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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hunter (城市猎人), 信区: Emprise
标  题: 霸海风云(2)
发信站: 紫 丁 香 (Sat Dec 25 08:32:01 1999), 转信



             霸海风云     作者:云中岳
                     第一部
                       二
    点苍山,也叫灵鹫山和大理山,苍山雪是大理四大名胜
之一;大理人要不知“玉洱银苍”,简直丢人透啦!“玉洱”
就是洱海,那是个充满诗意的湖泊,平静时十分温柔,冬春之
季,白玉峰上一出现了望夫云,乖乖!怒淘澎湃,翻天覆地。
    “银苍”就是点苍山,苍翠如黛,高而不感其险,蜂项
终年积雪,主峰白玉蜂名副其实,远远望去,光辉夺目。
    大理,是大理国和南沼国的国都,洱海和点苍山左右夹
持,龙首关和龙尾关上下相扼,形势验要,风、花、雷、月
四大奇景,天下闻名,大理石更是大名鼎鼎。这种石产自点
苍山,好的大理石又称醒酒石,相当珍贵。
    明朝中叶,大理人口不多,入山七八里地,全是土人纳
西族的天下,纳西族的姑娘,端的美得教人心跳。
    华如峰一家,也是早年拓荒者之一,家住南门外七八里
山麓一带,站在庄后山巅,可以远眺龙尾关。
    这天是三月的最后一天,华如峰奉乃父之命,到城中采
办日常用品,顺便替妻子办些需用之物,因为他妻子段氏,
距临盆之期已是不远。
    他赶着一匹健马,马上驮满了乱七八糟的物品,出了南
门,直奔自家庄院。天气暖洋洋的,小伙子敞开上衣,露出
壮实的胸膛,解开头巾大踏步赶路。
    正走间,只见迎面蹒跚地来了一个老头儿,身材雄伟,
灰布长衫飘飘,不是土著打扮,脸如松风古月,皓发如银;
可是脸色泛灰,双腿沉重,似在拖着走,额上大汗珠直往下
掉,踉踉跄跄劈面撞来。
    小伙子医道不含糊,慌不迭丢掉缰绳,上前扶住老儿,大
声唤道:“老伯,你可能身中奇毒,脚下不便,将陷昏沉之
境。我请你到我家小住,也许有救。”
    老头子定神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只一伸臂,小伙子
“叭达”一声跌了个仰面朝天,仍挣扎着要向大理走。
    小伙子飞快爬起,直着喉咙叫道:“不成,云贵的名医
全是草包,救不了你,只有我家还马马虎虎,你得跟我走。”
他枪前数步,伸胳膊去架老头儿。
    老头子没理他,仍往前一步步乱晃。怪!小伙子两条胳
膊可倒掣奔牛,可就架不动一个病老头子,反而被拖着走。
他心里一急,一面使死劲拖,一面破口大骂道:“老家伙,
你想死?你若大年纪死了活该,但我不能见死不救。你再挣。
扎,我两拳头把你打昏扛着走。”
    老头子大概心里一动,止步不走了,虚弱地问道:“你:
家里有草药么?拣最名贵的说。”
    “有玄参、毛参、百年独活、龙须草、何首乌……”
    老头打断他的话问道:“玄参够老么?”
    “有百余年的老玄参。”
    “不行,但或可止住毒气攻心,带我走,小伙子。”
    小伙子不带他,一弯虎躯将他背起,大踏步去抓马缰,
大喝一声说道:“马儿,咱们赶两步。”
    小伙子放开脚程,跑得相当快,五六里地不过费了半盏
茶时,直往山边家里撞。
    说是庄,真可教人笑掉大牙;一间三进院,两旁有五间
瓦舍,后面有两座仓房,前面一块广场,居然用小木拄围起
一道栅门,广场两侧,一边栽着茶花,一边是映山红,这是
大理最名贵和最常见的两种花。
    这只能算是村舍,同北起右侧百十丈之遥,那座有巨木
围栏,内有五座高楼的大宅相比,简直有大巫小巫之别。
    广场上,五六个长工在整理农具。华如峰父亲华昌龄,
穿着一身灰布裤褂,在厅前石阶背手眺望。
    小伙子“砰”一声推开栅门,直往厅上闯,一到阶下扔
掉缰绳,气急败坏地直嚷道:“爹,快救人,这老人家中毒甚
深,要快。”
    华昌龄大概也是个急公好义的人,脱口叫道:“背往东
院,别管马。”他领先便走。
    东院,其实就是东厢房,乃是父子俩读书炼药的地方。
厢房里堆满了草药,刀石臼炉—应俱全,架橱上瓷罐中盛了
不少膏丹丸散,有一张木脚四五张小椅,大概是专供病人
用的。
    父子俩不用下田,那是长工们的事,平日里打熬筋骨,
研讨药理,远近如有患重症的病人,父子俩就是义务大夫,
但小病小痛概不通融,那是城里大夫的事。
    小伙子把老头子往榻上放平,华昌龄飞快地一面把脉,
一面去揭眼睑,惊道:“这种毒,糟了!有化血之能,难难
难!峰儿,先去取玄参来一试,可能已无能为力了。”
    “爹,老人家也说玄参无效,只能保住心脉……”
    “废话!快找来。”
    小伙子忙打开一侧的小木柜,取出一个胆瓶,倒出数片
其色淡黑,清香扑鼻的玄参片,递到乃父手中。
    老头子这时知觉仍在,只是浑身发软而已,张口吞了玄
参片,干了递来的水杯,便闭目养神,其实在行功迫毒。
    老头子就是四海狂客姜涛,他用锁脉闭穴奇功,将下肢
封死。但化血神砂乃天下奇毒,歹毒绝伦,沾血就化,人身
各处岂能没有血?也绝对无法闭住,万一闭住,那地方一定
是废了。所以在这一个时辰之中,必须刺破外踩下的金门
穴,放出余血,再输入新血,以免双足告废。
    从百花谷到大理,将近四百里之遥,他又不能运足神功
飞赶,所以足足花去一夜功夫,才赶到大理,共放了六次
血,他怎吃得消?要不是他神功盖世,早就完啦!
    想由大理进入白玉蜂,去找大哥闲云居士,但这希望不
大;因为他在末至百花谷之前,已经踏遍了点苍十九峰,不
见大哥的踪影。可是只有这里或可侥幸,没有人可以救他
啊!
    将近大理,他身上的血液,已经失去了三分之二以上,
仍然末倒下。
    百年玄参一下腹,保住了心脉。华昌龄检验全身后,叹
口气道:“血液将罄,下肢肉死筋骨,大罗金仙也无能为力
了,这种毒真够歹毒无伦啊!”
    “老弟台,依你看,我还能支持多久?”四海狂客问。
他已清醒很多了。
    “玄参确是无能为力,只能止住一时,假使有千年玄
参,也许还有救,可是……可是……”
    四海狂客一声长吁,闭上双目,暗然地说道:“想不到
我英雄一世,一时大意,抱恨雪山,真是天亡我也!”顿了
一顿,睁开双眸,注视着父子俩片刻,又道:“贤父子古道
热肠,在世风日下人心鬼蜮之今日,诚属难能可贵,请听我
临终重托,务必请贤父子代为转达敝师兄……”
    突然,他目中神光倏现,住口不说,目光落在橱顶
上。橱顶,有一排花盆,种着许多似草非草似花非花的药
草。最左那花盆中,有一株怪草,茎粗如鸡卵,对生着八张
阔约二指长有一尺的草叶,茎顶摊开一朵大如手掌的云状
物,整株奇草,翠绿而似乎透明,像是玻璃所雕铸,翠绿的
光芒隐隐。
    四海狂客目放异彩,用手一指,兴奋地问道:“老弟
台,那盆绿草何名?”
    父子俩顺手看去,华昌龄笑道:“真惭愧!我父子自命
精通百草,可是就不知此物何名。犬子从湖广省茔归来,第
三天就跑遍十九峰惹事生非,逐禽射兽,在白玉峰朝阳一处
幽谷奇崖下,发现此物,险些儿丢掉性命。”
    华如峰也嘻嘻一笑,接口道:“那儿盘踞着一条奇大的
红色巨蛇,幸而我先嗅到腥风,便拖来许多枯枝,四面放火,
把那孽畜活活烧死。怪的是这株怪草并未被烧枯,一时好
奇,我把它连根挖起带了回来,老先生难道知道此物么?”
    四海狂客面展笑容,兴奋地说道:“不但知道,而且正
用得着它。此物名叫青芝,乃是人间至宝,可以排出体内异
物,固本培元。假使再过两百年,绿云下再生出一张绿叶,
叶上生有云纹即是九叶青芝,乃是方外至宝,与九天玉芝同
是无价之宝。可惜!要是早三个时辰,我这一双腿还不至于
死。能将那八瓣叶片给我服用么?”
    “岂有不给之理?峰儿,把青芝拿来。”
    华如峰将花盆捧来,伸手去拔芝叶,挣得脸红脖子粗,
几乎将青芝连根拔起叶仍不断。
    四海狂客坐起笑道:“让我来,别损了芝茎。”他两指
捏住叶柄,默运神功,“得”一声脆响,青芝叶到手。折断
处,涌出一层绿液,清香四溢直透户外,瞬即凝住了。
    四海狂客将八张叶片吞下腹中后,说道:“芝茎有大
用,乃是无价至宝,要小心保存才好。”
    如峰说道:“老先生何不全吞下呢?”
    “那是暴珍天物,连茎服下也不能令我双腿复原。我得
养回儿神,一个时辰内,请勿打扰;对不起,出室时,请将
门锁住。”
    父子俩忙起身告退,果然将门落锁。
    四海狂客行功已毕,余毒尽清,可是他经一夜闭穴锁脉
复长途奔驰,两腿所有经脉全行毁坏了,肌肉无血液流通,
亦已坏死,自腿根以下,成了废物。一连半月,在如蜂父子
协助下,以灵药相助保全了两腿,但已无法行走。如峰替他
做了一双撑拐,以双手撑持代步,一代之雄,落了个残废。
    从此,四海狂客成了华家的一员,他功力仍在,医道
比昌龄父子还要高明,父子俩认为他是孤零零的一个老人,
不放他走,留在家中日以药物诗书相盘桓。
    所有内眷,也把这孤老头当做长辈,以大伯相称。
    华如峰已看出孤老头是个非常人,他栽筋斗之事记得甚
清楚。在左近,能以一条胳膊将他弄倒之人,少之又少,何
况是个半死老头?所以他不时缠住四海狂客请益,老人家也
不报辞,指点他练气之术,但一再警告他,练气仅为强身,
万不得已方可用为自卫,而且绝不可在外张扬。
    四海狂客只说自己姓姜,严禁华氏父子将他隐居于华宅
之事说出。华家平常以大伯呼之,外人皆没注意这老儿的来
历,山居之民,向不过问外事,也懒得过问。
    当段氏拜见大伯之时,老人家心中一动,和昌龄商量了
一夜;第二天,段氏在东厢由如峰相陪,由老人家以内力溶
化青芝,让段氏服下。
    在尔后半月间,老人家囊中的奇药,大半让段氏服食
了;除了做公公的昌龄之外,谁也弄不清内情。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四月初一日,段氏瓜熟蒂落,生
下一个白胖胖,啼声清越的娃儿。
    转眼三年,昌龄在后园另建一座精舍,让四海狂客在内
清养,每天他抱着小孙孙到精舍中盘桓。
    晃眼十年,段氏先后生下两男一女。大娃儿取名华芝,
段氏打破惯例,征得公公和乃夫的同意,给娃娃取字逸云;
是为了纪念曲靖途中,方逸君、伍云英夫妇仗义拔剑,救了
他们的大思,采用两人名中一字作为娃娃的小字。小小娃儿
就有了小字,岂不可笑?
    并不可笑,一家子感恩戴德,平时还以云儿呼之,连本
名都给省了,“芝”字只有在家谱中才可见到。
    逸云年已十一,长得一表非俗,父是美男,母是美女
娃儿那还会错得了?十一岁的小娃娃壮得像条小牛犊,怪!
他竟然十分文静,只是俏皮得紧。
    他也真怪,从四岁起,便紧缠在大伯身边,一老一小感
情好得出奇,最后干脆搬到精舍中去住,与大伯做伴,他说
在随大伯读书。四岁的娃儿读书?奇闻!但他确是知道不少
大字,小嘴儿能说会道,大不简单。
    华如蜂也是将近四十的人了,丝毫末老态,只是已没有
早年的狂野了。每年,他都奉命入山去找一个脸如松风古
月,白发银髯的老人,可是十六年来,没有丝毫音讯,每次
都失望而归。
    逸云年满十六,这小子一不去学舍就读,显然他无意于
功名;二不和邻村子弟舞刀弄枪,好勇斗狠没有他的份。在
春耕秋收期间,他兴致勃勃和长工们下田,自承是个农家子
弟,邻村的人都说他没出息,那么雄伟俊秀的小伙子,糟塌
在田里多可惜?无不责难昌龄两老,如峰更是众矢之的,可
是昌龄父子并不在乎这些。
    每年冬季来临,邻近子弟都结伴入山,猎兽射禽,各显
威风,凡是年过十五的少年,非参加不可,不然绝抬不起头
做人,到处受人鄙视。
    逸云去年第一次参加,他挟了一把小标枪,挂着一张小
弓,随着大伙儿入山,受尽奚落和嘲笑;可是他运气好,竟
然找到一条病山猪,大有三百斤,气息奄奄被他拖下山来。
山猪浑身无伤只是浑身无力,光着火红的猪眼哼哈,不是病
猪是啥?他自己也说是捡来的,运气好嘛!但百十年来,
“捡”到病山猪的人从没听说过。
    今年隆冬又届,又是出猎的日子来临。
    这一带财势两绝,傲气凌人的一家,得算右侧百十丈那
座大栅院,那是所谓“点苍甘家”,整个山窝子直抵洱海
边,近千顷良田全是甘家所有,而令人敬畏的倒不是甘家是
个大地主,而是甘家的江湖名望。
    云贵川三省,有一家声誉极隆,极有信誉的镖局,那就
是设于昆明府的“鸿安镖局”,镖局的东主,就是点苍甘家
的老太爷,金刀无敌甘棠。三省以及长江流域,提起甘家兄
弟,莫不挑起大拇指说声“要得”!
    甘老爷兄弟俩,乃弟叫一剑双绝甘棣。甘棠一把紫金刀
重有三十斤,舞动时风雷俱发。甘棣使用长剑,囊中连珠金
镖和歹毒的青磷弹,沾着边也活不成了,故称双绝。
    甘老太爷这些年来,已少在江湖走动,镖局交由乃弟经
营,自己在家纳福。在大理,甘老太爷一句话,比大理知府
大人的皇令还更权威。
    他有两子一女,经常到昆明帮乃叔照料,有风险的红
货,就由他们亲自出马,故而渐渐声名鹊起。但三兄妹以居家
为多,镖局的名头极孚众望,和绿林朋友也有交情,用不着
小伙子经常押镖嘛。
    大儿子年已二十四,叫飞刀甘龙,一手九口飞刀,百发百
中,家传刀法也己炉火纯青。老二叫神枪甘虎,他也用刀,
但是背上三枝标枪可飞掷三百步,中鹄贯石,易同反掌;也
有二十二岁了。兄弟俩都成了家,可是仍是娃儿头。
    老三是个大闺女,叫美红线甘凤。武林朋友大多晚婚,
以便扎好根基,十八岁的大姑娘嫁不嫁没人笑话。姑娘不时
奔走江湖,人生得美,她跟乃叔学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故而眼高于顶。女孩子人生得美,更有越人造诣,那真叫危
险,也许她拣一辈子也拣不到一个顺眼的好夫婿了。
    甘华两家,相距不到一里地,平时娃儿们玩在一块儿,
甘龙兄弟俩俨然成为娃娃们的首领。成家以后,两人不但是
年青人的首领,也是小娃娃们心目中的英雄,自然而然地也
是小娃娃们的首领。
    点苍山住着纳西族,纳西族的姑娘不但美,而且野得
很,比男子汉还能干;她们不像汉人,躲在闺房内大门不出
二门不迈,弄得弱不禁风,成了一朵花,而是矫健婀娜的可
人儿。所以这一带汉人的子女,久而久之也变了,女姓儿也
经常出来见天日。
    甘凤自小就是个野丫头,拳脚了得,身手胜似男儿;她
又长在武林世家,所以她不在乎,经常和两位哥哥领着这一
带的子弟们捣蛋。
    逸云甚少在外撒野,玩是玩,玩得十分文静,人长得雄
壮,举动却像大姑娘,从容不迫,谈吐不俗,没有其他孩子
们粗野,人又俊美,末语先笑,凡事不逞强,所以在孩子们
当中,显得像一群乌鸦中,站着一头凤凰。
    甘氏兄弟对逸云极有好感,就是讨厌他没有男儿气概,
所以不时和他开个小玩笑,丢他下水或者搁在高校上,让他
锻炼魄力,但这都是出于善意的。
    甘凤这丫头,自小就对逸云好感,但也经常骂他没出
息,有时使起小性儿,逸云准吃苦头。
    逸云从小到大,整整受四海狂客十六年薰陶,大智若
愚,深藏不露,不但将老人家的旷世绝学融合贯通,也将老
人家那玩世不恭的天性承受下来,任何事一笑了之,逆来顾
受极有分寸。所以甘氏兄弟毫无奈何,甘凤小姐儿更是对他
又爱又恼。
    日前大家都渐渐成年,外人对甘家认为他们高傲,但逸
云却不作此想,仍和三兄妹保持着良好感情。甘凤对他,仍
是爱和恼,并不是恨,有时温柔,有时疾言厉色。可是她无
法改造逸云,逸云仍是那么没出息,姑娘真是爱之不愿,舍
之不能。她比逸云长两岁,对小弟弟她又能怎样?
    这天,风和日丽,但寒气袭人,点苍山各峰之巅,积雪
闪着耀目银光,远望大理城南的千寻塔,三塔巍峨,令人生
出超然物我之慨。
    两家庄院之间,是一段平坦的山坡,矮树蔓草丛生,乃
是附近子弟们抛刀弄枪之处。这时,附近十五岁以上的青年
人,全往这儿集中,约有工十人之谱。在一棵大树下,甘龙
兄弟在指手划脚指示如何进山,如何围猎,将各处路线一一
指示,原则上决定五人为一组,自东向西沿溪直趋白玉降下
会师。整个点苍山,自南至北不过六十里,反正不往北面穷
山恶水里走,以白玉蜂为地头绝不会迷失,只消带一天干
粮,用兽肉佐食,足可安度三天,第四天便可返家。
    甘凤拖住逸云在一旁静听。她一身红,外面披着狐裘,
脸蛋晶莹如玉,一顶狐皮风帽直掩至颈旁,只露出一双秋水
大眼,和瑶鼻樱唇。大红裤管下,是一双红色小蛮靴。可
惜,天气冷,一袭狐裘掩住了她那一身玲戏曲线,不然准够
瞧的,那是一盆火嘛!
    逸云是一身天蓝色棉裤褂,同色头巾包住一头黑漆发
丝,眉长入鬓,大眼睛像午夜朗星,通鼻朱唇,脸蛋儿白里
透红,要不是生得雄壮,简直就不像男人。
    他虽仅十六岁,但身高六尺,比姑娘还高出半个头;正
嘴角含笑,定神听甘龙分派。
    甘龙兄弟同样生得英俊魁伟,英姿勃勃。只听甘龙说:
“明儿一早入山,不带罗网,带硬家伙,强弓硬弩都成,听
说由西面跑来了三条大猫,咱们点苍山容不下这种孽畜,非
弄到它们不可,云弟。”他扭头向逸云说道:“你那小枪小
弓可不能带上,这次可没病山猫给你捡啦!”
    众人一阵哗笑,逸云却笑嘻嘻地说道:“我带上双股叉
……”
    “管烧火么?”有个少年轻狂地问,接着众人轰然大
笑。
    “不许笑他!”凤姑娘杏眼一瞪。
    众少年一伸舌头,不敢笑了。甘龙又说道:“这次咱们
得小心,等会儿由老二分组。记着,该带油筒火把,蘸毒疾
矢,防身腰刀……”
    凤姑娘让他说,她一拉逸云衣角,迟出一旁,低声说
道:“云弟,千万别带小刀小枪,你被人讪笑,我多难受
嘛。”
    她贴身并立,幽香直沁逸云鼻端,真像大姐姐教训小弟
弟。逸云仍在笑,他说:“我使不动嘛,重家伙带去何
用?”
    “不管,拖你也得拖着走。我已经告诉二哥,把你分在
我们这一组,我好照顾你。”
    “不,三姐,我这次要另走一路。”
    “哼!你疯啦!”她那春笋似的玉指儿,直点着他的额
角,又说道:“尤其是山上来了大猫,你要另走?哼!哪怕
把你背……拴上,也得教你和我走一路。”语中失言,她粉
脸酡红。大姑娘要背大男人,那还像话?
    “大雪天,点苍山那来的大猫?三姐,别听人胡扯,危
言耸听。”
    “难以置信的事多着呢。不管,明天你带你爹的托天
叉,在我们这一组,食物不要你费心。”
    第二天一早,逸云仍是那一身装扮,他扛着乃父那把沉
重的托天叉。他一到,有人大叫道:“嗨!!瞧!华老弟扛着
托天叉来了,正是斗大猫的家伙,他要替大猫剔牙哩!哈
哈!”
    逸云笑嘻嘻毫不着恼地,答道:“这不好么?等你们将
大猫擒住,别忘了招呼我替大猫剔牙就是。”
    他们这组只有四人,甘家三兄妹加入逸云。甘龙兄妹天
不怕地不怕,没把大猫当回事,兴高采烈沿溪流向上走。只
有逸云扛着托天叉,大摇大摆跟着。凤姑娘腰悬长剑,肋挂
百宝囊,仍是昨天的装束,只是背上多了个小包裹。她陪着
逸云在后走,不时牵他一两把。
    上行不到十来里,大家在密林里盘旋穷搜,渐渐地甘龙
兄弟不耐烦啦,他们嫌逸云走得太慢碍手碍脚,终于甘虎暴
躁地说道:“这样搜大猫岂不是白费劲?咱们要快。三妹,
你坚持要他来你就照顾他,我和大哥先走一步,别让他们枪
了头筹,枉费心力。”
    甘龙也说:“我们在红花坳相等,三妹,你慢慢来。”
说完,兄弟俩吆喝一声,如飞而去。
    正当他们在山坳里搜寻野兽时,白玉峰头出现一朵孤
云,渐积渐浓渐大,逐渐向洱海飘去。
    望夫云起了!这朵有着凄迷传说的孤云,逐渐飘向洱
海。南诏国的公主,要看一看她已化成巨石的情人;也就是
说,暴风雨要来了。
(Luo Hui Jun 注:望夫云:白族古老的民间传说。相传南
诏公主与猎人相恋,遭到南诏王的反对,逃到苍山玉局峰,
过着恩爱的日子。南诏王派法师将猎人打入洱海,变成石骡。
公主望夫不归,郁愤而死。每年八九月间,云浮峰顶,掀起
风暴,吹开海水,现出石骡。)
    三男一女在山谷溪流古林间,看不到白玉峰,也不知外
界的事物,并不知望夫云已起。
    等到他们发觉头上的彤云,已经来不及啦!甘龙兄弟已
经不知搜到哪儿去了,风姑娘只好以保护者自居,一手挽着
逸云向前狂奔。
    这条谷间溪流,土名儿叫玉棠溪,在溪的上源,以往有
十余户纳西族人居住。姑娘的意思,是找到纳西族的茅屋暂
避风雨,可是狂风暴雨比他们快得多,奔不到五六里,豆大
的雨点已经追到了。
    “三姐,先避雨,不然要成落汤鸡,你怎受得了?”
    凤姑娘只觉心中一甜,这傻小子体贴起来啦,她没做
声,纤手一紧叫道:“挽住我的脖子,带你走!”
    逸云怎能挽她的脖子?她大方,索性挽住他的虎腰,喝
声“快走”,展开轻功冒雨急走,委实是快。
    逸云心中过意不去,他略一提气,全身轻如鸿毛,只是
姑娘芳心焦急,没留意腕中有异。
    只片刻间,两人成了落汤鸡,风雨越来越大,再不躲,
身上可没有一片干布啦。
    前面是一处突出的悬崖,崖壁深有丈余,姑娘心中大
定,晃身奔入壁下,喘过一口气,方放下逸云说道:“真
糟!看来今晚得在这儿过夜,睡袋让他们带上了,怎生是
好?”
    “不打紧,三姐,不看这儿枯草甚多么?你先睡,我守
夜。只是,你这一身湿衣……”
    凤姑娘正除下风帽,脱掉弧裘,里面湿透啦,水将她一
身大红夹衫渗透,贴在身上曲线毕露双峰怒突,小腰只胜一
握。她自己看了,也觉脸上一热,连寒冷也忘了。
    她猛抬头,逸云那亮晶晶的阵子,不正向她上下瞧么?
只觉芳心怦然,似嗔非嗔地一撅红艳艳的小嘴,说道:“不
劳你挂心;都是你,慢腾腾地拖累人,不然早该在茅屋里歇
了。”
    “山上更糟,我敢打赌,大哥他们躲在岩下受罪,那几
家土人早就迁到后山去了。”
    姑娘惊奇地问道:“咦!你像是知道山上的情形呢!”
    逸云心中一震,知道失言,只好撒谎道:“不,去年我
问过他们,所以知道。”
    其实他常常在点苍山十九峰间练轻功,所练的是四海狂
客的旷世绝学“流光遁影”。前两夜他发现这一带有条灰影
出现,等他一追到,灰影已杏,身法之快,骇人听闻。这也
是他跟甘龙兄妹走玉棠溪的.主要原因,认为不露惊世绝学,
灰影定然无所顾忌,必定前来观探的。
    四海狂客一再叮咛,说大师伯闲云居土可能仍在点苍隐
居,要他留心察访,也好将目下的情形通知大师伯。由于四
海狂客在江湖仇家太多,如今双腿不便,不能万里迢迢前往
扫云山庄与三弟会合,假使有闲云居士在,一切当可无虞。
    逸云疑心灰影是闲云居士,他想追上一看究竟,可是灰
影有意避他,他徒呼荷荷。
    天气奇寒,外面大雨倾盆,狂风怒号,天色渐黑。逸云
倒不打紧,姑娘一身湿衣,冷得直打哆嗦。小娃娃还对女孩
子不了解,对男女间的神秘一无所知,书本上那些圣上之
学,只说礼防,为何需防,却是大不韪之事,圣学里没提。
平日相处亲呢惯了,他也就毫无杂念和机心;说起来他还是
个大孩子,懂得啥?便对在一旁打抖的姑娘说道:“三姐,
我替你生火,脱下衣烤干就暖和了。”说着,便到崖根下抱
枯枝和乱草。
    姑娘羞得青脸上突然泛红,崖底无遮无拦,要她脱衣岂
不荒唐?等小家伙抱来枯枝,她没好气地说道:“不用了,
怎么个烤法?你……你……”
    逸云一怔,突然明白过来,淡淡一笑道:“别急,我到
左侧崖下回避,火一熄我才回来。”说完,往外一窜,竟自
走了。
    姑娘实在熬不过寒冷,只好生火将衣衫逐件烤干。
    逸云往左侧石崖中急窜,他目力奇佳,突见崖前蹲着一
个小灰影,心中大喜,闪电似的向灰影扑去。
    他快,灰影似乎更快,突向风雨中疾射。他似乎已看清
灰影不像是人,但夜黑如墨,灰影又疾如电闪,他又不由得怀
疑自己的眼睛,双足一点,提气运功,盯紧灰影衔尾急追,
紧随不舍。
    灰影今夜似乎不再避他,踏枝越峰保持一二十丈距离,
向后山飞射。
    逸云的流光遁影轻功,火候虽未臻于化境,但足可与一
流高手争短长,可是却无法迫近灰影了。
    一追一逃,片刻间便越了几座山峰,由风雨的方向推
测,已经到了后山了。逸云心中一急,脱口高叫道:“前面
那位前辈请留步。”风雨虽急,但他的语音凝实清越,可裂
金石,与千里传音相较,逊色并不太多。
    灰影不理他,似乎更快了。他火啦!
    “喂,你再不停,我小四海可要骂你啦!”他师父叫四
诲狂客,他竟自称小四海。
    灰影恍如未闻,仍如须星飞坠,向山下直落。他又叫
道:“灰孙子,你跑啥?你上天,小四海追你到灵霄殿,非
看你不可。”
    后山最下面,是源出剑川州的漾濞河,风狂、雨暴、天
黑,下望不见任何事物,逸云追得火起,破口大骂道:“龟
孙子,小太爷追上你,要你爬下叫祖宗才放你……”
    “吱”一声尖啼,灰影终于出声了,似在讥笑他自己损
自己。
    “呸!你这鬼猴子缺德。”发现是猴子,他不追了。
    他不追,灰猴儿也停止不走了,蹲在枝头上吱吱尖叫。
他本想转回,蓦地心中一动;这猴子夜间看是灰影,定然是
个白猿。怎么?一个白猿竟然能比自己的“流光遁影”快?
飞鸟也不见得跑得了哩!莫不是哪位高人家养的灵兽么?他
不走啦,叫道:“猿老兄,你是要引我来么?”
    白猿吱一声尖叫,向他招手。
    “你这家伙真坏,何不早说?那就走。”
    猿类哪能说?废话!他一动,白猴吱一声尖叫,向山下
如飞而去。
    距山下不远,一处飞崖下,古木参天而起,白猿一溜入
林,向崖下奔去。逸云跟着沉下,直奔壁根。
    壁根全是枯藤,他一到,白猿已经不见踪影。他正惑然
不解,枯藤中已传出苍劲的喉音道:“小施主请进来来,老
衲已久候多时了。”
    逸云大吃一惊,赶忙诚意正心,向枯藤躬身一礼,说
道:“晚辈打搅前辈仙居,多有冒渎。”说毕,掀藤直入。
里面是一个古洞,黑黝黝地伸手不见五指。他略一迟疑,突
然前面露出一道微光,片刻突然大放光明。原来是那高有五
尺的大白猿,前爪擎着一颗夜光珠,由右侧一条暗道中转
出,向他招手。
    逸云胆子一壮,点头笑道:“谢谢你,猿老兄。”
    急行数步,随着白猿向偏洞转入。走约十来丈,又向左
一折,他怔住了。
    这是一个石洞,四面全是云纹雄奇的大理石,乃是经过
精工凿成的石洞,约有三丈见方。在珠光照耀下,看清洞中
石座上,坐着一个白发垂地,银髯掩胸的奇人,脸上干瘦,
只一双神光四射的眼睛,证明他是活人而已,浑身只胜一具
骨架,并无寸缕,下身没有双腿,齐腿根断掉了。他一双枯
骨似的双手,手指甲长有尺余。看了这情景,逸云并不害
伯,只觉悲从中来。他想起了师父四海狂客,也是断掉双
腿,而至一代英雄,含恨蛰居以度余年,还得时时担心仇家
找来,恐怕有损昔日英风,岂不可悲?
    他目现泪光,不由自主向前拜伏在地。老怪物说话了。
    “孩子,你是为我难过么?”
    “晚辈由你老人家,想及晚辈的恩师,同样是断去双
足,英雄末路,触景生情,因而悲痛。”
    老怪物发出一阵怪笑,声调十分苍凉,笑罢,徐徐道,
“臭皮囊终须入土,有何可悲?娃儿你可知老衲命白猿引你
前来的用意么?坐下罢。”
    逸云再拜,就地盘膝坐下,恭谨地说道:“晚辈愚鲁,
乞老前辈明示。”
    “近些年来,据白猿告我,此山有人在练绝世轻功,而
且功力精进之快,实足惊人,因此触动老袖五十年前的前情
往事,想乘此良机一了心愿。孩子,你可知老衲是谁?”
    逸云还是个毛孩子,足迹末出大理,四海狂客虽不时将
些武林典故,和江湖见闻告诉了他,未亲身历练,毕竟还算
是门外汉。他摇摇头,说道:“晚辈自小足迹末离大理百里
之地,实不知老前辈仙讳。”
    “六十余年前,佛道中五大门派,因同源与否之争,在
山西太岳山大会群雄,互相攻讦,最后口头上无法解决,终
于以武功印证是非。正在不可收拾之际,突然来了两僧一
道,只费了一番口舌,露了两手神功,便使僧道双方言归于
好,尽欢而散。那两僧一道,你可知道是谁?”
    “这是晚辈曾经听思师言及,两僧是天心大师和龙吟尊
者老前辈,一道是太白山太白矮仙老前辈。”他心中一动,
刚才听怪物一再自称“老衲”,难道他就是两僧之一么?便
道:“老前辈如不是天心大师,即是龙……”
    “老衲正是龙吟尊者。坐下,不用多礼。”他只一招
手,一股柔和而潜劲奇大的暗劲,将正欲起身行礼的逸云,
禁住动弹不得。他继续往下说:“那时,佛道两家五大门派
公议,送我三人各一尊双座金像;右为如来佛祖,左为老
君,这表示佛道同源之意。凭这座金雕的佛道同源像,可以
随意获得五派弟子的全力支持。”他在身后一探,取出一具
掌大的佛道同源像,金光耀目,两像栩栩如生,继续往下说
道:“这三个佛道同源像,我三人谁也没用过。五年之后,
第一个还像的是天心大师,他亲自送上武林尊为北斗的高山
少林;第二个还像的是太白矮仙。本来我早就想北上少林交
还此像,可是因追踪南荒八魔逗留怒山和野人山六年,无暇
北上壁还此宝。也为了此宝,令我含恨五十年。”
    逸云骇然叫道:“五十年!多漫长的岁月哪!”
    “我有一位师弟,名叫朗月和尚,佛名恒非,小我三十
岁。恩师圆寂飞升之后,我将他带在身边,岂知他在恩师末
逝之前,已和江湖魔头祁连阴魔攀上了交情,早已沾上了淫
盗杀妄,五戒中竟犯了四戒。后来在我身边,他不敢妄为。
我不该明知养虎贻害,带他前来追擒南荒八魔。我身怀佛道
同源金像他早已风闻,这东西可以指使五大门派门人弟子,
他野心勃勃,早打主意盗取我这武林至宝了。”
    老和尚长吁一声,顿了一顿,继续往下说道:“终于,
要来的果然来了,在剑川州南面剑湖之畔,我和南荒八魔展
开生死拼搏,力毙八魔尸沉濞河,我也力竭倒地昏迷不醒。
我那师弟并未动手,在一旁替我压阵;唉!这畜生!他乘我
昏倒之时,取下我手中千古神刃龙渊剑,咬牙举剑要置我于
死地。天不绝人,恰好这已修有半仙之体的白猿道兄经过,
拼死抢扑救我。那畜生一惊之下,剑势略偏,将我双足砍
断。我一痛之下,遽然苏醒,给了他一掌,猿道兄也在旁夹
攻。那畜生被我一掌震飞,龙渊剑也飞落剑湖,但终被他逃
去。猿道兄刚替我止血上药,八魔的徒子徒孙已闻风赶到,
众寡悬殊,猿道兄即负我远走,到了这座古洞;一猿一僧,
就在此一待五十年。我已无法再离点苍,同时也不忍与猿道
兄分手,谁知何时我佛对我慈悲呢?只是有一件心事未了,
就是这座佛道同源金像,它必须物归原主,以免五派弟子悬
心,和恐防引起武林大劫。猿道兄追随你身畔多年,对你甚
是推崇,认为你足可护送此物携返嵩山,故引你来此。须知
猿道兄苦修千年,俗骨将化,对你的心性和慧根,明察及
微,老衲大为放心,你能成全我这个心愿么?”
    “晚辈足末出大理,江湖险恶,实……”
    “你大可放心,老袖双目不盲,以你的天资和后天的造
诣,定可达成老衲心愿。你的恩师贵姓大名?”
    “姜涛,江湖叫他老人家为四海狂客。”
    “姜涛?唔!老衲一甲子未履中原,对武林英杰陌生了。
你回去向他禀明,就说龙吟尊者向他致意,让我赠你一些防
身功夫,功成之后,可到剑川州剑湖之中,捞回我昔年行道
的龙渊剑,一并赠称。你过来。”
    逸云匍匐而前。龙吟尊者伸手将他拖近身边,用那尺余
长的指甲,摸遍他全身筋骨,微笑领首道:“好一副难得的
练武筋骨,你师父没偷赖。猿道兄,那白玉蜂的九天玉芝明
晚就可脱化了么?”
    白猿吱吱数声,不住点头。
    “孩子,从明晚起,我以一年时间,将这一身零碎赠
你。今晚,我先替你打通奇经百脉。以便明晚吞服九天玉
芝。”
    逸云只觉浑身一软,躺在地上,那十根鸟爪似的指甲,
在他全身三百六十五穴中飞点,急如骤雨;他只感到全身气
血翻腾,如被火炙,痛苦难当。但他咬紧牙关,哼也末哼一
声,虽全身筋骨血肉似在崩散,他也强忍不吭。
    终于他昏了过去,不久,百脉回春,他又悠悠苏醒,一
只大手按在他背心之上,探身气血在玄关冲击。
    龙吟尊者须发无风自摇,涌起阵阵薄雾。逸云则浑身发
软,大汗淋漓。
    蓦地里,逸云感到耳中“嗡”一声响,似乎觉到宇内万
籁俱寂,灵台空明,似乎连自身也不存在了。
    接着,一只瘦掌徐徐按下他的天灵盖,耳听老和尚念:
“拴意马、锁心猿、六贼无踪;心正意诚,我佛佑之;虽非
我道中人,仍赐汝醍醐灌顶。咄!好自为之。”
    逸云只觉一道暖流自天灵直下丹田,迅抵涌泉,复又向
上徐升,全身奇经百脉已豁然而贯,任督交流,目中异采倏
隐倏现,耳中但问气血轻啸,片刻重又万籁俱寂。
    良久,气血复归平静,浑身舒泰。老和尚神色甚为萎
顿,虚弱地说:“回去吧!明晚二更见了。”
    逸云大拜三拜,朗声说道:“晚辈叩谢大师成全之德,
明日禀明恩师,当依时前来,叩请大师慈安,大师珍重。”
叩了三个响头,躬身倒退出洞。
    白猿擎明珠送他出洞,裂着大嘴直笑。一出洞口掀开藤
萝,逸云向白猿一揖到地说道:“多谢大仙成全,晚辈告
辞。”
    白猿向他吱了一声,毛手一摆,转身而去。
    逸云掩好枯藤,冒着狂风大雨,向来路展开轻功急掠。
他吃了一惊。只觉身如轻絮,一核八九丈,去势快逾电闪,
功力似乎平空增了一倍有奇。随之心中一喜,倾力飞跃,
“流光遁影”轻功,真正名副其实,速度端的骇人听闻。
    远远地,他听到了甘姑娘凄切抖额的呼唤:“云弟……”
    他脚下一加紧,由侧方射到。甘凤正在左侧崖旁四周,
身上只穿着紧身内衣,冒着大雨狂风逐石搜寻,一面高声呼
唤。
    原来她生火烤衣,好不容易逐件烤完,起初她还怕小
鬼,人小鬼大,撞将出来岂不糟糕?直持她穿好紧身小农,
胆子一壮,一面将外衣放在火上烤,一面胡思乱想。下裳一
干,她大放宽心故意将火放小,用炭烘着外农。火光熄了许
久,不见逸云返回,她心中一凛,脱口大叫“云弟!”
    风狂雨暴,那有逸云的身影?她心中大急,抛了外衣,
奔入雨中到左棚崖下去找,哪能找得到呢?
    她惊得魂飞天外,奔回抽出长剑,冒雨在附近巨石古林
中搜寻,一面狂叫云弟。
    她这一叫,可把大猫叫出来了。
    大猫是土名儿,它不是猫,而是百兽之王,食人的猛
虎。在云贵边荒之地,老虎简直和猫一样多,不过点苍山却
是甚少见,不想一来就是三条,尤其是狂风暴雨之夜,猛虎
出现确是异事。
    三条长有八尺的斑澜猛虎,无声无息地贴地而来。山谷
中风向时变,盘旋飞舞本无定向;蓦地,姑娘嗅到令人欲呕
的腥风,由身后卷到。她骇然大呼道:“孽畜!我给你拼
了!”声出,侧跃三丈,突以“飞雁投林”身法向后飞扑而
下。
    两声震天巨吼,三头猛虎扑了个空,倏然回身,向姑娘
纵下处扑去。
    “三姐,退回崖洞,我用火烧它。”
    逸云恰好赶到,出声提醒她往崖洞退。他火速抓起钢
叉,脱手掷出。
    姑娘似乎吃了一颗定心丸,纤足一落,猛虎已到,她叱
喝一声,回身就挥出一剑。岂知猛虎共有三头,两头同时扑
到,长剑砍入一头猛虎的头侧,另一头已临,巨爪疾扑姑娘
腰肋。
    甘凤叫声“我命休矣!”拼命向下一伏,火速暴迟。在
虎爪骤落的瞬间,黑彤一闪即至,三股叉端端正正插入猛虎
的心窝。猛虎“唉”一声跌在姑娘身侧,立时气绝。
    姑娘惊得冷汗直流,爬起一看,只见逸云手忙脚乱,在
地下乱抓石头,一面大喝道:“死猫快滚!快滚!想咬人
么?还了得?”一面喝,一面用石子向最后一头猛虎乱扔。
怪的是那头猛虎不但不向他扑上,反而咆哮着一步步后退。
石子打在猛虎身上,猛虎深如末觉,根本没有力道嘛!但猛
虎竟然退了。
    逸云象个天真的娃儿,一面扔石一面叫道:“怎么?不
快滚?要小爷捡你回去么?”他一步步欺近,又说:“惊了
三姐,得扔你一石头。”
    说扔就扔,“噗”一声扔中猛虎脑袋。猛虎吼了一声,
仍徐徐后退。
    姑娘大奇,这小伙子胆子不小哩!不是懦夫嘛!要是别
人,吓得跑也跑不及呢。她刚欲举步纵出,纤足触到身边一
根硬物,她伸手一摸,天!这不是逸云的托天叉柄么?这头
猛虎不是中剑的哪!要不是这一叉,她焉有命在?
    那边逸云走得比猛虎稍快,相距只有一两丈,她心中一
急,想拔叉掷出,岂知托天叉没入一尺以上,没拔出来。她
双足一点,挺剑向猛虎扑去。
    猛虎大概先已被逸云吓破了虎胆,不敢扑他,这时见另
一人扑到,神威大发,大吼一声,腾身猛扑。
    “孽畜该死!打!”逸云吼叫,一颗拳大石子,恰好扔
入猛虎咽喉。同时,姑娘向上一升,长剑“流星堕地”刺入
猛虎背心,人也落在虎背上,小蛮靴一蹬,猛虎颓然伏倒,
喉中有石,它叫不出来了。
    姑娘仓卒间不及拔剑,看逸云抓着两颗石子跑到猛虎之
前,傻里傻气说道:“三姐,没伤吧?这头大猫病啦!我捡
它回去。”
    姑娘怕猛虎未死,要一举爪,还了得?剑也不要了,飞
掠而出,一把抱着逸云,纵出三丈外口不择言地说道:“你
这冤家,胆大包天,不怕急死了人,到崖下去。”挽住他向
崖下走。
    “三姐,把大猫拖走嘛。”逸云不愿走,仍转头看着大
猫。
    “明早再说。”她手一用劲,将他连拖带挽弄回崖下,
猛地将他扑倒草中,轻声问道:“你你……你躲到哪儿去
了?好教人焦急。”
    逸云上身被她压住,女儿家身上的幽香往鼻中猛钻,软
缩编的躯体,令他有异样的感觉。他说道:“我正在打盹,
忽然发觉林中有异声,在林中搜了许久,听你呼唤就赶来
了。”
    “你那一叉不坏哩。”
    “大猫向你猛扑,我心中一急,拼命扔出,中了么?”
    “要不中,姐姐早就完了。从前,我……我错看了
你。”
    “三姐,我本来就是个没用的人,你没看错……”
    “不许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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