫客,长叹
一声道:“朱兄,上次在尊府的事,在下深感歉疚,如不是
在下,朱兄岂会抛妻弃家流浪天涯……”
龙箫客呵呵笑,说:“兄弟,别提了,老实说,兄弟为
了此事,对你感激不尽呢?”
“朱兄,我相信嫂夫人该已改变态度了,能回去,还是
回去的好。”
“笑话,你以为我……”
“你们毕竟是夫妻一场……”
龙箫客愤然地说:“兄弟,你知道我所受的冤气、所受
的委屈……”
“可是,你与绮春是明媒正娶的夫妻……”
“哼!明媒正娶的夫妻,说得多好听。我途经金顶山,
那泼妇一眼便看上我,说什么一见钟情,央薄命花出面迫婚。
一场恶斗,结果在下栽在薄命花手,只好任由她们摆布,我
成了镇八方的东床娇客,从此虎入樊笼。那泼妇仗有薄命花
撑腰,哪将我当人看待?你曾经亲眼看到,不用我多说。哼!
要不是薄命花那贱人赖在胡家不走,我早就把胡家的人宰光
消这口怨气了。”
崔长青失声长叹,说:“朱兄,我是局外人,当然不愿
勉强你。你的遭遇我极感同情。’要不是我走得快,也与你走
上同一条路。”
“咦!听说薄命花曾栽在你手中,是真是假?”
“是的。”
“怎么回事?”
“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也摆。目下镇八方正在江湖搜寻
我,要将我置于死地……”
“哼!你胜得了薄命花,还怕镇八方?见鬼,你为何不
宰了他?”
“一言难尽,我不能杀他。哦!上月在真定,我曾经碰
上风剑。朱兄,她很消沉,如果你与胡绮春真无破镜重圆的
可能,去找她吧。情之一字最难处理,这是不能勉强的。”
“她说过到何处去吗?”
“没说。我想,你会知道该到何处去找她的。”崔长青
自以为是地说。
“谢谢你,兄弟。”龙箫客衷诚地称谢。
崔长青转向蝎娘子,笑道:“仇大姐,我托你的事,仍
请偏劳了。”
蝎娘子点头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请放心啦。”
“谢谢你,后会有期。”
“我还有一句话。”蝎娘子说。
“你……”
“希望你别忘了来看我。”
“好的,我不会忘记。”
林白衣长叹一声道:“你就这样走吗?”
崔长青抱拳行礼道:“是的,至少,目下咱们都是好朋
友,往昔的误会不屑一提,我可以出自肺腑地说,我是尊敬
你的。诸位,后会有期。”
小玫云泪光闪闪地说:“崔大哥,你……”
他呵呵笑,说:“小妹妹,你救过我,我救过你,我想,
你我用不着说客气话了,是吗?”
“可是,我亏欠你……”
“呵呵!你又来了。不要哭,我告诉你一个笑话。”
“你……”
他将误认红绡魔女在杨家寨相救的经过说了,说至福寿
山庄历险时,引得众人都笑了。
告别出门,他突然折回向北丐说:“老前辈混迹风尘,
行侠仗义世所同钦,晚辈有一事相托,请老前辈俯允。”
北丐一怔,说:“小老弟,只要是合乎道义的事,老要
饭的一百件也答应你。”
他掏出大把银票,说:“上次在银洞山替三妖道夺宝,
三妖道将宝石卖给西安四大银号,计款二十万两银子。这些
钱来路虽不算正,但用来济贫决不伤廉损义,我把它夺回来
了,偏劳老前辈用来济贫,老前辈不会拒绝吧?”
二十万两银子,那还了得?所有的人,全怔住了。
他将银栗往北丐手中一塞,扭头就走。
第一个追出的是紫云仙子,大叫道:“崔大哥,留步…
…”
蹄声急骤,乌骓马绝尘而去。
北丐捧着大堆银票发呆,久久方向笑判官说:“林老弟,
象这种奇男子大丈夫,令兄肯不肯出山,从风尘中把他拉上
一把?”
笑判官不住点头,说:“老要饭的,我想,家兄不吝惜
这一拉,但你得帮上一把。”
“那是天经地义,明天就动身。”
龙箫客笑道:“你们真是自私。”
北丐怪眼一翻,问道:“此话怎讲?”
“呵呵!说穿了,你们还不是为了自己打算?”
“你的话象是丈八金刚,令人模不着头脑。”
“呵呵!你们如不将林大侠请出来,难说崔老弟改邪归
正,等到崔老弟有一天犯案,必须劳驾你们出来对付他。依
我看,那晚在赵曲,要不是他毒发,你们谁能对付得了他?
因此,你们……”
“废话!我问你,你希不希望他改邪归正?”
“那是当然。”
“那你……”
已回来的紫云仙子突然叫道:“有了,我想起一个人,
可以要他改邪归正。”
“谁?”众人不约而同地问。
她将与凤剑救助崔如柏的事说了,最后说:“崔老伯将
他逐出家门,而崔、高两家目下已言归于好,只要崔老伯肯
收回成命,咱们只要取得崔老伯亲笔要他回家的手书,他会
回家的。”
林白衣鼓掌称善,欣然地说:“对,就这么办。博陵崔
氏望族,门风谨严,只要他回到家,便不会再出外闯荡了。”
北丐笑道:“如果谁告诉崔老伯他的儿子在外做贼,说
不定老伯真要把崔老弟给活埋了呢。”
“当然没有人会说,你会说吗?”笑判官笑问。
东西官道经过陕州,便离开了大河,婉蜒进入海池山区,
这一带不时有强盗出没,旅客最好不要落单。
陕州与渑池之间,有天下九寨之一的崤山相隔,这里不
属于陕州,也不属于渑池,而属于永宁县管辖。也就是说,
这里是三州镇交界处三不管地带。
崤山原有一座崤关,与东西函谷二关连成一条天险防线,
东西大道横贯其间,官道婉蜒于山谷中,两侧飞崖绝壁,风
不下边,险绝峻绝。
路宽仅丈余,所谓车不方轨,进了山路有进无退。本来
山北另有一条大道,是三国时代曹操进兵巴汉,嫌崤山旧道
太险不利运输而辟的新道,但时畅时断,近数十年来已不通
行旅,目下往来关内外的人,仍走的是崤山旧道。
山区中人烟稀少,道路险绝,少不了有些不肖之徒潜身
其间,做那没本钱的买卖。负责治安的是峙底关巡检司,不
时派出五六名游骑,在东崤与西崤三十五里之间巡罗。但兵
来贼走,兵去贼临,你来我往捉迷藏,互不侵犯相安无事。
这条路白天行走已经不太安全,因此旅客相戒不走夜路。
这天傍晚,乌骓马驰入陕州西门。
崔长青希望早些赶到郑州,沿途尽量避免耽搁,但也不
需赶夜路,预定今晚在陕州投宿。
陕城宫南面不远,是本城第一大店豫州楼。这座楼其实
是客店的酒楼,以楼为店名,楼卖酒食,后面三进两院则是
客房,名列本州第一大店,生意兴隆自在意中。
乌骓在店前止蹄,一名店伙急步趋前接缰,喝采道:
“好骏的乌骓,多久没见过这般雄骏的坐骑了。呵呵!客官
人更俊,果真是人如虎马如龙。小的替客官溜马,请客官移
玉二楼,自有伙计替客官张罗洗尘。”
他将缰交给店伙,笑道:“天色不早,不必溜马了,路
上并不辛苦。在下住店,先安,顿好再说。坐骑好好招呼,上
料加豆。”
店伙拉开大嗓门,向店里叫:“来人哪!接客官至上房
安顿。”
出来两名小伙计,熟练地解下鞍后的马包,鞍前的水囊
鞘袋。
“爷台请跟小的来。”一名店伙客气地说。
“叭”一声鞭响,有人挨了一鞭,接着,打雷似的大嗓
门叫吼声震耳:“兔崽子!谁叫你动太爷的鞘袋?”
原来另两名招呼客人的店伙,有一位讨好地替客人卸下
马背上的鞘袋,被那位豹头环眼客官抽了一马鞭,只打得店
伏龇牙咧嘴,正待发作。
豹头环眼大汉取下鞘袋,和兵刃插袋中的一把厚背鬼头
刀,怪眼彪圆,骂道:“狗娘养的!你不服气?太爷要砍下
你的驴头做溺器,你信不信?”
店伙看了那把沉重的鬼头刀,上冲的怨气怒火消散得无
影无踪,惶然地说:“小的怎敢?小的不敢。”
“谅你也不敢。带路,太爷要住店。”
“是,小的领路。”店伙颤抖着说。
崔长青冷眼旁观,心中冒火,但不动声色。
两人同时踏入店门,一个无心,一个有意,“砰”一声
响,双肩相撞。
大汉身形一晃,一肩撞在门柱上,登时火起,将鞘袋和
刀向下一丢,作势扑上,怒吼道:“瞎了你的狗眼……”
崔长青不再客气,铁拳疾飞,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打了再说,“砰”一声给了一记“霸王敬酒”。
“噗!”大汉下颌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击,只感到口中盐
盐的,眼冒金星,几乎跌倒。
崔长青虎跳而出,到了店门外的广场,点手叫:“你出
来,给你一次教训,免得你出口伤人。”
大汉一声虎吼,虎跳而出,疯虎似的飞扑而进,用的是
凶猛的“饿虎扑羊”。
崔长青一看便知对方自传力勇,仗火候不差的混元气功
无畏地进搏,早已智珠在握,直等到对方的双爪行将及体,
向虎腰左扭,闪过正面,人向下挫,右肘凶狠地撞出。
“噗!”肘击在腹腰上,如中皮鼓。
“哎……”大汉惊叫着弓腰后退。
崔长青得理不让人,大喝一声,身形跃起,“噗噗”两
声闷响,双足踹在大汉大脑肩上。
“砰!”大汉终于仰面重重地摔倒,跌了个手脚朝天,
狼狈万分。
崔长青拍拍手,笑道:“阁下,起来再斗。”
大汉狼狈地爬起,向店门急窜,想拾刀拼命。
崔长青急步赶上,一掌拍在对方的背心上,顺手抓起对
方的腰带,大喝一声,将人向街心扔。
“砰!”大汉跌在一堆马粪上,粪浆四溅。
崔长青冷哼一声,叫道:“下次再出口伤人,在下要割
下你的狗舌头来。好好洗个澡,朋友,别忘了在店内找我算
帐。”
说完,入店而去。
围观的人丛中,有人叫:“打了飞熊,麻烦大了,看样
子要出人命。”
他被店伙安顿在东院的一间上房,刚在洗漱,便听到邻
房有了动静,一个娇甜的女人声音说:“店伙计,这间房太
小了。”
店伙陪笑道:“姑娘,里面有内间,三位姑娘恰可以安
顿,没有比这间更好的上房了。”
接着,飘来两句更娇,更甜,更柔婉的声音:“冬梅,
就要这一问好了。”
他一怔,心说:“三个孤零零的少女落店,没有男人护
送,未免太危险了。这位少女的嗓音好悦耳,大概相貌不会
太差。”
他可没有心情想入非非,对少女们的安全倒是关心。
洗漱毕,静静地喝完一壶茶,方泰然出房,举步向前面
的酒楼走出。
二楼灯光辉煌,广阔的楼面分为四部分,临街一面以雕
花板墙分隔为二,右面分隔为五座包厢,便于携带女客进食,
也是有身份的人宴客之所。
三部份的食客似已满座,他走向包厢,向守在门外的两
名店伙问:“里面有座位吗?”
一名店伙欠身道:“有两厢空着,爷台是否需厢座宴客?”
“在下一个人。”
“哦!小的到左面去,替爷台设法请出一副座头。”
“不必了,给我一座包厢。”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怪叫:“包厢太爷全包下了。”
他扭头一看,是个年约四十上下的干瘦大汉,带了两位
从人,排众而来。
他冷哼一声,伸手拦住说:“老兄,你该知道先后的规
矩。”
大汉冷冷一笑,伸手徐拨说:“太爷进去之后,你便……”
双手相交,大汉脸色一变,慌忙缩手改口说:“好,你
先来,但你会后悔。”
他举步入,说:“是否后悔,不劳阁下耽心。”
他占了一座包厢,厢与厢之间只隔了一层薄板,而且厢
门用帘而不用门,因此邻厢的动静可听得一清二楚。
叫来了酒菜,邻厢陆续到了不少人。不久,有个粗豪的
嗓音叫:“老三,去叫他滚,这儿容不下咱们十六位朋友。
太挤了。”
“可是……大哥,那家伙扎手。”是老三的答复,听嗓
音便知道方才的干瘦大汉。
老大显然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叫道:“老三,你
怎么胆子愈来愈小了?扎手?他一个人能移山倒海飞腾变化
吗?”
“可是,咱们有事而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老三,你到底去不去?”老大的声音充满怒意。
“是,老大,小弟这就去……”
“他要是不让座,老二去把他丢下街心。”
崔长青到底年青,受不了狂言撩拨,大声道:“不要叫
老二老三过来,你自己来好了。”
脚步声急促,老大带了几个人过来了,门帘一掀,灯光
下,一个穿灰袍的大胖汉气虎虎地出现在门口。
“咦!是你?”胖汉讶然叫。
崔长青放下杯筷,大笑道:“原来是无量佛左春秋,难
怪如此猖狂。”
无量佛身后一名中年人怪眼一翻,越众抢入。
无量佛伸手急拦,说:“老二,不可无礼。”
说完,进入包厢笑道:“没想到在此碰上了老相好,妙
极了。”
崔长青安坐不动,自行勘酒说:“老相好?别抬举在下
了,咱们曾有一面之缘,配称老相好?你老兄真够四海的。”
无量佛拖张长凳自行坐下,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
也,一面之缘,自然可算相好罗。老弟,近来可好,在何处
得意?”
“在关中做了两笔买卖,还好。你们……”
“来,我替你们引见。这位是兄弟的金兰二弟追魂刀项
三川,那位是敝友飞燕子杨全。”然后向两人说:“两位贤
弟,这位就是兄弟时常提起的黑衫客崔长青。”
项、杨两人一听他是黑衫客崔长青,脸上登时出现不屑
的神色,爱理不理地点头算是打招呼,抱肘而立颇为桀傲。
崔长青也颔首打招呼,淡淡一笑道:“左兄,如果你要
在下让座,办不到,朋友是朋友,交情是一回事,让座又是
一回事。”
无量佛离座而起,笑道:“老弟言重了。请稍待,在下
到邻厢请几位朋友过来,与老弟厮见,日后也好互相照应。”
“左兄,在下……”
“放心啦!老弟,不会要你让座的。”
不管崔长青肯是不肯,无量佛径自走了。崔长青碍于情
面,不便硬阻。
不久,进来了五个人,其中有无量佛的拜弟老三狂鹰张
瑞,也就是不久前与崔长青争座的人。
另四人是名号响亮的好汉,前三人是吃水的一方之霸,
砥柱三雄李龙、李虎、李豹。最后一人是千里追风焦国良,
是陕州的风云人物。这四位仁兄,都是附近的巨豪。
八个人中,除了狂鹰知道崔长青不好惹之外,全未将崔
长青放在眼下。
崔长青并未介意,也傲慢地打招呼。
八个人不客气地就座,无量佛坐在崔长青的右首,笑道:
“咱们一共有十六个人,邻厢的八位朋友,尔后再为老弟引
见,彼此也好亲近亲近。”
崔长青淡淡一笑,说:“左兄,你的人不少嘛。”
无量佛呵呵笑,说:“多是多,但还嫌不够。”
“不够?是招兵吗?”
“不是……”
“要造反?”
飞燕子本来就不屑与崔长青同起同坐,冷笑道:“小辈
你这是什么话?”
狂鹰张瑞一惊,心中暗暗叫苦,深怕崔长青反脸,闹翻
了就糟啦!
崔长青却不在意,他泰然自若地喝了一口酒,笑道:
“我说话阁下如果不爱听,为何不出去?”
飞燕子勃然大怒,愤然站起。无量佛急道:“杨老弟,
坐下。大概咱们忙了好几天,大家都有点肝火旺,崔老弟休
怪。”
“我不在乎。”崔长青说。
无量佛堆下笑,说:“崔老弟,说起人多,兄弟确认为
还不够,老弟如果有意,算你一份,怎样?”
“算我一份?”
“咱们三两天之内,要做一笔买卖。”
“什么买卖?”
“恕兄弟暂时守秘,只问你肯不肯入伙。”
无量佛提出入伙二字,崔长青便大起反感,但也不动声
色,说:“近来,在下做买卖倒还顺手……”
“呵呵!老弟,利润优厚得很呢。”
“买’卖当然也大罗?”
“那是当然,每人先付白银三百两,事成再加三百,红
利在外。”
“哦!这趟买卖做下来,可以坐吃两年呢。”
“也许不止两年。”
“怎样?”狂鹰张瑞追问。
“在下要知道买卖的底。”崔长青不慌不忙地说。
飞燕子冷笑一声道:“你阁下根本不懂咱们这一行的规
矩。”
“你老兄是那一行?”崔长青冷冷地问。
“明的,总比阁下鸡鸣狗盗光彩些。”
千里追风拨火煽风地说:“杨兄,目下是大明一流江山,
并非春秋五霸争雄,过函谷关尽可大摇大摆地过去。尽管函
谷关目下仍保全古风鸡鸣启关,但已用不着鸡鸣狗盗了。”
飞燕子见有人应和,更为得意地说:“黑衫客,你偷八
辈子也偷不入六百两银子。你入咱们的伙,在下委实想不起,
该如何分派你的工作。”
“你要知道,这次咱们是来明的,危险得很哪。”砥柱
三雄的老大李龙也趁火打劫,插上一腿。
崔长青的目光,扫向无量佛。
无量佛似无阻止同伴讥笑嘲弄的意图,正与老二追魂刀
低声商量。
他忍无可忍,怒火上冲,但神色仍然平静,笑道:“飞
燕子杨兄,在下的能耐是偷,偷金银也偷人,你家里如果有
金银有小妹子,你可得小心我呢!”
这一手泼妇浪汉式的反讥,真绝。飞燕子只气得一蹦而
起,伸手去抓菜盘准备掷击。
崔长青沉喝道:“住手!”
飞燕子的手,停在菜盘上空,厉声道:“小辈找死,太
爷要教训你。”
“杨老弟……”无量佛急叫。
飞燕子拖开木桌,叫:“你们让开,在下要数这小子的
骨头。”
无量佛大概早有存心,想着看崔长青的真才实学,一面
故意叫飞燕子不可冲动,一面却向外侧退。
众人散开,双方面面相对。
崔长青缓缓用脚拨开坐凳,冷冷地问:“老兄,你要动
手?”
“你害怕吗?求饶还来得及。”飞燕子怪叫。
“算了吧,老兄。”崔长青冷然注视着对方说。
追魂刀拔出两把飞刀,“啪啪”两声掷插在桌上说:
“用小刀过瘾些。”
桌已移至一旁,两人只要各跨前一步,便可将飞刀拔在
手中。
飞燕子作势跨步伸手,崔长青却平静地说:“老兄,不
要拔刀。”
“你不敢斗刀?不管你敢不敢,我要。”
“不要,老兄。”
“你要求饶?”
“我要你不要冒险拔刀。”
飞燕子身转如燕,身法迅捷,自以为必可稳操左券,猛
地抢出拔刀。
人影一闪,两把飞刀突从指尖前失了踪,“啪”一声响,
挨了一记耳光。
“哎……”飞燕子惊叫,人向后退。
崔长青大手一伸;右手捉住了对方的左肘,左手叉住了
对方的咽喉,食中两指扣住了耳下藏血,冷笑道:“老兄,
你得好好下苦功练练。”
飞燕子起初尚可挣扎,右手拼命想拉脱叉在咽喉上的巨
手,但仅片刻间,突然昏厥。
崔长青手一松,飞燕子砰然倒地,寂然不动象条死狗,
昏迷不醒。
众人大惊,呆住了。
崔长青冷厉地注视着追魂刀,一字一吐地说:“项三川,
你居心叵测。现在,你可以发射飞刀了,动手吧。”
追魂刀的皮护腰上,共带了八把六寸长的飞刀,只消手
向上一抄,便可将刀拔出发射。
追魂刀的双手徐徐上提,十指箕张不住伸屈。
崔长青鞭手自然下垂,屹立如山,神目如电,紧吸住对
方的眼神,目不稍瞬。他的腰带下方,反插着两把飞刀,那
是追魂刀先前掷插在桌上的那两把。
追魂刀的手,倏然向上一挑,大姆指刚将飞刀挑出鞘外。
崔长青更快,手一动飞刀已经入手,向前指出,只消手
一抖,飞刀便可破空而飞。
追魂刀如中雷殛,飞刀失手坠地,惊得脸色苍白,手在
发抖。
崔长青冷然屹立,冷静得象是个石人。
蓦地,他身形左旋,一把飞刀化虹而飞,左手同时一抄。
左手,多了一枚可随水势折向的鱼腹刺。
砥柱三雄的老二李虎,突然向前一栽,“砰”一声响,
压倒了一张长凳。
老大李龙抢出,抱起老二的身躯。老二的七坎要害右一
寸,六寸长的飞刀没入三寸左右。
“老二……”老大狂叫。
千里追风焦国良俯身察看,急叫道:“还有救,快把他
抬走医治。”
“在下已经手下留情了。”崔长青冷冷地说,“叮”一
声将接来的鱼腹刺丢在桌上。
所有的人皆脸有惧容,先前轻视的神色一扫而空,代之
而起的是极度的震惊。
“还有谁想试试?”崔长青再问。
没有人回答,众人的手皆离开腰胁的暗器囊和兵刃鞘靶,
表示无意动手。
他“当”一声丢下另一把飞刀,冷冷一笑,大踏步出厢
而去。
回房歇息,邻房的女客似已入寝,听不到任何声息,也
许是已经出去了。
不久,他听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有人在他房外停步,
接着响起三下叩门声。
拉开门,他说:“你来有何贵干?”
门外是无量佛,笑问:“咱们谈谈,不请我进去?”
“请进。”他闪在一旁说。
无量佛顺手掩上房门,笑道:“兄弟未带任何兵刃。”
“在下不在乎。”他针锋相对地说。
“兄弟那些人,都是些老粗、亡命,老弟台休怪。”
“小意思,左兄用不着替他们赔不是。”
“咱们平心静气商量商量,可好?”
“好,坐下谈。”
无量佛落座,正色说:“兄弟确是需要人手,诚意邀请
老弟入伙。”
他摇摇头,沉静地说:“左兄,隔行如隔山,在下与诸
位道不同不相为谋,不懂你们的规矩,那是犯忌的。”
“呵呵!老弟,难道你就不想改行?人往高处走,水往
低处流。道路是走出来的,你打算在下九流中混一辈子吗?
这次是扬名立万的大好良机,老弟千万不可错过。”
“哈哈!树大招风,在下不想出人头地。”
“话不是这样说,你年青……”
“但混得很好。”
无量佛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说:“这是五百两凭票
即付,可在河南陕西任何银庄兑现的银票。”
“你这是……”
“这趟买卖,兄弟以一千两银子相酬,红利在外。”
“好高的价钱。”
“老弟只要点头……”
“但在下必须先知道底细。”
“抱歉,兄弟不能违反江湖规矩。”
“同样地,在下也不能违反规矩,我这一行作案之前,
必须将底细完全摸清方能下手。”
“这……”
“因此,左兄当已明白,咱们行规不同……”
“兄弟将底细说出,你必须答应。”
他摇摇头,笑道:“左兄,你不说也罢,答不答应,在
下有权取舍,届时彼此下不了台,岂不有伤和气?”
无量佛看见不为所动,知道势难勉强,失望地说:“老
弟,别无商量?”
他坚决地说:“恐怕别无商量余地了。”
无量佛收回银票,离座说:“兄弟与两位拜弟的房间在
西院二进丁号房,这两天不会离开。老弟如果有所商量,欢
迎光临指教,随时恭候,再见。”
“再见。”他客气地送客。
送走无量佛,他冷静地思量:“这些恶贼,到底要做些
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
对方纠合了这许多大名鼎鼎的高手亡命,花重金四处请
人,不惜工本要拉他入伙,可知决不是普通的歹卖,事不寻
常,将是惊天动地的大案,他犯不着与这些人同流合污,他
不是这种人。
他答应了长春老人,不再黑夜作案,那么,他必须改行,
不然怎能在江湖上混?
吃江湖的人,如果无人加以疏导指引,便会愈陷愈深,
终至不能自拔。
幸而他是个有慧根有主见的人,总算能把握自己不受环
境的诱惑。
正胡思乱想间,房门突响起叩门声。
他一惊,心说:“我失神了,没听到任何声息,有人到
了门外而不自觉,我怎么如此湖涂?”
“谁呀?”他问。
仍然是叩门声,无人回答。
他到了门旁,警惕地拉开房门。
他怔住了,竞然是一位于娇百媚的少女,梳双丫髻,青
衣长裙素静大方,一看便知是一位侍女。瓜子脸庞白里透红,
明眸皓齿,未施脂粉天然国色,有一双会说话的灵活大眼,
年约十五六,极为脱俗。
“唉!你是……”他讶然问。
侍女盈盈施礼,请:“崔爷,小婢这里请安。”
他又是一怔,说:“你……咱们认识吗?”
“崔爷,隔墙有耳。”侍女微笑着说。
“哦!你是邻房称为冬梅的姑娘,请问有何见教?”
侍女迫视着他,反而令他感到有点局促,用平静而带有
警示的语音说:“小婢奉家小姐之命,寄语崔爷干万不可与
那群穷凶极恶之徒往来。”
“哦!原来如此,谢谢令小姐关注。姑娘,但不知这件
事与令小姐有何关连?”
“家小姐认为崔爷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岂是与贼人同流
合污的江湖豪杰?”
“谢谢夸奖,在下感激不尽。请问令小姐贵姓芳名,可
否见告?”
“家小姐姓吉,吉星高照的吉。”
“请转告吉小姐,在下深感盛情,请代问候。”
“谢谢崔爷,小婢告退。”
“好走,不送了。”
躺在床上,久久不能成寝。他深感诧异,这位吉姑娘到
底是何来路?如果与无量佛一群有关,便不足为奇,对一个
陌生人忠告,岂能无因?
一时好奇,他动了要结识这位神秘姑娘的念头。
他开始胡思乱想,猜测这位神秘姑娘是何许人。一般来
说,一个其貌不扬的女人,决不会要一个美貌如花的侍女在
身旁侍候。这位侍女冬梅已可算是绝世美女,那么,小姐决
不会比侍女差已可断言。
他正胡思乱想中沉沉入睡,等候情势演变,明早,他得
上路,这里的事,他不愿多劳心。
四更醒来,五更整整一个更次,他用来练功,内练一口
气,外练筋骨皮,这是他日常的功课,如无意外决不停辍,
他练得甚勤,一直保持不断精进的境界。练功如逆水行舟,
不进即退,决无侥幸可言。搁下一段时日,必须以加倍的工
夫方能恢复原状,没有大恒心大毅力的人,决难臻于化境,
取巧不得。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没有终南捷径司寻。
刚练完功,洗去一身汗水,房门外已响起脚步声,至少
有十个人在他的房门外止步。
“就住在这里,这小子可能还在做黄粱梦高卧不起,要
不要打进去?”有人在外面叫。
他匆匆穿好衣裤,佩上沙棠木剑,“砰”一声大震,门
闩折断,房门被踢开了。迎门站着的人,正是昨夜落店时,
被他打倒丢在马粪上的飞熊。
他向外迎出,冷笑道:“你来得真不慢,到院子里去。”
门外黑鸦鸦一大群,共是十二人,高高矮矮站在院子里,
每个人都带了兵刃。
飞熊仍然有点胆怯,向外退。
“叫他出来。”外面有人大叫。
他跨出房门,淡淡一笑道:“人多势众,你们居然敢纠
众群殴?陕州真是无法无天的地方。”
“哼!”人丛中有人发出冷哼。
双方相对,他问:“说吧,你们要怎样?”
一名中年人冷笑道:“咱们不是来说的。”
“哦!不是来说,便是要打了。”
“你明白就好。”
他哈哈大笑,说:“在下当然明白。说吧,要不要划道?”
中年人哼了一声说:“咱们给你一条路走,跪下、认错、
求饶。”
他扫了众人一眼,破晓时分,光线膘陇,但仍可看清这
些人的嘴面,全是粗眉大眼、粗胳膊大拳头的人物。他一面
盘算,一面反问:“如果在下不走你们所指定的路?”
“哼!咱们就好好摆布你。”
“你摆布给我看看?”
一名粗壮的大汉叫:“这小子不见棺材不掉泪,在下打
掉他的满嘴狗牙。”声落人到,拳影疾飞。
“砰”一声响,大汉一拳落空,小腹反而挨了一腿,大
叫一声,向后飞跃。
中年人应声仆倒,招发“白猿献果”,爪急伸而来。
崔长青出手上拨。中年人变招奇快,另一爪已出“叶底
偷桃”,阴狠地疾攻下阴,恰好被崔长青的“指天划地”迎
个正着,不但拨开下探的爪,也在中年人的鼻尖前敲了一指
头。
“哎唷!”中年人叫,鼻中流血向后退,掩着口鼻狂叫:
“并肩上,宰了他!”
廊下突传来悦耳的语声:“想倚众群殴吗?得先问问本
姑娘肯是不肯。”
晓色朦胧,可看清廊下并肩站着三位女郎,中间梳三丫
髻秀可餐的少女,穿了碧绿衫裙,两侧的一双清丽出尘侍女,
穿的是水湖绿劲装,全佩了剑。
众人不敢贸然拥上动手,一名五官挤在一圈的中年人向
三女沉声问:“你们要架梁子吗?报上名号。”
“碧绿衫裙少女冷冷地说:“叫你们的主事人出来说话。”
“在下就是主事人。”
“好,你赶快带了这些狗腿子滚!”
“你好大的口气,亮万。”
“姑娘姓吉。你走不走?
“可恶!气死我也,太爷要揪你出来好好教训你。”声
落,向廊下疾冲,毛手伸出了,劈胸便抓。
“啪啪!”是清脆的耳光声。
“哎……”
“啪!”又是一耳光。
“砰!”中年人仰面朝天摔倒在地。
少女扫了众人一眼,冷冰冰地说:“下一个人,便没有
这么便宜,本姑娘要掏出他的一双招子来。”
中年人狼狈地爬起,如见鬼魅地说:“这女人会妖术,
快走。”
说走便走,十二个人一哄而散。
冷眼旁观的崔长青暗暗点头,心说:“这位姑娘的拂
云手,已获其中神髓,快得令人吃惊,难怪她敢出头架梁子。”
吉姑娘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嫣然一笑。
他心中一跳,这一笑果然是美极了。
他发觉自己失神,赶忙收敛心神抱拳施礼道:“谢谢姑
娘解围,感激不尽。”
吉姑娘赶忙回礼,笑道:“不敢当,崔爷不嫌小女子多
事吧?”
“岂敢岂敢?”
“崔爷知道这群人的来历吗?”
“惭愧,不知道。”
“他们就是无量佛那群人,策划图谋的正主儿。”
他一惊,讶然道:“姑娘是说,他们要火拼?”
“不是火拼,其中另有缘故。”
“哦!姑娘已摸清了他们的底细?”
“崔爷是否也想知道?”
“这个……”
“请到房里一叙。”
“这……不方便吧?”
吉姑娘婿然一笑,说:“江湖人不在乎,对不对,崔爷
请。”
他不再迟疑,好奇心和希望与对方接近的念头,令他向
吉姑绛的客房走去,说:“打搅姑娘了。”
吉祥娘大方地请他在外间落座,冬梅奉上香茗。他道谢
毕,笑道:“昨晚贤主仆落店时,在下还替你们担心呢,岂
知姑娘却是江湖英雄,在下大惊小怪了。在下崔长青,匪号
称黑衫客。”
吉姑娘笑道:“谢谢崔爷关心。小姓吉,小名绛姑。”
“呵呵!在下喜穿黑,故称黑衫客。姑娘芳名绛姑,却
喜穿绿。”
吉绛姑低鬟一笑,笑得好甜,说:“昨晚外出看群魔乱
舞,因此穿绿,其实贱妾平时喜穿红;姑娘家谁又不喜穿红?”
他又是一惊,问:“姑娘昨晚外出,刚返店吗?”
“是的,探得不少消息。”
“为了那两帮人?”
“不,为了好奇。”
“他们是……”
“河南府第一大奸商陈得禄,替伊王府在河西采办了一
批奇珍异宝,价值连城,听说奸商自己携带至兰州的银子,
就有三十万两之多,可知这批珍宝所值几何了。”
“哦!原来是为了这批异宝奇珍。”
“是的。本来,陈得禄携有伊王府的书信,可向西安的
秦王府请求派兵护送。可是,他仍不放心,秦王与伊王目下
的辈份是叔侄,而秦王贪黩好货是家喻户晓的。他不放心,
因此回程不敢向秦王府求助,由他自己的两位保留,请来了
不少不三不四的武师浪人,沿途保护严防意外,声势颇为浩
大。”
“哦!风声已经走漏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人多嘴杂,不走漏是不可
能的。”
“飞熊这帮人……”
“他们是负责在前面放线清道的,大概宝物当在明晚或
后日午间可到陕州。”
“无量佛那些人,结伙劫宝?”
“是的,无量佛只是个跑腿的人而已,真正的主谋,是
熊耳山的摘星换斗阳奇。这位早年的黑道大豪,动了染指的
念头,可惜他得到消息太晚,仓卒间无法召集高手朋友前来
相助。只要珍宝过了崤山,伊王府的护卫定可迎来护送,珍
宝便可万元一失地送进伊王府,任何人也休想染指啦!”
崔长青盯着姑娘笑,问:“姑娘是不是也食指大动?”
吉绛姑噗嗤一笑,毫不掩饰地说:“不错。家父早年也
曾是一方之豪,贱妾虽是初出道的后生晚辈,但不甘雌伏。”
“可是……”
“可是,我不想从陈得禄手中劫取。”
“那……你……”
“摘星换斗志在必得,成功的希望有八成。”
“凭无量佛那群人?”
“不,无量佛只是幌子,负责引人送死,扰乱护送人的
耳目,所带的人打头阵,可能生还者不多。真正行劫的主力,
是伏牛三魔几个老魔头。”
“咦!他们出面,这批珍宝丢定了。”
“我打算等尘埃落定之后,再从摘星换斗手中接收,落
案的是他,与我无关。”
他吃了一惊,说:“姑娘,使不得。”
“为什么?”
“你初入江湖,该知道江湖禁忌。”
“禁忌又不是我订的,我怕什么?”
“这……”
“崔爷,你放心,我不会将你拖下水的。”
这一招够狠,欲擒故纵,崔长青上当了,沉吟着说:
绛姑娘这样做,太危险了,日后……”
“嘻嘻!这件事不做则已,做则必须不露痕迹,摘星换
斗决难逃出我的掌心,管叫他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不
信请拭目以待。”
“你有把握?”
“有九成把握。”
“九成不行……”
“唯一可虑的是,该怎样向无量佛那群人透露一些口风,
让他们集中全力轻易地将珍宝弄到手,一切锦囊妙计皆属空
谈。”
他有点心动,说:“那还不简单?只须告诉他们,说对
方已经知道他们的阴谋,他就会告知摘星换斗,摘星换斗便
会全力相图了。”
“可是……我不能出面,以免日后……”
“我替你办。”
“真的?”
“但我得申明,我不沾这批珍宝?”
“那……那怎打?我们二一添作五……”
“不,我不插手。”他坚决地说。
绛姑沉吟片刻,说:“好吧,日后我会好好谢你的。”
“咱们就此一言为定。”他欣然地说。
“一言为定,我先谢你,午间治酒……”
“不,目下你我最好避嫌。在下告辞,再见。”
送走了崔长青,冬梅低声道:“大姐,这恐怕不妥,还
是把他弄走,以免横生枝节,我们不能浪费工夫……”
“嘻嘻!三妹,看他的情景,不是个难对付的人,我看
他已是我们的囊中物,毫不足虑。”
“可是……”
“你以为我会眼看百万金珠在指缝中溜走,不,我不会
松手,得了这批珍宝,我们就此收手,不必再在江湖上冒风
险了。”
“大姐,我总感到有点不妥,还是先把他弄至……”
“不,留着他有用,没有他,这批珍宝将是摘星换斗的
囊中物了。”
“大姐,我……”
“别提了,现在得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早膳华,崔长青并未动身东下,向西院走去,轻叩第二
进丁字号房。
“谁?”里面有人叫问。
“我。”他低声答。
“你是谁?”
“黑衫客。”
房门拉开了,无量佛当门而立,欣然叫:“崔老弟,欢,
迎驾临,请里面坐。”
他泰然入室,只看到追魂刀与狂鹰,问道:“只有你们
三兄弟在?他们呢?”
“呵呵!办事去了。老弟此来,是为了一千两银子的事
吗?”无量佛拍着大肚皮问。
他在床沿落坐,淡淡一笑道:“左兄,兄弟确是为了银
子而来。”
“哈哈!我料定你会接受兄弟的条件的。”
“左兄,在下不是接受你的条件而来。”
“咦!那……你……”
“兄弟手头桔据……”
“那好办,你嫌少?加多少你才接受?”
“呵呵!兄弟什么也不接受,只接受银子,就算是一千
五百两吧,你老兄手头方便吗?”
无量佛仍未听懂他话中的含义,惑然问:“老弟,你的
意思……”
“兄弟向你借贷一千五百两银子,你不会说没有吧?”
他微笑着问。
无量佛迟疑地说:“这一来,你比其他的人多出九百两,
数目相差太远,恐怕有点不便……”
“呵呵!左兄,你没听清楚兄弟的话,兄弟是向你借贷,
用不着扯上别人。”
“什么?你说借贷?”
“是的,你总算听清楚了。”
无量佛怪眼一翻,怒声道:“老弟,你的话有何用意?”
崔长青离座,向外走,说:“左兄,别生气,借不借在
你,你不借,在下岂敢勉强?天下间肯借钱给我黑衫客的人
多的是。譬如说,住在内进的飞熊一帮好朋友,只要我黑衫
客肯开口,借三五千两他们也不会吝啬,百万金珍宝我还不
想要呢。”
无量佛大惊,叫道:“站住!”
崔长青手扶门框,扭头笑:“你要想留下我?”
“你……”
“左兄,千万不可轻试。”
“刚才你说些什么?”
“抱歉,信口雌黄,记不起来了。”
“进来,咱们再谈谈。”
他呵呵笑,摇头道:“我要钱,你不借,还有什么可谈
的?除非……”
无量佛掏出大把银票,数了十五张丢在桌上说:“老弟,
借给你。”
他往回走,笑道:“你老兄真大方。”
“一千八百兄弟出得起。”
“好,谢谢。”他伸手去取银票。
无量佛伸手按住银票,说:“且慢!”
他并未收回手,笑问:“怎么?要借据?”
无量佛冷冷一笑道:“话先说明白。”
他呵呵大笑,笑完问:“要说些什么?”
无量佛知道碰上辣手货,凛然地向:“你知道多少?”
“全知道。”
“真的?”
“要不要找摘星换斗来作证?”
无量佛知道这盘棋输定了,无可奈何地说:“一千五百
两银子,算不了什么。”
“又不要你出,何必心疼?”
无量佛抽回手,说:“有条件。”
他取过银票说:“只要合理,条件无妨。”
“一字不许透露。”无量佛一字一吐地说。
“那是当然,崔某不是不懂规矩的人。”
“好,银票是你的了。”
崔长青将银票纳入怀中,笑问:“你不反悔?”
“笑话。”
“好,还有重要消息卖给你。”
“什么消息?”
他将手一伸,淡淡一笑。
“你……”无量佛怒声问。
“一千两,便宜得很。”他怪笑着说。
“什么?”
“要不要在你,但你会后悔。再见。”
“站住!”
“又怎么啦?”
“你这是恶意勒索,你……”无量佛暴怒地叫。
“咦!你说得多难听?” .
无量佛忍一肚子怨气,再掏出一千两银票递过说:“姓
崔的,如果这次坏事,你会永远后悔。”
崔长青将银票纳入怀中,笑道:“但你花这一千两银子,
保证你不会后悔。”
“还不将消息说出?”
“好。他们已知道你们要劫珍宝,正准备先下手为强对
付你们。如果我是你,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但他们不知摘星
换斗是主谋,但也许他们会查出来,你们如有人落在他们手
中,保证一一招供,那时可不要怨我。”
“但愿你的消息可靠……”
“信不信由你,反正银票已是我的了,谢谢,后会有期。”
“且慢!你该将你所知的消息来源说出来?”
崔长青呵呵笑,笑完说:“左兄,你怎么啦?与你这种
人做买卖,真没意思,乏味得很。”
“你……”
“换了你,你说不说?在下很难相信你是个闯荡多年的
老江湖。”崔长青说完,举步出房。
狂鹰劈面拦住,沉声道:“阁下,恐怕你得说明白。”
“真的?除非你们能强迫我。”他冷冷地说。
“你……”
“让路!”他大声此喝。
狂鹰一惊,本能地闪在一旁,乖乖让路,三个人眼睁睁
目送他扬长而去。无量佛跌脚咒骂:“狗娘养的,可恶!硬
被他敲诈了两千五百两银子,气死我也。”
追魂刀惊然道:“大哥,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咱们怎
么办?”
“能怎么办?破财消灾……”
“小弟是说,飞熊那群人……”
“哎呀!对,快通知咱们的人,限他们立即出城暂避。”
无量佛醒悟地说。
崔长青比他们早走一步,乌骓马轻快地驰出东门,走上
了崤山大道。
后面半里地,吉绛姑主婢三人乘了枣红色的健马后跟。
过了里野草堂,官道向东南伸展。枣红健马跟上了乌骓,
马上的吉绛姑一身红劲装,外罩紫缎披风。劲装将她的身材
衬得曲线玲戏,令男人心动神摇。
阳光普照,阳光下,人的真面目无所遁。她的粉颊上略
施了脂粉,掩盖了须仔细看方可看出的眼角笑纹。如果有经
验的人多看她一眼,便可看出她决不是十七八的小姑娘,
但也不易看出她的真实年龄。
她与崔长青并驾齐驱,笑声似银铃,问:“崔爷,办妥
了吗?”
他呵呵笑,说:“不但办妥,而且得了两干五百两银子
好处,吉姑娘,你……”
“叫我绛姑怎样?”她亲呢地说。
“这……好,只怕有点亵渎……”
“崔爷,这是什么话?哦!你比我大,我叫你崔兄,你
不介意?”
“呵呵!在下受宠若惊哩!哦!我们在何处?”
“分道?早着呢。前行七十里是硖石驿,我们在那儿打
尖,你我一见如故,何不小聚一两日?咱们江湖人一别天涯,
还不知何日重逢呢。”
“可是……”
“崔兄,我是诚心的,幸勿见拒。”
崔长青的目光,落在路左的一间茅舍内,信口答:“这
样吧,今晚在硖石驿打尖,明早我必须过到渑池,远离是非
之地。”
他口中在说,仍转首望那间孤零零的茅屋。
吉绛姑发觉他神色有异,扭头问:“崔兄,你看什么?”
“没什么,好象那屋子有在下的一位朋友。走!”
茅屋侧方,闪出一个红衣丽人和两名侍女,目送人马远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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